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螟蛉者

2025-11-18 00:00:00指尖
湖南文學 2025年10期

螟蛉有子,蜾贏負之。

——《詩經·小雅·小宛》

并未有明顯的標記,亦無火焰或光的加持,但我還是準確地感受到她的特別,仿佛人群中一抹亮色。而她眼中的笑意印證了我的猜測。兩個身份完全不同的女孩,此后形影不離,無話不談。

昏暗街道空無一人,稀疏的路燈在前方搖擺,明明滅滅。在邀我去往城南她家的路上,她的聲音被凜冽的寒風撕扯成碎片,又經過拙劣的修補,斷斷續續傳進我耳朵。我將整張臉往圍巾里縮了縮,試圖用哈氣來確定那句話的真實性。直到掀開桌子上的蓋子,看到兩碗醬油炒飯,她那句凍在風里的話,才漸漸復蘇,漲大。

“我是抱養的孩子。”

幾天后,一場突至的天雪將我們擱淺在辦公室,我們靠著暖氣片,她將這句話又說了一遍。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我們頭頂落下,恍惚中我著見了幼小的她,抱著個獨眼布娃娃,滿是驚恐地等待著母親回家。一個人的家于她來說,太大了,太空了。她用小手絹給布娃娃當裙子、披風、帽子或被褥,她也會拿餅干和水喂它,仿佛它是她的妹妹或者孩子,需要彼此無條件地陪伴。后來,她把柜子最底層的衣服拿出來,人鉆進去。昏暗的小小空間,帶給她無限安全感,她在里面說話、唱歌,通過格子縫忽明忽暗的窄光,判斷外面世界的明暗變化。她看見自己正漂浮在水上,被一個模糊的影子推揉著,身后嘈雜的人聲,高一聲低一聲,急一陣慢一陣,都是她聽不清的話語。有次她睡得太沉,忘了在母親下班前從格子里鉆出來。母親檢查門鎖和窗戶,又跑到外面,遍尋不見,半夜疲憊回家,看到她抱著布娃娃坐在小凳子上安靜等著,上去便是一巴掌,嘶吼道,你死哪里去了?說完蹲下來嗚咽著抱住了她。她的臉熱辣辣地疼,心里又溫暖又抱歉。

五歲,父親罕見地帶她去了單位。一個長絡腮胡子的伯伯用手指指她,看珍稀動物一樣毫不避諱地問,這個小姑娘就是?父親慌忙將她推到門外。她心里一陣慌張,忍不住拍了拍緊閉的門板,里面是嘈嘈切切的語言風暴,秘密即將長成葳蕤藤蔓。她含著淚花,絕望轉身,卻是幾個面帶好奇的女人,她們的目光叢林,將她封死在小小的空間。那一刻,她既非門內人,亦非門外人,她只是存在于此,被門內和門外之人推揉、排斥、指點和討論。她突然醒悟,自己就是秘密本身,即便渾身長滿嘴,也無法說穿真相。有人朝她走來,她害怕地縮回身體,試圖鉆到門板之間,那是個嘴很大的女人,夸她: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啊。

十歲,她皮膚黝黑,鼻管挺直,眼晴也比常人大而黑,她日漸讀懂天人們欲言又正的背后的訊息,那是一則關于她身世秘密的訊息。毛衣上的線頭被不小心扯開,只要她往下扯,那個線頭就會越扯越長,而那件原本完整的毛衣,也會越來越短,越來越不成樣子。她沒有勇氣伸手去拉扯,眼睜睜看著那個線頭一天天變化,慢慢垂下來。除夕,吃完年夜飯,父母一臉鄭重,讓她坐到家里唯一的沙發上。這張沙發是父親的專用座椅,連母親都沒有資格坐上去,而現在,她被父親以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震懾,不得不將半個屁股小心地放上去。

“那種又燙又怕又冷又絕望的感覺,現在想起來,記憶猶新。\"她說。那夜也像今晚一樣,天雪撲簌簌敲打著窗戶,爐火很旺,但屋里卻很冷。她通過父母之口,獲取到自己身份的秘密一一她是從遙遠的南方抱回來的孩子。多年前,因母親無法生育,所以當父母要調回山西時,就托人從邊遠的農村抱回了她。她看著父母憂心而略帶傷感的眼神,不知道該說什么。但她知道,一切正在發生改變。

秘密是用來保守的,一旦公開,猶如布匹上剪出的破洞,因失去完整而面臨被撕爛被棄置的后果。她當然不會被棄置,但那個夜晚成為她生命版圖上鮮明的分割線。一瞬間,她長大了。

她變得更沉默,更聽話,也更敏感,更悲傷。老家的堂兄來,父親派她出去買酒。她猜這是父親故意將她支出去,讓她避開同血緣者才能進入的那個場域,在那里,他們交換彼此不為人道的誓言和隱秘,說出一些親人之間才會懂得的話。當堂兄告別,背上多了一個大包袱。她努力垂下眼簾避開那個沉甸甸的包袱,后來實在躲不開,就轉過身去,耳邊充溢著父母對堂兄的殷切囑咐以及深情告白,生怕此去不返。鄰居嬸子來家里借錢,她也會被用各種理由支開。十歲的她,真切地感受著自己的多余,以及父母于她的提防和戒備。她一直喜歡柜子最底層的那個格子,那個世上唯一安全如懷抱和子宮的地方,直到個子長高,再也鉆不進去。

“其實,他們完全可以過繼一個親戚的孩子來養老啊。”

窗外的雪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們用哈氣努力將窗玻璃上的冰凌融開。單位門口的長坡上,有人正在跌倒,他的肢體向著四面八方去,而后背卻誠懇地死死貼著地面。

時隔七十多年,我父親還記得那個七月的清晨,鳥雀啁啾,日光晴朗,門門被輕輕拉開,他迷迷瞪瞪睜開眼,我年輕的祖母滿面紅光,俯下身,柔和而甜蜜地說,你有妹妹了。他一下子從炕上跳下來。好幾年了,我的祖父母心心念念渴望能再添個娃娃,并提前備下嬰孩的小被子和小衣服,甚至還請回一個小小的觀音神像,初一、十五,誠心誠意地合掌,閉目,祈求。但他們從未預料到,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成全他們的愿望。

我八歲的父親跟著我祖母來到二里外的南村一一我祖母的娘家。我的老舅舅正坐在門外吃煙,看到他們進院,騰一下就站起來了。作為長姐,我的祖母只是笑著看了弟弟一眼,躁躁腳,掀開門簾便進去了。

襁褓中的嬰孩映入我父親眼簾,她又瘦又小,發紅的小臉蛋布滿皺褶。我祖母微笑著將小被子展開,把嬰孩放進去包好,又用一根紅布條綁住,然后對著炕上頂著帕子的弟媳說,我們回家了。

那個嬰孩,就是我的姑姑。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的祖父祖母徹夜難眠,窯洞里,煤油燈從傍晚一直亮到五更。我父親從脖子上摘下戴了八年的長命鎖,掛在剛剛睜開眼晴的嬰孩脖子上。

我父親說,我老吟子奶水下來后,他每天都要背著姑姑去吃奶。有天傍晚,炊煙尚未升起,天空明亮如初,暖村村口人家臺階上,六七歲的小姐姐帶著三四歲的妹妹玩,小姐姐尿急,扭身回院,去了茅廁,留下小妹妹,坐在那里安靜地等。這時,閣洞那邊小道上,鬼鬼祟祟竄來一頭狼,它一路聞嗅,窺視,猛抬頭,見高高臺階上粉粉的小閨女。危險氣息隱約而至,小閨女本能地站起來,灰狼一躍而起,大口一張,將她攔腰含住,轉頭便跑。小閨女凄厲的哭喊傳入人們的耳廓,他們剛剛結束地里的勞作,遠遠看見狼和小閨女,便將肩上的鋤頭和扁擔舉在手里,一道人墻把狼截在半道上,那狼見人多勢眾,性命和食物兩下里權衡,舍棄食物,扭身鉆進旁邊的深溝逃命。狼的出現,讓暖村的人們心驚膽戰,出來進去提高了警惕,所以我祖母從我父親背著我姑姑出門的那一刻,就開始擔心了,短短的二里路,在她心里最少走了二十里。她站在村口,像一棵樹,眺望著自己的孩子歸來。鄰居笑著說,嬸子且放寬心,這閨女不是你從血盆子里救回來的嗎,又生在七月七,肯定是貴人,有享不盡的福氣呢。

記憶里,我姑姑每年看望祖母的次數少之又少。更多時候,祖母蒸了饅頭,提著籃子牽著我穿過暖村街巷,爬上南梁,去五里外的村莊看閨女。似乎姑姑對祖母相對涼薄,見了面也喊媽,也說笑,但不會說自己到底享不享福,也不會像其他人家嫁出去的閨女,頻繁回娘家。

我姑姑最喜歡說我小時候的事,說我眼晴小,說我喜歡哭,說我笨,走路老是摔跤,似乎在我小時候她帶過我一陣子。但她不說自己的小時候,也不會問詢祖母在暖村過得怎樣。

我姑姑從小就知道,我祖母不是她親媽,但她并未改過口,一直喊自己的親生父母舅舅妙子。除去婚喪嫁娶這些天事,她也很少踏入南村生她的那個院子。我姑姑是老吟子的第三個閨女,下面還有弟弟妹妹。我問祖母,明明老妙子把所有孩子都留在了身邊,為什么單單不要姑姑了?我祖母說,如果你姑姑是個男孩子,你老妙子就留她在身邊了。

即便在我祖母即將離世的那幾年,我姑姑也從未增加探望年邁祖母的次數,儼然遵守著一條無言的圭桌。四十多歲后,我姑姑搬到了城里,她的長相越來越像她的親生母親、我老吟子,比老吟子的其他閨女兒子都像,五官、表情、身形、走路的樣子,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像。她家衣柜的大鏡子上,橫七豎八插了很多照片,自家人的,旁人的,還有掛歷上剪下的,將唯一一面鏡子擋得嚴嚴實實,或許她也知道自己正越來越像親生母親,用這種方式來瞞哄自己?也或許,她心里的干軍方馬奔騰不息,卻不得不裝出安然無虞的模樣?

我姑姑兄弟姐妹的后輩來探望她,帶著禮道,喊她三姑,似乎在他們心里,她從未離開過家,從未做過別人家的閨女。我姑姑總是淡淡地應著。后輩們肯定感覺到了她的淡漠,漸漸地,便總是下午來,略略說一會兒話就告辭。奇怪的是,她也不會對我父親表現出濃厚的親情,兩個人坐在一起,如果沒有姑父跟表弟在,居然會冷場。仿佛他們無話可說,但也或許各自內心都在翻騰,斟酌來斟酌去,總也找不出最合適的那個話頭。

我姑姑終將自已活成局外人的形象,杜絕所有親情的靠近,孤獨得像荒漠里的芨芨草。她生日,我買蛋糕給她,她笑著說你來就行,買什么蛋糕。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愉悅的。那幾年,表弟在外面上學,每周我都會去看望姑姑,鄰居們都說,你姑姑看你親呢。也或許,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委婉地表達著對我祖母和父親的親近和謝意。有次,她破天荒說起十幾歲時,每天要到八里外的聯校上學,兩天穿破了一雙布鞋,我祖母連夜替她趕做了兩雙新鞋。

姑姑在睡夢中離世了。前一天,我跟父親去看她,她的手在我手心里還是溫熱的,我和父親不停喊她,她卻再未能掀起眼皮看我們一眼。七月溫熱的風拂過大地,姑姑窗臺上所有的花都開了。想到她終于可以安睡一場,遠離嘈雜紅塵,從此不被繁文節所困,不被親緣養緣所糾結,竟覺一陣輕松。

有人帶著名字等待,從半響午開始,一直到黃昏。深秋的冷雨剛剛下過,街門前堆積的秸稈濕漉漉的。這是發生在我姑姑出生后二十年的事。人們依舊根據神啟和經驗來斷定嬰孩的性別,當家人確認女人肚子里懷的是女胎時,便提前托人打聽,是否有人家愿意抱養一個女兒充當引子,引來一個親生骨肉。縣城里,一對多年未育的夫婦通過親戚獲取到這個消息,漫長的幾個月中,他們在夜里無數次幻想那個女孩的到來,并提前預備了“引弟\"這個意味明顯的名字。

多年后,名喚“引弟\"的女子坐在我面前,提起她的抱養身份,風輕云淡,仿佛所有的曾經都不值一提,此后人生,亦毫不掛懷。她覺得自己足夠幸運:一個被神眷顧并賦予歡喜的女孩,一個帶著使命的人,一落地就有人撫養,免受被溺死或被拋棄的困厄,而且幾年后真的為家里“引”來了弟弟。她很小就知道了自己被抱養的身世,養母甚至還牽著她的手,去往親生父母的家門口。她那時不過三歲,這個似曾相識的街門喚醒她隱藏的記憶:頭上裹著煙色頭巾的女人,疲憊地躺在炕上,臉上有顆淡色瘊子的男人正在吃煙,坑坑洼洼的地下滿是爐灰……

養母帶她去城外的廟里。早上,天很黑,很冷,母親拽著她小跑,她的手被攘得生疼。母親讓她跪在那里,將頭抵在地上,心里默念:弟弟來,弟弟來。總是天微微亮,四下里響起雞鳴狗吠的聲音,她們才往回走。弟弟落地三天,她跟著父親去廟里還愿,那是她最后一次去廟里,一直到現在,花甲之年的她,再也沒有去拜過廟里的神。

你是姐姐,要看好弟弟。父母總是這樣一遍遍地囑咐。母親轉身推門去看戲,留下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六歲,她不只是姐姐,還是小媽媽,喂飯,把尿,把屎,洗尿布,教弟弟說話走路。她也是個愛玩的孩子啊,后來就背著弟弟出門,看樹上的麻雀、小河里的魚,看狗打架、雞吃蟲子。有次,她踞著腳尖從窗臺上取晾曬的衣服,一個重物猛然砸下來,那一刻,她的腦袋突然就變輕了,而身體也離開了地面,眼前的窗,變成朦朦朧朧的暗影,一股液體從她的發間流下來,眼前一切都變成了紅色。她忍不住去摸,看到了血,雙腿一軟,跌倒在地。那個重物,是被父母遺落在窗臺上的秤佗。多年后說起,她還心有余悸,仿佛那個秤碇從砸到她頭上的那刻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弟弟七歲要上學了,她才開始上學。她比同年級的孩子們年齡大、個子高,常常被人指著笑話,她從未在意。不知是因為年齡的緣故接受能力強,還是她原本就聰明,每次考試,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甚至連跳三級。父母卻憂心忡忡,她知道,他們擔憂的是離開她的視線,弟弟會不會遭人欺負。果然如此,過段時間弟弟總是帶著傷回家,臉上,手上,有次右褲腿里還淌著血。中午放學,她拿了半塊磚頭,擋在欺負弟弟的幾個男生面前,磚頭像那個秤砲,在她的傷口上重新砸了一次。受過傷的皮膚,似乎更堅硬更頑強,總之,沒有血流出來,但那幾個男生求饒了,說以后再不會欺負弟弟了。她頂著滿頭的灰渣高高興興回了家。

高中畢業,她考上省里的師范學校,臨走前,母親淚漣漣地看著她,仿佛她從此遠走再不會回來。她對母親說,放心,兩年后我一定回來,我會替爸媽養老,接濟弟弟。第二天,天雨瓢潑,她披了一張塑料布出門,父母和弟弟站在屋檐下,三個人有一樣的眉眼和似悲似喜的笑容,那一刻,她心里五味雜陳。

無數人夸贊父母命好,養了這么個有出息的女兒。她已經二十八歲了,有人替她保媒,她都婉言回絕了。她跟父母承諾,弟弟不成家,就不考慮個人問題。人是自私的,雖然養父母給了她健康的體魄,撫養她長大,但在和弟弟相關的任何事上,永遠不會主持公道。弟弟長得瘦小,又懦弱,初中畢業后就去了電廠上班,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她就到處打聽適合弟弟的姻緣。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有姑娘愿意嫁給弟弟,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即便弟弟成家,姐姐也不能不管父母,不管這個家。作為這個家的頂梁柱,她當然答應了。

養父突然暈倒,養母和弟弟慌作一團。她背起養父就跑到離家最近的中醫院,醫生看了一眼臉色蠟黃的養父便建議轉院。她又背起養父,馬不停蹄轉院,進急診,掛號,做檢查,找專家,最后確診卻是肝癌晚期。養母和弟弟癱軟在地上,不停地哭,她跑出跑進,找大夫,尋求治療方案,還得開導養母。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屣,直到三個月后,氣若游絲的父親將弟弟的手放在她的手里,說出“你要管他啊”這句話,她憋了好久的淚水才泉涌而出,那是父親最后一句話。

她三十多歲了,跟養母商量自己要不要成個家。母親滿眼淚水,哽咽難言,花白的頭點了兩下,甩下一串渾濁的老淚。

此刻,坐在我眼前的引弟,剛剛料理完弟弟的后事,撫養她的人家已在另世得以團聚。日光像一件溫暖的天擎,披滿她的后背,她笑聲爽朗,目光睿智。“二十幾歲檢查身體,我的血型居然跟幸子一樣,AB型Rh陰性,大約每一千人中只有三個人是這種血型,熊貓血啊。我那時就想,將來,我萬一生病了,這世上沒有人能救得了我,所以,我一定要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像石頭、像金屬一樣。”

母親抱著她狠狠親了一口,自從有了弟弟,她就再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于是她也小雞啄米般親了母親十幾下。母親說,真真,去了城里,你就是小學生了,要聽天姨話,大姨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定記住,以后你就是城里人了,將來還能去工廠上班呢。將來對于她來說太遙遠,而當下她也不知所措,不哭也不笑,整個人木木的。母親把她的手放進了大姨手里,一直推著她的后背,送出門。

之前父母已經無數次征求過她的意見,要不要去給大姨當女兒。如果給大姨當女兒,會有許多好處,比如戲院里每天都在唱戲,電影院每天都在演電影,還有圖書館、集市,每天可以吃白面饅頭,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大姨家還有自來水和暖氣,更有一間屬于秦真真的房間,大姨提前購置了書桌、單人床、布娃娃和小自行車。對于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這些東西足夠誘惑,但想到要遠離父母和姐妹,遠離熟悉的村莊和每天玩耍的小伙伴,心下又覺不舍。大姨見她遲疑,便蹲下來說,等放假了,就送你回來住好不好?明天我們就去百貨天樓給你買書包、買新衣服好不好?

她點點頭,拉住天姨的手,上了汽車。汽車像一個大鋸條,不停地鋸斷車窗外的行道樹,剛開始,那些樹木一棵棵往下倒,到后來,一批批往下倒。她突然就慌了,頭上臉上全是汗,大姨用手絹不停地給她擦。不知何時,她眼晴也出汗了,模糊中,她看見鋸條將天空也鋸成兩半。

天快黑的時候,她們才到城里。她們遇見天姨的熟人,熟人跟大姨說了一會兒話,低頭說,這小閨女長得俊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剛要張口,大姨卻已替她答話,她叫安娜。她驚訝地瞪天眼睛。昏暗的路燈下,陌生的城市街道和兩邊林立的商店落人大水,晃晃悠悠蕩起來。她突然明白,那個大鋸條也將自己鋸成了兩個,一個是過去的秦真真,一個是未來的安娜。

天姨有一個兒子,也就是她的表兄,當年已經上高中了,他對她愛理不理,她也有點怕他。她被帶進自己的房間,那個窄小的房間被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擠得滿滿當當。這個房間她住了十五年,隨著她的長大,床和桌子之間那條縫隙越來越小,她不得不將自己擠進去。就像大姨說的那樣,床上真的放著一個穿裙子的布娃娃,眼睛還會動來動去。第二天,天姨和天姨夫帶她去了戲院,這是她第一次舒舒服服坐著看戲。在村里,小娃娃看戲是站著的,或者跑來跑去打鬧;戲院看戲,人們都規規矩矩,一場戲結束時,人們鼓掌的聲音嚇得她捂住了耳朵。回去的路上,天姨說,安娜以后就是大姨的孩子,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再是秦真真,你要喊大姨夫爸爸,喊大姨媽媽,好不好?于是她扭扭捏捏低聲喊出一聲爸爸。在她心里,真正的父親是被她喊爹的那個人,但媽媽怎么都喊不出來。天姨便笑了笑,過段時間你就習慣了。

她洗臉洗腳,然后上床,拉滅電燈。

那夜,她做了迄今為止還記憶猶新的夢。夢里,她變成一顆帶著軟刺殼的蓖麻,圓滾滾的,跟無數小孩變的蓖麻攤在院子里嘰嘰喳喳說話,后來,有人來了,要把蓖麻裝到麻袋里,左一鐵鍬,右一鐵鍬,她也被鏟起來,卻調皮地一扭身,從鐵鍬上滾下來。她哈哈地笑著,其他小孩都羨慕她。后來,每次鐵鍬碰到了她,好像就故意轉向旁邊,于是她就被再次留下。她身邊的蓖麻越來越少,大笞帚掃來,其他蓖麻倏忽全然不見。麻袋被封了口,上了大人的肩。她忍不住喊,還有我呢,還有我呢。一顆蓖麻的聲音太小了,無人聽見。她就在那種焦急而悲傷的情緒中醒來,眼里濕漉漉的。

大姨偶爾會給她零花錢,一分兩分的,當她攢夠一毛錢,心里開始蠢蠢欲動。她記得,從縣城到村里的客車需要一毛錢。她幻想著自己能回到出生的地方,親口告訴父母,自己不愿意當安娜。她走了很久去了汽車站,一列一列的客車看起來都很可疑,似乎每輛車都會帶她抵達目的地,又似乎它們都不會。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坐在車站門前的臺階上,腦海里一遍又一遍預演著回家的過程,直到后來才想起下了客車要鏜一條大河才能回村時,心里終于打起了退堂鼓。

她改口喊“媽”了,她發現,只要在人多的時候喊媽媽,大姨就會給她買糖果,買零食,也為了得到滿足,她難免違心,希望大姨高興。暑假的時候,她終于回到村里,當她著到母親,眼淚忍不住唰地流下來。母親抱著她,真真、真真地喊著,撫摸著她的后背。就在這次,她終于明白,這里再不是她的家了,不單單沒了她的鋪蓋,沒有她的衣物,甚至,沒有屬于她的飯勺了。她出門去找小伙伴們玩,他們無一例外像對待客人一樣克制而禮貌,甚至他們看見她會躲開,仿佛她帶有一股讓人不安的氣息。姐姐、弟弟也對她客客氣氣,不跟她爭搶,也不吵鬧。農歷七月,村莊的上空彌漫著莊稼成熟的腥味,有一天,一條黑花蛇突然從窯洞頂掉下來,在她驚叫的時候,母親用鐵鍬死死地壓住了那條蛇。那次,她覺得自己就是母親用鐵鍬鏟起來扔到河溝里的那條蛇。

班里轉來一個沉默的男同學,成為她的同桌。后來她才知道,男同學也是父母從村里抱養的,他有四個姐姐,每天回家總會被姐姐們欺負。有次下課,他的小姐姐在教室門口叫他的名字,聲音高亢而嚴厲。班里的男同學們早上喊他一起上學,竟然發現他睡在逼仄的廚房里,木板搭好的床鋪,也是他寫作業的桌子。冬天的某個早上,他們喊也喊不醒他,原來是廚房里通風不好,他被濃郁的二氧化碳薰暈了。

她心里突然就生出對親生父母的怨恨,為什么偏偏是她,不是姐姐也不是弟弟。她把自己鎖在屋子里,悄悄地哭。大姨夫喝醉了酒,對著大姨大打出手,責罵她不是好女人,兒子也管不了。這個家,這個原本跟自己無關的家,宛如牢籠,將她困住。大姨以年紀大為由不再帶她回村里了,她也不想回去了。她再不喜歡村里的氣味一一牛糞、黃王、炊煙和莊稼混雜的氣味,那氣味縈繞在她出生的那個低矮院落,也緊緊地吸附在父母的衣服和口氣里。她不喜歡親生母親眼里越來越深的悔恨和兼疚,也不喜歡姐姐弟弟言語中的羨慕和奚落。

我的鄰居安娜最終長成了一個驕橫而叛逆的人,很早就步人社會,抽煙,喝酒,跟人打架,常常夜不歸宿,不足二十歲結了婚,很快離婚,又結婚,不久又離婚,兜兜轉轉,遇見很多人,又告別很多人,一直到五十歲的今天,依舊子然一身。她竭盡全力尋求世上唯一的那點關愛,卻又被族群之外的尷尬和悲涼所桎梏,時時刻刻…

責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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