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圍爐博古圖》方凳形制審美探究

【中圖分類號】TS6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7—046—03

一、宋代方凳的起源及發展

宋代的家具形制豐富，其種類細致全面。宋代家具造型合理，結構精煉，是明式家具的開拓者，并深深影響著中國鼎盛時期的明式家具[1]。宋·高承《事務紀元》引《風俗通》中寫道“漢靈帝好胡服，景師做胡床……”《后漢書·五行志一》“漢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京都貴戚皆竟為之?！睆倪@兩段歷史文獻記載可知，我國古代凳子最早出現于漢靈帝時期（168-189 年）[2]。

東漢后“胡床”的傳入改變生活及形制，至魏晉南北朝，西方高型家具隨佛學傳播與之融合，如宋·吳曾說“床凳之凳，晉已有此器”[3]。唐代時期，這番交流融合的景象到達了巔峰時期。唐國力強、貿易盛，胡風、佛教興，墩凳等高型家具在漢地大量涌現，[4] 這一點于存世的唐代繪畫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除了“胡床”的使用場景變得更為廣泛外，“直角凳”“壺門凳”這兩類凳子的出現說明凳在唐代出現了外來凳“漢化”和本土凳“外化”的現象。到了宋代，凳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此時的凳按外形分可分為長凳、方凳、圓凳和月牙凳 [4]， 除了傳統的框架結構，由漢末傳入的“胡床”在宋代也在沿用即“交杌”。方凳，是宋代高型家具中最基本、最常見的一類，其最能體現坐姿方式的改變。方凳從形制上劃分可分為四面平框架結構、四面梁架結構（表1）。宋代家具形成“有束腰”“無束腰”體系，彼時束腰家具占比不大卻鋪墊了明式方凳發展。明代方凳承唐之華貴、宋之平素等，在宋形制基礎上借榫卯進步，造型更科學。明式方凳與宋代方凳在形式和審美上保持著高度的一致性，追求自然、率真，但明式方凳由于工藝的進步顯得更加沉穩圓熟[5]。

表1 宋代方凳的形制特征

二、宋《圍爐博古圖》中的方凳形制探究

（一）形制特點

宋代方凳較之前朝有了較大的變化，除了少量遵循古制，采取箱體板形結構外，出現了大量四面平框架結構和梁架結構?！秶鸂t博古圖》中的方凳采用的便是四面平框架結構，形態研秀，工藝精美，凳面似為攢框內鑲瓷板，這一做法充分體現了宋人對“小料大構”的運用，邊抹平切，邊抹上部與下部刻線裝飾，壺門牙板與凳腿結合處飾有云紋，凳腿為直腿，足端外凸，飾云紋與托泥結合，托泥略大于凳面。與畫中形制類似的方凳筆者還在《西園雅集圖》中看到過，這張凳子同樣為四面平框架結構，但形制上沒有前者精致，略顯厚重 ， 面心似為藤編而成，邊抹平做，凳腿內側挖成曲線型，與素牙板連接過度自然，凳腿自上而下收窄，足端雙雙外凸，雕成花葉足，花葉上翹，足端與托泥結合，托泥四角帶外撇足。四面平框架結構除了被運用于方凳上，在坐榻和桌案上也大量出現，如宋《妝靚仕女圖》中的坐榻和大桌，其形制最大特點是擺脫了以前箱體式結構的厚重與不穩定，采用四足落地的構造形式，是家具結構和形制的重大突破。

（二）裝飾語言

《圍爐博古圖》中方凳的裝飾語言十分清雅，沒有純粹的裝飾構件，每個構件都有自己的功能，牙板和托泥的運用是為了使方凳的結構更加穩定，形態美感更加豐富。在結構處施以線腳是宋代家具裝飾的典型做法，不同的構件會采用不同的線腳表現，此方凳，邊抹上端與下端飾有直線、壺門牙板與腿結合處飾以云頭、足端飾以云紋，線條的張力與家具整體形態的呼應關系，使得方凳的結構美更加突出，同時增強了方凳整體的空間層次感。此外雕漆工藝也是宋代家具常用的裝飾手法，此工藝發源于唐朝，多用“剔紅”“剔犀”兩種做法，形成簡約統一的色漆風格 [6]。

這張方凳整體裝飾上，體現出了清雅端莊，簡約工整的風格特點，突顯出宋人對實用功能的重視，這也正是宋人“理性”的一種表現 [7]。如南宋理學家朱熹所言“存天理，滅人欲”，從藝術審美的角度出發，即為反對繁冗的裝飾，追求樸素和深遠的內涵，體現出宋代家具注重科學性和理性的時代特征。

（三）材料選用

《圍爐博古圖》中的方凳從顏色上看，似為烏木髹清漆。除了本畫中的方凳外，筆者還在其他畫作中見到以烏木制成的家具，如《西園雅集圖》中的大桌和方凳、《聽琴圖》中的香幾和琴、《聽阮圖》中的四面平榻、《韓熙載夜宴圖》中多類烏木家具等；除了畫作，宋代文獻中也記有相關信息，如《宋會要輯稿》中記載兩浙節度使錢惟濬進貢“金棱七寶裝烏木椅子、踏床子”、南宋詩人陳與義的詞作中亦有“繩床烏木幾”。綜上所述，可見宋代烏木家具已經十分普及。

根據目前已有的資料可知，宋代家具主要以木材為主，按木材的硬度可分為軟木、硬木和柴木，軟木包括的木種有：楊木、桐木、杉木等；柴木包括的木種有：楸木、杏木、榆木、楠木、梓木等；硬木包括的木種有：檀香木、花梨木、烏木等 [4]。此外，宋代還大量出現了竹制家具，竹材因其特性而深受宋代文人喜愛，這一點從宋詞和宋詩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從《全宋詞》與《全宋詩》中檢索到和“竹”相關的詩詞共計 116682 首，占詩詞數量的 42.43% [8]。宋代家具在選材上注重對材料本身自然美感的利用，反對過多的人工雕琢，最大程度展現材料的物性，體現出宋代家具質樸自然之美。

三、宋代方凳中的審美哲學研究

《圍爐博古圖》中“博古”一詞常被用來形容文人的文化素養和興趣，正如本畫中描繪的場景，幾個文人圍坐于桌前賞析藝術作品，類似題材廣泛出現在宋代繪畫中。宋代文人群體是一個崇尚文化、遵循理性邏輯、飽含詩意情懷、追求精神升華的群體，他們深刻影響著宋代家具中的審美哲學，影響著中國傳統設計的發展。

（一）以物寄心

“以物寄心”使宋家具散發著使用者的氣質，正如《圍爐博古圖》里方凳般造型研秀。五代后文化融合、道家理念受捧，讓宋家具告別隋唐華貴，現自然、極簡風。

家具藝術形式是設計者內心情感和理想化的外向表達，本身具有濃厚的主觀情感，是宋代文人“以物寄心”的一種表現。同時，宋代家具的尺度合宜也充分體現了“以物寄心”這一觀點，如《圍爐博古圖》《十八學士圖》等畫作中出現的折背樣扶手椅，該椅因靠背與座面呈直角，需要使用者坐姿端正，展現君子的風度和品行，從側面體現了椅子的教化作用 [9]。此外，宋代文人探求蘊含于材料背后的精神價值，木材具有“溫和”的特性如同人的風雅；“木性”與人的精神品質是相互貫通的，他們將木材的特性與人的精神品質相聯系，強調了人與自然之間的某種關聯和共鳴，如《女孝經圖》中的平頭案，造型優美，形態亭亭玉立，是木材“溫和”之感的有力體現。宋代家具“以物寄心”的審美哲學，反映出了宋代文人追求高尚人格的人生目標。

（二）清雅端莊

宋代家具因工藝的進步，家具造型更加簡潔、結構更加穩固，并以此構建了宋代“清雅端莊”的審美哲學，在這種審美哲學影響下，本文中的方凳呈現出簡潔、端莊的美感，擺脫了唐代板形家具的厚重之感[10]。

隨著宋代高型家具的普及，榫卯工藝日漸精湛，出現了夾頭榫、明榫、格角榫等榫卯類型，正因如此宋代家具才呈現出清雅端莊的形態美感。例如《文會圖》中的酒桌和《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平頭案，這兩個桌案皆為梁架結構，但做法上略有不同：《文會圖》中的酒桌前后設單順棖，兩側雙橫棖；《韓熙載夜宴圖》中的桌案前后無順棖，兩側雙橫棖。兩張桌案比例勻稱、用材勁瘦，彰顯宋工藝與審美。其構件比例嚴謹，超實用價值，成宋代審美代表。

（三）冗繁消盡

宋代家具受實用主義影響，少無用裝飾，借造型、線腳添層次，如《圍爐博古圖》方凳，簡約工整，剛柔并濟，蘊含著一種“冗繁消盡”的審美哲學。宋代家具中常見的裝飾手法為結構性裝飾 [11]，通常出現在腿足、花卡子、牙頭等結構處。列如，北京遼金城垣博物館收藏的一整套金代木制桌椅，家具整體無雕刻花紋，造型樸素。宋代家具中的紋樣多取自于自然，例如云紋、水波紋、植物紋、如意紋、壺門紋等[12]，宋人善于對紋樣進行提取、精進，如《聽阮圖》中的四面平方榻，壺門曲線流暢，交匯于中部形成尖頂，牙板和腿部結合處挖缺做，飾卷云紋。此榻造型利落，沒有復雜的裝飾，線腳流暢，風格獨樹一幟。

宋家具不事雕琢、重實用，理學家主張強化此風，走向實用主義，抑制了形式主義在宋代的發展，使得宋代家具審美哲學走向“冗繁消盡”的實用主義。

（四）質樸自然

宋代家具多喜好木材本色，以木素飾，施以清漆強化木頭紋理的自然之美，正如《圍爐博古圖》中的方凳，充分展現烏木自然質感，承載了宋代文人質樸、高潔的美好情操，體現了質樸自然之美 [13]。宋代家具的材質主要以木材為主 ， 按木材的軟硬程度可分為軟木、柴木和硬木三大類。木材因取材便利、易加工等特點，受宋人喜愛，隨著宋人對木材研究的深入，各類木材的特性被人們熟知，并依據木材特性制作家具。材質不光是構成家具的要素，材質本身也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如花梨木、癭木、斑竹等，這類木材因其木質肌理中蘊含著精雅，而廣受宋人喜愛，如宋《扶醉圖》中的竹榻、宋劉松年《十八學士圖》中的長方桌等。

為了展現木質紋理的精雅，宋代家具大多不髹漆或髹清漆，充分展現材料的天然美感，木制家具經過清漆的修飾，木紋更加清晰細膩，體現出一種自然之美，是宋代審美哲學“質樸自然”的具體表現。

四、結語

隨著宋人離地而坐生活方式的普及，宋代高型家具快速發展，并且宋代興盛繁榮的商品手工業和精湛的榫卯工藝也為宋代家具的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宋人離地而坐，高型家具隨商品手工業、榫卯工藝繁榮而興。宋家具繪畫詳盡，助學者剖析形制、內涵。

本文借探究《圍爐博古圖》方凳，窺得宋代家具“以物寄心”等四大審美特點，點明其為理學文化載體，彰顯造物、審美理念，對洞悉宋代家具形制、審美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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