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詔御史”再考

“制詔某官\"是秦漢皇帝主動發布詔書（廣義）使用的起首語。這里的“某官”是對諸多官爵的概稱，其中最常見的當屬“御史”。關于“制詔御史”，學者多認為“御史”是御史大夫的省稱，①但對該語的用意何在理解不一。②近來，有學者主張“制詔御史\"的“御史”是指御史大夫的屬官“御史\"或“侍御史”，①進而認為該語意指皇帝命令侍御史書記或抄錄王言，并將其制成規范的制書。②

鑒于“制詔御史\"類詔書頗為常見，準確理解其中“御史\"的所指和該類詔書的作用，對厘清秦漢詔書的生成與發布等基礎問題關系重大。加之近年幾批秦及西漢簡牘新資料的陸續公布，為辨析、解決上述爭議提供了難得契機和寶貴史料。以下擬就“制詔御史”的語義所指及使用意義等問題再做考察。③

一、秦及西漢對“御史大夫\"的指稱與書記習慣

《漢書·百官公卿表》謂“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銀印青綬，掌副丞相”，顏注引應劭曰：“侍御史之率，故稱大夫云。”④留意秦及西漢的各類史料，不難發現時人經常將“御史大夫\"省記（稱）為\"御史”。這一現象在史書及出土文獻中頻頻可見。典型之例，如岳麓秦簡收錄的秦律令條文雖屢次出現“御史”，但無一例記作“御史大夫”;西漢初年《二年律令·津關令》和《功令》的條文在指稱御史大夫時也都記作“御史”。對此，整理者在注釋中已有說明。⑤

此外，秦及西漢當御史大夫與丞相并稱時，常被記作“丞相、御史”，相關用例在傳世和出土文獻中不勝枚舉。西漢中后期，時人又有“兩府\"的說法，用以指稱丞相府和御史府，史書有時也會省記為“丞相、御史”。⑥由此來看，“御史大夫\"的官職名及其所在機構名均可被省稱作\"御史”。

但值得注意的是，秦及西漢在記錄任職御史大夫之人的名姓時，大多會書寫“御史大夫\"這一完整官稱。如里耶秦簡中的“御史大夫綰”，①《史記·秦始皇本紀》議帝號一事中的“御史大夫劫”，以及秦二世加刻詔書中的\"御史大夫臣德”。③又如《漢書·王嘉傳》載：

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于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臣嘉、臣延材弩不稱，死有余責。”①

哀帝欲封董賢等三人為侯，擔心不能服眾，故先使傅晏持詔書示意“丞相、御史”，試探二人的反應。按王嘉時為丞相，從二府所上封事可知賈延時任御史大夫。饒有意味的是，《漢書》此處對御史大夫的表述，先用簡稱與丞相并列，后在記錄姓名時則補書全稱。②

不過，史料中也可見直接用“御史\"加“臣某”的方式書記御史大夫任職者，如《趙正書》中的\"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頓首言\"和永始三年詔書冊中的“丞相方進、御史臣光昧死言”。③但從現存用例來看，書記人名時更多還是作“御史大夫臣某”。④

總結上舉史料，可以發現秦及西漢時期“御史大夫\"經常省稱為“御史”。尤其秦代，在不記任職者姓名時幾乎不見單獨稱“御史大夫”之例。且目前所獲秦封泥中只有“御史之印\"和“御史府印”，未見題為“御史大夫\"者。上述史料情況說明“御史大夫”和“御史\"在秦代的分化尚不徹底，時人仍然習慣用“御史\"指稱作為諸御史統率的御史大夫。？

西漢繼承了這一指稱和書記習慣，尤其在律令表達上延續性相當明顯。但亦可看出“御史大夫\"的官稱日趨獨立，《二年律令·秩律》中明確記載“御史大夫\"秩二千石，①西漢早期封泥中有題為“御史大夫\"“齊御史大夫\"者，可見在官印上已不再完全用“御史\"指代。③唯在作為詔書起首語的“制詔某官”及與丞相并稱時，仍多用“御史\"指代御史大夫或由其統領的御史府。明確此點，將為下文討論“制詔御史\"的具體所指提供必要的知識背景。

二、“制詔御史”的\"御史”所指

史書中“制詔御史\"的最早用例見于漢高祖時。①里耶秦簡和岳麓秦簡相繼公布后，可知\"制詔御史\"在秦代已作為詔書起首語使用。綜合出土和傳世文獻來看，秦及西漢“制詔御史\"中的“御史\"都應是指御史大夫。如岳麓簡所見秦令：

制詔御史：聞反者子年未盈十四歲有辜為城旦春者，或嬰兒毆（也），尚抱負及（才）能行，縣官 （093/1003）

即皆令衣傅城旦春具，其勿令衣傅之。丞相、御史請：諸年未盈十四歲而有辜為城旦春者 （094/0998+C10-4-13）

缺簡②

上引令文雖有缺簡，但不影響對內容結構的把握。此令前半部分是皇帝通過“制詔御史”下令，要求勿將“反者子年未盈十四歲有辜為城旦春者”衣傅之，后半部分是“丞相、御史請”，呈報具體的實施方案，缺簡的部分應有皇帝“制曰可”的內容，如此詔書后續方可轉化為律令。

上節已指出當\"丞相、御史\"并列時，“御史\"系指御史大夫或由其統領的御史府。而此例中的“丞相、御史請\"實際是指丞相和御史大夫請。其依據可參考《漢書·刑法志》所載文帝廢肉刑事：

制詔御史：“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弗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為令。”

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奏言：“肉刑所以禁奸，所由來者久矣。臣謹議請定律曰：諸當完者，完為城旦春，…臣昧死請。”

制曰：“可。”③

對照可知，上引二例在君臣詔奏往來的程式上完全相同，均是皇帝先以“制詔御史\"的方式下達指令，其后由丞相、御史大夫聯袂答復皇帝，并在奏請中提出具體的實施方案，最后由皇帝以“制曰可\"的形式批準。但因岳麓秦簡中記載的已是著錄為令的詔書，較之原貌有所刪節，如原本文書中丞相和御史大夫的署名便被刪去，而前述秦代御史大夫在不署名時習稱\"御史”，故令文記臣下答復徑作“丞相、御史請\"云云，較《刑法志》所見“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奏言\"云云大幅減省。不過，這不妨礙今人據“丞相、御史請”的答復推斷起首的“制

詔御史\"實為“制詔御史大夫\"之義。

又如里耶秦簡 8-532+8-674+8-528 □□御史：“聞代人多坐從以彀，其御史往行，□其名口所坐以喪I縣官□秦軍初□□到使者至，其當于秦下令轂者，衛（率）署其所坐I

令且解盜戒（械）。”世五年七月戊戌，御史大夫緒下將軍，下令叚（假）御史往行Ⅲ

下書都吏治從人者，口大口口口見下校尉主軍口都吏治從（人者）N書從事，各二牒，故何邦人、爵死lt;列gt;越□從及有以當制【秦V①按簡首殘缺的兩字，學者據行文常例補釋為“制詔”。②后來學者大都采用此說。若然，據下文“御史大夫綰下將軍，下令叚（假）御史警往行\"的執行記錄，則簡首的“御史\"理應是指御史大夫，故由其負責詔命的下達。

另外，在西漢皇帝下令舉行集議的詔書中，以“制詔御史”起首的詔書其后所列的與議人員通常為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等官。由這些集議參加者的官秩、爵位不難判斷作為詔令對象同時亦需與議的“御史”當是御史大夫。③如《史記·孝文本紀》載景帝即位初，令公卿議孝文皇帝用何廟樂，所下詔書為“制詔御史：‘蓋聞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禮樂各有由其與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禮官具為禮儀奏”，④顯然這里“制詔御史\"指的就是皇帝下詔給御史大夫，令其與丞相等組織集議并將討論結果上奏。

基于以上較新例證，可知秦及西漢作為詔書起首語時常出現的“制詔御史”中的“御史”仍應視為御史大夫的省稱。就此而言，“制詔御史”和\"制詔丞相、御史\"中的“御史\"所指相同，均指御史大夫。③

這里還要特別提出討論的是懸泉漢簡中“承制”下發的“傳信簡”。有學者依據這批材料論證\"制詔御史\"之“御史\"是指“侍御史”。按這類傳信簡，完整者均由兩份文書構成，分上下兩欄書寫。上欄文書多是由中朝臣“承制\"詔令侍御史，告知何人因何事前往何處，需要傳車的規格與數量，以及從者人數和搭乘方式等信息。下欄文書是由御史大夫簽發的傳信，要求沿途各縣的概置機構“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此類傳信內容雖關涉的人員和事由各異，但文書構成基本如上所述，較少變化。①

目前已披露的懸泉漢簡中“承制”簽發的傳信簡數量約30余枚，現將已公布且有圖版核查的這類傳信簡的信息整理如表1。②

表1已公布圖版的懸泉“承制\"下發\"傳信簡\"信息統計表

續表

續表

已有學者注意到這類傳信在承制詔令的對象上有的寫作“侍御史”，有的卻寫作“御史”，因而認為“承制詔御史”顯系“承制詔侍御史”的省文，并據此推定“我們在《史記》《漢書》和出土漢簡中習見的‘制詔御史'，并非‘制詔御史大夫'的省文，制詔御史'中的‘御史’實為‘侍御史'”。① 不過，僅憑傳信簡中存在“承制詔侍御史\"和\"承制詔御史\"兩種寫法尚不足以推斷“制詔御史\"實際是指“制詔侍御史”，原因可從以下幾方面闡述。

就論證邏輯而言，傳信簡中二語并存，只能證明這里的“侍御史\"或可被省稱為“御史”，但不能據此反推在其他場合出現的“制詔御史\"也是“制詔侍御史\"的省文。如上節所言，秦及西漢“御史大夫\"常被省稱為“御史”，說明“御史\"和“侍御史\"在省稱對應關系上難以構成充要條件，顯然不能將所有“御史\"都視為“侍御史”的省文，應具體分析。而在目前所見秦漢史料中唯有這類傳信簡出現了“承制詔侍御史\"或“制詔侍御史”，①用作詔書起首語的則多是“制詔御史”。可見傳信簡中的“承制詔侍御史\"適用的是下達皇帝命令的一種特殊場合，很難用其推斷更加常見的“制詔御史\"皆為“制詔侍御史\"之意。②

再從實際用例來看，在已公布的這類傳信簡中寫作“承制詔侍御史”之例仍占多數，唯有少量例子寫作“承制詔御史”，如表1統計的22例中，有19例記作“侍御史”，只有3例（例5、16、19）寫作“御史”。③個中緣由，除用省文解釋外，亦不排除這幾枚“承制詔御史”的傳信可能是漏寫所致。畢竟此類傳信簡的性質是懸泉置吏員對傳信原件的抄錄，在書寫規范上遠不如原件嚴格。④因此，不論是就數量還是以書寫規范判斷，這類傳信簡的標準格式恐應寫作某官“承制詔侍御史曰”云云。

更關鍵的還在于，即便傳信簡中的“承制詔侍御史”可寫作“承制詔御史”，也并不意味作為詔書起首語使用的“制詔御史\"是“制詔侍御史\"的省略表達。因為二者乃不同政務場合下使用的言辭，雖形式相近但含義、用法卻不宜等同視之。概言之，在傳信簡中使用的“承制詔（侍）御史”意為某官“承制”（得到皇帝授意）詔令“侍御史\"如何，主要涉及使用傳車的事務；而在詔書起首使用的“制詔御史\"意為皇帝（以“制\"象征）詔令“御史（實指御史大夫）\"如何，適用的事務相當廣泛（詳下）。可見出現在這兩個皇帝下令用語中的“御史\"所指有別，無法相提并論。？

總之，由上述辨析可知懸泉漢簡中的這類傳信簡實難支撐所謂詔書起首語“制詔御史”乃“制詔侍御史\"省文的推斷。

三、“制詔御史\"的使用意義

通過前文考證，“制詔御史\"的確切含義應理解為皇帝詔令御史大夫。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為何“制詔御史”會經常用作秦及西漢的詔書起首語？亦即相比其他“制詔某官”，“制詔御史\"有何特殊意義呢？

欲解答上述疑問，就要從秦漢御史大夫的職掌及其與皇帝的關系說起。御史大夫系由先秦時期的御史演生而來。御史最初可能是“御事”，在商代是對服務于王室政事官職的概稱，①其后成為供職于君王身邊的史官。劉師培曾指出：“蓋‘御'訓為‘侍’，御史猶言侍史。惟居斯職者得以日親君側，故至于秦代即為尊官，與丞相并，復改稱御史大夫。”②學者亦闡釋過御史由于主書主法的職事特點，配合官僚政治的演進而在戰國秦漢間實現了地位崛起與職責擴張。③借助簡牘材料，學者們還注意到御史大夫并非像以往認為的僅是監察官，其在早期更多承擔的是皇帝近臣或曰秘書長的工作。④此外，有學者注目于西漢丞相與御史大夫的關系，指出御史大夫與丞相在官僚系統中所處的位置和職責均有不同，御史大夫因介于皇帝和丞相之間，更多發揮了協助皇帝制衡丞相的作用。③

上述認識雖各有不同側重，但大體皆合于史實。這反映出御史大夫的職掌相當廣泛，且對君主處理政務十分重要。從岳麓秦簡及張家山漢簡公布的律令條文來看，在法令的制定保管、刑獄的審核、物資的調配以及官吏的考課任免等事務中均有御史大夫及其統領的諸御史活躍的身影。③ 就本文關心的議題來說，最可注意的是秦及西漢時期御史大夫在臣下與皇帝的信息溝通中占據的位置和所起的作用。

從上節舉出的一些用例中能看出御史大夫承擔著將皇帝意志細化為可執行的政策法令的職責。當面對來自臣下的奏請時，御史大夫則起到替皇帝預先審查及把關的作用。若臣下奏請的內容可行，無需商榷或再議，御史大夫便會將上奏徑直或稍加完善后轉呈皇帝，請求準許。秦及漢初的律令中常見到“御史（奏）請許\"的表述，就是這一程序的體現。如新近公布的以下兩條令文：

（1）·廿年五月己巳，尉言：有貲贖欲解爵以除，許之，當次所解爵如令。御史請 許。·五 （035/0571）①

（2）九十五丞相上奏lt;奉gt;常書言：令曰：萬年、長陵、安陵縣中吏得上功勞與它縣官吏通課、遷。·今萬年官毋乘 車吏，而有有秩三人，毋所遷。請移其功勞內史通課、遷，便。御史奏：請許。制曰：可。（-七○）②

此外，丞相和御史大夫在政務處理過程中的先后次序亦值得關注。盡管多數官員的上書要先匯集到丞相府處理，但丞相基本仍需通過御史大夫所領機構將之上呈皇帝。秦及漢初的律令中也有不少這方面的例子，如：

（1）●令曰：河間守言：河間以葦及蔡薪夜。議：令縣官賣葦及蔡薪，入錢縣官□及□□□□□ （302/1954）

府夜治書，丞相議：許，它比。御史請：諸它所以夜為燭物而欲賣以責□□□□□□□口口

（2）□、相國上內史書言：請諸詐（詐）襲人符傳出入塞之津關，未出入而得，皆贖城旦春；將吏智（知）其請（情），與同罪。·御史以聞。·制（四九六）曰：可，以闌論之。（四九七）④

（3）丞相議：西宮詹事、詹事湯沐邑在內史、郡者，亦移內史、郡守用補，比。·御 史奏。制日：可。二年十月戊申下。 （-÷-）^⑤ （20

上舉三例顯示丞相（相國）先接收二千石官員的上書，再以“丞相議”的方式提出處置意見，其后經過“御史請”“御史以聞\"“御史奏\"等方式將奏議轉呈皇帝。而御史大夫在轉達時亦需審查丞相的奏議，視情況提出補充意見，如第（1）例所見即在丞相議“許\"的基礎上增加了其他要求。

以上舉證表明秦及漢初針對二千石官員的上奏，通常先由丞相組織屬吏提出初步處理意見，再交由御史大夫所領機構審查完善提案，之后以“御史\"或“丞相（相國）、御史\"的名義呈請皇帝裁決。⑥因此，在文書的上行過程中政務信息基本是沿著“二千石官 $$ 丞相（府） $$ 御史大夫（寺/府） $$ 皇帝”的次序進行流轉和運作的。①

與之相對，當皇帝主動發布詔書時，命令則是沿著上述次序反向傳達。相關史例不少，特別是漢簡中多保留有“詔后行下之辭”，典型之例如大庭脩復原的元康五年詔書冊，其“行下之辭\"記作：“元康五年二月癸丑朔癸亥，御史大夫吉下丞相，承書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②此外，類似記錄還有：

（1）地節二年八月辛卯朔丁未，御史大夫相下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

（I90DXT0208③ ： 2）③

（2）永始五年二月戊戌朔己亥，御史大夫光下丞相，下當用者（3）綏和元年六月癸卯朔庚午，大司空武下丞相，下當用者可見晚至成帝時，仍有詔書要經御史大夫（后更名大司空）下達丞相，再赴外逐級傳布與執行。聯系岳麓秦簡中“丞相上御史\"“御史下丞相”之類的記述，？不難獲知在秦代政務信息的上傳下達中御史大夫亦應居于皇帝和丞相之間。

御史大夫之所以能夠成為當時皇帝和以丞相為首的外朝文書往來的津梁，應該說主要是得益于其特殊的身分屬性。前述御史本就是在君王身邊供職的侍從之臣，身分屬性近于“宦皇帝者”，？故早期作為諸御史統領的御史大夫與皇帝在空間上的距離比丞相要近，與皇帝聯系起來也更加便捷。③這種近水樓臺之利，加上御史主書主法的職掌專長，使御史大夫在帝制王朝初期的政務運行中占據著聯絡宮內與宮外信息的關節位置，成為皇帝日常于宮中處理政務、發布命令的得力助手，這在中朝系統興起以及尚書機構發揮替代作用之前表現得尤為明顯。③

秦及西漢詔書為何多用“制詔御史\"起首亦可由此得到解釋。但先要辨明的是，“制詔某官\"本身并不能有效說明詔書是由“某官”起草或制成的。因為作為“制詔”對象的“某官”，不僅有“御史”“丞相”，還有“將軍”、“皇太子”諸侯王、郡太守等官爵。顯然，“將軍”以下這些對象不大可能負責詔書的起草或制作。①實際上，“制詔某官”的普遍含義是皇帝詔令某官，“某官\"只是皇帝告令的對象。②

通常而言，使用\"制詔某官”起首的詔書，表示皇帝詔令的內容與“某官”有關或在“某官\"職權范圍內，需要該官知曉并遵照指示處理。此前有學者從御史大夫負責律令制定和保管的職掌角度解釋了秦漢詔書為何多用“制詔御史\"起首。③然進一步梳理史書中以“制詔御史\"起首的詔書內容，可發現其關涉的事由頗雜，除常見的要求“定著令\"\"具為令\"的律令政策制定外，還較多涉及以下方面：一是布告天下的重大事項（如和親、大赦、改元、時令與祭祀等）；④二是封賜爵位（以侯爵為主）；③三是重要朝臣（二千石以上）的任免；四是對有突出政績官員的嘉獎賞賜。？

上述史實反映出以“制詔御史\"起首詔書的兩大特點。一是，處理的事項關涉廣泛，且與體現君王權威的“八柄\"密切相關。③秦漢皇帝多將這些制馭群臣的權柄事務交由御史大夫發布或辦理，本身也說明該官作為皇帝身邊辦事和參贊機構的親信特質。因此，一定程度上可說秦及西漢御史大夫的職權實際處在皇權的延長線上，難以簡單限定在某一領域，而\"制詔御史\"類詔書的內容則更為集中、制度性地體現皇帝意志和權力。二是，使用\"制詔御史\"起首的詔書普遍具有較強的宣布用意，尤其多用于需要“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的場合及事務。這與“制詔某官\"中其他對象的用例區別明顯。①因此，秦及西漢的御史大夫亦可謂皇帝對外的正式發言人，負責領會上意后以合乎制度的方式將之傳達出去并監督落實。這使得“制詔御史\"類詔書具有廣而告之的特點，適用于大范圍地公開宣揚皇帝旨意和權威。

綜上所論，秦及西漢詔書頻繁使用“制詔御史\"起首，實際意味著皇帝經常委派御史大夫辦事并通過其對外正式發布命令。這主要是由帝制早期御史大夫與皇帝的親近關系及其在政務運作中所處的特殊位置決定。相較于丞相領導外朝且位尊權重，御史大夫顯然更受皇帝信任并易于聯絡差遣，加上其職掌文書律令的專長，遂在日常詔書的審議、發布與處理中被委以重任。②就這一意義而言，“制詔御史\"起首的詔書應更能公開集中體現皇帝統馭臣下的制度性權力及其行使痕跡。

附記：文章在修改過程中得到劉湘蘭、于薇、侯旭東、阿部幸信教授的惠助以及外審專家的指教，謹致謝意！

（責任編輯：田穎、王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