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2021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云夢縣博物館聯合對湖北云夢縣鄭家湖墓地進行了發掘。該墓地分A、B、C三區,其中C區的M274出土了一件木觚,“由一截圓木縱向剖半而成,長33.6、寬3.6、厚1.7厘米。半圓形木面(正面)修削成七個棱面,每個棱面寬 0.5~0.6 厘米,均書寫文字;平整面(背面)分七行,其中六行書寫文字,一行留白。每行書寫50余字,全文約700字。字體為典型的秦隸”。①甫一面世,就獲得了“中華第一長文觚\"的美名。觚上文字的主要內容是來自東方的\"賤臣\"祭勸說秦王罷兵的言論,屬于《戰國策》類的文獻,同時在用語和觀念上又獨具特色,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背面文字較多殘泐,釋讀起來比較困難。李天虹、熊佳暉、蔡丹、羅運兵(以下簡稱\"整理者\")所撰的《湖北云夢鄭家湖墓地M274 出土“賤臣祭西問秦王\"觚》一文已經對這件觚上的文字作了很好的整理和初步研究。②其后,有多位學者對木觚的文字發表過意見。①筆者研讀后發現,木觚文字仍有繼續探討的余地,主要體現在一些文字的釋讀有待商榷,一些未被釋出的文字可以辨認,少數文句的斷句和標點也有可以訂正的地方,遂草成此文,希望能夠推進這篇文獻的解讀和研究。
為了方便征引,下面先列出整理者的釋文,再對我們有不同看法的地方進行解釋。為避免重復,解釋部分一般只點明所討論的問題所在的位置,不再列出釋文。為了清晰起見,表示行號的\"正1\"\"背1\"等改用\"【】\"標示。文中所用的木觚文字圖片截取自高清照片,多經過了亮度和對比度的調整,一般不改變原筆畫。
【釋文】
賤臣祭西問秦王,曰:“王之外臣祭願(愿)欲得王之倚立之閒(閑),渴(竭)腹之所聞。當今□之時,衍…巍(魏)五邦相與,陟-若壹,為義虔(乎)?祭弗得智(知);不為[正1】義虔(乎)?祭有(又)弗能智(知),不識吾王將可(何)以侍(待)之?\"王不合(答)。箏有(又)稱曰:“五邦以義來甌(獻),吾王以義侍(待)之,不為義虔(乎)?願(愿)吾王有以義侍(待)之者。為義者,皆欲人之以[正2】義也。\"王有(又)不合(答)。祭有(又)曰:“欲有復言也,恐刀居(鋸)不容于身。\"王曰:“先生言也,寡人謹聽。\"祭曰:“今夫桀肘(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盡已失之矣。無異故,皆以【正3】不義反為義者也。巍(魏)人與越人戰宿胥之埜(野),而棲越王廥(會)稽廥纂之上;當此時,吳人侵(寢)兵立義事鬼,強為天子,吳人不侵(寢)兵立義事鬼,【正4】盡已失其先王冢廟及與大都連者。無異故,皆以不義反為義者也。今祭入,王之四競(境)者(諸)民皆有蝕(蝕)寒之色,竊問其故,曰:壹惡用兵矣。陰晉、上雒(洛)之【正5】卒,天下之良卒也,自酆綦以來,夫斬首六矣。今出戰不能勝,而內守不能箇(固),不能守其城郭而五刑傳其身,而弗能餌(恥)也。無異故,皆未罷也。干將、莫冶(邪),【正6】天下之良劍也,金試□兔(?)壺(?)□□□□□□勿繹(釋)騄耳,天下之良馬也,重載以馳于路久而勿繹(釋),眙馬【正7】□至。無異故,皆未罷也。攻軍殺將,王之塵(祿)也,者(諸)民之力也。者(諸)民繩身以斷副(頭)列(裂)腹,宛取□□身以圈(遷)徙憂守之,此亦大過(禍)矣。萬乘王所以□[于]□[背1】□,或欲黃金朱(珠)玉走馬□獵聽樂,是以聞談說之士言攻轂(擊)之便,得地之利,約車眾者數百[乘],而□者數十乘,齎(賫)幣帛以□者(諸)侯,必旦興師□【背2】以□邊競(境)。丈夫居軍不□□□□□□□責陣卒,久者數歲,□者期年。興而治地,地方環(圓)不□百余里,而地有不可虛,必且圈(遷)中□【背3】之民以實之,百姓弗安且茗,可虔(乎)?王胡不止兵毋興令居,允其圖(?)□,修其垣蕕(墻),又且相□,居得其樂而陳責皆賞。以祭之私此,此天下之良【背4】策已。黃啻□曰行年三百□端(端)身□察乃智(知)足。今吾王之地,東南囊(?)楚而北半趙,是皆[膏]臾(腴)之地也。西盡日人之所,到無甲之□,而兵強人眾莫弗【背5】智(知)已。有_(又有)最募、必方、嬰(櫻)母(梅)、橘鼬(柚)、毗(枇)杷、茈疆(姜)之林,鐘龔胥蹇(蹇)之州,美丹之穴,贛勒、口□、敝稷(椶)、桃支(枝)之渚,而萬物無不有已。\"【背6】
【解釋】
1.“王之外臣”
整理者云:“‘外馗臣’,是祭的自稱。《玉篇·言部》:軌,安也,謀也。典籍中通常將祭這種身份的人稱為‘外臣’。《儀禮·士相見禮》:‘凡自稱于君他國之人,則曰外臣。”①王輝先生認為“外馗臣\"即外丘臣、外邑臣、外邦臣。②
整理者大概是將“\"讀為“訊”,解為安、謀。“訊\"在現存先秦秦漢文獻中罕見實際使用,表安、謀義的用例更是缺乏,因此這種解讀恐怕不算解決了問題。“”可能應當讀為“仇”,二字均從“九\"聲,可以通用。“仇\"意為匹偶。西周金文有“逑匹厥辟”(史墻盤,《殷周金文集成》以下簡稱“集成\"]10175)、“逑匹先王\"(單伯鐘,《集成》82)、“逑毗(比)王”(交鼎,《集成》2459)的說法,都是用于臣對君。“逑\"通“仇”,為匹配、佐助之義。古書中講到君臣關系時,也常用“仇\"“匹\"\"妃(配)耦(偶)\"等表達。③“仇\"在此處作定語修飾\"臣”。《詩·大雅·皇矣》帝謂文王,詢爾仇方”,毛傳:“仇,匹也。”“仇方\"與“仇臣\"結構相同。這里祭說自己是王之“仇臣”,恐怕也是取與王相“仇匹”“匹偶”之義。因為他不是秦國人,所以說“外仇臣”。
2.“五邦以義來(獻)”至“皆欲人之以義也”一節的斷句、標點
木觚正面第2—3行,五邦以義來甌(獻)\"至\"皆欲人之以義也”一節,整理者原釋文如上,同時說:“這段的第一個‘者'字也可能應屬下讀,連下文讀作‘者(諸)為義者,皆欲人之以義也’。”
整理者釋讀為“(獻)\"的字原作 ? ,謝明宏先生改釋作“顳(愿)”,將上下文斷句、標點作:
荼有(又)稱曰:“五邦以義來,願(愿)吾王以義侍(待)之,不為義虔(乎)?願(愿)吾王有以義侍(待)之,者(諸)為義者,皆欲人之以(正2)義也。”
認為祭兩次強調“顯(愿)吾王以義侍(待)之”,表達了強烈的勸諫意愿。①下文“顧(愿)\"字作,與的結構和筆畫幾乎完全相同,可知謝先生的改釋是可信的。他對兩處斷句的調整也很有道理,但他的標點及其所體現的對簡文的理解則值得商榷。
前文“巍(魏)五邦相與,陟 °eq 若壹,為義虔(乎)?筌弗得智(知);不為義虔(乎)?祭有(又)弗能智(知),不識吾王將可(何)以侍(待)之”,與這一節文字有密切關聯。其中的“為義虔(乎)\"“不為義虔(乎)”,顯然是分別與此處“五邦以義來”“不為義虔(乎)”呼應的,而\"不識吾王將可(何)以侍(待)之\"與“顧(愿)吾王以義侍(待)之\"“顧(愿)吾王有以義侍(待)之\"呼應。有鑒于此,我們認為,這一節文字實應斷句、標點作:
筌有(又)稱曰:“五邦以義來,顒(愿)吾王以義侍(待)之。不為義虔(乎)?願(愿)吾王有(又)以義侍(待)之。者(諸)為義者,皆欲人之以義也。”
比起整理者和謝先生的意見,我們的改動主要有這樣幾處:(1)在“顳(愿)吾王以義侍(待)之\"后標句號。“五邦以義來,顯(愿)吾王以義侍(待)之”是一個完整的復句,隱含假設語氣,意思是:“(如果)五邦以義來,希望大王您以義待之。”(2)將“不為義虔(乎)?顧(愿)吾王有(又)以義侍(待)之\"兩句看作一個相對獨立的整體。這是與前文“五邦以義來,顧(愿)吾王以義侍(待)之\"不同的另一種情況。“不為義虔(乎)\"實際上相當于“五邦不以義來”,只是換了另一種表達形式而已。這兩句的意思是:“(如果)五邦不以義來,希望大王您也以義待之。\"言下之意,如果五邦進攻秦國,希望秦國不要與之發生戰爭,而是與五邦講和。祭此行的目的就在于勸說秦王“寢兵”,后文祭所述的諸要點,如秦民厭惡用兵、士卒長期不得休息導致疲敝不能戰勝固守、秦王之地廣闊肥沃而物產豐饒,等等,與“王胡不止兵毋興”一樣,都是意在勸說秦王不要與五國發生戰爭,因此這里說出“不為義虔(乎)?灝(愿)吾王有(又)以義侍(待)之\"這樣的話并不令人意外。(3)將“顯(愿)吾王有以義侍(待)之\"的“有”讀作“又”。這個\"有\"字如果按本字理解,此句就會不通順,讀為“又”才通順。而且,前文“顧(愿)吾王以義侍(待)之\"已經出現過一次,所以“顧(愿)吾王有以義侍(待)之\"的\"有”以讀作“又\"為佳。上文“祭弗得智(知)…祭有(又)弗能智(知)”,是類似的例子。說到這里,順便提及,下文“欲有復言也\"的“有\"也應讀作“又”。文獻中常見“又\"\"復\"連用的表達,如《淮南子·道應》“明又復往取其枕,子發又使人歸之。明日又復往取其簪”、《人間》“前聽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復問之,奈何”。②
“皆欲人之以義也\"應當是“皆欲人之以義待之也\"的省略。“者(諸)為義者,皆欲人之以義也”是說諸位行義的人,都希望別人用義來對待他。
3.“夫斬首六矣”
正面第6行“夫斬首六矣”,“夫”,整理者未解釋。《尚書·召誥》“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吁天”,《正義》:“夫,猶人人。”①此處“夫\"似與《召誥》的“夫\"同義,意為“人人”。“夫斬首六\"猶如人均斬首六級。
4.“王之塵也”
此句見于背面第1行。所謂\"塵\"字原作
,整理者釋讀為“塵(祿)”,解釋道:“‘祿',福也。《戰國策·趙二》武靈王平晝閑居'章趙文進諫曰:‘臣無隱忠,君無蔽言,國之祿也。\"又在注釋中說:“祿,原文寫作‘塵’。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見威王》黃帝戰蜀祿'的‘蜀祿',即《戰國策·秦一》蘇秦始將連橫'章'黃帝伐涿鹿'的‘涿鹿'。參見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壹]》,第48、49頁,文物出版社,1985年。”
但此字上半部分和秦漢簡的“鹿\"字(、)及“鹿\"旁(“麋”上部所從、罍“麗\"字下部所從)并不完全相同。②比如“鹿\"頭上一般都有出頭的二筆,此字上部則無;秦漢簡“鹿”字下部皆為“比\"形,而此字中部左邊和右邊的筆畫長短及走向不一致,難以看作“比”。截至目前,古文字和傳世文獻中都沒有“塵\"這個字。同時,“王之祿也,諸民之力也\"也不太通順,在文獻中找不到類似的說法。
從字形和文意兩方面看,
實當釋作“靈(靈)”。秦簡\"靈\"字作(摹本),③馬王堆簡帛“靈\"字作、墅、,④均與此字很接近。看圖版可知,此字右旁有一豎條殘去(這一點在其下部的“也\"字上反映得很明顯,見圖1)。在認識到這一點的前提下,不難發現,就現有筆畫而論,此字上部與“靈\"字上部所從的“雨\"是相合的,中部也有可能看作兩\"口\"形,只是殘泐較甚而已,因此可以嘗試將此字補足為,就與上舉馬王堆“靈\"字完全相合。而且,將此字釋作“靈”,能夠順暢地讀通上下文。“攻軍殺將,王之靈也,者(諸)民之力也”是說攻軍殺將是王的威靈的作用,也是諸民出力的結果。下列文獻可供參看:

八年之中,九合諸侯,諸侯無慝,君之靈也,二三子之勞也,臣何力之有焉?(《左傳》襄公十一年)⑤
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舉而有之于濟上。(《戰國策·燕二》)⑥
賴宗廟之靈,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①
斯皆祖宗之靈,士人之力,朕曷足以享斯哉!(《后漢書·光武帝紀上》)②
由此可見,文獻中常以“…之靈\"與“…之力\"并提,這可以為我們的釋讀提供佐證。
5.“諸民繩身以斷頭裂腹”\"此亦大過(禍)矣”
背面第1行“攻軍殺將\"至“此亦大過矣”一節,整理者讀為“攻軍殺將,王之祿也,諸民之力也。諸民繩身以斷頭裂腹,宛取口口身以遷徙憂守之,此亦大禍矣”,認為“禍”與“祿”對言,興師奪地本是君王的福祿,而致民不聊生,也是君王的“大禍”。
所謂\"繩\"字原作,右半有些殘泐,不過仔細比較仍可發現,此字與秦漢簡帛“繩\"字(秦簡:;馬王堆簡帛:、肆)③并無多少相似之處,而且“繩身\"也不易理解,釋為“繩”恐怕不可信。我們認為,此字當釋為“約”。此字左半的“系\"旁還甚為清晰,可參看正面第6行“綦\"字下部的“系\"旁。右旁應是“勺\"形。其“系\"旁豎畫右邊的那一很突出的黑點,應當就是“勺\"旁中的那一點。背面第二行“約\"字寫作,可參看。“約身”見《淮南子·修務》“不如約身卑辭,求救于諸侯”《潛夫論·遏利》“此皆能棄利約身,故無怨于人”等文獻,④本指約束自身、或儉約自奉(《漢語大詞典》),此處指民眾受到君主繁苛政令的重重約束,處在委屈困苦的境地中。
“此亦大過矣\"疑當讀為\"此亦大(太)過矣”。《論衡·藝增》:“《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③是類似的表達,可參看。“攻軍殺將此亦大(太)過矣”一節可以直譯為:“攻軍殺將,有王的威靈的作用,也是諸民出力的結果。(可)民眾窮約困苦,遭受創傷,還要被遷徙到新領土上戍守,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宛取口口身以遷徙憂守之”應當就是指下文背面第3—4行“而地有不可虛,必且要(遷)中□之民以實之”。先強調攻軍殺將多有賴于民眾之力,然后說民眾“約身\"“斷頭裂腹”“遷徙憂守”的境遇太過分,其中的承接似頗為順暢。
6.“萬乘王所以[于]口口\"“走馬□獵聽樂\"“必旦興師\"\"邊競(境)”
背面第1—3行\"萬乘王所以口[于」口口\"至\"必旦興師口以口邊競(境)”一節中,尚待解決的問題甚多。這里談談四個字的釋讀:一是第一句的末字,即“或欲\"前一字,二是“走馬\"后一字,三是所謂“必旦\"的“旦\"字,四是“邊競(境)\"前一字。
“或欲\"前一字原作,整理者未釋,我們懷疑是“者\"字。這有兩方面的理由:一方面,木觚上的其他“者\"字作、、,與此字現存的可辨認筆畫接近;另一方面,將此字釋為“者”,文句很通順。《戰國策》中常見“…所以……者\"的表達,如《戰國策·秦二》“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齊也”《戰國策·齊一》“鄒忌所以不善楚者,恐田忌之以楚權復于齊也”、《齊三》“小國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聞君于齊能振達貧窮,有存亡繼絕之義\"等,①皆可與此處“萬乘王所以……者”相互參看。
“走馬\"后一字作,整理者未釋。我們懷疑此字是“駝(馳)”。此字的現存筆畫與正面第七行“駝(馳)\"字、背面第二行“者(諸)侯\"前的“駝(馳)\"字非常接近。②“馳獵\"見于早期文獻,如《管子·七臣七主》\"馳獵無窮,鼓樂無厭”、③《史記·秦始皇本紀》“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毒”。④
“必旦興師\"的\"旦\"很可疑。“旦\"要么理解為早晨,“旦興師\"即早上出兵。雖然古人出征可能多半是在白天,但是這幾句本來就十分簡略,從表達或寫作的角度想,這篇文獻的作者只需要說“必興師\"就可以了,完全沒有必要去點明興師的時間是“旦”(早上)。要么讀為“但”解為“只是”,不過“但興師\"很奇怪,無法成立。可見,“必旦興師”是難以講通的。所謂“旦\"字原作,筆畫不清楚。我們認為此字當釋為“且”。下文兩個“且\"字寫作(背面第3行)、(背面第4行),與后者形近。秦簡“且\"字有寫作形者,也與此字很接近。從空間分布看,上部封閉的橢圓形中應當可以容納兩橫畫,而且上面的那一橫畫還依稀可見。因此,此字可釋為“且”。下文云“必且圈(遷)中口之民以實之”。又早期文獻中常見“必且”的表達:
蘇子知太子之怨己也,必且務不利太子。(《戰國策·楚二》)
秦不遺余力矣,必且破趙軍。 (《戰國策·趙三》)
臣聞此言,而竊為王悲,秦必且用此于王矣。又必且曰王以求墨,既已得墨,又且 以力攻王。(《戰國策·魏二》)③
王雖東取地于越,不足以刷恥;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恥于諸侯。(《史記·楚世家》)⑦
凡此,皆可為釋為“且\"提供佐證。
背面第3行“以\"字之前,整理者認為沒有其他字了。看圖版,“以\"字上方似乎還有一個字(圖2中圈出部分)。這個字十分模糊,難以釋出。釋文應當訂正為“必且興師□□以□邊競(境)”。

‘邊競(境)\"前之字作,似應釋為“往”。秦簡 “往”字作徙、、律,①與此字殘存筆畫較為接近。 “必且興師口口以往邊競(境)\"文義也通順。《史記·齊 太公世家》:“桓公聞而怒,興師往伐。”②可供參看。
7.“興而治地”“中之民”“弗安且茗”
背面第3—4行“丈夫居軍不…”至“百姓弗安且茗,可虔(乎)”一節,尚待解決的問題甚多。
先看背面第3行所謂“興而治地\"的“治\"字。此字原作,正好處在殘斷處,下半已殘去,而且剩余的筆畫也比較模糊。不難看出,此字與秦簡中的“治\"字(、)并沒有什么相同之處。③最關鍵的區別是,字右旁整體是傾斜的,與\"治\"字右邊的\"臺\"不同。而且, ψ3 字左半還可見一筆類似撇畫的筆畫,這也是\"治\"字所不具備的。因此,釋為\"治\"是不可信的。
我們懷疑此字當釋為“得”。觚上的其他“得\"字作、(正面第1行)、(背面第2行)、(背面第4行)。其中上部與尤其接近。因正好位于殘斷處的上緣,其右下的\"寸\"形應已缺失。
將此字釋為“得”,放入原文較為順暢。聯系前文,可知\"興而(得)地=(地,地)方環(圓)不□百余里,而地有不可虛,必且圈(遷)中□之民以實之\"大意是說通過戰爭獲得土地,其方圓不過百里,卻不能空置,必然要遷徙民眾來充實它。而且,無論從木觚文字內部,還是從其他文獻,都可以獲得佐證。木觚上文有“是以聞談說之士言攻轂(擊)之便,得地之利”,正與此處“得地\"相呼應。《韓非子·八說》:“是以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眾,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而賀戰勝得地者,出其小害計其大利也。”④這都可以證明將釋為“得\"是十分合適的。
背面第3行“而地有不可虛\"的“有\"似應讀作“又”。
背面第3行末字,整理者未釋。結合字形和文義考慮,我們懷疑此字當釋為“國”。背面第2行“或\"字作,可供參考。字“口\"形以內的部分包含圈形,與“或\"相同,但整體看起來似與“或”不類,主要在于圈形上部看起來是一個很尖的三角形部件。我們懷疑這其實是類形體圈形上方那一凸起的部分墨跡向上進一步漫的結果。因為起筆處著墨往往最多,后來簡牘在水中浸泡,這里的墨就容易沿著原本就向上突出的筆畫進一步向上蔓延。若此釋不誤,則此字所在的上下文當釋讀為“必且要(遷)中國之民以實之”。“中國\"在這里是指一國的中心地帶,猶如今天所謂“內地”,與上文“邊境\"相對——在邊境通過戰爭新獲得領土,必然從內地遷徙民眾前往充實之。文獻中常以“中國”與“邊境”相對,如《鹽鐵論·誅秦》“中國與邊境,猶支體與腹心也”、①《急就篇》“邊境無事,中國安寧”。
背面第4行\"百姓弗安且茗\"的\"茗\"不易解釋。此字原作,應改釋為“若”,解為順、順從。《爾雅·釋言》:“若,順也。\"《鹽鐵論·申韓》:“周國用之,刑錯不用,黎民若,四時各終其序,而天下不孤。”②“百姓弗安且若\"承上文,是說百姓被從別處遷來充實新地,不安所居,不和順。
8.“又且相”
背面第4行“又且相口”,“又且\"原作、,實應釋作“父子”。秦簡“父\"字作、,③與相同。這件觚上另外有兩例\"子\"字寫作 ? (正面第3行)、(正面第4行),與的殘存筆畫很接近。“相”后的字正處在斷裂之處,原作
。整理者未釋。結合字形和文例,此字當釋為“愛”。秦簡“愛\"字作霎、囊,與此字殘存筆畫尤其是上部很接近。從上下文來看,將這句話釋作“父子相愛”,與下文“居得其樂\"連貫,很合適。《墨子·兼愛中》:“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④可參。
9.“毗(枇)杷、茈韁(姜)之林”
背面第6行\"有_(又有)最募、必方、嬰(櫻)母(梅)、橘鼬(柚)、毗(枇)杷、芘韁(姜)之林”,這里簡要談談其中的兩個字,一是“杷”,二是“林”。
所謂“杷\"字原作,整理者徑直釋為“杷”,不太確切。此字左旁和木觚上文“橘”字左旁所從的“木\"不同,是“手(扌)”而非“木”,應當先隸定為“把”,再讀為“杷”。
必方,整理者認為當讀作“苾芳”,泛指有香氣的草木,又在注釋中說:“文獻可見‘必方,又作‘畢方',或以為神鳥之名。《山海經·西山經》:‘(章莪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王寧認為應當以作鳥名為是。我們贊同這種看法。“嬰母”,整理者讀為“櫻梅”。王寧改讀為“鸚鵡”,指出《禮記·曲禮上》“鸚鵡能言”,《經典釋文》作\"嬰母”,古書或寫作“鸚”。?其說甚是。這樣的話,這句末尾的“林\"字就要重新考慮了。整理者原來是將“最募\"“必方\"“嬰(櫻)母(梅)\"\"橘鼬(柚)\"“毗(枇)杷”“芘疆(姜)\"等都看作植物,所以在列舉完這些植物后,后面可以接“之林”,分開來說就是“最募之林”“必方之林”\"毗(枇)杷之林”,但是既然“必方”即“畢方”,指鳥,“嬰母”應當讀為“鸚鵡”,那么將畢方、鸚鵡與“林\"搭配就很可疑了。
事實上,所謂“林\"字從字形看也很可疑。該字原作,右半部的上部殘缺了一部分。嘗試將殘缺的部分補全,就可以看出此字與秦簡“林\"字(粘、)迥異,而與秦簡“材\"字寫作、種、的一類形體很接近,①應當釋為“材”。
從文義看,將釋作“材\"很合適。“材\"可按本字理解,可參看《孫子兵法·作戰》:“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②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材引伸之義,凡可用之具皆曰材。”③也可以讀為“財”,指物資財貨。秦簡中“材”常用作“財”。④“最募\"\"必(畢)方\"“嬰(鸚)母(鵡)\"“橘鼬(柚)\"\"毗(枇)把(杷)\"“芘韁(姜)\"中既有動物,也有植物,統稱之以“財”,是合適的。《墨子·尚賢下》:“則王公大人之親其國家也,不若親其一危弓、罷馬、衣裳、牛羊之財與?”《明鬼下》:“吾非乃今愛其酒醴、粢盛、犧牲之財乎?”③可參看。
附記:外審專家提出詳細指正意見,謹致謝忱!
(責任編輯:楊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