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黨中心主義的現代化模式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25）06-0014-12

前言

現代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潮流，是指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全面轉型的過程，是一個新質不斷取代舊質的過程，標志著人類社會的物質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交往方式、思維方式發生了巨變。以主導現代化進程的不同政治力量為標準，世界歷史范圍內的現代化模式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強調社會和市場積極性的社會中心主義模式，注重發揮國家權力能動性作用的國家中心主義模式，以及依托政黨組織統籌領導推進現代化的政黨中心主義模式。[1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式現代化取得了歷史性成就，在發展階段上歷經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四個時期；在發展戰略上先后以毛澤東的“兩步走\"戰略、鄧小平的“三步走\"戰略、江澤民的“新三步走\"戰略和新時代“兩步走\"戰略為指引;在發展內涵上先后經歷了從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的現代化”2再到中國式現代化的拓展。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背景下，從比較的視野出發，厘清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式現代化的模式類型、顯著特征以及策略經驗，并總結提煉這種模式的世界歷史意義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一、西方兩種現代化模式的內涵、形態與弊端

現代化模式是現代化的主導力量及其生存發展意志與所處環境結構交互作用的結果，現代化的主導力量在面對特定時空環境所采取的行動策略與發展戰略決定了該國現代化進程的宏觀走向和制度模式。一個國家選擇何種現代化發展模式受到特定社會-歷史-文化條件與世界經濟政治格局的制約。現代化進程中的主導力量對本國的現代化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表現在設定發展目標、制定發展戰略、建構國家制度、應對多元挑戰等方面。不同類型的主導力量及其與特定時空環境的互動，塑造出了不同的現代化發展模式。考察西方國家歷史，主要出現了兩種現代化模式(見表1)：

（一）社會中心主義現代化模式的內涵與形態

社會中心主義模式是指以社會和市場為中心的現代化發展模式。回顧歷史，這種模式最早追溯至近代英國，并在原有英屬自治領地獲得成功。(1)主導力量。最初階段，以商業集團為代表的各種社會力量逐漸發育成熟，自下而上推動了關鍵性的制度變遷。在現代化進程中，國家利益與商業集團利益保持高度一致，后者能夠順利轉化為國家的政策和法律，社會層面的自主創新和個體權利得到國家的充分保護和尊重，因此該模式具有鮮明的社會本位和個人主義色彩。(2)發展過程。該模式呈現出了一種長期漸進發展的特點，在寬裕的時間內依次解決了現代國家建設、工業化、民主化與福利化等重大問題。以近代英國為例，在經濟領域，率先實現了從封建私有制向農民和手工業者私有制再向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演變。在此過程中，擁有較大規模資本并采取現代經營方式的商業集團開始出現，推動形成了統一的法律、關稅和市場。在政治領域，都鐸王朝時期新興資產階級首先與王權結盟摧毀了封建貴族，建立了中央集權的統一國家，隨后在斯圖亞特王朝時期又利用自然權利和社會契約論作為思想武器，發動資產階級革命，以代議制、分權制衡、法治的原則建立了代議制民主、兩(多)黨制和有限政府制。(3)制度模式。隨著市場發育成熟，經濟權力日趨獨立，經濟秩序逐步具備了脫離政府管控的自我組織和自我調節功能，形成了受價值規律支配的全國性市場經濟，推動了人力、貿易和資本流動的便利化。城市中產階級、自治組織、商業集團的發育，形成了自我整合、自我組織的社會結構。在經濟-社會-文化的共同驅動下，政治發展具有堅實的經濟社會基礎，能夠及時容納與反映經濟社會結構的變遷，穩妥解決了高速工業化過程中普選權擴大的問題。從17世紀到21世紀，該模式歷經自由主義、凱恩斯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三個階段，在遵從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二分結構的前提下，國家職能經歷了數輪擴張與收縮運動，國家的職能類型和權力作用不斷增強。總體上，該模式形成了“資本主義私有制 + 自由市場 + 分權型政府\"的制度模式。

(二)國家中心主義現代化模式的內涵與形態

國家中心主義模式是以國家權力為中心的現代化發展模式。這種模式出現在近代德國與日本等國家。(1)主導力量。與英美相比，德國、日本完成現代國家建設任務的時間較晚，工業水平與市場經濟較為落后，故社會力量尤其是商業集團較為薄弱，社會等級制嚴格，社會自治的空間與程度遠遠落后于英美國家。3政治精英成為了主導現代化的政治力量。德國通過王朝戰爭實現國家統一，日本通過明治維新消除了封建割據勢力。國家的軍隊和職業官僚體制在消除地方封建割據勢力的戰爭中得以不斷增強，國家具有了獨立于各類社會力量和利益的目標，國家的軍事管理職能與社會管理職能高度重疊，能夠掌控社會力量并自上而下為社會設定發展目標。(2)發展過程。該模式下，一國在受到先進國家的示范性誘導或外部沖擊后，由該國的傳統統治階級和職業官僚集團聯合起來在短時間內自上而下啟動改革，把自由競爭的市場原則和國家干預相結合，國家權力主動干預經濟社會發展，出臺經濟政策大力扶植本國工業體系和民族企業，積極推進工業化和市場化。在思想文化上，推崇國家主義和國家理由的觀念，將國家視為最高目的，反對用抽象普遍的法則限制國家權力。(3)制度模式。該模式通過建立強力的政治權威，運用改良主義的方式，一方面推動經濟快速實現現代化，另一方面又出現了政治民主化的嚴重滯后，政治體制對社會結構變遷的反映度較低，出現專制主義與軍國主義的結合，形成了資本主義私有制 + 社會市場經濟(或政府主導型市場經濟) + 集權型政府的體制。

(三)兩種現代化模式的弊端

社會中心主義模式的弊端在于過于強調個人權利和市場與社會的自發秩序，將國家視為一種\"必要的惡\"以及社會多元利益的被動反映，有意忽略了這種模式成立的前提是已經實現有效的國家建設，同時有意遮掩了國家在推動原始資本積累、建立保護性關稅制度、開拓海外殖民地、發動商業戰爭等方面均發揮的重要作用。4國家絕非如自由主義理論所述只承擔“守夜人”的角色，過于注重市場競爭和經濟運行的效率原則，忽視了公平與合理分配的原則，資本與市場的邏輯向政治、社會、文化、生態領域蔓延，造成貧富差距的加劇、社會群體的沖突、生態環境的惡化、殖民掠奪的興起。

國家中心主義模式的弊端在于這是一種經濟、政治、社會、文化非均衡發展的現代化模式，國家的政治發展程度，尤其是民主化與法治化水平長期落后于經濟社會發展程度。強大的國家權力因缺乏民主問責機制、分權制衡原則、法治原則以及自我糾錯機制的約束，容易壓制多元社會的活力，并屢次為解決國內經濟危機而對外發動戰爭，成為了掠奪性、擴張性國家，給世界帶來了深重的災難。5這一問題直至二戰后才得以解決，德國與日本靠外部力量實現了民主化與法治化，建立起現代化的政治體制。

兩種模式的共同弊端在于：(1)國家權力服務于資本。兩種現代化發展模式下，國家權力均充當了促進資本積累、增值和擴張的“拐杖”。資本的形態經歷了從商業資本到產業資本再到金融資本轉換，資本的運作空間從區域性空間拓展至全球性空間。在資本主義的不同階段，資本與國家權力之間具有不同的關系，早期商業資本在起步時期尋求國家權力的庇護并挑起商業戰爭為其拓展市場；產業資本開始形成自身的系統運作規則，企圖限制國家權力并改造國家職能，要求建立民主政治;金融資本開始支配和掌控國家權力，操縱國內外公共政策。7這一過程中，國家權力的形態與邊界、國家職能的類型在資本影響和作用下持續演變。(2)走上對外殖民擴張的道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資本逐利增值邏輯的驅使下，建立了支配性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但由于空間和資源的有限性，資本主義國家或是為轉嫁危機和國內矛盾，或是為獲取廉價原材料、勞動力和商品市場，陷入了“戰爭—殖民—掠奪\"的悖論。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在全球范圍內激化了資本與勞動的沖突，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西方世界與東方世界、發達國家之間不斷挑起大量對抗和斗爭。綜上所述，兩種現代化模式的品性在本質上是暴力的。

二、政黨中心主義現代化模式對西方兩種現代化模式的突破

西方的兩種現代化模式是其國內獨特的階級結構與世界市場相互作用下的結果，具有鮮明的時空特殊性，本質上都受到資本邏輯的支配并造成一系列弊病。現實中，后發國家面臨的發展問題高度濃縮、發展階段復合疊加，西方現代化模式的線性發展觀及其經濟、政治、社會發展與互動的邏輯，已經不適用于這些國家的國情。因此，后發國家要依據自身國情和時空環境設計現代化模式。就現代化的領導力量而言，強大的政黨能夠提供現代政治權威的合法性來源、塑造統一的國家認同、增強政治精英的集體行動能力、有效地制定和執行發展規劃與政策、及時了解并回應基層社會訴求，故而具有主導現代化發展的合理性。8在社會和行政官僚力量較為薄弱的情況下，一些后發國家的共產主義或民族主義政黨通過開展革命運動和民族解放運動，推翻了舊的政權與體制，趕走了外國殖民統治者，建立了新的權威，并通過與政府合作，積極地利用政治權力主動介入和推動經濟與工業化的發展，努力掙脫既有世界經濟體系的束縛，實現高速發展，形成了政黨為中心的現代化新道路。對于中國而言，我國的現代化源于外部因素的沖擊，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開啟了主動、有效的現代化探索，在實踐中型塑出了政黨中心主義的現代化模式。這是一種在性質和形態上都異于西方現代化的全新模式，成功實現了對西方兩種現代化模式的突破，具有顯著的特征和優勢。

(一)形成并確立強有力的現代政治權威，保證現代化發展的穩定性與自主性

近代中國積貧積弱，在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開啟了現代化的探索，先后經歷洋務運動(1861—1895）戊戌變法(1898）、清末新政(1901—1911）、辛亥革命(1911)等重大變革實踐。但因為封建傳統勢力的強大、外部勢力的干預阻撓、社會利益分化嚴重且缺乏整合、各種思潮錯綜復雜、缺少主導力量等原因，各類政治派別和政治精英均沒有完成現代國家建設的任務，無力改變國家落后的狀況。近代中國在生產力發展水平、社會組織化水平較低的背景下開啟了現代化，既不存在西方意義上成熟的市民社會，也缺乏能夠維護民族資本和國內市場發展的自主性國家制度，亟需一個能夠推動經濟社會轉型的政治權威。9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后，逐步成為了驅動國家現代化的主導力量。

一是以執政黨的權威性推動現代化。回顧近代中國的國家建設歷史，孫中山早在領導中國革命時期就明確提出要以先進的現代政黨領導國家建設的主張。然而20世紀初的國民黨政府因進行社會動員時缺乏有效的政治權威，無法自上而下推動現代化。作為一個具有強烈現代化取向的馬克思主義使命型政黨，中國共產黨在蘇聯的幫助下亦遵循著列寧主義政黨以黨建國的路徑。中國共產黨內部的組織規則程序和基層組織的完善程度、意識形態的發達程度均高于各類社會行動者，在建立國家過程中將自身的價值取向、制度設計、組織體系輸入到新生的國家政權，締造了具有列寧主義政黨色彩的現代國家機器。中國共產黨以民主集中制作為黨的根本組織原則和領導制度，以及國家政權的組織形式與活動方式，通過黨委(黨組)制、黨管干部制、歸口管理制，自上而下整編和控制國家政權組織系統、軍隊組織系統。國家立法、司法、行政、監察機關縱向上服從黨中央領導，橫向上服從同級黨委領導。同時，黨的各級組織遍布全國各行業各領域，全面滲透進社會組織系統。執政黨同時成為了國家政治生活的領導核心和社會的組織核心，從而能夠控制大部分人力資源和組織資源。在領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同時，執政黨持續改進領導體制和領導方式，使其與變遷中的經濟社會體系相適應，始終確保黨中央權威在超大國家的現代化轉型進程中起決定性作用。執政黨及其領導體制在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不同時期都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進行工業化動員和生產關系與社會關系的改造，在改革開放新時期主動推進以放權讓利為先導、以政治體制改革為策應的市場化改革，在新時代強化黨中央權威和加強集中統一領導并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二是以執政黨的自主性保障現代化。一些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現代化發展缺乏自主性，或是因為本國內部的權力精英依附于國際資本，對勞動階級進行盤剝，成為改革發展創新的阻礙力量，或是因為缺乏一個代表全社會利益的整體性政治力量和健全有效的政治規則，導致各類利益集團之間的沖突和博弈缺乏規則約束，整個國家陷入混亂失序。10]政黨的自主性表現為能夠從周圍環境獲取資源并控制外部環境的能力。具有強自主性的政黨不僅不易受到外部行為體的操控，還能夠嵌入和支配外部行為體以影響其行動和決策。1]中國共產黨的自主性源于科學的指導思想、嚴密的組織體系、嚴格的紀律約束、精干的干部隊伍、遠大的理想規劃等要素的有機組合。[12]中國共產黨的自主性對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自主性有深刻的加持作用。執政黨能夠基于國家的公共、整體和長遠利益提出推進現代化的路線方針政策，能夠在貫徹和實施發展目標的過程中有力地排除利益集團、特權階層和權勢團體的腐蝕與干擾。執政黨通過塑造銜接規劃、決策、執行、評估、監督五大功能的治理體系，建構了推進現代化的運作體制，集中精力領導經濟建設，并通過加強對政治工作、社會工作、文化工作、生態環境保護工作的全面領導，調適著現代化各領域的目標任務，從而自主選擇、自主建構、自主塑造符合人民利益與基本國情的現代化發展模式。

(二)提供現代化所必備的組織資源手段，實現對社會力量的動態整合和動員

組織資源是推動現代化的重要手段，能夠將分散的權力集中起來，有效控制和應對現代化發展帶來的高強度經濟社會動員。相較于因戰爭而締造的國家或商業力量較為發達的國家，近代中國仍然處于農耕文明時代而極為缺乏組織資源，具體表現為組織品質的低劣、組織形態的粗陋和組織手段的匱乏[13]早在革命戰爭年代，中國共產黨就形成了嚴密的組織網絡與嫻熟的組織技巧，在建立政權后不斷向社會延伸和拓展組織網絡，構筑起了以政黨為中心的權力組織網絡體系，通過高質量黨建持續引領現代國家建設和經濟社會發展。[14]

一是整合社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開啟了以提高國家控制力為核心的現代國家建設”[15]，把黨組織體系內嵌于國家政權和社會之中，黨組織體系與國家政權組織體系高度重合。在城市建立了單位制和街居制，將市民納入職住一體的單位或街道進行管理;在農村建立了政社合一的公社制，將農民編入生產隊進行管理，對社會進行全方位的滲透與控制，進行高強度和大范圍的現代化動員。改革開放后，國家建設轉向以提高國家合法性為目標的民主國家建設。由黨組織構筑的組織網絡就成為了支撐社會轉型的中軸力量。中國共產黨在縱向上通過由黨員網絡、干部網絡、基層組織網絡和地方網絡構成的黨組織體系來凝聚和組織社會，把黨中央的意志傳導貫徹到基層；[6]在橫向上通過開放的統一戰線體系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以協商治理機制對體制外力量進行動態政治整合并匯聚共識，促進政黨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階層關系、海內外同胞關系五大結構關系和諧穩定。中國共產黨以組織網絡和統一戰線網絡為經緯，順應社會轉型變遷的規律，不斷對新經濟組織、新社會組織、新就業群體進行組織和吸納，保持黨組織體系對多元分化的社會利益結構進行凝聚和整合。

二是治理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衡量一個國家現代化發展水平的重要維度。改革開放后，我國城鄉基層社會發生了結構性變化，農村的公社制逐漸解體并開始推行村民自治制，城市單位制衰微，社區建設蓬勃發展。到20世紀90年代，我國產業和職業分工日趨細化，新興經濟領域和社會領域不斷涌現，擴散型和分散型的社會結構孕育而生。在高速發展的現代化進程中，維護社會穩定、化解矛盾糾紛、加強社會服務等一系列問題開始凸顯。經過實踐探索，我國形成了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基層治理格局。作為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領導者，中國共產黨的基層組織網絡嵌入到了由城鄉基層村社、學校、企業和社會組織構成的社會體系，并延伸和拓展到經濟社會發展最為活躍的空間領域，在兩新組織中也建立了基層黨組織并開展各類活動。執政黨通過組織鏈接、資源鏈接與服務鏈接，在經濟發展和社會治理中發揮著價值引領、利益凝聚、政治動員、矛盾化解、資源補給、項目引進的重要作用，將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優勢和組織優勢轉化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治理效能。

(三)樹立實現人民整體利益的發展導向，確保現代化成果的共享性與普惠性

現代化往往伴隨著劇烈的、大規模的社會轉型，必然導致社會結構的分化、重組以及利益結構的調整。能否以維護和實現人民整體利益為最終導向，照顧和滿足多數群體的利益，防止強勢利益集團“贏者通吃”，在社會各個集團之間實現資源的合理再分配，培育和形成有利于社會團結的公共政策體系和利益分配格局，關系到現代化的持續穩定發展。致力于人民整體利益的導向在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中鮮明地表現為社會主義的性質與共同富裕的要求。

一是社會主義的性質。中國共產黨探索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經歷了“以蘇為師\"到\"以蘇為鑒\"的轉變。列寧領導下的蘇俄現代化邏輯表現為：“蘇維埃政權 .+ 普魯士的鐵路秩序 + 美國的技術和托拉斯組織 + 美國的國民教育 +?- 總和 ∣= 社會主義。\"[17但這一充分吸收資本主義先進成果發展社會主義的思路沒有被斯大林繼承，蘇聯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呈現出了重工業優先、農業集體化、政治集中化的模式，并最終走向僵化。經過實踐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主義要素具體包括黨的領導、社會主義公有制、社會主義國家政權、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與人民群眾。社會主義的邏輯表現在兩個層面。在價值-規范層面，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區別不在于是否利用資本以及是否發展市場經濟，而在于現代化的核心原則是什么。社會主義現代化堅持以人為本、以人民為中心、以共同體為社會關系導向，資本主義現代化堅持資本為本、以資本增值為發展邏輯、以個體主義為社會關系導向。在制度-實踐層面，社會主義現代化通過一系列制度體制設計將價值-規范層面的原則落實，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通過引導、規范、駕馭資本，劃定資本作用的范圍和界限，防止資本向政治、經濟、社會生活領域擴張滲透，區別于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模式。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通過貫通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督環節，保證人民群眾在黨的領導、代表、整合與動員下整體性地掌握與運行國家權力，區別于多元主義對抗型、博弈型的代議制民主。

二是共同富裕的要求。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其特征包括社會整體進入富裕社會、全體人民在物質和精神層面都富裕、消除了兩極分化但存在合理差距的普遍富裕。[18]我國的民生建設從注重物質財富的增長到人民的共建共享和共同富裕。當代中國實現共同富裕主要通過一系列制度性和政策性設計，矯正、彌補各種制度體制性因素導致的不公平，讓全體人民有機會和能力均等地參與到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共享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中國共產黨在現代化進程中推進共同富裕的路徑表現為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公平分配原則、分配與貢獻等量原則，堅持按勞分配和按要素分配相結合，形成初次分配、二次分配和三次分相配套協調的基礎性制度安排；不斷優化有利于實現共同富裕的財政稅收、轉移支付、土地資源、普惠金融等公共政策安排；不斷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和公共服務體系，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實現人人享有的優質普惠全生命周期公共服務；做大做強國有資本并按一定比例把國有資本收益上繳國家財政等。經過長期努力，我國城鄉和區域收入差距正在逐步縮小、社會保障覆蓋面和保障水平不斷提升。

（四)制定并實施科學合理的現代化戰略，實現現代化發展的均衡性與連貫性

自1952年至今，我國已經連續編制和實施14個“五年規劃(計劃)”，時間跨度長達半個世紀之多。中國共產黨在推進現代化進程中善于制定并實施科學合理的現代化戰略，通過編制周期性規劃管理和制定經濟產業政策，明確實現各項短中長發展目標所需的條件、組織、資源和制度保障，統籌協調黨組織、政府、市場、社會等多元主體，保障了現代化發展的連續性，集中體現了“總攬全局協調各方\"\"集中力量辦大事”“全國一盤棋\"的制度優勢。

一是科學的發展導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是對“實現什么樣的發展，怎樣發展\"這一重大命題的科學回答。隨著中國式現代化的推進與拓展，它歷經了從兩個文明到“三位一體\"到“四位一體\"再到“五位一體\"的演進歷程，將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五大發展領域和任務統籌起來，形成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立場和以可持續協調發展為導向的現代化發展觀，是一種注重多領域多方面綜合立體多元均衡發展的現代化之路，而不是局限于某個領域的單向度變革與發展。其中，“經濟建設是根本，政治建設是保障，文化建設是靈魂，社會建設是條件，生態文明建設是基礎”[19]。經濟建設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心工作，是解決我國所有問題的關鍵，是其他四大建設的基礎;同時，五大建設在實踐中往往緊密關聯、相互轉化，需要一體化堅持、推進和貫徹，而不能顧此失彼。

二是完整的層次結構。當前，我國業已形成的現代化戰略規劃體系整體可以分為三個層級：一是位于最頂端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這是現代化發展的總藍圖；二是相關部門依據總藍圖制定的各領域中長期發展規劃，例如《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年)》;三是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發展規劃。黨中央依據現代化發展總藍圖和遠景目標，制定五年規劃的《建議》，再由國務院依據《建議》來編制五年規劃的《綱要》。中央決策層面的《建議》和《綱要》位于國家發展規劃體系的頂端，是一步步實現遠景目標與現代化總藍圖的基礎。縱向上，地方黨委和政府將本地區實際情況和中央層面的規劃綱要相結合，形成符合地方特色、需求和實際的規劃文件，并通過由重大項目-年度計劃-約束指標構成的落實機制以及由年度監測分析-中期評估-總結評估構成的評估考核機制，確保戰略規劃的落實落細。[20]規劃的內容主要包括了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指導思想、主要預期性指標、重大任務、重大項目、區域布局和開發、體制改革、政策保障與實施機制等內容。橫向上形成了四類規劃的有機結合，專項規劃、空間規劃、區域規劃都是在不同方向展開的對國家發展規劃的具體部署和落實，發揮著不同維度的作用。三個層級與四個類型發展規劃的有機結合，使現代化建設的總藍圖與遠景目標所涉及的不同領域和所需要的不同步驟，均能夠被精準地定位于以時間、空間、資源為要素的三維立體坐標結構之中。

三、中國式現代化作為政黨中心主義現代化模式典范的世界意義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的經濟實力、科技實力、綜合國力、國際影響力持續增強，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取得了歷史性成就。[21黨的二十大報告全面總結過去五年工作和新時代十年偉大變革，深刻闡釋新時代新征程中國共產黨的使命任務，擘畫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宏偉藍圖，對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本質要求、戰略安排、重大原則作了全面闡述。國際社會也普遍對中國式現代化給予了高度評價，表示要“從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成果中汲取寶貴經驗”[22]。作為政黨中心主義現代化模式的典范，中國式現代化作出了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貢獻。

（一)為發展中國家提供現代化的新選擇

西方發達國家通過知識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建構，將產生于特定時空環境和歷史傳統中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轉型經驗和制度設計予以普遍化，并不遺余力地向發展中國家推廣。中國式現代化的成功，使西方現代化模式從人類社會的“普世模式\"下降為一種地區性和時空性的特殊模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為廣大發展中國家獨立自主邁向現代化樹立了典范，為其提供了全新選擇。”[23]具體而言，中國式現代化在三個關鍵議題的處理上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了新選擇：一是開放與自主。一些發展中國家身處不平等的世界經濟政治格局中，或是選擇完全融入發達國家主導的中心-邊緣結構式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實行非自主開放和依附性發展;或是激進地選擇與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完全脫鉤，實現封閉式、低水平發展。24]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既能發展又能獨立\"的全新選擇，以執政黨的強大自主性保障國家的自主性，以有效政府推行明確的產業政策把比較優勢轉化為競爭優勢，突破國際分工體系的束縛，積極融入世界貿易體系和全球產業轉移格局，推動經濟社會快速發展。二是政府與市場。一些發展中國家或是被動受制于自然資源稟賦，完全依賴市場自發調節，陷入資源和力量分散的低水平發展困局;或是在受到國際資本和帝國主義的壓迫以及蘇聯的影響下，長期實行政府集中配置資源的計劃經濟體制。中國式現代化通過迅速完成現代國家建構并建立有效政府，既充分承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又注重政府順應市場經濟規律進行宏觀調控，實行市場和政府的雙輪驅動，充分發揮“有形之手\"廣泛組織動員資源，集中力量打破低水平均衡。三是穩定和發展。“現代性意味著穩定而現代化意味著動亂。\"25]發展中國家處于新舊體制的交替之中，面臨著利益格局、權力關系、思想觀念、組織分化的劇變，偏重發展可能導致不穩定，偏重穩定則可能發展停滯。黨領導人民創造出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兩大奇跡，原因就在于現代化進程中始終保持政治權威結構的穩定、順應社會變遷不斷進行再組織化、推行發展導向的公共政策、保持利益和權利分配的公平公正。

(二)重新認識現代化進程中的政黨功能

社會中心主義和國家中心主義均囿于西方近代以來形成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理論范式，前者試圖凸顯公司、社會組織等市民社會行動主體的能動性，后者側重強調官僚體制和國家的自主性。在國家與社會關系理論范式下，傳統的西方政黨研究將政黨視為是一種連接國家與社會的中介，僅僅強調政黨在民主選舉中發揮著代表與表達的工具性作用，忽視了政黨在現代化發展中還能履行國家治理的重要作用。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一種政黨中心主義現代化范式，揭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主導后發國家現代化發展的政黨不僅是一種利益表達和代表的工具，更是一種能夠跨越國家與社會范疇、統籌引領多元行動者的領導主體與治理主體，具有超越參與競爭性選舉功能的主體性與能動性，在領導與推動國家現代化建設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作為現代化事業的引領和推動力量，政黨的價值理念、領導水平、治理能力、精神風貌、意志品質直接關系國家現代化的前途命運。”[26]這表現為政黨是否具備能夠滿足人民利益的宗旨、性質、理念關系到現代化發展道路的選擇，政黨是否具有成熟完備的領導制度體系和強大的治理能力關系到現代化發展的穩定性，政黨能否能夠科學謀劃有效執行發展戰略關系到現代化發展的持續性。因此，對于一些由政黨主導國家建設的后發現代化國家而言，應當高度重視政黨的領導力建設、執政能力建設、治理能力建設、組織體系建設、價值觀建設對國家現代化的重要作用。

(三)尊重人類社會現代化模式的多樣性

早期西方現代化理論是一種具有歐洲中心主義色彩和單一線性發展觀的趨同性理論，它奠基在發展主義的意識形態之上，秉持傳統與現代的二分法，認為現代化是革命的、系統的、全球的、同質化的、不可逆的過程，西方國家工業化和民主化的目標與經驗可以復制移植到第三世界。后來，西方學者內部對該理論進行了反思，艾森斯塔德提出了多元現代性理論，強調要立足于特定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理解和把握多元的現代化軌跡。27]作為政黨中心主義新范式的中國式現代化，充分印證了后發國家為實現跨越式的發展，會人為主動地打破發展時空的界限，積極調整和變革權力結構、制度安排和公共政策，尋求最佳的策略和路徑，由此在領導力量、發展目標、發展路徑、發展性質、制度設計上形成了不同于西方經驗的組合模式和發展道路。因此，尊重現代化模式的多樣性實質上就是要尊重歷史和文明的多樣性與差異性、尊重現代化發展時空的特定性、尊重各國探索現代化道路的自主性。

結語

中國共產黨主導中國式現代化進程的歷史邏輯源于近代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的內生性需求，其理論邏輯在于后發現代化國家由政黨主導現代國家建設與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合理性。中國式現代化的成功推進和拓展，充分證明了政黨中心主義的現代化模式是一種行之有效的現代化模式。從中國式現代化的特殊經驗中可以概括提煉出，在政黨中心主義的現代化模式中，政黨作為現代化領導力量所必備的特質包括：強大的政治領導能力、組織整合和資源動員能力、人民至上的鮮明本色與根本立場、科學的戰略規劃能力、強有力的執行落實能力。總之，政黨中心主義的現代化模式表明，現代化不是“飛來峰”，現代化道路必須與一個國家的國情和發展時空相契合，政黨作為一種強領導力量和強組織力量，能夠為后發國家破解現代化困境提供新的選擇。

【參考文獻】

[1]楊光斌.中國式現代化與人類文明新形態[J].教學與研究，2022(10):30-34.

[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497.

[3]陳堯.難以抉擇——后發展國家的政治發展戰略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50.

[4]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中國的現代化之路[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152.

[5]何增科.國家治理現代化與近現代大國崛起研究引論[J].復旦政治學評論，2018(1)：3-76.

[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80.

[7]武海寶.資本與國家關系演變的歷史邏輯[J].馬克思主義研究，2017(9)：51-63+159-160.

[8]Samuel HuntingSocialand Institutional DynamicsofOne-Party Systems，inSamuel Huntingtonand ClementMore，edsAuthoritarianPolitics inModernSociety:TheDynamicsofEstablishedOne-PartySystems[M.Basic Books，970:9.

[9]陳明明.在革命與現代化之間[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9：27.

[10](美)德隆·阿西莫格魯、詹姆斯·羅賓遜.國家為什么會失敗[M].李增剛，譯.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60.

[11]曾慶捷.政黨能力的概念框架與歷史起源[M]//郭定平.政黨政治研究手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127.

[12]李笑宇.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定位、功能與發展戰略[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4):28-34.

[13]陳明明.作為一種政治形態的政黨-國家及其對中國國家建設的意義[J].江蘇社會科學，2015(2)：99-114.

[14]唐皇鳳.政黨主導型現代國家建設：基于中國式現代化理論和歷史邏輯的闡釋[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6):13-22.

[15]徐勇.基層民主發展的途徑與機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17.

[16]肖存良，林尚立.中國共產黨與國家建設[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279-280.

[17]列寧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520.

[18]李軍鵬.共同富裕：概念辨析、百年探索與現代化目標[J].改革，2021(10)：12-21.

[19]統籌推進新時代“五位一體\"總體布局[N].人民日報，2017-11-03(01).

[20]錢坤，唐亞林.規劃治國：一種中國特色的國家治理范式[J].學術界，2023(4)：5-19.

[21]陸婭楠.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取得新的歷史性成就[N].人民日報，2022-06-29(06).

[22]李強.從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成果中汲取寶貴經驗[N].人民日報，2024-03-12(04).

[23]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N].人民日報，2023-02-12(01).

[24]（巴西)特奧托尼奧·多斯桑托斯.帝國主義與依附[M].楊衍永，齊海燕，毛金里，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297.

[25](美)塞繆爾·亨廷頓.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華，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2.

[26]習近平出席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并發表主旨講話[N].人民出版社，2023-03-16(01).

[27]ShmuelEisenstadtTheCiviliazationalDimensionof ModemtiyModernityasaDistinctCivilizationJ]InterationalSociology，2001(03) :320-340.

The Modernization Model of Party-centrism

An Interpretation Based on the Theory and Historical

Logic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Li Xiaoyu

Abstract：Basedonthepoliticalleadershipforce that drivesmodemization，themodelsofmodernization in world historycan be clasified into three types：the social-centered model，which emphasizesthe active role of societyand markets；the state-centered model，which focuses on the proactiveuse of state power；and the party-centrism，whichreliesonpartyorganizationsto leadandguidemodernization.Whileall threemodels follwtheuniversallawsofmodernization，theyexhibitdiferentcharacteristicsandformsinvarious historical andgeographical contexts.ThetwomodernizationmodelsinWestem historyareboth highly specifictotheir timesand places，andare esentially dominatedbycapitalist logic，leadingtoa seriesofnegative consequences.After several attempts in modern China，the party-centrism modernization model waschosen.It establishesastrong modernpolitical authority，providesthenecessaryorganizational resourcesfor modernization，sets a modernization direction focusedontheoverallinterestsof thepeople，and formulatesand implementsscientifically sound modernizationstrategies，achievingrapid economicdevelopmentand long-term social stability.Asa party-centrism modernization model，theglobal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Chinese modernization lies in its provision of a new type of modernization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emphasizing the importanceof partybuilding inmodemization，respectingthe diversityofmodernization models，and fully demonstrating thata party，asastrong leadership and organizational force，can offer new options for latecomer countries to solve their modernization dilemmas.

Key words: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modernization model；party-centrism

（責任編輯：劉家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