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驚訝,這位OO后的小說作者竟然常常將自己的取景框面向中老年人的生活。《喘息》里,失去老伴的慶蓮與同樣失去丈夫的女兒相依為命,要怎樣面對生活的泥淖,怎樣安置自己的過往,又是否要開啟新的感情?《散場》里,年過半百的方蓮總是為家庭所累,背地愛追星的她心懷對新鮮世界的無限期待,但她平日里厚此薄彼的兒子和女兒對此持了相悖的態度,當她從一地瑣碎的生活事務里抬頭,許多人和事的真面目變得清晰,包括她追的那個歌星,原來也是面具在身…
清一色的第三人稱視角和明晰流暢的敘事線索,以及取景框里的暮年風景,這些都不是當下年輕一代的寫作者們所熱衷的,但這正泄露出作者在小說寫作路途上難得的定力和志向——在敘事結構和語言風格上力求樸實嚴謹,一改年輕寫作者常常會屬意的那些深渺莫測的敘事技法和華麗辭藻。這教我想起,但凡最后能成功的抽象畫家,寫實功底一定是了得的。但如此踏實的作者又將情節定焦在了離自己遙遠的中老年生活上,顯得冒險。這相悖的兩極暗自呼應—作者將自己代入小說中的老靈魂,是在尋一個新的角度去重審人生。
人生的閱歷是歲月的贈予,但世間的種種煩惱會無視時光的痕跡,使人生擁有相同的分母。《喘息》里,在生活重壓之下,慶蓮終于決定,不依靠新的感情生活來重啟生活,因為那是一種依附和逃避,真正的喘息和解脫靠的只能是自己。《散場》里的追星情節或許會更接近年輕人的生活,但中老年的追星之路,更徹底地將生活中被遮蔽的那部分攤開在眾人面前一—在光鮮的舞臺追光燈背后,明星有著不為人知的缺點:自私、虛榮、假面而這些特質同屬于主人公平時倍加照顧的兒子一家。此刻,追星經歷成了棱鏡,舞臺上的明星與現實中的親人相互影射…
當然,在描摹中老年生活的細節上,作者會顯露出力不從心的稚嫩,但這不妨礙作者繼續以貼地的技巧來延展未知的人生經歷。我們為什么需要小說?大多數的寫作者們會回答,因為人不甘于只活這一生,總希望去到別處生活。但除了在身份上的代入,更可以滑動時間的杠桿—我們大多習慣從既往已逝的經歷來刻畫我們此刻的人生形狀,但又何嘗不能在未來的坐標系里還原、重審當下的種種?用布羅茨基的話來說,這可以構成一種“摩擦”,讓未來侵入現在的摩擦。
當然,這是一種挑戰,甚至比起以想象為重力的科幻寫作,會更難,因為作者必須牢牢記得自己雙腳踏在現實的地基上,會面臨不同年齡的讀者的審視和判斷。這或許正是為何作者決意要以樸實的姿態來描繪他的取景框里的風景一這是他在修辭和智識之間努力謀得的平衡。
責任編輯: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