午夜的聲音（組詩）

不會再有痛苦了……

不會再有痛苦，也不會再有激動

那些白色的峰頂沉沒在蒼茫之中

不會有人拜訪沉寂的故居

黑暗的門上不會再有陌生人的留言

在我疲憊的心里，一條芳草萋萋的小路

撒滿了陽光的斷箭，通向一處泥潭

我還能聽見腳步踏著石上青苔

看見鳥兒起飛前樹枝微微地下沉

我這被未來遺棄的空殼

越來越薄，像蟬蛻混入流沙

不會再有了，那心跳、顫抖和哭泣

因為不會再有一雙溫存的手

放在我逐漸冷卻的心上

頓 悟

放下枯燥的書卷

已是深夜

我關(guān)上燈看見了窗外的月亮

但我無法在黑暗中寫下這些

現(xiàn)在就是晚年

已經(jīng)是三月，身體仍像棉襖一樣

裹著麻木的靈魂。偶爾還有些憤怒

從肺泡深處冒上來，化成劇烈的咳嗽

屋子更擁擠了——電話鈴聲和亡靈

輪番撕扯著神經(jīng)。外面

勒入樹身的電線正在膨脹

仿佛吞下了整籃雞蛋的蛇

我起身尋找窗戶，光線正在變暗

但窗戶已不在原來的位置

仿佛有人趁機藏起了一本新書

在我不常碰的書中。我掂起一本

磚頭樣的詞典，擲向波動躲閃的墻壁

還要等什么呢?現(xiàn)在就是晚年

一個人對著窗子拿走后的空洞發(fā)怒

柳樹一樣變紅。至于那條蛇

就讓它在白雪和泥濘之間

摔打，松馳地躺成斷續(xù)的車轍吧

有所思

路上的人走著走著就黑了

就變成了樹叢的顏色

比灰白的石子路還深的顏色

比夜還黑的顏色

他們走著走著就被空房子里的燈光

照得透明了，比房子上的天空還透明

走著走著他們就不說話了

像一個個正在融化的雪中的腳印

南方的星辰開始傾斜了

星辰越來越少，但越來越亮

照著這一群走山路的人

他們望著天空的臉小小的，掛著露水

他們漸漸消失，只偶爾聽到

隔著樹叢，房屋，山岡與河流

他們在永不相逢的路上應和的腳步

午夜的聲音

午夜的街頭，還有人大聲地講話

短促的祈使語氣

剛剛還在窗下，轉(zhuǎn)眼已到了遠處

夜晚更空曠了

白天的有些事物還在繼續(xù)

一個剛剛睡下的人

奇怪地感到安寧，畢竟

他和世界還有著某種隱秘的關(guān)聯(lián)

雨中曲

有些東西是手指與觸摸的距離

黑暗和雨在船篷上堆積了一夜

有些東西就在雨水打斜的荷葉下醒著

睜著發(fā)硬的眼睛，懸在空洞中

有些東西本身不是安寧

卻帶來安寧，像水面動搖著上升

我們躺在潮濕中，把燈留在外面

就在不遠處，我們形狀未知的夢緩緩劃水而來

聽，啃著船舷的是綠色酒瓶的嘴

我們感覺自己在慢慢變成白色的空洞

到黎明，有些東西只是自己的影子

我們對著它們拋下詞語的釣鉤

尋找我的薩福

我想在漢語里尋找一個女詩人

我們可以不說話地交流

偉大的詩與幸福，那時

我們的詩歌已不是詩歌本身

是空氣和呼吸，是綢緞

隔開我們的身體

我們站在明亮的海邊

或者有風的山坡上

認識了我她不需要別的詩人

而我，甚至可以不再寫詩

只看她讓我看的事物

車停午夜

午夜，長途汽車停了

平原空曠。黑。靜。冷

遠處的犬吠如昏黃燈火明滅

已是初夏，但仿佛聽到

星星清脆的結(jié)冰聲

我從夢中醒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人下車，沒有人敲打

甚至沒有人醒來。窗外

大河在黑暗中流逝

把平原一分為二

我沒有理由繼續(xù)旅行了——

有這么多的生活我還未曾經(jīng)歷過

啟 程

起風了。靈魂已在顫抖

軀體還在猶豫

連黑暗也不會持續(xù)太久

秋天吹下樹葉

雨下了三日。天晴后

我們離開白色的堤岸

仿佛在船上緩緩轉(zhuǎn)身

被劃向?qū)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