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漢字其實都是一只螞蟻的變形。看似羸弱,實則無比堅忍和健碩,它們成群結隊,幾千只上萬只托舉著像我一樣滑稽的人類,帶我們匆匆穿梭于跌宕起伏的人生。
風一吹起,沿途的草葉一擺,它們就馱起這只被用舊的潦草的布袋。
終于有一天,它們把我馱至隱秘洞口,往里一丟。那里有一臺自助存儲機,洞外寫著四個字:螞蟻銀行。它支持零存整取。于是在那里我重新被它們加工,一塊塊拆解下來,被撕成零亂的三角形、五邊形、六邊形,窸窸窣窣地,被它們的觸角往時間的洞口里塞著。
這一年,我又重新陷入混沌和無明,想尋找解脫和澄明的禪機,習慣性地零打碎敲,敲下這些文字也多半是在一日將盡,臨睡前匆匆那一刻。
有時候敲著敲著,就能把自己放空,有時候又失眠了一整宿。字里行間,是一個中年人難掩的困頓與迷失,所見所想,皆是翻飛凌亂的意象。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復讀這些文字,像一個攢了點零用錢的小孩,每天把存錢罐里的鋼蹦兒倒出來細數一遍。一遍又一遍之后,望著天花板發呆,人就會陷入另一種真實和無效的頹敗。反復拼寫后,用刪除鍵一鍵抹去。如此折騰,終于無力地癱坐在夏日窗外集體的蟬鳴中。
一個寫作者,最不可回避的是自己的狀態。它關乎日常,關乎生存或死亡,關乎每一個閃念的瞬息。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跟什么較勁,近于病態地認真和頹廢。安靜時,每一個文字又都像是在幫我祛病抽絲,忽然,那一天就閃過了一絲光亮,黯淡了許久的燈泡,像忽然遭遇了一瞬的強電流。
我知道。伏在那些文字蟻背上的碎片,正在被彌合成光斑,像躲進夏日樹陰里的蟬叫,直至被原諒和寬恕。
-一只布袋,左手伸進,右手掏出,雙手緊握。把它搭在無明的肩膀上。那些零存整取的文字還在遠處搬運我,消解我,時而抬著我駛入一條有閃電背影的彩虹的鋼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