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部賊捕掾蒙言考實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書復原研究

隨著五一簡公布材料的逐漸增多，多個冊書的復原研究已成為可能。2021年，在整理報告第伍、陸卷發表之初，①周海鋒就對其中一份和“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案相關的文書進行了編聯。②其編聯順序為： 2650+ 缺簡 +2673+2677+2220+2199+2190+2189+ 2198+2201+2675+2674+326+440 。其中簡2673、2677、2675、2674在當時尚未發表，周海鋒僅以簡號示意。此后亦有研究者在其他專題研究中涉及與此文書相關的簡文，從多個角度對簡文和案情進行闡釋，也有效推進了該文書的梳理和研究工作。③

2023年，五一簡第柒、捌卷出版，①周海鋒當時未公布釋文的這四枚簡即收錄在第柒卷之中。或許因為其在編聯方面已經給出了近乎完美的方案，所以關于該冊書的編聯以及簡文中的一些問題并未重新引起大家的注意。②但從冊書復原的完整性考慮，仍有必要將新公布的這幾枚簡文析出，與其他已公布的相關內容綴聯成一份“完整”的冊書。完整且篇幅較長的冊書在五一簡能復原的冊書中并不多見，從中可窺見五一簡司法文書完整的組成要素與內在架構。同時，在冊書及案情相對完整的前提下，亦可對簡文中的個別詞語和涉及的相關問題進行更有效的反思和探討。

一、冊書復原與簡文修訂

該冊書完整，由 2650+（2673+2871）+2677+2220+2199+2190+2189+2198+ 2201+2675+2674+326+440 共13枚木兩行組成。周海鋒復原方案中的2673為殘簡，在五一簡第柒卷中已與簡2871綴合。這13枚木兩行內容相互銜接，字體相同，長度、寬度相當，編繩痕跡基本一致，自可編聯成冊無疑。該冊書自帶標題，可名為《左部賊捕掾蒙言考實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書》。為討論方便，以下謹依整理報告釋文逐錄冊書內容，并加標點。有兩處改釋字，將在錄文后予以討論和說明。

永元十五年十二月辛卯朔十八日戊申，左部賊捕掾蒙、游徼賽、御門亭長龍叩頭死罪敢言之。廷書曰言：女子趙姬自言：同產弟周順他論亡。今月廿二日歸姬舍，姬問順所從來，順曰：／柒·2650A 從廣成亭部耒州丘男子張少文舍。御門亭長王廣捕得順，復解縱。案：順所犯無狀，而近展轉入城郭，不以部吏為難，咎在宮等執足，聞知垂頭，未忍繩正。／柒·2673+2871疑順還，臧匿少文舍。書到，摻將部吏掩廋少文舍，求捕順，必得。宮考實廣捕得順、解縱，奸詐。明檢驗正處言。蒙、賽、龍叩頭死罪死罪。奉得書，掩/柒·2677捕順，不得。輒考問廣、知狀者廣所從卒張柱、順兄妻待及姬，即訊比戶女子孟盡、盡夫成、成女弟親，辭皆曰：縣民。柱，汝南平與；待、姬、盡、親、柱父母皆/陸·2200前物故，待與夫山及姬、盡、成、親等俱居，待、姬自有舍宅御門亭部，與男子傅仲、李次等相比近知識，各以績紡、柱庸債為事。廣，吏次署視事，債柱為卒，/陸·2199 月錢直千五百。順，前為南亭租船史。順脫不稅汝南不處姓名男子珠貨銀筭，后為江湖掾所覺，得。府覆考南亭銀筭簿，不相應。今年十一月二日論決。錄見／陸·2190行部，不得平理，自言來乞鞠。行部聽順，念當傳彀，家貧單，無以自給餉。其月四日黃昏時，順墨去，亡。其月不處日，廣被廷書逐捕順。其十九日廣與／陸·2189外部掾劉熹、賊捕掾殷宮、游徼黃饒俱掩順家，不得。其廿二日餔時，廣復與柱俱之順舍，欲詭出順。時順門開，廣、柱入門到堂前，一男子倨內中東/陸·2198薌小寐。一男子即順兄山。山見廣，恐，走出后戶，轉度落去。廣從后逐山，不得。還，以馬鞭令柱靼姬、待背各數十下，皆有疻痏，詭出順。姬恚為廣/陸·2201所靼，即詣縣誣言廣收縛順，復解縱。詰問姬，走男子實山不？順？姬不敢爰書證告，不如姬自言辭。即待、盡、親、柱等證。·案：順，徒，擅去署亡，發覺。數/柒·2675罪。廣，吏，以縣官事他賊毆人，有疻痏，以律削爵二級，龍謹已劾；廣不詳陰微起居掩捕順，而多鞭靼姬，至今稱冤，無狀，請適廣效功/柒·2674亭長；逐捕順，及赦后余亡卅日，無功，正法。蒙、賽、龍職事留遲無狀，惶恐[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壹·326

左部賊捕掾蒙言考實 ·詣左賊

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書 十二月十八日開/貳·440

左部賊捕掾王蒙名印 史白開/柒·2650B

十二月日郵人以來

關于簡文修訂的討論主要有兩處。第一，簡2650游徼名原釋\"寶”，當改為“賽\"字。此冊書中游徼之名三見，整理報告均釋為\"寶”。但其字形（表1）與五一簡中常見的可確定之人名“寶”（表2）實有不同。陳劍說：“按\"賽（省中部‘開'形），漢印多見。”①或疑此字當釋為\"賽”。整理組以“寶\"字在五一簡人名中常見，仍將其釋為\"寶”，但附錄《異體字表》中則將此形歸于“賽”，并說“或為‘寶'的訛字”。②“寶\"與\"賽\"的問題也體現在其他出土材料的釋讀之中。

表2五一簡中可確定的人名\"寶”

表1本冊書中的游徼名

印章中“賽\"字形體約有三種，以《秦漢印章封泥文字編》③為例，其所收“賽\"形分別為：

其中B形和C形的主要區別在于“\"形橫筆是否相連。其他材料中，C形多被釋為“寶”，豎筆出頭者也多被釋為\"寶”;B形及其變體即豎筆出頭者，也多釋為\"寶”，但亦有的釋\"賽”者。西北漢簡的釋讀即如此（見表3）。

表3其他材料中釋為“賽\"和\"寶\"的字（附\"塞\"）

續表

“寶\"字隸書中有兩種常見形體：一種為“實”，從÷從珍從貝；另一種為“寶”，從玉，從貝，缶聲。與賽字發生糾葛的是后一種從“缶\"聲之寶。“缶\"形與“玉\"形相近，下部“\"形如拉平，就變成“珪\"形，便很容易與“賽”之C形混淆。這時候僅依靠字形恐難做出判斷，尚需核以簡文。但難點在于，這些字往往都是人名用字，并無上下文可以依仗。表3中唯一不用作人名的簡文即《居延新簡》之“寶成里”，③從含義講，似無釋\"賽\"之可能，其形則與\"賽\"之C形完全相同。以此字為\"寶\"在漢簡中的“標準字”，似乎有理由把簡中C形之人名用字皆釋為\"寶”，并不僅是考慮到“寶”作為人名寓意更加美好；而B形及豎筆出頭者和C形中豎筆出頭之字，或當釋為“賽\"字。當然，每一批簡牘都有自己的書寫特點，即使是相同的字形，也可能對應不同的文字，在無上下語境的情況下，還應區別分析。具體到表3中諸字，從字形上考慮，或可做一些修正：西郭寶當為“西郭賽”。木牘中原釋之“寶\"字，“王\"形橫筆未全部連接，豎畫上部出頭，省開形，印章也與漢印“賽\"合，當是“賽\"字。雙龍漢簡之字與懸泉漢簡中的四例橫畫皆連接，豎畫出頭，實為\"賽\"字B形之變體，均應改釋為“賽”。但表1中五一簡的字，從目前來看，其與可確定的表2中的從“珍\"之寶字區分明顯，五一簡中似未見“缶\"聲之寶，所以我們傾向于將表1中C形之字釋為“賽”，以和“寶\"有所區別。游徼賽在五一簡中僅出現在此案中，與其他那些名為“寶\"之人有所區別。從字形上講，此字雖與《居延新簡》中標準的“寶\"字形全同，但“\"寫成“王\"形，在漢簡中也可找出例證，如居延漢簡中的“塞\"字前兩例（見表3）即是如此。所以此游徼名釋為\"賽\"字，也并非只有漢印可以參照。

第二，簡2189“傳軎\"之“傳\"原釋“傅”，當改為“傳\"字。曾有一些改釋意見，也認為“傅\"當改“傳軎”，然其說解或不可信。①“傅”“傳（傳）”二字，因形近較容易導致誤釋。字形上稍明顯的區別在于“傅\"字上常作兩點，似“+\"頭，是將右上之點移到中間所致，但有時也不盡然，尚需依文意進行辨析。至于說“傳毀（系）”即“傳喚關押\"則不當。從傳世文獻考察，“傳\"字之“召喚”“傳喚”義大約是在唐以后才出現的，五一簡中與“傳喚”相近的詞為“召”，所謂“征召”“逐召”一般僅針對證人。此處“傳”引申有“逮捕”義。《漢書·張湯傳》“傳爰書”，顏注：“傳謂傳逮，若今之追逮赴對也。”②《漢書·劉屈牦傳》“以奸傳朱安世”，師古曰：“傳，逮捕也。”③《后漢書·陳禪傳》“禪當傳考”，李賢注：“傳謂逮捕而考之也。”④其實“傳系\"亦可成詞，《史記·項羽本紀》“項梁嘗有櫟陽逮，乃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集解》引應劭曰：“項梁曾坐事傳系櫟陽獄，從蘄獄掾曹咎取書與司馬欣。”③所以，簡文此處可修定為“傳喪（系）”，指暫時逮捕羈押。

二、詞語解釋與文書梳理

這是一份由“左部”上報至\"左賊曹\"的文書。冊書首、尾呼應，交代責任人是左部賊捕掾蒙、游徼賽和御門亭長龍。從下文可知，案件的主要當事人順住所在御門亭，所以有御門亭長參與調查，而龍則是繼王廣之后的新的御門亭長。中間正文約可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即文書開頭引用的“廷書”，從簡2650的“廷書曰\"到簡2677的“蒙、賽、龍叩頭死罪死罪”。這份文書即是針對廷書的回文。廷書先說女子趙姬告時任御門亭長的王廣捕得同產弟周順又“解縱”。解縱即釋放，《史記·高祖本紀》：“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夜乃解縱所送徒。”③李均明認為\"縱\"是職務犯罪。③趙姬、周順為同產姐弟，說明姬已婚配，同夫家姓趙。然后是縣廷對案件的分析，即“案”以后的文字：順以罪犯身分（公然）出入往來，不把部吏放在心上，過失就在于宮等人官勢大，裝聾作啞，不依法處置。“不以……為難\"同常見的“不以為意”，即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執（勢）足”，權勢大，官威足。《韓非子·八經》“勢足以行法，奉足以給事”，①說為官當勢足。冊書中當含有譏諷之意。②“聞知垂頭”，類于“垂頭塞耳”，《后漢書·殤帝紀》“刺史垂頭塞耳，阿私下比”，知道也當作不知道。“未忍繩正”，所謂“未忍”也是譏諷的說法，實際意思應是“不愿”;繩正，以法正之。《后漢書·循吏傳》：“（王渙）在溫三年，遷充州刺史，繩正部郡，風威大行。”③廷書最后是臨湘縣廷的指示，“書到\"后即是具體要求：第一，要“摻將\"部吏到廣成亭部耒州丘張少文舍，必須捕得順;第二，宮之前調查的結果是王廣抓捕順后，又將順釋放，此案可能仍有隱情，需核驗清楚后將結果上報。“摻將”，李均明已指出“摻\"字在五一簡中，可視為“操”的異體字，訓為“把持”，但在“摻驗”一詞中，則應讀作“參驗”，指以多個人證或物證相互檢驗。④此處“摻將\"亦應讀為“參將”。“摻將\"同“檢將”，如與該案相關的竹簡作“外部掾憙、賊捕掾宮等檢將部吏密掩廋\"（柒·2692），另一枚涉及他案的木兩行作“亟遣佑部吏檢將凌詣發所”（捌·3250）。“參\"和“檢”具有檢驗、考察之義，對所部之吏進行考察，意在選拔和委派可堪重任之人。簡文中也常用“選\"字，如“丞優掾隗議請屬功曹，選伉健吏二人與左尉并力密收祥”（肆·1687）。因此，“摻將\"即考察（選派）并帶領。這一部分的末句\"蒙、賽、龍叩頭死罪死罪”，表示對廷書內容的回顧已經結束，文書將開始有新的、實質性的內容。

從“奉得書\"到簡2675的“即待、盡、親、柱等證”是文書的第二部分。這部分是案件責任人最新的調查過程和結果。首先是未能捕得順。然后對知狀張柱、周順兄（應即下文之“周山”）妻待、姐姐趙姬進行考問，并對周順之左鄰右舍進行訊問。王廣以吏次任御門亭長，并庸賃張柱為卒。周順原為南亭租船史，是向船載貨物征稅的官吏，由于工作脫漏，未向汝南一珠貨商征稅，被江湖掾（應是通過核對相關簿籍）發現，后被羈押。“江湖掾”，在五一簡中首見，可能是負責管理水運、水產等事務的官吏。？長沙府覆考南亭的征稅賬目，也不盡一致。今年（永元十五年）十一月二日縣廷對順做出有罪判決。其下簡文為“錄見”（2190），下接“行部”（2189），其間內容雖覺簡略，但仍亦通暢可讀，故而仍將兩簡直接編聯在一起。③此段大意為上級官吏行部省察時，①周順自覺不平，遂乞鞠。行部人員接受了周順的請求，但憐其處境，在“乞鞠\"期間未對其進行關押。行部之吏能對縣廷之審判結果進行質疑，至少應是太守府派出之專員。十一月四日黃昏時，順逃亡。之后，原御門亭長王廣就收到廷書并逐捕順。十九日時，王廣又與外部掾劉憙、賊捕掾殷宮、游徼黃饒埋伏在周順家，仍未捕得順。二十二日，王廣與張柱再次來抓捕順，周順兄周山見王廣等人后立即逃跑，王廣等返回，欲使計謀讓周順自己出來，于是就讓張柱毆打周待（隨周山姓）和趙姬。此處“皆有疸痏，詭出順\"句中，“詭\"前或脫“欲\"字，其毆打周待和趙姬的目的是為了“詭出順”，而不是周順最后真的出來了。②這份文書中，周順并未被抓捕。趙姬怨恨王廣，就誣告說王廣抓住周順后，又將之釋放。質問趙姬，逃跑的男子是周山還是周順？趙姬不敢錄口供證告，事實與趙姬先前的口供不符。

這里還需對“覺得\"或“發覺得\"再做一些說明。“發覺得\"在司法文書中并非一詞，而是兩個詞，應斷讀為“發覺，得”，指發現犯罪行為并對當事人進行逮捕或控制。③如“雄俊循竟趙”五人的案件中，五人“不承用詔書”，直符\"發覺，得”，即發現并控制五人（壹·392）。“秩盜臧五百以上，數罪，發覺，得”（貳·502），是秩犯罪被發現后，即被控制。“·案馮闘刃傷人，直發覺，捕得”（肆·1405）和\"范刃賊殺人，發覺，捕得\"（肆·1536）這兩條簡文含義更顯豁，被發覺并捕得。也有許多\"發覺”而“不得”的例子。如\"郭幽等俱強盜女子王綏牛，發覺。純逐捕、幽，、幽不就捕，各拔刀戟矛與純相刺擊，純格殺、幽”（壹·336）；“人人廬舍賊殺人，發覺，持犯法兵亡”（叁·922）；“拒挾堇毒、刃賊殺人，發覺，持犯法兵亡\"（肆·1119）。

文書的第三部分從“·案\"開始，直到結尾，這部分是責任人在調查的基礎上對案件當事人所犯罪行及相應處罰的分析，還有待賊曹上報縣廷，由縣廷做出最后判決。第三部分的內容與第一部分縣廷的文書密切相關，是針對縣廷文書的回應。前文已揭示，縣廷的第一個要求是“求捕順，必得”，此處回應“發覺”，后無“得\"字，也就表示周順尚未被捕得。順原為南亭租船史，因脫漏稅款于永元十五年十一月二日被判決有罪，身分轉為徒；又在乞鞠（未羈押）期間逃亡，所以“數罪”。由于仍然在逃，此處也就沒有對應的處罰結果。縣廷的第二個要求是核實亭長王廣是否“解縱\"順，是否仍有“奸詐”。回應是王廣雖不解縱順，但仍有三條罪狀，并列舉與之相應的處罰：賊毆人，削爵二級；不詳陰微起居逐捕順，適廣效功亭長;逐捕順不得，赦后余亡卅日，無功，正法。所謂“不詳”，即不詳細思慮，不周詳揣摩之意。“赦后余亡卅日”，說明此期間有一道赦令。周順十一月四日逃亡，十二月十八日尚未捕得，已逃亡四十三天。“余亡卅日\"當是虛數，指已超過三十天。如實指，或可推算出赦令的干支。

至于“陰微\"還可多討論幾句。由于“微”可與“密\"通，或說“陰微逐捕”即“秘密逮捕”。但從文例推斷，此“陰微”不大可能有“秘密地\"之類的意思，而只能具有相當于“盡力\"之類的含義。在所有五一簡已發表的材料中，“陰微”只修飾“起居\"或“推起”，之后方接“逐捕”。如“陰微起居逐（掩）捕\"（貳·426、叁·^881+927 柒·2674），“陰微推起逐捕\"（叁·1119）。有兩例只作\"陰微起居”（肆·1448+1387 、肆·1422），其后并無“逐捕”二字。相應的也有用“盡力\"用來修飾“起居\"或“推起”，后再接“逐捕”。如“盡力起居逐捕”（肆·1418），“盡力推起逐捕”（壹·394、叁·1099）。在這些語境中，“陰微”和\"盡力\"含義相當，只表示“起居”或“推起\"的狀態，并不修飾“逐捕”。因此，并不能將之視作逐捕的限定詞“秘密地”。當然，也有兩例“陰微\"后接“逐捕”，如\"陰微逐捕”（貳·459）、“陰微求捕”（貳·528），則應視作省略了“起居\"或“推起\"的句式。我們說“陰微”和“盡力\"含義相當，但并不完全等同，是因為在一些語境里，二者并不能互換。如“盡力廣設方略，陰微求捕”（貳·528）、“盡力辟切，陰微起居逐捕”（叁·881+927? ）、“盡力廣布耳目，陰微推起逐捕”（叁·1119），在“盡力\"和“陰微\"同時出現的簡文里，二者雖都可表示“努力”，但當有差別。陰微，張弛曾引《周髀算經·卷下》“此陽彰陰微，故萬物不死，五谷一歲再熟”，認為“陰微\"指“一天中陰氣微弱之時，也就是天將亮和剛入夜時”。①《后漢書》中有“微陰”，如《魯恭傳》“言君以夏至之日，施命令止四方行者，所以助微陰”，李賢注：“五月陰氣始生，故曰微陰。”②也可指陰云，曹植《情詩》：“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③與此相關，簡文之“陰微\"或同“微陰”，指一天之中陰氣微小（始生、未散盡）之時或光線微暗之時，即早晨和晚上。如此，所謂“陰微起居\"“陰微推起”，簡單說就是“早出晚歸”，也即“努力”。五一簡中表示秘密逮捕一般用“密掩捕”，如“教：若。何以不密部吏掩捕？”（柒·2689）和“教：何以不密部吏掩捕？”（柒·2698），可見“密掩捕\"是根據案件和逐捕對象的特點而采用的特殊的逐捕方式。

文書末簡是自名為《左部賊捕掾蒙言考實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書》的“標題簡”從冊書內容可知，冊書中縣廷的要求及責任人的回應主要有二事：一是逐捕周順；二是考實王廣是否解縱周順。其中第一件抓捕任務并未完成，而冊書以第二件已完成的事項命名，或亦有責任人的用心在其中。

此冊書是一份完整的案件卷宗，從冊書復原角度為其他冊書的復原提供了有效的示范樣式。在司法研究層面，也為相關研究提供了真實且較為完整的案例。

三、“外部掾\"與\"外部賊曹”

本冊書簡文涉及“外部掾”稱謂，其與較早公布的“外部賊曹掾\"等，都較為特殊。五一簡整理組內部也討論過，將“外部掾\"理解為部署在外之掾。如李均明認為：“‘外部掾'泛指部署在外的曹掾。‘外部賊曹掾'則指部署在外的賊曹掾，實指諸部賊捕掾。”①唐俊峰也較早對其展開論說，并將之與外部吏聯系起來：外部是相對于縣廷內部的概念，五一簡所見外部掾、外部賊曹掾、勸農賊捕掾等，應即《洪范五行傳》所謂之“外部吏”。外部吏可分為“定期派遣\"和“臨時因事派遣\"兩類。關于外部吏，徐暢曾據《續漢書·百官志》“五官為廷掾，監鄉五部，春夏為勸農掾、秋冬為賊捕掾”的記載，將縣分布監理縣域的“五部”之掾，都稱為“廷掾”，是外部吏。縣鄉之間當置有廷掾部。③孫聞博認為郡之“都吏”、縣之“廷掾”等都可統稱為外部吏。④以上所論，“外部\"均為泛指，外部掾、外部賊曹掾皆為部署在外的曹掾或稱\"廷掾”，雖然唐俊峰對“廷掾”一說并不認同，其與各部賊捕掾等均可稱為外部吏。但由此也引發出一些疑問。

第一，臨時因事派遣之吏是否都可稱為外部吏？外部吏與縣廷內部之吏首先必須得在任職的地域空間上形成內外之分，而不僅只是在“政治空間”上，其概念方能成立。也就是說只有任職的崗位在外部的吏員，與縣廷內部形成地域上的區分，才能被稱為外部吏。如目前所見臨湘分七部治理，①則七部之中的賊捕掾、游徼等都有相對獨立的地域空間，當為外部吏。各部之賊捕掾、游徼人選雖時有更替或以兼職形式出任，但賊捕掾、游徼之職責崗位卻始終是常設，分部于縣廷之外，在這些外部崗位任職之人，才是外部吏。而那些臨時因事委派，特別是“屬功曹選得\"之“大吏”，或不能統統都以外部吏論之。如“丞優、兼掾重議：屬功曹，辟行丞事，兼賊曹掾、史各一人迎取吉，并診官死（尸）” （538+393） 。②此簡文中，優、重等請功曹委派行丞事一人，兼賊曹掾或史一人，共同在縣廷之外迎取官的尸體。被選派的兩人原職可能在縣廷，也可能本身就是在外部任職之吏，內外之間的轉換應是雙向的。但此時則以行丞事和兼縣廷內部賊曹掾、史的身分外出辦公，事成即歸原職。其原崗位在縣廷內部者，即使在外部地域空間辦公，并不宜被稱為外部吏。再舉些極端的例子，臨湘令、守左尉、丞也需臨時外出辦公。如“君追賊磨亭部”（壹·351）、“守左尉棱追賊小武陵亭部\"（叁·1134）、“丞優追賊武陵亭部\"（捌·94+3148? ，如此，就更不能將臨時因事委派之人都視作外部吏。

第二，外部吏誠然是個相對的泛指概念，這種作內外區分的類似稱謂還有“外官”③“外吏”①等。但外部掾之稱確是泛指嗎？補充一個碑刻中的例子，《曹全碑》碑陰題名中有“故外部掾趙炅文高”，混雜在一眾掾、史之間。此“外部掾”是泛指部署在縣廷外的某個職位嗎？碑陰之題名，都是協助立碑之人，考慮到其他人的身分都具體到縣廷之門下、諸曹及義士等，若把此“外部掾\"理解為專名，似也不為過。然終不好判斷。那五一簡中的“外部掾”和\"外部賊曹掾”確是泛指嗎？從相關文例看，則更像是專名。首先，臨湘部署在外之七部賊捕掾自稱及他稱時，皆以各分部起首命名，如左部賊捕掾、桑鄉賊捕掾等，絕無稱外部者。其次，在相關文書尤其是白事文書和其他司法文書中，文書責任人或案件責任人的身分信息相當重要，七部之賊捕掾皆需明言屬某部。縣廷賊曹之掾、史外出，也需以其所屬曹冠名，而不能用模糊的指稱。如“八月廿三日，庾亭卒趙河與女子蘇禺爭言，左賊掾志、史勝出收河，見元、富在亭”（柒·2971），此“出\"字即出縣左賊曹，來到庾亭部。而兩例封檢“外部賊曹掾□叩頭死罪白事\"（壹·66）和“外部賊曹掾良叩頭死罪白事”，以及本冊書案例中之“外部掾劉憙”，如這些“外部\"均為模糊概念，泛指部署在縣廷之外的賊曹掾和外部掾，并不言明具體屬七部之某部，或獨立之某部，似與文書制度不相契合。所以此“外部掾”和“外部賊曹掾”不應為泛指，極可能為某機構之專稱。那么“外部”所指到底為何？

第三，除上揭兩例“外部賊曹掾\"的文例外，五一簡中還見有“外部賊曹史\"（叁·895）一例。另有兩例“輒部外部□□\"（伍·1881）和“節勅外部賊曹□”（柒·3039），由于簡文殘缺，具體細節我們不得而知。這些文例涉及賊曹，有賊曹掾和賊曹史，尤其是“節（即）勅外部賊曹□\"等句中，“勅\"字的賓語顯然是某常設機構（之某人），因此有理由懷疑，當有個專門機構叫“外部賊曹”，其有掾有史，且極可能有固定的治所。此所謂“外部”，不當是與臨湘七部等同的概念，而是賊曹的一個外派實體機構，并非縣廷臨時將賊曹之掾、史派出這么簡單。

目前所見，臨湘縣賊曹已分左、右，或許還當有“外部賊曹”。《后漢書·黨錮列傳·岑蛭》“又以張牧為中賊曹吏。”①三國吳簡中亦有“中賊曹”，②所以五一簡中有“外賊曹”，說明此時賊曹的分置有所變化，似也可理解。推測“外部賊曹”之名義或有二：首先，臨湘賊曹有左、右、外之分，相對于設置在縣廷內部的左賊曹和右賊曹，外部賊曹在地域布局上應相對靠外。其次，或與其分工及職權范圍相關。關于左、右賊曹的職權劃分，已有一些討論，③考慮到本冊書之案件牽涉到太守府和銀筭簿等因素，外部賊曹的職掌或側重于一些縣域之外的重要事務。

至于外部掾，目前所見則均指“劉憙”，如另外兩枚與本案相關的竹簡（柒·2681）和（柒·2692），還有涉及另一案件的簡文（玖·4325+4556+4086） ！ ④ 均提及“外部掾憙”，則劉憙應是外部賊曹派出的主捕盜賊的掾吏，其地位當高于七部之賊捕掾。本冊書中“外部掾劉憙\"排名即在“賊捕掾殷宮\"之前。殷宮的身分在永元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時，為“左部賊捕掾\"叁·996+1286） ，一天之后，即十一月十九日時，殷宮的身分似并未發生變化，但此時不以“左部\"相稱，或是因為在此次抓捕順的行動中，殷宮僅處于從屬地位。而劉憙由“外部賊曹\"派出施行抓捕任務，行使的亦是“賊捕掾”的職責，所以此外部掾可視同外部賊曹派出之賊捕掾。⑤

限于材料和篇幅，這里僅提出一種設想，永元十五年前后，臨湘縣廷賊曹除左賊、右賊之劃分外，或還曾有“外部賊曹”之設置。具體怎樣，還有待更多的材料加以證明和更多的討論予以澄清。

附記：本文草稿曾在2023年11月桂林“第五屆簡帛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暨《簡帛研究》創刊三十周年座談會”宣讀，初稿承李均明、凌文超先生審閱，并提出許多建設性意見，謹致謝忱！

（責任編輯：楊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