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帛書中有一篇被命名為“《陰陽五行》甲篇\"的篇章,①該篇《堪輿》章記述了庳、無堯、鄣等神煞的運行。② 其中“鄣\"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甚輿第一”以下簡稱為“北大漢簡《甚輿》\")中作“陷”,北大漢簡整理者指出《日忌》“欽輿”亦作“鄣”。③
在北大漢簡《甚輿》公布前,劉樂賢即已指出帛書中的神煞名“無堯”和“鄣\"就是見于后世選擇通書中的\"無翹\"和\"章光”,將“鄣\"讀為\"章”。④ 劉說頗為直接,故影響甚大,代表了學界的主流看法。但這種釋讀卻無法解釋北大漢簡《甚輿》作“陷”的異文問題。一些學者雖從其他角度作出探討,但仍有疑問。迄今為止,這一問題尚未徹底解決。
二、神煞名\"鄣\"\"陷\"異文舊說檢討
馬王堆帛書《堪輿》第8欄有如下之語:
(1)酉鄣;未鄣;午鄣;辰鄣;卯;丑鄣;子鄣;戌鄣。①其中“鄣\"字作如下之形:②

該字從章從邑,釋為“鄣\"沒有問題。《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以下簡稱為\"《簡帛集成》\")整理者指出:“神煞‘無堯'與‘鄣',劉樂賢(2008)已指出即文獻所載之‘無翹'與‘章光'。\"③北大漢簡《甚輿》對應的神煞名異文作\"陷”,整理者曰:“‘陷',為陰建之前將行至的一辰。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有此神,名為‘鄣’,北大漢簡《日忌》之‘欽輿'章亦作‘鄣'。此即后世選擇術中的‘章光’。”④可見,《簡帛集成》與北大漢簡整理者均從劉說,對“鄣\"“陷”的異文關系則均無解釋。
北大漢簡《甚輿》刊布后,一些學者試圖溝通二者的異文。“子居\"認為:“‘章光'源自‘鄣',而‘鄣'或是秦漢堪輿家為了與建除家相區別,而將‘陷'重新命名的緣故。”然簡帛數術文獻中不乏神煞不同但名稱相同或相近的現象,不忌同名。如神煞名“血忌”,根據王強的研究,,至少存在四種運行規則不同的類型,它們屬同名異術的關系。③相似之例還有“芻日”(或作“陷日”與“天閻”(或作“芻星”),二者并非同一神煞,但皆以“芻\"為名。由此可知,“子居\"之說并無說服力。
賀璐璐則從同術異名的角度解釋二者的關系,認為\"‘鄣'也可能本是‘障'字”,“障與陷都含有阻隔這一層面的含義。二者同位于神煞厭前一辰,術士對其定義角度的差異導致了二者叫法的不同”。③姑且不論“鄣”“障”二字的時代層次不同(詳見后文),僅“陷”“鄣”(按照賀氏的說法則為“障”)詞義就明顯有別,更何況將“鄣(障)\"理解為“阻隔”“防御”,無法解釋后世選擇通書中“章光\"的來源,賀氏對此亦無說。因此“同術異名\"說實仍未達一間。
總之,目前學界對馬王堆帛書《堪輿》神煞名“鄣\"與北大漢簡“陷\"的異文關系尚無圓滿的解釋,究其原因在于對“鄣\"的來源認識不清。相關問題皆應重新考慮。
三、帛書《堪輿》“\"當是楚文字“軟”聲字的轉寫誤釋
(一)楚文字“彰”聲字與談部字的通假例說
戰國楚簡中“軟\"和從“彰\"聲之字與從“芻\"\"僉\"等聲上古音談部字相通,①其例甚多。九店楚簡《建除》有名為建、贛等的十二值,其中“贛\"作如下之形:②

整理者注云“簡文'字原文皆寫作,從‘止'從‘歊’。《說文》贛’‘贛’‘'等字所從聲旁韓',即‘軟'之訛誤”,“疑簡文‘贛'應當是‘'字的異體秦簡《日書》楚除跟‘贛'相當的字,甲種作‘陷’,乙種作‘賓’。按‘贛陷’‘窗'三字古音相近,可以通用”。③其說甚是。李家浩指出“在古文字里,‘次’‘欠'二字作為偏旁時往往混用”,“古代‘贛\"‘欠'音近。‘贛'字所從聲符‘韓'實從‘欠'聲”。④據此可知,戰國文字中從“欠\"的“彰\"與從“次\"的“”為異體字,音義無別。
來源于西周金文“執\"形的“\"字,在戰國文字中除曾侯乙墓竹簡尚保留早期從“”的寫法外,幾乎皆已變為從“欠/次\"的“彰/歆”。楚簡中以之為聲符之字多見,如清華簡一《祭公》簡19有字(釋文一般用寬式):
(2)我亦不以我辟鞍于難。
整理者曰:“‘’,讀為‘陷’。”①該字從穴,軟(贛)聲,應該就是睡虎地秦簡“窗\"字的異體,整理者讀為“陷\"文義暢達,正確可從。
上博簡四《曹沫之陳》簡43有“障\"字作瑩形:
(3)三軍未成陣,未舍,行阪凄(濟)。
整理者曰:“‘'即‘障’,是水之岸。”②近年新出的安大簡第二輯收錄有《曹沫之陳》篇,與上博簡存在多處異文。其中與“”字對應者,安大簡27作,整理者隸作“墅”,曰:“‘墅’,從‘土',彰'聲,疑讀為‘險’。”③“擎\"字在清華簡中已三見:
(《邦家之政》簡9)
在各自辭例中有讀為“陷\"或“險\"“飲\"“坎\"等意見。④其中《治政之道》\"擎之于大難”與上舉(2)辭例、文義皆近,恰可互證。據此可知,安大簡整理者將“墅\"讀為“險\"文義允洽,當可信從,而上博簡對應的異文“隆”也應如此讀。“藤本思源”已指出:“從安大簡異文看,‘'當分析為從‘阜’,‘'省聲。”彰、又見于安大簡一《詩經·伐檀》簡76、78、79,讀為“坎”,?據此來看,“藤本思源\"說可信。
此外,清華簡八《天下之道》簡1有作形之字:
(4)今之守者,高其城,深其湮而利其樝,蒿(蓄)?其食。
整理者讀\"樝”為“渠譫”。③論者多持異議,有讀為“阻障\"“柤陷\"\"阻險”\"祖障\"等說。③蔡一峰指出\"\"字\"左(引者按,疑為\"右\"字之誤)旁所從‘輅'又見于鬢(清華五《命訓》簡11)、(《璽匯》0008),知從‘贛'聲當無可疑”,“‘樝'當讀為‘柤陷'”。①從上引“贛\"聲字與“陷\"\"險\"等談部字相通的例證來看,蔡說似可從。
“\"字異體“”或從“”之字又見于清華簡八《邦家處位》簡6、8、9簡10、簡11,有讀為\"貢\"“贛\"\"僉\"\"險\"\"斂\"等多種觀點。②相關文辭古奧難解,從“彰\"聲字每與談部字相通來看,很可能也應從談部字索解,具體讀法有待進一步研究。③
從“彰\"聲之字又見于上博簡與安大簡《曹沫之陳》,分別作“”“”形,用為黔首之‘黔”,范常喜對此有很好的討論。④凡此皆可證“軟”聲字與談部字的密切關系,這為討論神煞名“鄣\"與“陷\"的異文關系提供了契機。
(二)帛書“鄣\"當是楚文字“彰\"聲字的轉寫誤釋
基于以上的討論,可知戰國時期“\"聲字多與“陷”\"險\"等上古音談部字發生關系。據此,我們認為馬王堆帛書《堪輿》神煞名“鄣\"應是戰國楚文字“歆\"或“彰\"聲字的轉寫誤釋,與“陷\"古音相通。根據學者研究,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字體較古,保留了不少戰國楚文字的字形特征,應該是從楚文字寫就的底本轉抄而來。由于抄手對楚文字不甚熟悉,在轉抄為秦文字的過程中,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文字轉寫誤釋的現象。田煒即認為《陰陽五行》甲篇的抄手應是一位不熟悉楚文字的秦人,并指出該篇中\"陽\"又作\"坐陽”“枳(支)子\"被抄作“柂子”《天一》筑》篇的“長室”“長子”之“長\"被抄作“張\"等,皆是因抄手對楚文字不熟而轉抄錯誤。?程少軒也指出《陰陽五行》甲篇《堪輿》章用作神煞名“厭”的“庳\"字,是從楚文字從“廣/廠\"從“又/支\"從“甲\"誤轉而來的特殊字形,“甲\"為聲符,與秦文字中訓為“低\"的“庳”是同形字關系。③學者還指出了不少由戰國文字轉寫而來但被誤讀之例,郭永秉對此有很好的總結,①茲不贅述。總之,馬王堆帛書《堪輿》篇的“鄣\"字當與上述轉寫誤釋的情況類似,是在書手將楚文字的“彰\"或“歆\"聲字轉寫為秦文字時,由于對字形陌生而造成了誤釋。
秦漢簡帛中尚未見從阜章聲的“障\"字,只有從邑的“鄣”。“障\"字始見于《說文》(障、鄣并收)和東漢以降的碑刻文字材料中,如楊統碑、張君殘碑之“障”作、等。②由此可知,楚文字“彰\"被誤轉為秦文字“鄣”,可能并非字形訛誤,也即帛書“鄣\"不可能是由上博簡《曹沫之陳》的“墮\"那類字形經由“ $$ 障 $$ 鄣\"演變而來,亦非由楚文字“軟”直接訛變而來,③而應是書手誤判聲符所致。也就是說,由于書手不明楚文字“彰\"字的構形,誤以為其從“章\"得聲,因而誤轉為秦文字中古音屬陽部的“鄣”。
我們的意見排除了“鄣”與“陷\"通假的可能,需對“鄣”之聲符“章”及“\"字的古音略作說明。近年來孟蓬生在多篇文章中闡述了上古音“談魚通轉\"的現象,他曾撰文指出“章”常跟 ?m 尾(侵、談部)字相通,論證“章\"字上古音本歸侵部,東部和陽部的讀音是后起的。④在戰國楚方言與《詩經》音系中,談部( (-m 尾)與陽部 (-p 尾)的確關系密切,存在合韻或通假現象,如《詩經·邶風·燕燕》之“瞻(*tjam/*[t.q]am)⑥望”,阜陽漢簡《詩經》作“章(*kjan/*tan)望\"(孟氏已舉出此例); ⑦ 另,《詩經·大雅·桑柔》“瞻”與相、臧、狂等陽部字為韻。不過這只能說明上古陽部與談部語音關系的確很密切,并不能證明“章”古音必然屬侵、談部字。上古音中- ?m 尾與- d 尾的字語音上存在密切聯系,也能從“朕”字的諧聲系列得到證明。“朕”上古音屬侵部 (-m 尾),而從“朕\"得聲之字如“媵”“賸”“塍”“滕”“勝”“騰\"等屬蒸部 (-p 尾),研究者認為這是一種語音上的異化現象。如潘悟云指出:“上古有些以 -m 收尾的字在合口元音的異化下韻尾變作 ?n 。如從‘凡'得聲的‘風’,經過如下的變化:*plumgt;*pungt;中古 pjuη。元音u近u,在一定程度上也有這種異化作用,侵韻‘朕'與登韻‘騰'諧聲就是這個原因。”③白一平、沙加爾將“熊”“風\"等上古音侵部字韻母構擬為*-om ,并指出:“*-?m的主元音在唇音聲母或唇化聲母之后會圓唇化,從而變為 Ψ*-um ,而后 *-m 又因異化音變為*-η。”①鄔可晶、施瑞峰也指出“很可能是從‘朕'聲的某些字(實指其字所表之詞),如‘媵’‘賸塍’‘滕'等,本讀侵部,但在上古的某一階段經歷過由侵部轉入蒸部、即
-un 的音變,而無確鑿證據顯示‘朕'在上古的某些方言曾轉收-η尾”,“另有少數從‘朕'聲之字只讀侵部而不讀蒸部”,“凡此皆屬擴散音變中殘留下來的滯后現象”。②從諧聲系列來看,“朕\"聲字橫跨侵、蒸二部,若\"章\"的確是由侵、談部字轉入陽部,根據語音演變的一般規律,“章”應該與“朕\"字類似,其諧聲系列中亦應殘留有部分音變滯后的讀侵、談部的字,而“章\"的諧聲系列字均為陽部,無一例讀為侵、談部的。因此,就現有的材料而言,“章\"字至少在秦漢乃至西周時期,③其上古音恐怕已屬陽部。再者,從韻文押韻情況來看,也不支持將“章”的上古音歸人侵部。“章\"在戰國時期的楚、秦方言系統中與陽部字押韻,如上博簡七《凡物流形》甲本簡5—6曈、疆為韻,①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簡24—25壹章、方為韻。③凡此皆可證至少在戰國時期“章”屬陽部,而從“章\"得聲的“鄣”也必為陽部字。就聲韻而言,“鄣”(*kjans)上古音屬章母陽部,中古音為開口三等字;“陷”(*grooms,白一沙構擬為
屬匣母談部,中古音為開口二等字。即使不論其等,僅就聲母而言,分屬牙喉音與舌齒音,可謂懸隔,無由通假。因此,馬王堆帛書《堪輿》“鄣\"與北大漢簡《甚輿》“陷\"雖表示同一神煞,但二者在音理上不存在通假的可能。
前文已指出“\"在《廣韻》中有上聲感韻苦感、去聲勘韻苦紺二切,韻書中訓為“鼓聲”、音匹絳切的“贛”,作為“”之異體不見于《說文》及古文字資料中。陳劍指出“其讀音‘匹絳切'則應是后來誤認訛體所從的‘條'為聲符的緣故”,“‘贛'現在在古文字材料中尚未見到,它所從的‘條'到底是從‘次'訛變而來還是從不帶止形的汛‘訛變而來還不能肯定”。⑥已知西周以后從“豐”之“”僅在曾侯乙簡中尚有遺存,在楚文字中早已變形音化為從“欠/次”,因此,“韓\"更可能是由前一類形體訛變而來(前引李家浩文已指出“贛\"字所從聲符“韓\"實從“欠\"聲)。“贛\"之諧聲字“贛(贛)”?在《廣韻》中有上聲感韻古譚、去聲勘韻古暗與送韻古送三讀,①其中訓“賜”的古送切與“貢\"音同義近,典籍中子貢之“貢\"在楚簡中皆作“贛”。② 如此,則“\"聲系涉談、東二部。從談部“贛\"得聲之字何以會有東部的讀音?陳劍認為:
有可能“”字本身最初就有兩種讀音,也有可能只有一種讀音而后來發生了分化。不管事實如何,和從它得聲的贛最初應當讀音相似,不能根據后來字書中“”(苦感切)與“贛”(古送切)讀音不同而懷疑“非聲”,也不能據以懷疑西周金文中的贛不能讀為贛。③
現在看來,“\"讀東部音更可能是在較晚的某個階段由談部分化而來,與“朕”的諧聲字由侵部轉入蒸部如出一轍。
不過,李運富、趙曉慶對“\"字本義與構形分析及“”聲字之間的語音關系提出了異議。他們贊同李學勤“\"從章聲、讀為“賞\"的意見,①認為其本義為“章(彰)”,析形為“手執辛刀刻畫衫飾”,古音本屬陽部,讀侵、談部音皆由陽部音轉而來,東部的音乃是由假借為賞賜義的“\"增加義符\"貝\"造出本字“”后又訛變為“贛”而來,而\"贛”“貢\"讀音本不同,由于意義相通(都有“賜”義),且“贛”右下部與“貢\"形近而類化為“贛”,后世因形賦音,遂把“贛\"“贛\"注音為東部“古送切”。“子贛\"實際上應讀為“子賞”,“子貢”是后人的誤改誤讀。⑤
李、趙二氏的意見很有啟發性。然而將“\"讀為“賞”與古文字中表示“賞賜”義之“賞”的用字習慣不合,且文獻中并無“章\"聲與“賞\"聲直接相通的用例;其次,說\"贛\"字是由 ? 、贛等形體演變而來,跳過了戰國文字中大量存在的從“彰\"之“贛”,與出土文獻的實際情況不符。《說文》以前的古文字資料中不見從“條\"之“贛”,甚至直至漢印中“贛”亦寫作、贛等形,?所從的“\\"變形音化為“欠/次”,皆不從“條”;再者,認為“\"以“章\"為聲符、古音本屬陽部,讀侵談部音是由陽部通轉而來,并不符合語音演變的一般規律。古音韻尾 *-m 會異化音變為
,如“”之于“贛”猶“凡\"之于“風”“朕”之于“媵”“賸\"等。
此外,白一平、沙加爾將“古送切”一讀“贛”的上古音構擬為 *[k]qom-s (dialect:*-omgt;*-op) ,并指出:“‘工'(引者按,指“贛\"字中的\"工\")gong lt; kuwnglt;*kon‘官員'是最后被加上去的,其出現時代相當晚近。西周朝廷的‘朝貢( ~ ‘贛’之禮可能與‘贛~貢'讀作
有關,因為 Π*-Π] 替換更早期的
反映的正是西部方言的特征。而保留了 *-m 韻尾的‘贛'
,用作江西省內的河流名稱,可能表明那里正是保留了
的方言區域。”①白、沙二氏對“贛\"字中“工\"旁來源及含義的解釋雖不可信,但他們指出“贛\"讀東部(*-on)的音是由談部(
演變而來,則是很有啟發性的意見。總之,“軟(贛)\"在戰國楚簡中古音屬談部無疑,沒有確切證據顯示從“”得聲的“贛\"在楚簡中有東部的讀音。②
四、余論
北大漢簡整理者指出,北大漢簡《甚輿》所記占驗事應與戰國時期的楚國有關,包含楚國人物、地名、紀年等內容,顯示出堪輿術與楚文化的密切聯系,不過篇中部分內容已經后人的編輯整理,不一定是戰國時代楚國的原文。③由此可知,北大漢簡《日忌》“鄣\"也應是將楚文字轉寫為秦文字時的誤釋,此與北大漢簡《甚輿》篇“危陽\"\"危陰”在《日約》篇分別被寫作\"巫陽”“巫陰\"相類。④此外,從北大漢簡同一神煞名用“鄣\"“陷”二字表示,也能看出北大漢簡堪輿類數術文獻的來源可能并不單純,神煞名作“鄣”的當有楚地的底本來源,而作“陷\"的則應來源于秦地的抄本。
最后附帶一說后世選擇通書中神煞名“章光\"的來源。《星歷考原》卷四“章光”條曰:
《堪與經》曰:“章光者,陰建前辰也。其日忌嫁娶。”《歷例》曰:“常居陰建前一辰也。”曹震圭曰:“章光者,能為月厭彰顯其道,故曰章光。”⑤
前引劉樂賢文將“章光\"與馬王堆帛書的“鄣\"相認同,很有道理。《堪輿經》對“章光”的解釋是“陰建前辰”,而馬王堆帛書《堪輿》“鄣”、北大漢簡《甚輿》“陷\"皆處于神煞“厭\"前,系“厭\"即將行至的一辰(也即\"陰建前辰”),據此來看,《堪輿經》所載的“章光\"應該就是簡帛中的“鄣\"“陷\"神煞。不過,既已知帛書“鄣”是楚文字“彰\"或“軟(贛)\"聲字的轉寫誤釋,然則將“鄣\"讀為“章\"的觀點就不能成立了。我們認為,后世選擇通書的“章光\"當來源于帛書《堪輿》篇轉誤后的“鄣”,后人已不解該神煞名的含義,遂將之誤解為“彰顯\"之義(上引《星歷考原》引曹震圭之說即是如此),而后或是受漢語詞匯雙音節化的影響,①又在“章”后增添“光\"字,②“光\"有“顯”“明\"之義,③章、光義近連用,遂成一詞。演變至此,神煞名“章光”與其原本的含義就相去甚遠了。
附記:拙文待刊期間,李桂森《上博簡lt;曹沫之陳gt;所謂\"障”應為“險”字異體》(《語言學論叢》2025年第2期,第157—160頁。以下簡稱為“李文\"討論了楚系簡帛中“髂”“墅\"等及相關字的釋讀。李文指出上博簡《曹沫之陳》簡43“障”字應分析為從“彰”省聲,諸字并是“險”字異體,而楚簡中記錄“坎”“陷”的“墅”與“險”字異體“墅”應該看作共時同形字關系。同時,李文又認為“險”“坎”“陷\"等詞在楚系簡帛中用同一個字表示,可能是同源關系。李文未涉及《堪與》神煞名“鄣”與“陷”的異文,與本文論述不同,可以參看。
拙文初稿蒙張惟捷、張新俊、蔡一峰、喬盼峰等師友審閱指正,外審專家也提出了很好的修改建議,謹此一并致謝。
(責任編輯:楊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