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者發展：新時代我國職業教育人本轉型的法治內涵研究

中圖分類號：D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25）06-0066-10

一、引言

新時代我國需要以職業教育功能轉型為契機，善于運用法治思維和法律方法，系統紓解職教事業所面臨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問題，為學習者的全面發展和經濟社會全面進步提供制度驅動。2022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聯合發布了《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該意見不僅明確了職業教育體系的構建方向，還提出了包括提升職業學校關鍵能力、深化產教融合、推動職普融通等在內的戰略任務，為新歷史時期職業教育的改革和發展指明了方向。值得注意的是，該意見立足教育實現現代化與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發展需求，提出我國職業教育功能由“謀業\"轉向“人本”，促進“人人出彩以及人的可持續發展”，更加注重服務人的全面發展等轉型思路。從相關評論來看，該意見希冀扭轉對職業教育的“矮化\"和“窄化\"現象，糾正社會對職業教育即“就業教育\"的刻板認知，在新時代賦予了我國職業教育人格教育和技能教育并重的新定位，是我國職教事業建設和改革中非常值得關注的重大觀念轉型。1]

我國職業教育現代化呈現顯著的歷史階段性，國家整體價值觀和個人本位價值觀始終在職業教育價值論中存在界分，這種界分也貫穿了職業教育法律規范立、釋、改、廢全過程。有學者認為，職業教育現代化是以現代教育體系為媒介，服務經濟社會發展、促進產業民生改善的職業教育改革創新過程，承擔著推動經濟增長、促進社會轉型的時代使命。2職業教育具有經濟、社會、文化和人本價值，在適應社會變遷并謀求創新發展時，應優先考慮實現職業教育的經濟社會價值。與此同時，有觀點認為我國職業教育現代化應以人本理念為根本政治立場，深耕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國情，致力于舉辦人民滿意的現代化職業教育。3如果忽視了教育培養“人\"的內生功能，沒有服務于人的全面發展，職業教育根本也談不上其他功能。既有的職業教育價值論研究多秉持單維立場，要么過于強調職業教育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價值，而對學習者個人發展的觀照不足;要么僅著眼于學習者發展而忽視國家整體利益實現，由此造成了個體實現同國家整體發展的不協調。既有研究往往把職業教育各種屬性平均看待而陷入均衡論，將滿足經濟社會價值視為職業教育的本質特征，這實際上就是將個人視作滿足他人和國家需要的工具，忽視了所有教育類型\"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之終極訴求。反過來，也可能會忽視職業教育同經濟社會發展最直接、最緊密、最廣泛聯系的特征，背離職業教育深根厚植產教融合的類型教育屬性，導致社會對職業教育認知的庸俗化。此時，如何看待新時代職業教育的價值，在職業教育法律規范中維護學習者發展，使學習者有機會自我實現和自我發展，同時使我國職教事業具有永續發展可能，成為了值得被認真對待和審慎探討的時代命題。

二、職業教育學習者發展權益的基本理據探討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貫穿職教事業的整體發展或個人發展命題，從本質來看不過是相同問題的兩個方面。“職業活動，亦即人類從事的社會經濟活動中，其底線就是法律，而法律建立的基礎就是人權。\"[4]從法律角度來看，基于“人人出彩以及人的可持續發展\"的價值目標，學習者的發展權益主體地位在新時代職教事業得以凸顯。基于此，從保障基本權利視角看待新時代職業教育人本轉型，無論作為法律原則抑或法所應秉持的核心價值，從“謀業\"轉向“人本\"的職業教育功能轉型所內生的更好保障學習者發展命題，勢必成為我國立、釋、改、廢《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以下簡稱《職業教育法》)等領域法律所遵循的基本價值取向。

探討職業教育學習者發展權益的理論嘗試，既是實踐《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中人權保障條款的必然要求，又是通過保障(受)教育人權，合理維護學習者利益，辦好我國職教事業的合宜方式。經職教法律明確的學習者權益，能夠為全過程保障學習者發展提供直接依據。在職業教育領域實現學習者發展，當然不應局限于保障職教法律所明確規定的權益，也不應該認為權益法定便能全然實現學習者發展;但以法律形式明確學習者發展權利和發展利益，是實現學習者發展的明確方式和權威依據。因此，系統分析職業教育學習者所享有的發展權益，對完善我國職業教育法律制度，探索新時代職業教育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達致人的全面發展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動態平衡，提升社會整體利益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反之，若不對學習者發展權益內涵及邊界予以明確，后續在制定和完善職教相關法律規范時，可能出現以下問題：一是概念模糊，混淆職業教育同普通教育的類型界限，職業教育再次在規范上被視為“低層次\"教育；二是目標泛化，對“謀業\"和“人本\"相互關系缺乏洞見，使法律規范及體系設置僅回應單維度價值；三是主體缺位，未將學習者納入職業教育多元利益互動格局，法律規范因缺乏互動基礎喪失社會可接受性;四是實效欠佳，非正式和倡導型規范缺乏規整性連貫性導致治理效果欠佳，等等。在將更好保障學習者發展命題貫徹到職業教育法律規范體系中時，平衡個體價值實現同國家整體發展的關鍵，實則在于建立全面回應整體所需的學習者發展權益體系。為此，需要充分考量個體和整體兩個維度的發展可能，將學習者發展作為制度目標，援用“權利”與“義務”的理論工具，探討新時代職教法律回應人本轉型的價值取向、制度設計和規范設置。

從自然權利的角度出發，生命、自由及財產是人生而享有的權利。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經典理論，對上述基本權利進行了系統的提煉和塑造;在各國憲法包括我國《憲法》中，也對人權予以明文確認和體系保障。發展權作為人權權利束的重要組成部分，既代表個人所享有的人權，也代表國家或民族所享有的集體人權。國際法上對發展權的討論，主要著眼于國家或民族所享有的集體發展權;國內法則更為關注個人發展權，包含公民的經濟發展權、社會發展權、政治發展權等。健康社會在保障人的生命和自由基礎上，以法律為每位公民提供創造社會效用與持續發展的機會，保護公民的發展權利和發展利益。在職業教育視域下，“人的發展\"首先指公民學習各類知識、技術技能和道德規范，并取得社會生活資格，在社會實踐中塑造自身人格的過程。完善的人格形塑依賴獨立的職業，獨立的職業來源于熟練的技能，這個過程就是學習者在學習技術技能過程中形成職業觀念，選擇職業、適應職業或更換職業的生涯。學習者個體的發展權不僅直接關涉個體利益，亦是整體發展權的權利基礎。申言之，若要實現經濟社會和國家整體的平衡、充分和可持續發展，法律也需要有效協調和保護各類主體的發展機會及發展利益。綜上所述，學習者發展權即發展權范式向職業教育的延伸，指作為學習者的公民向國家主張職業教育機會和職業發展利益，最終在社會中實現自由、全面和充分發展的教育人權。從學習者發展權的時代意涵來看，當前國家高度重視并積極倡導職業教育，為了保證教育的實質公平，需要將職業教育學習者視為利益集體，探討將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向學習者復還或復歸的制度路徑。

從法定權利角度出發，公民享有發展權有明確的憲法和國際條約淵源，但具體到職業教育領域，學習者發展權首先面臨權利的性質定位問題，進而面臨著實現權利所指利益的方法論問題。總體來看，學習者發展權益界定需要考慮到職業教育客觀的“弱勢\"地位，涉及職業教育學習者在經濟、社會和文化基本權利的平等實現，同時也應將學習者看成職教社會關系鏈中的環節，強調國家積極介入舉辦職業教育的機會和條件。這就直指國家義務理論下學習者個體權益保障和集體權益復歸的規范路徑，從國家介入和干預的角度闡明職業教育學習者發展權益之性質定位，可從以下三個維度展開：

其一，結合職業教育的主體向度，新時代職教法律應當更加重視學習者發展中的自主選擇因素，國家應排除對學習者“何以為生\"的不恰當社會干預。聯合國《技術與職業教育公約》明確指出\"技術與職業教育包括教育過程所涉及的所有形式和層次”，表明職業教育作為跨界教育貫穿了公民受教育權和勞動權的實現，對應規范文本即《憲法》的第四十二條至第四十六條。學習者除了接受職業學校教育與職業培訓的外部受益因素以外，為保障學習者的實質自由和實質平等，還有必要關注學習者在義務教育外，即接受職業學校學歷教育和職業培訓中的自身選擇因素。5易言之，學習者應當對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選擇“何以為生”，決定是否接受職業學校教育與職業培訓，接受何層次何種類的職業教育的權能。這種自決權能將學習者接受職業學校教育和接受職業培訓相融貫，并從崗位內容和工作流程的角度，將公民受教育權同公民勞動權中“接受勞動培訓\"的基本權能接續，形成貫穿職業學校教育和職業培訓的理論解釋。

其二，結合職業教育的內容向度，新時代應當強調探索國家對學習者發展的法律義務亦即職業教育國家義務。學習權強調學習者在教育活動中的主體性地位，權利目的即為了促進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這種“使人成為人\"的權利本位理路擁有深沉厚重的理論積淀，連同貫徹價值衡量與制度構建始終的現實關懷，充分張揚了學習者作為“人\"之自主、尊嚴和獨立。但必須指出，從我國歷史傳統和社會觀念來看，學習從來都不僅僅是學習者的個人事務。學習行為較強的外部性，決定了學習權并非國家容讓便可得到妥善保障的消極權利。同受教育權類似，學習權相關研究來源于自然法色彩濃厚的人權研究，其理論證成、制度構造和規范構建帶有思辨特征，從道德宣稱中推導出有操作性的法律規范存在現實困難。學習者發展是個人在社會前提下的發展，職業教育本身也來源于社會，依賴于社會，回歸于社會，服務于社會。權利和義務并非當然對應，由受教育權和學習權推導出直接對應的國家義務并不當然成立，而從學習者權利出發設置國家的“負擔和約束\"也始終面臨挑戰。7學習者發展權作為“弱者人權”，經由職業活動實現發展的前提是擁有發展機會，在特定地域范圍內這種權利訴求主要指向國家。因此，有必要探討國家何以保障學習者發展的法律規范，這便不得不涉及對學習者發展予以尊重、保護及給付的國家義務。這種職業教育國家義務把職業院校與行業企業納入社會法的分析框架提供了可能。職業教育國家義務涵蓋宏觀層面，如對我國職教事業的制度、組織和程序保障，以及微觀層面如防止對學習者保護不足、避免過度干預，并促進其身心健康發展。

其三，結合職業教育的功能向度，法律應當在新時代權衡職業教育的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規定國家以平等性補償實現不同教育類型間的協調和可持續。相較于其他類型教育，我國職業教育始終面臨著非同步、非平等和非公平的發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為，職業教育本身應當是高成本投入的公共事業，比較理想的職業教育辦學成本是普通教育的3倍左右。8但根據《中國教育經費統計年鑒(2023)》顯示，2023年全國高中階段教育經費總投入達到10154億元，其中中等職業教育經費總投入為3309億元，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學校的經費投入比例約為 3:12023 年全國高等教育經費總投入達到17640億元，其中普通高職高專教育經費總投入為3630億元，占高等教育總經費的約 20.6% 。不難看出，對職業教育權利(力)和資源配置的顯著不公，造就了職教事業發展的實質性非公平。9面對非均衡的經濟社會體制機制現狀，需通過矯正初始資源分配的不公，來有效應對社會分化與資源懸殊問題。由此產生了立足于發展利益的實質均衡，由法律明確國家對職業教育的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予以再配置，反哺初始權利配置的非公平性，即對職業教育進行平等性補償的正當性。有必要從平等性補償的價值理念再配置、基本權利再配置及規范設置再配置這三個層次入手，以系統保障學習者在經濟和社會層面的全面發展。

三、人本轉型視域下職業教育學習者發展權益保障路徑

發展權理論視野下職業教育脫離了特定階段的技能教育，轉而在“大職業教育觀\"和\"終身職業教育觀”下探索健全現代職業教育法治體系。聯合國將“發展\"定義為“擴展人的選擇的過程”，職教法律積極回應職業教育人本轉型需求，通過保障學習者的發展權益，明確了擴展學習者發展能力與機會的法律途徑。對學習者個人而言，系統化、理論化與規范化的學習者發展權益理論，首先能夠擴展學習者的實質自由與可行能力，使學習者在社會層面獲得個人職業發展的自由，反哺并滋養人的自然屬性和精神屬性。這不僅有助于形成解釋職業教育人本轉型的有力理論框架，充實職業教育的類型內涵，同時也能夠助力解決職業教育發展所面臨的制度障礙。為實現學習者個人發展，同時有必要將學習者集體的發展予以考慮，充分運用促進職業教育發展的若干專門法律措施，強化職業教育作為教育的人文屬性，以平等性補償擺脫職業教育“被需要\"“被適應\"和\"被工具\"的境遇，有助于使全社會對職業教育的接受程度、人才供給和資源投入形成良性循環。

（一)以學習者身心可持續作為發展權益的最終指向

其一，新時代職教立法應強化對學習者的個體觀照，激勵學習者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學習者個體發展不僅取決于就業需要獲得滿足，更應強調學習者在職業生涯全過程的身心可持續發展，首先實現職業教育作為教育類型所共有的終極關懷。作為同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職業教育應激發學習者內在的選擇、自主與創造能力，使學習與創造相聯系，將職業同自由相聯系。在保障學習者發展權的法律體系中，應制定有效的職教法律規范，確保學習者能順暢地獲取職業生涯所需的身心素質、知識素養、技術技能及構建人際關系的制度支持，使人的發展與社會發展同頻共振。這要求職教法律在面臨人本轉型時，需要探索在《職業教育法》分則或地方配套立法中設置若干激勵和促進學習者的規范設置，譬如制定保障學習者身心健康的宣示性條款，規定寓培養勞模精神、勞動精神和工匠精神于教育教學規范，如具有教育軟法性質的專業教學標準當中，從而為公共政策和地方配套立法提供上位法律依據。[10]

其二，新時代職教立法應廓清技術對人文的服務關系。法律應當明確“智能向善\"的職業教育數智化轉型原則，謀求促進絕大多數學習者的福祉。數智技術雖提升了生產力，豐富了職業內容與生活方式，卻也加劇了技術與人文及使用者間的疏離。隨著數智技術在人的職業生涯中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這不僅僅意味著技術廣泛滲透于物質世界，而且意味著技術開始重塑人類社會的底層邏輯。當前，主流觀點肯定先進數智技術在推動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中所發揮的積極作用，但在思維方式上，現行職教法律規范主張順應科技發展潮流，系統提升學習者在數智化背景下技術技能和知識水平，在實踐中往往異化為要求學習者“適應”新技術的思路。這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新技術應\"服務\"于學習者，造成部分學習者在數智化時代面臨發展不同步、機會不平等的問題。調查數據顯示，在一線城市只有 41.4% 的老人掌握手機拍照操作，而 70% 的老人無法獨立操作和使用二維碼， 71% 的老人無法掌握網絡購物技巧；偏遠地區和農村地區的情況則更為嚴峻。為保障學習者的可持續發展，職業教育中應著重構建培養學習者身心素質與職業素養的規范體系，譬如在職業培訓中需要引入先進技術方法時，明確數智化技術服務于學習者的職教法律規范，實現特殊學習者在數智化時代的同步、平等和公平發展。

(二)以學習者社會發展作為制度供給的基本遵循

學習者發展始終同\"社會\"和\"權利\"相聯系。根據布迪厄的場域理論，現實中的學習者職業行為無不發生在特定的群體當中，依賴于所處社會環境并受社會制度的深刻影響。學習者從知識技能學習階段到最終開啟職業生涯全過程中，需要由職教法律設置必要規范，從外部確保學習者發展所需要的資源、實習就業等的公平對待、機遇均等、條件均衡。新時代職教法律應當通過精細化立法，彰顯社會價值并強化類型屬性，實現學習者在社會場域中的發展。

其一，職教立法應彰顯社會價值。職業教育法是社會法，應當充分考慮到學習者在生存能力和經濟社會地位的差異，充分保護學習者基本權益和個人尊嚴，并為國家設定積極義務以達成實質正義。誠如前述，職教法律必須注重構建并維護社會整體的均衡發展，通過保障社會效率的普遍提升，追求公共利益或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在職業教育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復歸過程中，學習者個體利益、職業教育領域利益和國家整體利益之間不可避免存在張力。為此，有必要經由法律這種社會共識來提供某種秩序，使前述利益均得以最大限度地實現，但同時又節制諸多利益實現過程的恣意性。

確證平等性補償的指向。從價值理念來看，《職業教育法》明確規定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理應同普通教育享有同等的發展權益。《職業教育法》第三條對各類型教育的形式平等作出了明確規定，但為實現發展權利和利益的實質均衡，職教法律應當通過權利(力)和資源的傾斜性配置，來反哺發展權利(力)和機會配置的不公平。有必要對職業教育予以傾斜性資源配置，即以平等性補償矯正其同普通教育的非均衡發展，這既有對過去因職業教育發展受制而存在損失的彌補，又有對新時代各類型教育公平發展權益的維護。這種平等性補償的對象主要指職業學校教育，尤其是亟須在高等教育中擴大影響范圍的職業本科教育。法律需要著力實現各種教育類型間的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平衡，最終真正實現對各種教育類型的非差別和非歧視對待，從而實現職業教育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的復歸，真正使職業教育在社會評價中具有“同等重要地位”。

保障特殊學習者的利益。學習者內部存在若干公平發展問題亟須職教法律予以統籌。《職業教育法》并未專門規定除殘疾人以外的學習者，如婦女、老年人、退役軍人、失業人員、城鎮新增勞動力、失地農民、返鄉務工人員等特殊群體的專門規范。以銀發職業教育為例，傳統老齡觀念認為職業生涯在退休后即告終結，而我國當前老年教育也側重于休閑娛樂與文化康養。聯合國提倡的積極老齡觀念則主張，公民終身就業與終身學習是應對老齡少子化社會的關鍵，職業教育有必要向公民退休后的人生階段拓展。同特殊群體相關的教育培訓規范散落在其他立法，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護法》或《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當中，始終面臨著立法內容滯后于時代需求、規則體系不健全導致的執行困難與銜接不暢等問題。基于此，在開展職業培訓立法時，法律也有必要探索對職業教育權利和資源的傾斜性配置策略，以彌補學習者初始稟賦上的非均衡，確保特殊群體能夠在接受職業教育時公平地分享社會發展帶來的紅利。

現有法律規范未精細設置職業教育各方權利義務。“立法質量不高”成為研究者形容職業教育法律問題，特別是指代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和修改進程滯后的普遍常用表述。雖然《職業教育法》規定了推進多元辦學，支持社會力量廣泛、平等參與職業教育等，但參與主體對學習者的權利保障等議題，仍然有待各地的地方配套立法予以精細化規定。譬如以往研究中提出的，學習者在實習(實訓)過程中行業企業報酬支付標準、方式和專門保險內容。[12]這要求在開展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前明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類型特征，重視草案形成信息的質量;開展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中強調職業教育技術標準同規范文本相協調，把控規范文本內容的質量;開展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后，則強調職業教育對社會經濟的主動回應，關注立法動態調適的質量；并在前述三個地方配套環節貫穿立法的程序控制機制。

其二，職教立法應強化類型屬性。產教融合不僅是職業教育區別于其他類型教育的本質特征，還是國家提振地方經濟的驅動和抓手，也可以為學習者的職業儲備、職業素養與職業能力發展提供充分保障。職業教育法律并非純粹的制度形態，而是國家對職業教育事業應然評價的載體，體現國家對職業教育的促進主張。促進型立法往往涉及對特殊區域、特殊產業、特殊社會群體等的法律保護，但同時，促進型立法中的“促進\"強調國家立法對某時期內具體公共事項的促進導向。后續修訂《職業教育法》時，可以從促進職業學校教育產教融合方面強化職業教育的類型屬性。

產教融合的法律形式具體完備。當前，《職業教育法》第四條、第四十條第三款、第四十九條第一款等，對產教融合的實施方式等予以規定。但僅崗位實習合同具備示范性法律文本，亟需繼續拓展和完善產教融合的法律形式，促進產教融合法律形式逐步具體完備。在產教融合各方出現法律爭議時，應根據“便利學習者\"即形式上方便且實體上有利于學習者的方式，解釋校企合作合同或實習實訓合同，從而為明確產教融合中多方權利義務提供標準，使相關法律規范在體系漸趨完備時具有社會可接受性。

完善促進激勵產教融合的規范。以促進學習者發展為核心，法律需設置有效規范，激勵各職業教育主體積極發揮作用。譬如行業企業能夠從學習者的實習實訓中獲得經濟收益，應通過實施優惠政策來彌補行業企業的培訓成本，從而激發其積極參與職業教育的意愿。為激勵行業企業積極參與校企合作，《職業教育法》第二十七條所規定的對行業企業的金融、財政、土地等支持和教育附加費用等稅費優惠，也需要地方配套立法予以精細化落實，既授以可見的財政或物資補償之“魚”，也授之以技術轉移和項目傾斜之“漁”，真正調動行業企業熱情。

配套地方立法應強化政府職責。“相似方可相融”，職普融通的根本前提即雙方實現了形式和實質兩個層次的公平。誠如前述，基于社會實際情況和公眾的基本認知，實現職業教育相對普通教育的實質公平，仍然有待于后續職業教育法律對各種利益關系的分配和調整，特別是對職業教育施予平等性補償。自新修訂《職業教育法》施行以來，25個省級的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中，4個已經作出了修訂;個別省、市針對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產教融合制定了專門的地方性法規。為此，在后續探討職業教育地方配套立法時，需要建立以地方政府為主導的職業教育發展保障機制，通過立法手段確保資源和權益向當地職業教育的重點領域、關鍵環節及薄弱區域傾斜，明確界定地方政府在推動職業教育發展中的職責與義務。

結語

誠如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所言，教育法律的重要性在于“可以把人們培養成公民”。基礎理論研究的魅力在于，在看似確定的地方適時地提出疑惑，讓不成問題的觀點重新成為問題。職業教育法作為社會法，以法律規范形式明確對職業教育予以平等性補償的國家義務，對紓解職業教育內外部發展不均衡問題，造就為健全自立的公民可謂十分重要。后續我國修訂《職業教育法》或開展地方配套立法時，需要以實質平等回應職業教育人本轉型的制度訴求，系統保障學習者的發展機會和發展利益，強化學習者主體地位與職業教育類型屬性。這需要通過職業教育精細化立法，平衡個體發展權益與國家整體發展，矯正職業教育實踐中的非均衡狀態，實現發展權利(力)和發展利益向職業教育的復歸和復還。對特殊學習者、數智化轉型和地方政府職責的探討，能夠凸顯國家在新時代維護教育公平正義的應有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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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r Development: A Legal Study on the Human-centered Transform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New Era of China

Li Yue

Abstract：Inthenew era，China’svocational educationis undergoing a functional transformation from“employment-oriented”to“human-centered，”which inherentlyimpliesa legal commitment to“betersafeguarding learnerdevelopment.”Vocational educationin Chinamust strikea balancebetweenserving the holistic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and serving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Against the backdrop of this human-centeredfunctional transformation，theprotectionof learnerdevelopmentshouldbeestablishedasthecore legal valueofvocational education.Thisrequiresenhancing learners‘capacity for developmentand improving the socioeconomic recognition of individual learners.A well-rounded personality is founded on economic independence， which inturn dependsonproficient skils.Toachieve thevalue objectiveof“bettersafeguarding learnerdevelopment”，the paradigm of social lawshould beemployedto define thedevelopment rightsand development interestsofleamers.Thisapproach highlights thetypologicaleducationalcharacteristicsofvocational education rooted inindustry-educationintegration，bridging therealizationof individuallearners’self-fulfillmentwith the overall developmentof the vocational educationsystem.It also clarifies thestate'sobligations inrespecting， protecting，and fulfiling learmers’developmentasasetof legal entitlements (public duties），thereby providing legal directionforthefutureformulation，interpretation，revision，andrepealof vocational educationnorms.At thesubstantive level，constructing legal normsresponsive to thehuman-centered transformationof vocational educationhingesonsystematicallycorrecting themisallocationof developmentaloportunitiesand interestsacross different types of education and within vocational education itself.Thiscan be achieved through compensatory obligationsgroundedintheprincipleofsubstantiveeducational equality.Attheformal level，legal normsreflecting the human-centered transform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should emphasize care for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well-being of individual learners，strengthen the social orientation of legal norms，pursue a comprehensivenormative system，and enhance the operability ofincentive-based provisions.

Key words：vocational education；learner；developmental rightsandinterests；state obligations；compensatory equality

(責任編輯：王正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