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轉變員工觀念?
《中外管理》:人們都知道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把一件不合身的舊衣服改成合身的衣服,比做一件新衣服還要難。同理,改造一家老企業遠比創立一家新企業要難得多。在鞍鋼變革的過程中,您認為最難在哪里?
劉玠:最難戰勝的對手,始終就是自己。鞍鋼人要戰勝自己,首先要戰勝自己的觀念。而最難改變的正是觀念,因為轉變觀念意味著改變人們的習慣。
計劃經濟下鞍鋼是皇帝女兒不愁嫁,沒錢朝國家要,生產的鋼材全由國家包銷,鞍鋼人由此自謂“鋼老大”。所以由計劃經濟喂養大的鞍鋼人,有的是甲方的霸氣和豪氣,沒有的是服務客戶的乙方意識。可市場經濟了,市場上客戶就是上帝,可鞍鋼人就是拐不過這個彎兒,說:客戶是上帝,那我們是什么?
要轉變他們的這個意識很難,需要一步步來。比如:要樹立市場意識,我們就需要從現實的痛處入手。長春一汽原來是鞍鋼的老客戶,可后來鞍鋼把它丟掉了。從這件事入手,1995年夏天,我讓宣傳部派人去了長春一汽,話題就一個:一汽為什么不買鞍鋼的鋼材?一汽一位老工人把鞍鋼的板材和其它廠家的板材放在一起,說:“你們自己看,你們的鋼板有毛刺,家雀兒都不敢落,怕扎腳啊!”
圍繞這件事,鞍鋼展開了一場“客戶就是上帝”的大討論,討論的過程就是反思:如果你是客戶,為什么要用質量不好的產品?通過長時間的討論大家明白了:在市場上,“老大”的位置永遠屬于用戶,用戶永遠是對的!這就是市場經濟原則。
《中外管理》:轉變觀念,的確是個艱苦的過程。這其間得不到員工理解的情況一定很多,你是如何處理的?
劉玠:這種情況的確很多。比如:不斷有不滿的員工來我這兒上訪。有一年,由于改革的需要,我們決定將生活服務公司的車隊劃歸集團控股子公司——鞍鋼商貿集團。這些職工就很不理解,認為控股子公司不屬于鞍鋼,就等于鞍鋼不要他們了,于是就開始上訪。他們甚至圍住了我的住處,要同我對話。
我同他們對話了4次,仍然沒有解決問題。后來我仔細思考,這樣不行,我和他們不應該是對立的,改革就是為了大家的利益。當時剛好是“五一”節放假期間,我就主動到他們家去做工作。我走訪了幾個骨干職工家庭,又召開了幾次座談會。他們也認為總經理到咱家來,是看得起咱們,沒拿咱們當外人,于是就平心靜氣下來。同時公司又出錢給這個車隊添置了幾臺新車,讓他們能夠更好地開拓市場,問題總算解決了。現在這個車隊積極參與運輸市場招標,貨源充足,職工隊伍也很穩定,他們才漸漸理解了。再比如:為了美化廠區環境搞綠化,不得已拆除了一些舊房子,就有好多老工人罵劉玠
是敗家子兒。
這樣的事例其實很多,我覺得改革過程中,有些職工的觀念一時轉不過來,這不能全怨他們,這是長期計劃經濟造成的。作為企業的領導者,需要經常深入到職工中去,耐心細致地求得他們的理解和認同,用他們能接受的方法來開展工作,這樣我們的改革才能平穩地不斷推進下去。
如何激勵下屬?
《中外管理》:國企改革中激勵機制很重要。在搞技改的同時,鞍鋼是如何調動各級員工積極性的?
劉玠:這確實是個難題。在“1780”熱軋線竣工之前,就有5名技術人員一夜之間集體跳槽。我當時發火了,當即責問設計院領導:你們是怎么搞的?!設計院領導說:“鞍鋼這點破工資能拴住人嗎?市場經濟,有奶便是娘,我們有什么辦法?”當時人們笑談:跑到加拿大的鞍鋼技術人員,都可以組建第二個設計院了。
那一段時間,每隔一段時日,就有外地人來鞍山,他們把招聘廣告公然登在報紙上,有的就干脆貼在鞍鋼門前的電線桿上。有的獵頭公司更顯神通,會在深夜把電話打到某個高級技術人員的家里。一位分公司的副總就是以每年40萬的年薪被一家民企挖走的。
在這樣的境況下,鞍鋼的年薪制出臺了。和國內同行業相比,年薪的數額還算很低的,但畢竟是翻了幾番,起到了應有的激勵作用。
從去年開始,鞍鋼開始對各級領導干部試行末位淘汰制。根據經營業績、群眾測評意見及上級領導的評議,進行評議排隊,在同類型干部中進行10%的淘汰。排在前面的10%就考慮晉升或獎勵。
《中外管理》:10%的淘汰率會不會太高?因為許多新興IT企業才不過是這個比率……
劉玠 :10%的淘汰率,根據鞍鋼這幾年的實踐經驗,這個標準并不高,甚至可能還低了一些。因為在鞍鋼這樣一個企業內,不完全是業績趨動,有些早已在各級領導崗位上的人,連總經理也沒有權力免職。所以,我們必須引入能上能下的機制,給大家一個觸動,告訴他們職位不是終身的,而是可變的。
如何看待學與做?
劉玠:雖然淘汰不一定是好辦法,但畢竟在往前走,畢竟這是當前來看比較好的辦法。如果能發現更好的方法,則一定是實踐中的收獲。
我來鞍鋼主要做了兩件事:改革和改造。改革是為了從體制、機制和觀念上適應市場;改造技術裝備則是為了使我們的產品適應市場。而這些其實都是中國企業的個案,從西方的管理實踐中找不到答案,管理教科書上更沒有現成的答案。所以,我們強調實踐,我認為實踐才是管理之本。
如何解決資金缺口?
《中外管理》:管理除了人,就是錢。當時鞍鋼的技改資金從哪里來?
劉玠:說到資金,這真是個大問題,我接手時鞍鋼已經被三角債拖進了泥潭,錢袋癟癟的,幾個活錢只能湊合發工資。
鞍鋼還有幾十萬張嘴等著吃飯,可我這個一家之主卻快要沒米下鍋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當時我們的技術改造計劃提出來花210個億,但錢都是紙面上做出來的,從折舊提110個億,再從銀行和國外貸,但實際上當時工資都發不出去,折舊根本拿不出來。我們欠下銀行的60億貸款剛剛轉成股份,我們想銀行每年參加鞍鋼分紅就是了。但銀行說不,非要每年拿個死數不可,你鞍鋼賠賺和我沒關系。那意思很明了,人家壓根就不相信你這個癱瘓巨人還能站起來。銀行這條路是被堵死了。
當時每月公司的收入為十二三個億,而公司正常周轉需15億資金。我們當時做了資金支出順序表:先支出退休人員工資;第二是生產原料;第三職工工資。前兩項都是必須按時解決的。怎么辦?國家給了鞍鋼上市政策,包含著鞍鋼僅有一點家底的鞍鋼新軋鋼公司在香港和深圳上市了。新軋鋼公司上市籌集到了26億元的資金,解了鞍鋼的燃眉之急。
如何化解接班難題?
《中外管理》:最近,國有企業的接班人問題受到極大的關注,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如果某一天,你引退了,鞍鋼的發展會受到影響嗎?
劉玠:我非常贊同馬哈蒂爾的一個觀點:有沒有馬哈蒂爾,馬來西亞還是馬來西亞。同樣的道理,鞍鋼有沒有我劉玠 也還是一個樣。
雖然人們往往習慣于只對“一把手”津津樂道,但誰也不可否認是一個團隊在領導一個企業。領導力能透視出一個企業的文化,領導者必須具有戰略思維,引領企業變革。同樣重要的是,領導者還要重視領導藝術,讓下屬承擔責任,激勵下屬,激發下屬斗志。如果領導承擔了太多屬于下屬的責任,這樣勢必會造成無法集中更多的時間去做最重視的、真正需要他去做的工作,更會造成下屬能力萎縮。我非常不贊成這樣的做法。
我們的用人機制是盡量劃小核算單位,讓每個有才能的人都有獨當一面的鍛煉機會,因為如果一個人沒有當一把手的鍛煉,進一步向上發展就會很難。我能當鞍鋼的總經理,我認為也是實踐對我鍛煉的結果,是時勢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時勢。同樣,只要機制到位,有沒有我劉玠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