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玉米和稻子想不想黃,都已經由不得它們了。
盛夏已接近尾聲,稻谷低著頭,在太陽的催促下不情愿地成熟了。一年中,時間把最忙碌的季節丟在農人面前,要他們主動交出汗水。
收割將在某個早晨發生,往往是鳥群交出鳥鳴,薄霧交出露水,野草交出路徑,農人的磨石交出鋒利的鐮刀,似乎一切都做好了準備。一場盛大的秋收儀式將在這個村子上演。不過這已經不足為奇,秋收的儀式已經在這個村子延續了千百年,對于農人來說,這只是一種活計,一種勞動,一種機械式的活法,沒有壯志凌云和可歌可泣可言。除非沒有耕作和播種,否則秋收是不可避免的。
農人不排斥這樣的勞動,倚仗土地生存的人,得靠糧食喂養自己的胃。倘若農人放棄這樣的有效勞動,他將一無所有。沒有莊稼,土地只能隨意長一些無用的野草和灌木,看似碌碌無為,實則放荒的土地活得很是歡樂。
這樣的事情很少在鄉下發生,農人不會讓每一個想要獲得自由的地塊得逞,莊稼將占領這些地塊,在每個年歲里等待秋天的來臨。
這個時候,馬既里的騾子已經察覺忙碌的先兆,喘著粗氣,搖頭晃腦地磨蹭著墻壁。一年中的艱辛時刻即將到來,它們毫不例外地被艱辛覆蓋。一匹騾子有了用武之處。
背簍、手套、楔子、麻袋等物件又從積灰的角落回歸到視覺的正中央。放在平常,誰也不會想起這些有一天會成為主角的物件。背簍的背帶繩被老鼠咬斷,楔子讓銹跡裹滿全身,農人從這些老物件身邊走過時,最多是膘它們一眼,繼續讓它們在墻角積灰。時間太長,它們肯定害怕農人忘了它們。
農人的農具庫里物件可不少,犁和耙、鋤頭和鐮刀、耙子和背簍、連桿和簸箕…你能想到的他們都有。農具是農人吃飯的家伙。農具也不是一生只陪伴一輩人,比如我爺爺的部分農具是從我祖爺爺那里繼承過來的,有著先人的汗漬和體溫。特別是那把高掛在墻頭的土耙,木齒已經被時間磨損得不成樣子,現在雖然已經不用了,但依然放在那里。有一年初春,一個到村子做客的外鄉人散步之余看到爺爺的土耙,十分中意,非要花三百塊錢買走。那個外鄉人在城郊開了個民宿,需要這些老農具去撐場子。爺爺不肯賣,一口回絕。老土耙像個無言的長輩,將會在這個土房子里得到善終。
農具備齊,還沒等公雞開始練嗓子,更沒有誰吹響出發的號角,農人在天蒙蒙亮時出發,驅著騾子走向地塊。每家的地塊方位不同,有的在山坡上,有的在壩子里,有的在山谷中,路的指向自然也不同,人被土地劃分走,每條路上走著不一樣的人。
按照農人心里的耕作圖譜,打理完玉米才去收獲稻子。玉米將迎來第一波收獲。到達地坎邊,土地把滿坡的玉米捧給主人,也不需要舉辦什么儀式,農人各自認領農具后便潛入玉米地,不一會兒就淹沒其中。掰玉米不是什么技術活兒,收倒是十分浪費勞力,背上竹簍,掰下來的玉米反手就能丟進里面。掰玉米也不能光靠手指,得借助楔子讓玉米棒子“開口”。先不說背簍的重量,光是玉米稈上細密的灰塵就夠人受的了,在玉米地里站一會兒,就渾身直癢癢。話又說回來,在鄉下,沒有哪種農活能讓人省心。
從早晨到傍晚再到天色暗下來,這一片玉米地便消耗了農人完完整整的一天。回家的路上,疲憊早已壓彎了世界的一角,誰都不說話,鳥雀也懶得叫喊了,那匹初秋欲欲躍試的騾子徑直流汗,脖子處一片潮濕。它已經失去倔強,回程的路在騾子的眼中無限延長,這一天中,它已經走了七八遍,閉著眼也能把身上沉重的四袋玉米運回家。這樣的畫面一直儲存在我的大腦中,以至于看到青綠的玉米地,腦中浮現的不是玉米抽穗灌漿的浪漫畫面,而是農忙的疲憊景象。哪怕后來的幾十年,我在異鄉看到過比故鄉更遼闊、更寬廣、更平坦的玉米地,依然沒有看到過哪里用機械代替人工來完成這樣的收割,仍是肩背馬馱,趕著玉米棒子回家。他們如同故鄉的農人,在另一個地域構建了相同的勞作圖景。天底下的農人都是辛苦的,被農事埋起來的人,很難有出頭之日。既然選擇認領前人留下來的舊生活,就只能沿著這條軌跡走下去。
收下來的玉米棒子閃著橙黃色的光,慵懶地躺在地板上呼吸,失去與母體的連接讓它們遲遲緩不過神來。農事還在繼續,晾曬、打結、上梁,一系列活計接踵而至。誰也不會提醒農人早已月過中天。隨意扒拉幾口飯食,又要提起掃帚把遺落的玉米粒收集起來,掉在夾縫中的也要一粒一粒掏出來,這是老祖宗的面子,不能遺失。這些零碎的玉米粒將在第二天清晨進入牲畜或家禽的肚子。每年重復的勞作,養活了一大家子。
在鄉下,很難做一個閑人。秋后,越是好天氣你就越是難以歇下來,收完玉米棒子,還得砍玉米稈子。農人需要按照特定的角度揮舞鐮刀,讓手臂的力量持續向刀把傳遞,一根根玉米稈子順勢倒下。遠遠望去,一個農人從這頭砍到那頭,像一頭老牛襲擊了一片肥美的水草地。一般是三五十根玉米稈就要打捆,每隔幾壟地便擺放著幾捆玉米稈。幾天下來,地里站滿了幸福的玉米稈垛子。這樣的景象每年都能看到,一代又一代的人將這種勞動延續下來,當你心血來潮想記錄他們的偉大時,又仿佛無字可寫。
玉米收完,一片云朵在天空側出身來,讓陽光均勻地灑在稻田里,村寨旁的谷子更熟了。一群鳥雀奔走相告,它們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時刻。一時間,鳥群齊聚。鳥叫起來是打不住的,細密到讓人耳鳴。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填飽肚子。農人得在鳥群行動之前行動起來。所以,人群去了稻田,鐮刀去了稻田,罐槽去了稻田,挨挨擠擠的農具和挨挨擠擠的人鋪滿田埂。鳥雀驚慌,它們的如意算盤就此落空。
割稻、脫粒、裝袋、運送都將暴露在村里人的眼里,你的一舉一動都將成為村里人評價你勤勞與否的標準。村里人不會夸贊一個人勤勞,卻會評定你能不能吃苦,會偏著頭詢問你今年的收成,諸如打了多少袋谷子?秕谷多不多?谷草是喂牲口還是賣給種養戶…一切都是與土地和莊稼有關的話題。在他們看來,作為一個農人,吃苦是最基本的素養,倘若一個農人不能吃苦,放不開手腳在土地上摸爬滾打,那么他將不配擁有這么好的土地。欺騙誰都行,別欺騙土地,土地是最誠實的,你付出多少,它就回饋你多少。
又是忙活的一天,黃昏伸進村莊,霧氣重回草尖。農具太疲憊,已經忘了積塵和生銹。小騾子終于可以和疲憊的大騾子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五年前大騾子來到這戶農家,那時候我還在另一個城市上學,它桀不馴,沒少挨鞭子?,F在,它成了一匹乖騾子,也成了小騾子的親密伙伴。生活的擔子下,任何的脾性終究會被生活磨平。在小騾子的身上,我也幾乎可以看見它的命運,那是和大騾子一樣的常被重物壓彎的生活。如果我回到村子,我也幾乎看得到我的生活,一切都將和土地關系密切。我將擁有家禽的黎明,牛馬的中午,蟲蟻的夜晚。只有睡眠是屬于我的,我將在那張老舊的木板床上度過每一個夜晚,被無數個辛勞的時刻打磨成一個粗魯、脆弱、膽怯、悲情、易怒、憂郁,又隨性、豁然、堅韌、不屈、永不倒下的人。
當有人說你很會生活,不一定是在贊揚你獲得了什么,得到了怎樣的回饋,反倒是認為你經歷得多,什么樣的日子都闖蕩過來了,最后你找到適合你自己的活法,并安穩地認領了這樣的生活。事實上很少有人能夠獲得選擇生活、改變生活的權利,活著就是最大的生活。特別對于長期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來說,命運在他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把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安排給他們,其實是讓他們一草一木地、仔仔細細地去辨認這個世界最初給他們的關于生活的指引。如果沒有太大的變故,他們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多半就是在這樣一個小山村度過,甚至死后,你還要同地下河、地下暗礁握手,以不同的形態和方式永遠和這個村子生活在一起。你擁有村子,而村子并不只是屬于你,你擁有生活,而生活也并不只是屬于你。
在這個村子,你能看到云朵與蟲蟻、耕作與秋收、大雨和霜雪、老屋和農人,它們活脫脫擺在你的面前,你投入其中,就會獲得相應的樂趣或凄苦。把一捆鮮嫩的草抱到馬廝,你會贏得大小騾子的信任,它們會回報你呼聲,在某個清晨或深夜等待你走近。喂養一條狗,你就獲得一條狗的青睞,它們會跟隨著你,你跑,它們也跑,你停下,它們便蹲在你的腳踝邊,讓你覺得人世間除了家人,還有可以相信的生靈。投身到玉米和稻子的收割中,你會感激這么好的土地,這么好的雨水和陽光,送來這么飽滿的莊稼。走入霜雪中,你將和萬物站在一起,連同一批老人一起等待西風和寒冷的收割。
與人世的紛繁相比,在鄉下,小動物們的世界要單純得多。玉米和稻子收完,一年中的農忙將收尾,農人不需要起那么早了,太陽也得以睡個懶覺。與太陽和人相反的是,老鼠、螞蚱、青蛙、山麻雀等小生靈察覺到空氣中的死亡氣息,開始慌亂起來。它們一定有諸多未盡事宜。
老鼠一再把洞穴往深處打,貯藏食物和維護安穩永遠是老鼠最先考慮的兩件事。田地收割后的第一天,我看到一個陳年老洞洞口有一堆新鮮的泥土,第二天泥土增加了不少,第三天及以后的好幾天,泥土再無變化。一只老鼠干完了多少代老鼠都在干的舊事,洞穴足夠容納它們一家子,它們終于獲得了難得的平和。這樣的洞穴不在少數,老鼠們像約好一般。
山麻雀不遑多讓,做完選址筑巢、繁育后代這件事,接下來就是聯絡感情和增肥。和其他鳥不同,山麻雀喜歡群居,飛翔要一起飛翔,鳴叫要一起鳴叫,進食要一起進食,即便是睡覺也要緊挨著一起。農人管不了它們,它們是從天上來的。在村子里,你不需要側耳傾聽,山麻雀會把最嘈雜的聲音傳遞給你,告訴你它們就在這片屋檐下,在這棵老椿樹上,有些干脆明明白白地站在電線上,讓你看個夠。傍晚時分,它們又呼啦啦一大片降落在田地里,撿拾收割時遺落的玉米粒和稻粒。它們邊進食邊保持著高度警惕,但這警惕太過多余,農人不會傷害它們。天生和地長的生靈,農人都愿意厚待它們,不吝于幾粒稻谷。
蛐蛐和螞蚱停止進食,已經隱退,在野外很少再看見它們,好像它們就從沒有出現在大地上。人世間,生命的路徑就像一條安靜的河流,日夜不停地奔襲,中間逐漸裹挾草花、林木、蟲蟻、牲畜和人群匯聚而來,最終推擠著一眾生命流動和沉淀,壘砌成高不可攀的時間河床,一個個故事深埋其中,成為回不去的日子。如蛐蛐和螞蚱這類小昆蟲,從幼蟲到壯年再到生命的尾聲,它們的時間就是這么多,該吃的莖葉、糧食和草籽已經吃過了,該建構的居所已經建構了,繁育后代的事情已經在秋天之前完成,再無遺憾。聽天由命也是一種豁達。
曠野里的小生命自顧自活著,一生很少與農人有交集,農人自然也不關注它們,自顧自地干自己的事情,比傾聽鳥鳴、觀察老鼠打洞、目送蛐蛐螞蚱離開更重要的事情相繼降落到生活中,更大的使命正在等著他們。秋收并不是結束,只是一年勞作的短暫完結。來年的春天正在進攻冬天,不管勝利與否,春天將會從生活深處急匆匆地趕來。當然,那是來年的事了,暫時不在今年的總結中,今年的事情今年做,來年的事情來年做,今年的事情沒干完,好高騖遠規劃來年,那是自不量力。在鄉下,農人的生活哲學就是,今天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天的天氣適合干什么再去干什么,干完今天的事情你才有資格去想明天的事情,如果逞強跑到農活的前頭、時間的前頭,你會發現活計多得數不過來,壞運氣多到讓你抓狂,變故和意外正在時間的前頭埋伏,準備讓你一招斃命。很多時候我想,生活的苦是既定事實,別把苦堆放在一起,像愚公一樣幾代人干這件枯燥的事,就這樣一點一點在生活里吃苦,慢慢人就豁達了。農人的一生吃了很多苦,但多半時候他們認為只是在吃一個苦,就是生活端出來的、冒著熱氣的、當前的這個苦,一個善意的假象。吃一個苦和吃千萬個苦,誰都愿意選擇前者。盡管更多時候不如意占據你大把的人生,但是在人生與人生的斷層處,總會有一些花開放,總會有一些草會結籽,總會有一些光照射過來,面對命運與人生諸多的不確定性,曾經嘗試用破碎的鏡子縫補殘缺的月亮,看似不可能,誰又敢說不可能發生呢。秋天到來之前,你不能給每一株莊稼下定論,西風和東風會左右一年的收成,但不會是全部。
人的一生要直面多少次西風,才會對春風飽含感激。
像玉米和稻子在秋天必須要黃一樣,時間到,冬天不聲不響來到這個村子。田地間蕭條下來,一些蟲蟻消逝在某個寒風凜冽的晚上或某個積霜的清晨。一眾的農具正在吃灰,不到明年的秋天,它們可以安靜地生銹、積灰,不聲不響地在睡眠中逐漸衰朽。大霧比雞鳴更早來到這個村子,什么都是冷凄凄的,村子好像進入了冬眠階段,幾只狗懶散著或蜷縮,或假寐。雞群在冬天有著臟兮兮的羽毛,它們已經意識到但不會去改變。幾只雞正在等待太陽從云霧里直沖出來。小騾子已經長高了一截,它不再喜歡緊挨著大騾子,唯一能讓它激動起來的就是料草了,農人走近它,它仰著脖子祈食,小騾子會撒嬌,為了一口吃的,它哪管形象和尊嚴。這些牲畜和家禽,對于冬天的來臨滿不在乎,它們的適應能力超出我們的想象,動物們似乎比闖蕩了幾十年冬天的農人更有應對冬天的辦法。
沒有太多農活,農人也就不用去關注天氣,也不用和鳥雀趕時間,在烈日下把玉米、稻子和麥子趕回糧倉,耕作的事情還遠在一個季節之外。農人又如在雨季一樣,回到屋檐下抽旱煙,旱煙的煙味嗆鼻子,不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抽完旱煙,幾個老人打量著彼此,揉搓著越來越不中用的小腿骨和肩膀,有一些說不出口的隱痛已經占領他們的身體,他們感知到了一些什么,像騾子在初秋感知到勞作的辛苦向它襲來。他們的話題開始從生活轉移到死亡,談論隔壁村同齡人李某某已經一個星期沒有來趕大集,大林箐的楊某某被癌癥帶走,西灑河的張某某死在了孫子的滿月席上…在他們眼中,死亡已經稀松平常,變得有了些溫情。他們和老天扳過手腕,見過各種各樣的生活狀態,現在他們老了,看似能左右農人的東西越來越少,實則留在農人心中的東西越來越多。
秋天,不管玉米和稻子想不想黃,已經由不得它們了。走到時間的尾聲,不管這些老人愿不愿意走,同樣已經由不得他們了。人生的秋風會吹無數次,總有一陣秋風只為吹走一個人。一生站立在莊稼地里的人,將會成為他在人世間最后一茬被收割的莊稼?;赝哌^的路,也許有些農人的一生是飽滿的,有些也會摻雜秕谷,已經無所謂。在鄉下,只要是莊稼,都值得贊許,一株莊稼光是站立在土地上,就會比身旁的雜草標致和挺拔。
冬天的村子,你會感到時間突然慢下來,而時間在其他事物身上又飛快地流逝,你的白發永遠不可能追趕上草本植物枯萎的腳步,你的腳力永遠走不到蟲蟻銷匿的前頭。在這個地方這么多年,你反而成了那么多小生靈羨慕的對象,“他怎么可以活那么久?怎么可以對抗那么久的時間?”生命是不可逆的過程,農人如一株野草一樣被時間連根拔起,那就只有枯萎的命,斷然不會起死回生,回到剛學走路、學認識莊稼和糧食的那個階段。
我常看到一些年紀稍長的老人,在某個清晨或者黃昏,背著手在田間地頭轉悠,具體看什么不知道,就是走走。他們腳下的路走了幾十年,哪兒有個坑有個洼已經了如指掌,仍然走不夠。他們勞作的田地,耕種了多少季,收割了多少季,已經很難算得清,他們仍然要看個夠。有時候我看著他們蒼老的背影,會想到那些閉口的蛐蛐螞蚱,想到那些吹來的西風,想到關于死亡的話題。這些老人其實是幸福的,在村子的老房子里生活到老,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在離家不遠處擇一塊良地供自己棲息,雖然離去了,但也不遠。墳頭和房頂日夜相望,兒女在周圍的田地間走動,說話聲、雞鳴狗吠聲時時傳來。這樣的死沒有一絲悲哀,像只是搬一次家。離開喧鬧的村子,找個安靜處待待。地方是自己選好的,棺木是早幾年便吩咐兒女們訂好的。從木料、樣式到顏色,都是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的,沒有一絲讓人不順心不滿意。那些一生牽牽念念的莊稼就長在身邊,到死都未曾遠離,多好啊。遠走天上的老人,卻把以后的居所安在地上,親人會在墳前焚一些紙扎,給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日常家用,焚什么的都有,農具除外,辛苦了一生,親人希望他們歇一歇,不再與農事沾邊,安安穩穩做個清閑人。
在鄉下,在這個很小很小的村子里,時間繼續流動,榮枯過后總春深,死生是命定的事。也許在時間的另一面、生命的另一個鏡像里,仍然有這樣的一個小村,莊稼自己歸類,農具自己勞動,牲畜養大自己,大騾子和小騾子放馬南山,糧食自己在適宜的節令排隊回歸糧倉,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讓一切體面地活下去。
人的一生就好比莊稼的一季,永遠不可能停留在豐收或歉收的階段,生命的路徑會拐多少個彎,由不得人,不管認領了什么樣的生活,把活著這件事辦下來就行。中間會經歷什么,盡管去經歷,它將填充和壘砌一個人的一生。
秋后,一些莊稼、蟲蟻、農人相繼進入總結階段,得到一個定論。然而回望我們的來路,看一路走過來所經歷的風風雨雨,晴霧霜雪,諸多感慨,我們所經歷的種種,將會成為生活和歲月里不可磨滅的部分。于我們而言,不僅僅只是回憶,更多的還是給自己一點溫暖、一點告慰、一點勸誡。
那些命定的事,我們終究繞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