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風帶著一絲暖意與期待,輕輕拂過上海音樂學院賀綠汀音樂廳的門楣。2025年5月22日這個夜晚,一場名為“李博民族室內樂作品”的教學音樂會在此上演,它不僅僅是一場技藝的展示,更是一次難得的、直抵心靈深處的洗禮。由上海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系精心策劃,匯聚了校內一批優秀的師生同臺演繹,這場音樂會聚焦于青年作曲家李博老師近年來在民族室內樂領域潛心耕耘的成果。它超越了簡單的作品陳列,更是一次關于“聲響哲思”與“個體精神史”之間的深度對話。李博老師將他一次次深入民間采風所捕獲的真實悸動,以及生活中那些溫潤且稍縱即逝的美好瞬間,用筆觸小心翼翼地凝固成音符。他更從古老的《詩經》、深邃的佛經等東方智慧寶庫中汲取哲思的甘露,在樂器與音符的縫隙里,精心構建起一個既朦朧又真切的東方意象世界。這些作品絕非對自然風物的簡單摹寫,亦非停留于感官印象的浮光掠影。它們是心靈之境與聽覺之景的水乳交融,如同一場從心底升騰而起、蓬勃絢爛如彩虹般的夢境,在現實的光影交織中,緩緩鋪展、延伸,邀請每一位聆聽者步入其中,共享那份超越語言的感動。
“不要盲目贊美高聳的山峰,平原和丘陵也一樣不朽?!边@句詩意的箴言,如同一聲溫柔的叩問,輕輕點破了生活表象下的深邃哲理。倘若生命的底色本就是那看似平淡的流轉輪回,那么迪士尼電影《心靈奇旅》中的“22”所頓悟的“Spark”,恰恰源于掌心一片輕盈飄落的“旋葉”。那照亮靈魂的火花,并非在壯麗的爆發中顯現,而是悄然孕育于時間涓滴,細流無聲浸潤。這多么像我們追尋精神家園的旅程——唯有穿越那“初極狹”的幽徑,方能最終抵達豁然開朗的“桃花源”,讓初心在潺潺水聲中得以映照澄澈。
一、葉旋心轉,溪流入夢:生命哲思與桃源追尋
在李博老師為二胡與鋼琴創作的《旋葉》中,我們所聆聽到的遠不止一片樹葉飄落的物理軌跡,更是一個關于生命存在狀態的雙重隱喻——既輕盈飄逸,又蘊藏著內在的堅韌。這部誕生于李博老師就讀于中央音樂學院本科三年級的作品,早在2010年便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斬獲第十五屆全國音樂作品(民樂)獨奏與重奏組一等獎,與創作同屆作品《第四二胡狂想曲》(管弦樂作品組)的王建民老師在兩個評選組別中分別奪魁,在當時引發了學界與業界的廣泛關注,也為年僅二十一歲的李博老師開啟了其專業創作生涯的廣闊天地。
《旋葉》中塑造“葉”之形象的核心在于其使用了極具東方美學神韻的主題,精準捕捉并描摹了葉片在空氣中“旋轉”的瞬間動態。鐘笑天博士的演奏,賦予二胡音色一種近乎擬人化的靈性。在她的弓弦之下,那枚“旋葉”仿佛被注入了鮮活的情感和意志,成為在氣流中自在舒展、輕盈起舞的主體。鋼琴的音響則被巧妙塑造成空氣流動的載體與大地的共鳴板。音樂戲劇性的核心在于二胡旋律線的起伏、速度變化與鋼琴織體密度、音區動態之間的張力互動。二胡通過滑音、揉弦的細膩變化和音區的跳躍,模擬葉片翻轉、升騰、墜落的動態;鋼琴則通過持續八度音型、琶音的疏密變化、和聲色彩的明暗轉換,營造出氣流托舉、渦旋拉扯乃至最終趨于平靜的聲場。這種視覺動態向聽覺體驗的轉化,通過兩件樂器間持續的“競奏”與“融合”得以實現,將“旋轉”的意象深深烙印在聽者感知中,引發強烈共鳴。這絕非簡單的借景抒情。它是一次借由“葉”之“旋”而展開的關于生命之“轉”的哲學思辨。李博老師在此賦予了無生命的落葉以人格的溫度與思維的深度。若將落葉飄墜的瞬間藝術化地拉長放大,個體的一生,何嘗不是一場在時代風潮中或疾或徐、或高或低的“旋轉”?然而,“人之根,人之本,究竟歸向何處?”作曲家并未給出明確答案,而是用細膩、充滿呼吸感的音樂質地,溫柔地叩問,從而啟發聽者去追尋。在生態美學日益成為重要話語的當下,《旋葉》更像一則用當代音樂語言書寫的寓言,深刻探討著“生命個體與自然倫理”之間永恒而復雜的依存關系。
這種“以物觀情,以意寫境”的審美追求,在古箏與鋼琴作品《桃花源》中得到了更為精妙的體現。這部作品完成于2015年,正值李博老師經歷了一段個人創作上的沉淀期。正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刻,他被選中參加了由作曲家陳其鋼先生發起的“躬耕書院”青年作曲家工作坊。深藏于浙江麗水遂昌縣層巒疊翠中的躬耕書院,提供了一個現代“世外桃源”的體驗場域。在這種剝離功利、回歸本真的氛圍中,個體得以重新敞開塵封的心靈。

《桃花源》的音響邏輯,其核心正是對這種“理想生活結構”與“心靈回歸體驗”的音樂化表達。作曲家借助音樂的時間流動性與結構展開力,將陶淵明筆下“緣溪行,忘路之遠近……豁然開朗”這一發現桃花源的全過程,內化為作品自身的結構脈絡。音樂具有清晰的戲劇性敘事結構:開端,古箏以清澈的輪指和刮奏模擬潺潺溪水,鋼琴以逐步鋪陳的琶音織體描繪漸次展開的風景,營造探尋的初始氛圍。隨著音樂推進,古箏與鋼琴聲部交織愈發緊密,音響密度增加,和聲色彩漸趨豐富明亮,形成第一次情感與聽覺上的“豁然開朗”感。作品中段對“落英繽紛”場景的描繪,尤為精彩地展現了李博老師對音樂時間的詩性掌控力與戲劇性營造。此處是全曲的戲劇性高潮點之一:古箏密集而靈動的快速輪指,如同無數花瓣隨風旋舞、飄落;鋼琴則以精密考究的和聲色彩變化,營造出光影流轉、時空凝滯的奇妙氛圍。兩種音響元素相互疊加、激蕩,形成一種視聽通感的絢爛“音畫”,時間感在此被音樂高度主觀化地懸置,聽眾被帶入一個瞬間永恒的美學境界。終曲部分,音樂歸于深沉的靜謐與綿長的沉思。這并非哀嘆幻夢消逝,而是一種帶著理解與接納的釋然。這里所蘊含的觀念清晰:唯有體驗過純粹的幸福并珍藏其印記者,方能領悟“回望”的重量與慰藉。李博老師用《桃花源》的余音告訴我們,真正的桃花源或許不在世外,而在于懂得珍惜與銘記的內心。
二、故土回音,月映幽懷:鄉愁與文化本源的音響重塑
李博老師的作品常以細膩感性的情思為原點,輻射出對特定地域文化風貌與個人生命記憶的深情回望?!蛾P東詩篇》創作于2012年,就是這樣一首濃縮了東北黑土地獨特氣質與作曲家童年情感印記的作品。這部為板胡與鋼琴而作的二重奏,其意義遠超一首技術精湛的“詩篇”,更像一封蘸滿深情寫給家鄉的精神家書。
板胡的音色自帶獨特的粗獷、剛勁且富有野性的氣質。然而李博老師在這部作品中,他以板胡獨特音色為核心敘事語言,精心選取東北民間秧歌音調素材,融入當代和聲思維與結構手法,使鋼琴在其中扮演至關重要的調和與拓展角色:以厚重低音鋪墊黑土地的遼闊;以跳躍節奏呼應民間歌舞的歡騰;以清亮音色點綴雪原晶瑩。作品的核心戲劇性張力源于板胡原生音色的“感性”“直率”與鋼琴相對“理性”“規整”的現代音響之間的碰撞與融合。板胡高亢、略帶嘶啞的旋律線條,充滿即興感和傾訴欲;鋼琴則提供結構支撐與色彩對比,時而模仿鑼鼓節奏強化民俗氛圍,時而以復雜和聲背景襯托板胡的蒼涼敘事。這種“對話”關系,既是樂器間的,也是傳統與現代、鄉土情感與藝術表達之間的,構成全曲發展的內在驅動力。
這部作品雖名為“詩篇”,其“詩性”源自生活本真的聲響與氣息——小販吆喝、冬日炊煙、辭舊爆竹等場景的生動描摹。李博老師通過精妙的節奏律動與細膩的音色打磨,將這些生活具象轉化為音樂意象。更重要的是,寄寓了對“故土”這一文化血脈本源的深沉倫理守望。板胡在此被賦予了“可遷移性”的敘事力量,成為溝通傳統精神與現代意識的媒介?!蛾P東詩篇》展現了一種迥異于“民俗博物館式”的保存式的創作態度,堅定指向“音響的重塑與再發明”——在深刻理解傳統精髓的基礎上,用當代的、個人的音樂語言進行創造性轉化。這正是李博老師創作中“審美溫度”的體現。
同樣創作于2012年的《月出》,則是李博老師對古典詩意在當代心靈中回響、重生的音樂化探索。作品標題源于《詩經·陳風·月出》。李博老師進行了一次創造性轉化——將古人投射于月亮的“情感寄托”,升華為一種穿越時間長河的“自我凝視”。在《月出》中,月亮悄然轉化為一面高懸夜空的明鏡,映照出個體內心的幽微波瀾。竹笛,音色空靈、圓潤且自帶微妙氣韻波動,承擔著核心的敘事與抒情使命。其略帶清冷與顫動的獨特音色,被作曲家運用得出神入化,模擬“月光下的呼吸”——靜謐、幽深、充滿遐思。作曲家在此并未追求炫技,而是選擇了內斂、克制、帶有回旋往復感的旋律線條,營造“月升未滿”的音響狀態——一種情感積蓄、期待蔓延的微妙“延宕感”。這種“欲說還休”的內向性表達,精準傳遞了《詩經》含蓄蘊藉的精神內核,其戲劇性在于內部情感的蓄積與克制釋放之間的張力。
在配器構思上,鋼琴絕非僅僅簡單的伴奏角色,它象征著理性思緒與感性情緒的交織、對話與角力。鋼琴左手以綿長、低沉的持續音,托住笛聲飄搖的情思,營造深邃基調;右手則以碎片化、模仿性音型,對笛子旋律進行若即若離的回應。這種設計構建了作品內在的二元對話結構(竹笛的感性氣質對應于鋼琴的理性元素),其互動關系——時而融合,時而疏離,時而應答,時而對抗——構成了音樂發展的主要戲劇性線索,也深化了“自我凝視”主題的復雜性?!对鲁觥忿饤墢娏倚梗捎脰|方“抑制美學”的抒情策略。李博老師通過竹笛空靈、跳躍、略帶疏離感的音色,將濃烈情感轉化為回音般的提示、光影似的暗示。笛子所“言說”的,如同心靈深處難以名狀的幽微呢喃。這種音樂敘事手法,彰顯了作曲家對古典文學精神的領悟,及其表現“非言說之物”的卓越能力。
三、鐘磬問心,尺素寄時:在聲響的廟宇與時間的河流中沉思
笙室內樂協奏曲《佛響》中李博老師將創作推向了一個更為純粹、深邃的精神維度。這首作品將佛教思想中“頓悟”與“空性”哲思作為內核,通過器樂聲音的層疊回響,構筑起一座供靈魂沉思冥想的“聲音廟宇”。作品結構更接近于一場莊嚴儀式的音響化再現:引領聽者經歷由外向內、由喧囂歸于澄澈的心靈凈化旅程。
在《佛響》中,作曲家極大化地發揮了笙的“和鳴”與“綿延”屬性。它不僅是旋律主導,更升華為“靈魂之聲”的象征性載體。作品的戲劇性發展遵循一條清晰的路徑:從相對復雜、多層次的音響織體(象征塵世紛擾)逐漸剝離、簡化,最終導向極簡與寂靜(象征著空明澄澈)。作品中段是精神內涵的集中體現:低音笙以緩慢奏出深沉、肅穆的冥想旋律。與此同時,鋼片琴與鋼琴交織出晶瑩剔透、空靈縹緲的音場。低音笙的“實”與鋼片琴、鋼琴的“虛”形成鮮明張力對比,構成全曲關鍵的戲劇性轉折點。這種“靜穆蘊含靈動,流動中生發了空寂”的音響哲學。
在和聲語言上,《佛響》采用西方七聲調式體系與中國傳統五聲調式的交錯、并置與融合,音響色彩呈現獨特的模糊感與游移不定。這種“不確定性”,模仿人心頓悟前的迷茫,也映射出現代人的精神漂泊感。鋼琴與鋼片琴奏出機械感、冷冽光澤的現代音響碎片(象征現代性的疏離);笙的旋律則悠長、綿延地升起(象征精神“返照內心”的覺醒歷程)。這種并置與轉換本身即構成強烈的戲劇沖突,象征著精神對物質、內在對外在的超越。
音樂的終止處,沒有宏大高潮或明確解決,無限回旋輕輕帶入深沉的沉寂。《佛響》是一次“聲音朝圣”,一次將音樂體驗轉化為精神凈化的嘗試。聲音在此成為承載哲思、啟迪智慧的媒介。通過《佛響》,李博老師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敘事維度飛躍——從“個體經驗”傾訴邁向“精神超越”追尋?!斗痦憽泛蠖我魳返淖呦颍尸F“歸于無聲”之境。獨奏笙與高音笙在最高音區展開輕盈、稀疏對話。旋律性極大弱化,聲音的存在本身成為目的,傳遞一種氣息與“氣感”,音樂組織近乎“靜觀自得”的自然發生。音樂在此成為一條路徑,引領聽者體驗超越日常的感悟。其最終導向的“于無聲處聽驚雷”般的“無中有聲”狀態,是其敘事力量最震撼的體現。聲響留下無盡的“留白”與沉思空間,潛入聽者內心深處繼續回蕩。作曲家構建的“音響時間”于此升騰為“精神時間”,一種連接個體與存在本源的純粹內在聯系。這種敘事超越了傳統“講故事”功能,核心在于激活當下的覺知狀態,邀請聽者沉入境域,在共同緘默中抵達理解彼岸。
如果說李博老師的諸多作品承載著對“文化之根”的尋覓與再造,那么《依依》(竹笛與打擊樂二重奏)與《寫給時間的信》(琵琶、竹笛與打擊樂三重奏)則像他內心私密角落的自畫像——構成一場關于“時光覺知”與“記憶雕刻”的細膩音樂儀式。這兩首寫給母校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作品,擁抱極具私密性與紀實感的表達,將抽象的“回憶”主題轉譯為可聽、可感的聲響經驗。
《寫給時間的信》在結構布局和音效層次上更復雜,琵琶的顆粒感、敘事性與竹笛的線性、抒情性相互纏繞、補充,打擊樂構建時空框架。“節拍器”與“八音盒”的使用是理解作品哲學意蘊的關鍵。八音盒那機械重復、甜膩單薄的旋律,與琵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撥弦交織,揭示了回憶的雙重性——既溫柔亦殘酷。節拍器強化了時間悖論感,隨著音樂推進,其滴答聲被有意識逐步放慢,幾近停滯。這刻意營造的“暫停感”,是一種強烈情感認知對客觀時間的主觀否定與懸置:所有關于離別的不舍、成長的陣痛、時光流逝的悵惘,都被壓縮進“秒針戲劇”的最后幾格跳動中。李博老師的敘事手法充滿文學隱喻,他營造心理時空,將個人化情感轉化為具有強大包容力的音響空間。
作品進入中段后,音樂思緒并未推向情感宣泄式的高潮。作曲家設置“時間凝滯”的音響地帶:琵琶刻意放慢速度、間隔稀疏的撥弦(每個音承載千鈞思緒);竹笛綿長持續的單音縈繞;甚至插入短暫的、意味深長的“空拍”(休止)。這些手法共同營造“時間裂隙”或“記憶碎片”的聽覺感受。時間在音樂中被強烈的情感扭曲、切割,成為分裂、跳躍的“心理時間”或“情感時間”。這深刻回應了時間感知的理論探討,也映射“寫信”行為的斷續特質。進入尾段,琵琶與竹笛的聲部在節奏形態和輪廓上逐漸產生共鳴,形成“復調式的共感結構”。這宛如寄出的信激蕩起“回音”,暗示個體的獨語逐漸轉化為跨越時空的“對話”或心靈共鳴。全曲以“漸隱”方式收束。音響如同暮色身影或信紙暈開的墨跡,溫柔地消融在時間背景中。留下“未完成的完成感”——傾訴未盡,寄信人仍在等待回音。這種收束方式本身即是對時間本體最動人的詮釋:它由無數一去不返的珍貴片刻串聯,因而獲得永恒重量。《寫給時間的信》是一場關于“人如何存在于時間之中”的音樂化思辨。作曲家以非戲劇性、非線性卻深具精神質感與情感溫度的音響構架,促使聽者反思時間的多義性。音樂在此被賦予了哲學上的“提問功能”。
作為本場音樂會的收束之作,《光的力量》(打擊樂三重奏)以其獨特構思和深刻寓意,點亮了整場演出的精神火炬。作品舞臺呈現——演奏者圍坐在模仿辦公室布局的桌椅前,操縱形似辦公物件的“樂器”——初看是對都市白領日常的幽默描摹或略帶荒誕的再現。然而,其下深藏著對生命內在韌性及平凡中閃爍希望微光的深切沉思。這種“辦公室”空間設計,賦予作品強烈的“行為藝術”式觀演張力與現實隱喻。節奏在此成為意義生成的載體和核心語言。作品大量運用諧謔感和解構意味的節奏重組:手指拍擊桌面、文件夾開合碰撞、金屬片摩擦振動、模擬鍵盤敲擊……這些日?!霸胍簟痹谒囆g化編排、放大下,被賦予新意,編織成充滿動感卻隱含壓抑的“沉默勞動者的音響肖像”。在這表面輕松幽默的節奏狂歡之下,涌動著深刻的精神張力:日復一日的重復勞作、被規訓的刻板時間節奏、個體內心的不協調感與疏離感——構成作品內在的戲劇性矛盾基礎。
在整體嘈雜、繁復、略帶機械冷感的“辦公噪音”背景中,這道突如其來卻又溫柔堅韌的“光音”,形成最強烈的戲劇性對比與轉折,具有直擊人心的力量。它是不期而遇的“靜默啟示”,象征著繁忙中的出神、疲憊心靈的深呼吸、壓抑環境中的靈感閃現、絕望邊緣的一線生機。這種“微弱但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纖細卻蘊含無限延展性”的音響,精準詮釋了李博老師對“光”的理解:真正的光芒常如暗夜螢火、晨曦微熹,在最不起眼處,以隱忍卻堅定方式,照亮每一個在庸常中依然相信美與希望的心靈?!豆獾牧α俊芬虼耸且粍t關于“希望”在當代境遇中如何存在與顯現的哲學化象征詩篇。
結語
在這場音樂會中,每一首作品都植根于李博老師個體的生命經驗,飽含對自身文化脈絡的深刻自覺。李博老師始終立足中國傳統音樂的豐厚聲響資源,板胡的蒼勁、笙的莊嚴、琵琶的敘事感、竹笛的空靈、古箏的流水意境……這些民族器樂在其作品中,被賦予真正的審美能動性與強大的敘事功能,是承載思想、傳遞情感的活生生的主體。同時,他以敏銳感的知力和開闊的視野,汲取當代音樂語匯與結構觀念。對時間線性與循環的冥想、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身份困惑、靈魂深處的信仰叩問、離別與成長的復雜情愫、對希望微光的信念……這些人類共通的情感與哲思,通過精密的復調聲部、充滿張力的音響對比、富有彈性的結構布局以及多義性語境營造,編織成既精密又開放的音響之網。
正是在這種全身心投入的聆聽里,我們得以重構音樂與個體人生之間隱秘而珍貴的通道。那些關于飄旋落葉的哲思,桃源夢境的追尋,故土炊煙的記憶,月光映照的幽懷,鐘磬問心的寂靜,尺素寄時的悵惘,塵埃之光的堅韌……所有這些從李博心中流淌而出、又被演奏者傳遞的聲響,最終匯入我們的心湖,激起屬于自己的漣漪。我們與作品在精神層面相遇、交織、對話,共同成為在浩瀚時空中追尋意義、體悟存在的“聆聽共同體”中的一員。這場音樂會,如同一道潺潺清溪,流過五月的夜晚,也流經每個人的心田,最終映照出的,是那一片不曾被歲月驚擾的——“初心”。
張千一 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2024級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