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代理的莫名困境

文／本刊記者：房　毅

一種“既看得見又看不見”的來自企業外部的力量與他針鋒相對著而他卻不知道該在何時回避何時反擊

紅領集團的董事長張代理在他“世界一流的現代化制衣工廠”破土動工時，卻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欲進難進、欲罷不能的困境。這困境不是因為資金斷流造成，也不存在企業內部的人事糾紛，而是一種“既看得見、又看不見”的來自企業外部的力量與他針鋒相對著，而他卻不知道該在何時回避，何時反擊！

困境莫名而來

紅領集團位于距青島一個小時車程的即墨古城中。張代理原是離這即墨古城不遠的萊西人，改革開放初期來即墨做服裝批發生意，一直做到建立自己的工廠。1995年，張代理借了一筆錢，加上自己的，一共投資3000多萬，建起了“現代化”的“紅領制衣”，生產中高檔西服。1998年，他對企業進行了規范的股份制改造，丟掉了“家族制”的帽子，從那時起，紅領發展提速，開始以幾何方式增長，5年間，繳稅額從最初的75萬迅速增加到700萬，張代理特別自信地認為，按這個速度，三年后如果能按預想順利在A股市場上市，他們每年繳的稅將要達到3、4千萬。

但是，紅領的發展會不會被突然打斷、戛然而止呢？

這是張代理近來常常想到的問題。不是沒事兒嚇唬自己，他也不想讓那些已經持股、對企業發展充滿著期待的員工擔心。但是——新工廠破土動工那天夜里，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到工地上，砸掉了工地上的地基圍線——張代理說他無法查實這些人是誰，以及誰讓他們這么干的，而且查了也沒用，他沒精力去指控一大批社會流氓。

“前幾年企業剛剛開始發展時，一直很順利，也沒誰注意你，這兩年公司發展比較快，誰知麻煩卻多起來。”他認為自己做人做企業一直都規規矩矩，但今天才明白，這樣還很不夠。

去年深秋的一個晚上， 紅領制衣廠已經大門緊閉，兩個醉了酒的男子來到門前“滋事”，與當晚值班的保安員言語沖突起來，后又越門而入追打保安，這個過程中，紅領的幾個員工恰好回到公司，聽說是外面來“鬧事的”，就一起加入“戰斗”，其中包括張代理的兒子。6天后，醉酒鬧事的兩人之中的一人突然死亡。張的兒子和保安隨后被當地公安局拘捕。

這并不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案件，但確實幾經周折，一直難以結案。張代理17歲的兒子和保安被羈押一年有余，至今未曾相見，無論作為父親還是作為老板，其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張代理感到郁悶難平，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心飽受煎熬的他愈加覺得，只因發生在他身上，事情才會這么復雜。

案子懸著，張代理的心情也就跟著無處著落。

法律對企業家不平等？

做企業，張代理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智慧，但這件事他就是想不通。“法律不該息事寧人，否則如何保護正義呢？”在法律面前，張代理說他并不需要尋求“特殊保護”（見本刊2000年7期《企業家遭遇暴力》一文），只要求與其他人一樣平等就行了，他覺得，就因為他是搞企業的，他比別人有錢，他的問題才解決不了。

這個從一個懷著吃飽飯的夢想的窮孩子奮斗到千萬富翁的人，今天卻對錢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懷疑。“資本到底是不是好東西？錢多了到底是不是好事？”張代理從心底里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張代理曾說，一個人有了超出他生活所需之外的錢以后，他的錢和其它一切財富就不再只屬于他個人了，而是社會的一部分，“我每天和大家一樣，只吃那一盤飯，有了錢就會投到企業發展中去，這在我，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樂趣，更是一種生活的必須”。

張代理最喜歡的書是李嘉誠的傳記，最敬佩的人也是李嘉誠，他的心里一直希望自己將來會成為像李嘉誠一樣的大企業家，這就是他最大的夢想，除此之外，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還有那么多與企業無關的事情需要他“親自去打點”。

張代理并不覺得自己現在“有錢”，那點錢還看不進他的眼里去，他相信只要環境允許，他完全可以掙來真正的大錢，他對自己的這個本事充滿自信。但是退一步說，就算是比起他周圍還不富裕的普通百姓而言，他已經算“有錢人”了，他覺得自己也不應該因為這個而遭人嫉恨，因為現在的一切是他靠了勤勞和智慧以及別人難以忍受的艱辛掙來的。

本想在這里扎根

張代理是在即墨發展起來的，所有的錢都是在這里賺的，本來也一心要在這里扎根。這兩年他考察了歐洲20幾間服裝廠以后，決定按照最先進的標準規劃一座新工廠，并在即墨買下400畝地（張代理告訴記者，他買地建工廠時，當地政府還是非常“照顧”他們的，所以他一直覺得政策環境很好），投資4000多萬，打算明年開工生產。

他要把紅領西服做到全國最好，還準備到意大利米蘭的著名服裝街去開一間紅領專賣店。

但是現在，工廠雖然規劃得好好的，怎奈又有人搗亂，而那個該結的案子又結不了，他擔心自己會被拖垮了。他猶疑滿腹：今后的路怎么走？新動工的工廠是建還是不建？會不會還有人來搗亂？張代理想到過“走”，但他又一再說，雖然他的企業現在還不大，但解決了近千人的飯碗，給國家繳了上千萬的稅。他從內心里希望自己的國家富強，人民安居樂業。他親眼見到過“走了一人、窮了一方”的景象。張代理認為自己既然有“做企業的智慧”，這些事也決不是對付不了，只不過沒到無路可走的時候，誰也不愿“破釜沉舟”。

張代理說，盡管改革開放到現在，人們對企業家尤其是民營企業家的看法已經越來越“正常”，但難免還有不盡人意的地方，“我們其實只需要被當作和大家一樣的人對待就行了，也不需要什么特別照顧，只要平等。”

張代理對企業發展的政策環境非常滿意。他認為，政府改革的力度已經非常大，幾乎可以說是一場革命，“不能再有什么要求了，能不能干好、能不能發展，在于企業本身”。他所接觸到的各級政府也很支持他，所以他只好把他所遇到的困境，歸結為“治安環境差”和“社會關系復雜難以處理”。

張是那種既不甘落于人后，又聰明肯干的人。把自己的企業辦成現代的、甚至是世界一流水平的企業，一直是他的夢想。本來，他覺得已經離這個夢想很接近，而現在，他卻不得不一遍遍地問自己，“我該怎么辦”？

采訪手記

紅領在張代理心中就像一匹健步奔馳的駿馬，讓他自豪，也讓他興奮，只要說起紅領的發展，這個幾十歲的山東大漢就意氣風發、就斗志昂揚。但所有這一切，掩蓋不了他內心的那種不安甚至惶惑，如果你面對他，聽他談過企業的發展，聽他談過今后的規劃和夢想，你就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埋在心底的痛，和那欲說還休的心情。

究竟該去還是該留？似乎是巧合，張代理最近把家安在了一個十字路口的邊上，從他住所的窗戶看下來，剛好是他投資修建的一處四通八達的路口，而今天的張代理恰好就像一個站在十字路口張望著、卻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選一個方向舉步前行的人。“一次搏擊、又一次搏擊，能搏幾次呢？”，張代理很迷茫，他并不想“出去”，但對留下來的前景又不敢想象。他已感到了某種不確定的對他人身和財產安全的威脅，但他能做的只是多安排幾個保安值班而已，那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民營企業家遭遇困境一直是我們關注的話題，但我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張代理那深深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