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
北國友人,發來一朵花的圖片,問我是否見過。
只見金黃的花朵如火焰,在北國寒山盡頭透明的冰雪里,像是舉著燈在接應南風。我家鄉沒有這樣的花。友人說這是冰凌花。
它讓我感慨:梅花選擇雪,冰凌花選擇整個冬天和冰天雪地,比梅花還不怕冷。
一再試著為冰凌花寫詩,卻怎么也寫不成,不是親眼見過的事物,寫起來心里發虛。于是,就町著那張照片出神
忽然見她動了。她動了,破碎的冰凌聲,是整個春天在清點它攢了一冬的太陽粒子。
忽見靈魂外的靈魂,詩的意識與光輝。
剛要說出來,趕緊閉嘴
冰凌花,現在我讓你自己說吧,你是誰?
藍鳥記
兩個姐姐異口同聲地跟我說:有一窩你一定喜歡的小鳥兒,在房西大石井子上面,河套邊的石墻縫里。
她倆擠眉弄眼的,討厭極了,誰也不肯將鳥窩指給我。
蹔摸好一陣子之后,我看見兩只藍鳥在河卵石上顛它們的尾巴,總有一個方向讓眼神規避。
當我町著它們尋找,它們急了眼,就叫,就要沖過來,轉眼 卻又假裝沒事兒一樣,轉過身來,轉過身去。
憑了藍鳥眼神的余光,我找到它們家的方位,伸著耳朵聽,忽然,小鳥兒不管不顧叫了起來。
捧著還沒長毛兒的肉蛋兒,看八只小小的眼晴看我。
小眼睛,小眼睛,閉不上的小眼晴,沒有牽掛,沒有遮掩。
小鳥把嫩黃的嘴巴張開,好像我就是鳥媽媽,嘴上也叼著蟲子。我往指尖抹一點兒吐沫,抹在它們嘴邊。
見我并沒將鳥窩端走,兩只藍鳥一陣驚叫之后,給我以感激和信任的眼神,貼著山谷飛去
待它們歸來,叼著蟲子,在石頭與石頭間跳動,我眼前再也沒有藍鳥了,我眼前是兒童畫里,一小塊一小塊的藍天跳動。
在我六歲那年春天。
夢鄉
村莊邊緣,翅膀向上。
喜鵲占領了梧桐樹。新婚的烏鴉,筑巢于電網鐵塔的夾角,有的把家安在水泥電桿的橫梁上。
有人說這邊生態好,大洋的蜂鳥都來喝蜜了。
有人說這是害蟲多,外省的麻雀都來開會了。
我倒覺得,那所有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巢兒全是夢鄉。
地球圓了,月亮圓了。巢兒圓了,蛋兒圓了。
鳥兒還巢我還家,老天爺也來家吧
-準備夢。
歌唱
兩個小畫眉自得其樂,先來個快板,唱著唱著,剛要合唱,忽然認真起來,糾正各自的發音。
至于云雀,頭戴冠冕的搶先開口,待有響應,竟然一時忘了歌唱,跑前跑后追著求偶,直到雙雙飛入白云,傳回歌聲,
因為天空不準搭窩,它們又回來了。
為了繼續歌唱,它們全都停止了歌唱,抿著翅膀,鉆入草叢。
家雀
大雪之后,忘了慈悲,把碾子和碾道掃出來,撒上谷子。
開始是一只家雀兒,貼著山根斜下來,如一片落葉沒有聲音。碾盤上,它吃一下,抬起頭,忘一下,保持警惕。隨后有三只麻雀到它身旁,啄食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要把損失奪回來。
當一群家雀兒一個個從碾盤上蹦下來,它們不知道有十面埋伏。正如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記述的那樣:“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篩來,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條長繩,人遠遠地牽著……”
幾十年前,這是樂趣,也是解饞,孩子操作,大人支招兒。
然而到了春天,見了家雀兒窩,大人卻不讓掏,說是掏了要瞎眼。偷著掏一窩,看雀兒爸爸媽媽火燒火燎,都飛不動了,靠樹枝才能把身子彈起來,再也不忍下手。
見一只頭上長了絨毛的黃嘴雀兒,不小心從窩邊出溜下來,牽拉著羽毛未豐的短翅。
剛要彎腰捧起來,就有家雀兒沖到我跟前,喳喳叫著,翅膀炸開,用軀體掩護它的雛兒,顯示出一種比它的力量大一萬倍的意志。
太平鳥
讀周曉楓同題散文
當你被那奇異的鳴叫喚醒,看見頭頂羽冠的鳥兒,藏好尾部末端明亮的黃邊兒,你居然和它們一樣,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面對太陽一動不動,在十二月的早晨。
你專門跑到國家圖書館,確定了一個安詳動人的名字。傍晚回到家中,鳥群已經散去,帳然中,你發現還剩下一只,一動不動。溫度計顯示: -6°C 。
誰知一棵大樹收留了什么,它巧妙地藏起一個夜晚的秘密。
你守著這秘密,天不亮,眼晴先亮了。
麻雀匆匆來去,而它一動不動。你開始擔心,它會不會凍壞了,直到太陽給萬物以復活的力量,你見它慢慢轉動脖子,還梳理被一夜狂風吹亂的羽毛,活動幾下腳趾。
整整十五個小時,它堅守的位置,是你心臟的位置
看啊,看啊,不知不覺你趴在窗臺上睡著了。
待你睜開眼,光芒四射的陽光里,到處都是太平鳥,而那個果實的看守者,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至今我也不知道太平鳥是一種什么鳥。
設想我就是太平鳥,在你睡著了的時刻,我在遠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