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一片樹上長出的葉子
本質上它選擇高山
有純粹的空間,有水有霧為鄰
白革,在華山山脈的懷抱里
在山谷的腹地
充足的水源和稀缺的植株
蘭花,石斛,紅豆杉,藍果樹
鮮艷的覆盆子
填滿山澗的是鳥鳴和飛濺的流水
八百多年前的白革先人們
開山辟地種植高山水稻
也種農閑解渴治病的綠茶
房前屋后都是山,一樅樅茶篷
伴隨山中風月茁壯成林
鳳凰臥坡,石筍破天的自然美景
綠茶純潔的優雅
綴上了白革古村神秘的言說
山林叢中的白革毛茶
是世人向自然草木的清苦學習
用舌尖五臟六腑回饋茶圣說的甘苦
人間的風雨
濃縮在一個個春天的芽尖
精心醞釀的風暴,在春風的柔軟里
一切都被化解,撫平
讓子彈飛一陣子的舒緩
讓情緒跌宕起伏之后的絢爛
站在高處預見未來
沉迷于成長,老樹長出新枝
春風的騸情給裂縫的土地陽光
種子的空間從狹窄過渡到胸懷天下
多少日夜奔赴的營養
有母親蹣跚且擲地有聲的提醒
我們愛這個人間,就要愛春天
春天古木需有枝
我們只在恰當的節氣里種下
青銅器皿倒扣在華山的狀元峰
無數的毛竹細細地縫補著風景線
有人用骨笛吹裂了冰瀑
飄逸的云絮填滿巖層的裂縫
罡風掀開枯草編織的假發時
我們正用指節叩響遠山的吶喊
整個山谷突然站直了身體
萬馬奔騰的古樹林充滿了能量
直接抽打寒潮結冰的漩渦
布帛斷裂的緩慢聲里
石敢當的咒語正一層層剝落
我們不斷地按住羽絨服里驚惶的麻雀
壓不住鉤栗紅豆杉五百年的葳蕤
青銅簋內沸騰的
是粗狀葉片的歡呼
一部生動的植物奮斗史
酒是分層次的,對初嘗者
有甘洌的下馬威
對常飲者則許與甘甜
交友也是分層次的,對初交者
有互相愛慕的迷霧
對長久相伴者才露有真心
言不由衷者為多數
人生哪有隨處可見的知已
酒肉之友多是愚人的歡愉
看清一個人的鬼臉
一頓飯一件事
足矣,消磨是生活的本義
對一株植物的追溯
如同對一個家族史的探究
曲折的過往呈現人生的皈依
在白革的每一個日出暮晚
每一杯酒每一勺粥
事物的本真重提尋常的秩序
枇杷黃了
有清香從枝頭飄來
我們在樹下的亭子里聊天
說到了種子和飛鳥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枇杷樹
枝頭的枇杷又大又黃
突然兩只飛鳥
在枇杷樹頂停了下來
一只望風,一只輕盈地踩在枇杷上
用硺敲擊枇杷
我似乎聽到枇杷裂開的聲音
接著有果汁像雨滴一樣冒出來
撲的一聲,兩只小鳥齊聲飛走了
我目睹它們飛來又飛去
那顆裂開的枇杷還等在枝頭
青苔在樹的根部織出第三重年輪
雨珠正拆解著時間的密碼
你從灰蒙蒙的山岙里走來
發梢滴落未言說的舊事
八百歲的紅豆杉抖落滿身銅錢
叮當聲驚醒沉睡的菌群
傘骨間漏下的光斑,游動
我們成為年輪里最新的旁觀者
樹洞深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
那是陳年的濃霜正在消融
還是某段年輪在春雨中發酵
潮濕的哀傷將我們裹成琥珀
你指給我看樹皮剝落處
有嫩綠的火焰
正突破天空的蔚藍
冬夜爐火隨風搖曳
拆開你早些時送來的黃酒
簡單的塑料瓶里,沉睡著琥珀般的信箋
浮在酒里的漢字分不出小篆還是宋體
那些在窖池邊發酵的春風
正用方言催促著
多年前我們埋在銀杏樹下的
糯米與晚風
陳年的月光就這樣漫過唇齒
潮汐緩慢退去時
沙灘上每一粒貝殼都裸露成
無需注解的頌辭
遙想你舉起空杯的氣勢
是風中的竹林幫我續寫一封回信
枝椏間的冰凌融化后
春天會一點一點淹沒詩中凸起的標點
對一株植物的學習研究和認可
如同對一個深奧古語的精讀與臨摹
排除日常樓宇里通行的化學元素
那些五顏六色成群結隊的氣味分子
讓廉價的迷惑神經摧毀感知的護欄
白革山野里芬芳的花草
與一棵棵大樹為鄰
天地間的慈悲綴滿了草木的敬畏
在八百年前的紅豆杉的樹蔭下小坐
寬大的樹干像生機勃勃的搖籃,
奔騰而來的風
在這里都化成了靜默
我看到自然互助的模式,相依相偎的生長
一種種氣息交叉轉身又爬上古樹的面頰
人間的冷暖,打動山外習慣奔跑的人群
回到緬懷曾經暫短告別的樹林
世界必須有一路樹蔭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