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明,院墻下沉睡的木柴突然醒來,噻著:“我們要燃燒!”山坡上的柿子樹上,最小的那只柿子鼓脹了一分,它也最早醒來。
她的血液里,成群的天鵝在游弋。
天空用鐵鍬翻著大地,它要趕在一場暴雨來臨前,把一萬頭憤怒的公牛種進去。


宋耀珍:1965年出生于山西省靜樂縣。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出版有詩集《第三人稱》《結束或開始》、短篇故事集《奇枝怪葉》《洪荒記》、兒童系列幻想小說《小鎮(zhèn)的秘密》等多種。曾獲趙樹理文學獎、2020-2022年度“柳林杯·《山西文學獎》\"詩歌獎等獎項。
1 ? 輕微的顫動掠過湖面和嬰兒的臉,那是因為湖水深處的鱷魚醒了過來,而嬰兒夢見了這只鱷魚
一朵花被陌生的手摘下,花瓣一陣顫抖;不安在她的周圍擴大。
峭壁無法讓雛鷹驚慌;波浪沖撞著波浪,讓大海內部的矛盾一覽無余。
黑夜?jié)矞鐜r石外面的光,但巖石內部仍有光。溪水流淌著,它和阻擋物碰撞出的聲響,因為輕微而沿路的昆蟲像聽著一首歡快的催眠曲。
生銹的釘子依然釘在墻上,必須用疼痛才能把它拔出。盤在墻角的繩索一直醒著。
關緊的籠子帶來安全;但需要警惕,有人會在黑夜打開籠子。蛇在山野間爬行,它的形象讓人害怕,教育強化了它的冰涼。
螃蟹咬住了你的手指,它不喊叫,喊叫的將是你。蜘蛛在朽壞的屋梁下結網;教室里儲藏著更多的恐懼,它將向未來蔓延。模糊的視線中,刀鋒變成一串光斑。
清晨,噩夢繼續(xù)著,只是增加了更多的參與者。
從寒冷的屋子里走出來的人,陽光讓他禁不住打上一個噴嚏。用一塊紅布蒙住他的眼晴,他會以為闖入一朵玫瑰中。被看不見的東西追逐,即使坐在陽光下,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在一株遭踩踏后彎曲的草莖上,一頭憤怒的公牛橫沖直撞。
只有在虛構的故事里,死亡才可以控制,這也構成小說家虛妄的樂趣。把狼的面具戴在外婆臉上,慈愛能穿透薄薄的面
具嗎?
詩歌必須放慢腳步,讓讀者喘息與思考。千萬不要走進森林,它的遼闊與幽暗將讓人迷路;在點綴著花朵的灌木叢后面,一頭野獸在鼾睡。
有人在路上哭泣,不是因為疲倦與饑餓;那扇被禁止打開的門,有人一定會把它打開。斧頭閃著寒光,被伐木者扔在墻角,它將漸漸生銹。
一座村莊周圍的田野,在黃昏的天色下靜謐而安詳,但來臨的夏天將沒有雨水。
2 ? 屠宰場的清晨,牛羊從沉睡中醒來
把一粒種子埋進土里,直到夏天還沒有發(fā)芽。
雨水中的電影院,一個女孩被擋在門外。高大的水泥臺階上,水花在盛開,一道閃電照亮她的腳踝。
在一塊泥土里,我認出了父親,他蜷縮的身體像一粒種子;大風摧毀了花園,然后呼嘯著離開。
懸掛在墻壁上的鐮刀,渴望著成熟的莊稼;一匹馬在原野上奔跑,我擔心有一塊石頭會把它絆倒。深夜,葡萄園里人影綽綽,但他們沒有摘走一顆葡萄。
云朵是天上的島嶼,上面堆積著飛鳥的殘骸。冬天的街道上,一只小狗低頭嗅著地面,它嗅到一個腥紅的夢。
鳥巢跟著樹權在風中搖晃,樹權說,風的手中沒有握著刀;但風的手扯下了竹竿上的旗幟,扯下晾衣繩上搭著的衣服,踢翻了街道上的垃圾桶,把土和灰塵揚進行人的眼晴,還遮蔽住太陽灑下來的光線。
通往馬廐的路是平坦的,馬鞭在月光下激動地等待著。
嫩芽頂破了凍結的土層,冒到地面上來,幾只昆蟲用貪婪的復眼歡迎它。一只鴿子飛落在窗臺上,它隔著玻璃接受了我的贊美。
疼痛從來沒有離開,馬匹的疼痛在它低頭飲用的河水里
一截矮墻有著懸崖的高度,一道裂縫有著深淵的暈眩,一個眼神有著閃電的力量,一粒種子里居住著一座糧倉。
夜把冰塊鋪滿路面;一個年輕的女英文教師,坐上一輛開往天堂的長途客車,離開了故鄉(xiāng)。
3 ? 農具上的霜,增加了農具的厚度。在明媚的風光中,旅行者懷抱著憂傷。陰影占據了大片地面,站在陰影中的人,陰影增加了他的重量。
城墻被拆除,它的形象依然屹立在那里。
一個埋頭鋤草的農婦,她被埋葬在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里
田野上燃起來一堆篝火,照亮獵人那張粗獷的臉,卻照不亮他的背影。風一直刮,刮過我的手臂時,做了短暫的停留。
走出火車站的人,抬頭望著天色,黑夜像一塊生鐵壓下來。站在樹下的人,被樹上的鳥鳴吸引,他在樹下站了很長時間。
一首詩的價值在于它藐視了大部分的人。
一截廢棄的木樁上剛剛長出的蘗枝,被一個放學回家的孩子順手掐斷、扔在地上。
溪水清澈,當它匯入河流后,變得渾濁。山谷像一朵巨大的花朵,我像一只蜜蜂攀援在它的花瓣上。鳥飛來飛去,運送著鳴叫;我的工作也是這樣
寒冷是一個失敗的藝術家,太陽毀掉了他在窗玻璃上創(chuàng)作的所有作品
蒼老多么溫柔,它每天都需要伸手撫慰一大群人;在它的撫慰下,人們瞞跚著離開世界。而更多的人在高聲抱怨,抱怨撫慰他們的手太冰涼。
山路上結了冰,一頭負重的騾子走過時放慢速度;它的背上被猛地抽了一鞭子。
戴鴨舌帽的男人,坐在公園的石凳子上,忍受著腹部的劇痛;一輛公交車一閃而過,窗玻璃上映出一張女人的臉,那是一張悲傷的臉!
向日葵扭動它的脖頸時,也在一寸一寸靠近黑暗。從天空鋪下來一級級臺階,通向精神病人的臥室。
雨后的村莊像一個花籃,很快黑夜就會把它提走。
4 ? 陽臺外的梧桐樹被鏟除時,機器的轟鳴聲壓到了周圍鳥雀抗議的鳴叫聲
深夜,醒來的人,拉開窗簾看了一會兒漫天的星光。有兩條道路橫在前面,一條通向城市,一條通向更荒涼的地方。
蜜蜂對侵犯它蜂房的人采取的唯一行
動是:以死相搏。
我喜歡涼風吹過面頰的感覺,但時間一長,骨頭會被吹疼;為了躲避噩夢,她整夜開著燈,但噩夢依然把她驚醒;黑暗的灌木叢,庇護著有毒的蟲子。
窗簾把陽光吸收入身體;詩人在語言 的刀鋒上行走,疼痛讓他陶醉
從斜坡上走下來的人面色蒼白;斜坡下面是一座牧場,海水正把它淹沒。
卑微者的身體里有一座巨大的倉庫,儲存著失敗、屈辱和悲傷;一場暴風雪也不能讓他張開嘴唇
時間使一些果子飽滿,也使一些果子腐爛。
我身體里生長著茂盛的雜草,我手中握著鋤頭,卻鋤不掉它們。
你無法制止一把瘋狂的鐮刀,它連剛剛冒出的嫩苗也要割斷!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一只飛翔中的蝴蝶拍打在地上,我無法拯救她!
麥子還沒有吐穗,鳥雀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酒吧里光線昏暗,坐在角落一張椅子上的青年,他看到群山掩映下的舊火車站,站臺上空無一人。馬匹攜帶著星光,在暗夜的曠野上劃過一道弧線。
天氣惡劣,一只狗在街道上無所適從。
靠墻立著的鐵鍬,木柄上的鹽漬來自汗水;從山谷刮過來的風,含著烏云的味道,院子里晾衣繩上的衣服被風穿走。
一個老人抱著他的生命之樹不肯松手。
5 ? 屋檐上倒掛的冰凌之劍,隨時都要掉下來;她身體里的那場大雪,至今紛紛揚揚,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刀刃上的光是寒冷的,詩歌試圖捕捉到它。
一團火燒痛了我的雙手,但我必須捧著它。
逐漸減少的水量,讓一條河低聲哭泣;一條溪水從山上奔來,安慰了它。占卜者飄忽的眼神,是對未來的不確定。
他扛著一麻袋橘子,一麻袋橘子遮住了被壓彎的腰和他的頭,看上去,像是一麻袋橘子自已在行走。陽光下,一股酸甜的味道沿著街道流淌。
失眠者抵抗著黑夜,她的抵抗讓星辰緊張;那走在黑夜山路上的人,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馬廐里傳出來咀嚼干草的聲音,我在馬眼里再次看見父親。矮墻下,一把斧頭在沉睡中,但它的鋒刃閃著清晰的光
戴著草帽的人,你看不見他陰沉著臉。
晨風掀起了我的衣領,把一陣冷意灌入脖子;我錯過了最后一輛班車,汽車站的水泥地上,幾支煙蒂冒著殘喘的青煙;我無法從夢中返回雨水中的電影院
一輛馬車停靠在一堵墻的陰影里,等待絕望乘坐著它絕塵而去
黑夜的廣場上,有人在搬動椅子;那雙手布滿老年斑
父親的咳嗽聲從大地深處傳來,那么猛烈!泥王不能阻止它,犁鏵不能阻止它,連播種和豐收也無法阻止它。
修繕屋頂的人,把破損的瓦片換下。他小心地挪動身子,擔心從陡峭的屋頂上滑下來;院子里有人喊他,他沒有聽見
你永遠取不出夢中的那株玫瑰!你永遠穿不上風的黑大衣!你永遠擰不干一塊抹布里的淚水!
從一個匆匆走過的路人的臉上,我看見了一場雪崩。樹枝上蹲著一只麻雀,它小小的身體看上去像一枚松果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啊”的一聲,屋子里那個喊叫的人,閃電擊中了他。那個人行道上靠著墻才能站穩(wěn)的人,他的船正在緩緩下沉。
一堆牛糞中露出草芥和鐵釘。
母親的屋門結了冰。春天,大地解凍,母親依然躺著,她沒有開門。
6 ? 小巷子里行人稀少,小巷子的盡頭處是一堵墻壁。一堵危墻,它的傾斜構成一小截陰影;一條小狗走過來,臥在陰影中。危墻的斜度又增加了一分。
被遺棄在山楂樹上的紅山楂,在秋風中等待腐爛
從傷口望進去,有陰冷的風;溪水被蓄積起來,用于飲用和灌溉,森林失去了一位歡樂的民謠歌手。
烏云密布,有人還沒有準備好雨傘,風已經到來,他還走在曠野上
從蘋果里走出來的甜,誤入了歧途。我在詩歌中摸到刀刃,我的手指流血了。天空露出一張冷漠的臉,它的寒意像一顆子彈,擊中了我的腳趾
疼痛讓故鄉(xiāng)擁有了一把椅子
我聽見灰燼中的嘆息;灰燼中居住著逝者。我聽見風搖響樹梢上的葉子,每一片葉子中有鐘聲傳出;樹木中的寺院在超度亡靈。
她的血液里,成群的天鵝在游弋。
天空用鐵鍬翻著大地,它要趕在一場暴雨來臨前,把一萬頭憤怒的公牛種進去。
黎明,院墻下沉睡的木柴突然醒來,驤著:“我們要燃燒!”山坡上的柿子樹上,最小的那只柿子鼓脹了一分,它也最早醒來。
城市的下水道是耗子的天堂,它們把下水道建成了圖書館的模樣
從花店里走出來的人,衣衫上帶著花香;很快,花香離開了他。夏天在一只陶罐里儲存進了嘴唇,那是曾經嘶鳴的一匹馬的嘴唇!
蜘蛛在空中架設的道路,一陣風就把它摧毀了。
詩歌在講壇前停下腳步,并轉身離去。在有尖頂的亭子里,悲傷的理發(fā)師把手藏進口袋;他看見天空揮舞著一把大剪刀。
河邊的柳樹上,滿樹的知了扯著嗓子叫;對于河邊那塊石頭來說,這是一個寂靜的下午。
烈日下的稻草人,抵抗著烈日;樹木信賴大地,它不挪動一步;額頭上起落的光斑,隱藏著一張張瞬間消逝的臉。
黑夜的下課鈴響了,月亮離開天空的教室;黎明,像一個剛剛睡醒的慵懶的女教師,推開了單身宿舍的窗戶。操場上,一個男人扛著一袋水泥,他脖子上的血管一陣痙攣。
春天,從地里翻出來的凍土豆,我們帶回家蒸熟了吃
十一月里深夜的小縣城,寒風打掃著鐵匠鋪地上的鐵屑。我抬頭看見星星那么大,像要不堪重負而掉下來;街道空蕩蕩的,布滿煙蒂燙傷的痕跡。
吶喊者沉默了。運送木材的卡車,被攔在懸崖邊上。
天空的口袋里裝滿了鐵錠,口袋已經撐破!
7 ? 故鄉(xiāng)的磚縫里藏著糖塊,我聞到了它的甜味。故鄉(xiāng)的額頭上堆滿了干草,眼看著就要點燃!故鄉(xiāng)抱著母親,在山丘上沉睡。
河流啊,你為什么帶不走我的影子?對岸的小鎮(zhèn),就要被一輛馬車拉走!
枯葉離開樹枝時,一身輕松,它乘坐在風的翅膀上。她的抽屜里裝著火焰;冬天,懸掛在柿子樹上的那顆柿子,有一張被凍傷的紅臉蛋!
天空在搬運巨石,稍有不慎,巨石就會從手里滑下來。天空的打麥場上,村民們揮動著連枷,我曾是其中的一員。
故鄉(xiāng)的山丘上,堆積著被泥土吐出的膝蓋。
他們從屋門涌進來,屋子里已經擠滿了,他們還在往進涌;他們都是陌生人。一陣緊似一陣的腳步聲,從門外的海面上傳來。
風摟著樹木使勁搖晃!風走后,地上留下了折斷的臂膀。大地端著山谷的大碗,要把碗里的村莊吃下去。
昏暗的樓道里,一個小女孩遞過來一束玫瑰;當你接在手中的一瞬間,她站在原地消失了。那隱現在云層之中的山峰,永遠戴著一頂雪帽子。
從鐘表修理店走出來的人,驚飛了對面廣場上的鴿子。
貼在窗戶上的窗花,映紅了院子。靠墻的一排書柜,書脊間探出一顆鳥頭;深夜,一輛拖拉機在月光下運雪,它刺耳的引擎聲驚醒了我。
他把舌頭藏進地窖,他把鋸條沉入湖底。
牡丹花紛紛盛開,它們堵住了耳朵;我用一場暴風雨掩飾自己
回去的路上,錯誤在唱歌。滾燙的路面燙傷腳底。自行車車輪上的輻絲閃閃發(fā)亮,停在黃昏的田野上;騎車的少女不知去向。
大地披著塵土,在清晨梳理河流的辮子。
灰燼在黑夜醒來,圍著深淵開始舞蹈。星辰眨著它的小眼睛;黑夜掏出一把螢火蟲。在天亮之前,噩夢將帶走灰燼。
獵人藏在泉水旁,等待口渴的麋鹿到來。
大雪過后,一座座糧倉脫掉白袍子,露出鼓起來的大肚子;看守徹夜不眠,驅趕著成群的夜鳥。老鼠在沉睡中夢見了貓的爪子。
雞舍里小雞啄食著米粒,我們都知道它們的未來。
8 ? 在荊棘中行走的人,黎明耽誤了他的行程。
牙齒被迫發(fā)出叫喊;喊聲將是疼痛的一部分。劇場,從懸崖上跌下來,它用沉默結束了喧鬧的一生。
天空喂養(yǎng)了鴿子,天空中有鴿子需要的水與食物。
墻壁潮濕,孕育出苔蘚。書中的一頁折痕,記錄著一次疲倦。閃電劃破黑夜的皮膚,接著天空憤怒地咆哮起來;天空的臉濕淋淋的。
大海的理發(fā)師,為買不到一把巨大的剪刀而暴躁。
遺棄在路旁的鐵砧,它的農具兒女們奔赴田野,只有鐵屑在草叢中。鐵砧懷念著火星、擊打聲;一把燒紅的鐮刀投入冷水中,水面喊叫著騰起熱氣。
蜥蜴趴在巖石上,它在耐心閱讀巖石這部書。
故鄉(xiāng)從身體上撥出釘子,扯一把槐花止血。父親和燕子在屋檐下筑巢,春天,他們一起在故鄉(xiāng)的天空飛翔。
鞭影在牛眼中閃過,牛背一陣顫抖遠處傳來激越的鼓聲
蚯蚓從濕土里鉆出來,晾干它的身體。父親通過蚯蚓的觸角試探我
稻草人永遠穿著它的破衣裳;詩歌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它看見道路盡頭的湖泊,也聞到了道路上的焦味。
在偏遠、廢棄的院子里,雜草被陰冷按下了頭。樹木來到城市,但它的腳依然站在泥土中;月光囚禁了月亮,樹皮給了樹木一張粗糙的臉
陽光想照亮大地內部,卻遭到拒絕;大地把內部的黑暗贈予了詩歌。小草用草的語言感謝照在它身體上的陽光;一棵折斷的小草在哭泣。
一根羽毛離開鳥的身體,它將開始自己的旅行。卡車運來了烏云,烏云堆積在倉庫,倉庫的地面出現了裂縫。
蜂蜜堅持自已的甜;暴雨洗劫了花園。
屋頂上誰在走動?每一步都聽到有瓦片碎裂。深夜,汽車修理廠傳出汽笛聲,每一聲都像是馬在嘶鳴;旅店里沉睡的人啊,依然在行走!
鏡子挽留著站在它面前的人。沿著傾斜的臺階而上,膝蓋一次次被迫打彎。田野邁開大步,要離開北方;村莊紛紛從田
野上掉下來。
火車載走了站臺,這是火車站最后的形象。
9 ? 我驚嘆于那只孔雀,它有一張女人的臉;它的腳踝上掛著閃亮的金屬鈴鐺
在書店門口,一本書撕下自己的封面。天空扔下來冰涼的石頭,砸疼地上的麥苗;煙囪告別屋頂,故鄉(xiāng)蓋上了寂靜的被子。
一口枯井,井口被雜草覆蓋。那些壓在石頭下的小草,我聽得見它們的喊叫;田野沉默著,它的額頭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疤。
白天的筆在大地上記下日記,黑夜的抹布粗暴地把它抹去;有人趁著夜色鋤草,他摘下來的臉,放在地埂上,
暴雨過后,城市脫掉它的濕衣服,晾曬在街道、樓頂和草地上
騎在旋轉木馬上的那個孩子,緊緊拽著馬的韁繩。花貢獻了它的盛開;辛苦的園丁,花鋤欺騙了他。
大地裸露著河流的動脈;鳥群飛翔,在河面投下自己的影子
土豆在黑暗的泥土中等待天亮;玉米葉子亮出它的鋸條;麥芒沒能阻止它的麥粒被鳥雀啄食。爐膛聽到了夏天的劈柴聲
喝茶的人,催促著茶葉;茶葉在水中結束了一生。
舞蹈澆灌了美,美穿著一雙荊棘編織的鞋。詩歌做好了贊美的準備。
駝背人帶來了危險;他隨身背著箭 囊。
10圖書館里,年輕的管理員哼著一支贊美革命者的歌。一位老人整理著圖書,他失明的眼晴看見虛無;消失的人,匯入了星辰。
黎明被筆尖刺破;小學生的書包里裝著春天。
菜市場彌漫著水禽氣味,地面鋪著一層肉紅色的光線;風從敞開的大門刮進來,它要帶走謊言。深夜,盛裝濃抹的女子走進一條小巷。
釘蹄師沉著臉,把馬蹄鐵釘在馬掌上;這是一匹老馬。
這次,父親通過一條干涸的河流告訴我,故鄉(xiāng)已經沒有水源。一群小學生坐在廣場上休息,抬頭看見烏云急匆匆地在趕路。
信使的女兒被一封信帶走。一列火車鉆出隧道,像大地吐出一條鋼鐵的長舌頭;孔雀粗野的叫聲,來自它的出生地。路上隱現的車轍印痕上,覆蓋著灰塵。
詩歌戴著它的鉆石戒指離開宮殿
群星撞開黑夜的圍欄,光芒的馬匹奔馳而來。故鄉(xiāng)的山頂上,祖先在聚會;他們的話語傳到山下,像一場春雨降臨。村莊張開了它的嘴唇
草原把草一直種到天邊,這個倔強的勞動者,有著一張巨大的蜥蜴的臉。
那個披著一張獸皮騎在馬上的人,他的背影問候了我們
鐵堅持著它的生硬;我贊美那個丟了鑰匙的人、那個走在油菜地里的人、那個把紅油漆涂在鐵軌上的人!還有那個不合時宜的人。
冷中藏著刀片;雪中藏著雪崩。夢帶著恐懼找到我們;我們掙扎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高梁受到晨風的鼓勵,挺直了腰桿
洗衣店門前的臺階上,有一道血跡;陽光照著像一截小樹枝。
沒有被摘走的果子有福了,它可以壽終正寢;而季節(jié)的檢察官,找到了豐收的證據,并把它隱藏起來。風和風緊緊擁抱在一起。
冬天,爬山虎依然占領著墻壁,用它的枯萎。采石場傷害了故鄉(xiāng),卡車運走了故鄉(xiāng)的骨頭。
11一個陌生人來到街上,他四處打聽月亮的下落。夢的深淵有人在喊我,喊聲漆黑一團;群鳥墜落,羽毛托不住鳥的身體。一道螺絲退出了螺母。
一群馬踏過河流,河面上騰起一股馬尿味。
牛老了,脫下了它的皮。樹木睜著它的假眼;一個飛翔中的村莊,它的方言像鳥屎滴下,給我?guī)砹撕眠\。早起者發(fā)明了黎明的秘密。
火災中的火焰!火把中的火焰!火刑中的火焰!一根蠟燭上的火焰。木材和碳沉默著,它們懷抱中的火焰!
悲傷的旅人帶走了道路。雨水灌滿大地的褶皺,太陽出來又奪走它們。麥子收回了糧倉;秸稈留在地里,田野的風繼續(xù)吹拂它們。
深夜,相鄰的山谷碰著酒杯,在沉醉中睡去。
溪水流到懸崖邊,跌落已不可避免。松柏溢出的油脂,給自己帶來了危險;雪封住了洞口,雪繼續(xù)下著。嘴唇在哆嗦。
烏云把山頂當作它的歇腳處;幾萬噸水蹲在山頂上
舌頭是一把鑰匙;鐵鎖里裝著謊言或真理。在寂靜中,鳥鳴帶來安慰;噩夢的狗皮膏藥貼在額頭上,像一個徽章。
在廢棄的田野上,尋找一輛自行車和騎車的人;去天堂,尋找那個一意孤行的女英語教師;故鄉(xiāng)的山崗上,我敲響母親的屋門!
這無限開闊的大地啊,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彎曲的枝莖上散步的人,讓枝莖觸到了地面。那個沮喪的人,藏在一則謎語里;他讓葡萄痛苦
諾言回來了,一只手扶著勞損過度的腰。詩歌的超市里,一片晦暗。一匹戰(zhàn)馬的耳朵被子彈擊穿,洞口冒著硝煙;它的奔跑綴著寶石。
麻雀渾身散發(fā)著土腥味;回到墻縫間的窩,它不再鳴叫
天空深處的煤礦,礦井已經采空;走出圖書館的人,被陽光絆倒;鐘聲中的墨水瓶,留在黑夜的書桌上,像一塊水漬。
12影子是有生命的,它被墻根折成直角時,喊了一聲。進入冬天之前,剪刀剪光了羊毛;草原轉過身去,留給羊群一個側面。
幾何圖案中隱藏的神秘經文,被祈禱者破譯。畫布上的玫瑰,比花園里的開得更久;蠟封在戒指中的詛咒,威脅著戴戒指的人。
山楂樹上的燈盞熄滅了;風掀起百合的裙角。
扛著梯子的人,他剛從果園回來。大象占據了整面墻壁,它皮膚上的色塊來自想象;如果沒有風浪,島嶼將陷入絕望。
那些奔跑者,也是夢游者、追隨者!
啄木鳥挖掘著樹干。故鄉(xiāng)的喉嚨里,埋伏著鳥群;荷葉在水面給太陽鋪開一張褥子。
他批評詩歌中的河流,因為他沒有赤腳踏進過河流。
繩索中的午餐,引來了饑餓者。河流有一種涼涼的美。那個討厭合影的詩人,向我討要一支香煙;他的背影是陡峭的。
白發(fā)中的大船,已不能下水航行;把它畫在畫布上,讓它朽爛。
舞蹈讓舞者懷孕。九月,在一個盲人歌手的吟唱中一片明亮。光試圖改變它照見的一切。樹木摘掉自己的翅膀;然后長出無數片葉子。
第二年,葡萄將返回枝頭。矮墻下,灌木叢抱著一個玩具,等待腐爛來認領。那些舊衣服,被塞進回收柜中;紐扣感到窒息。
種子激動著,即刻就要被扔進土坑
孔雀的叫喊中帶著血絲。鎖孔在等待一把丟失的鑰匙。一粒從懸崖上墜落的石子,詩歌祈禱它的碎裂。宣紙獎勵了筆跡。
云的形狀,是一幅藏寶圖;風撕碎了它。
井水帶著光芒,它以黑暗為食。天空提取出它的藍,涂上一本詩集的封面;當我朗誦詩篇,巖石張開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