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中國成立以來,黨和國家都十分重視古籍的保護、整理、研究與出版工作,培養專業技能過硬的古籍編輯與建設強大的古籍編輯人才隊伍便變得尤為重要。采訪在系統梳理全國古籍整理現狀與特點的基礎上,以中國國家圖書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為例,著重分析古籍編輯隊伍的總體規模與人員構成,探討古籍編輯須具備的文化素養與專業技能,總結探索古籍編輯隊伍建設中的現實問題與應對策略,以期能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關鍵詞:古籍編輯 人才隊伍 文化素養 專業技能
先唐主要通過摹刻、抄寫、拓印等形式留存文字、圖畫,至唐雕版印刷術已被應用于世俗生活、宗教信仰等領域。[1]此后雕印、活印、套印等技術不斷發展,造就了我國古代出版業的繁榮。新中國成立后,歷屆領導人對古籍整理工作都十分重視。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強調古籍整理工作的重要性。古籍編輯的培養與人才隊伍的建設,也逐漸成為政產學研用各界所關注的問題。2022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關于推進新時代古籍工作的意見》,其中第十六條強調“強化人才隊伍建設”。有鑒于此,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講師張懋學于2025年3月13日對中國國家圖書館副館長、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社長魏崇進行專題采訪,聚焦古籍編輯的培養與人才隊伍的建設以及古籍的整理與保護,為我國古籍整理工作建言獻策,以期能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賡續傳承,助力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一、全國古籍整理的現狀與特點
張懋學(以下簡稱張):請您介紹一下全國古籍整理概況,我國古籍的保有量、整理量與待整理量大約有多少?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以下簡稱國圖社)每年出版多少種書籍,其中古籍占有多大比重?
魏崇(以下簡稱魏):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歷來對古籍保護、研究、整理出版都十分重視。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就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保護傳承和古籍工作作出重要批示和重要論述,這也是我們在新時代做好古籍工作的根本遵循。國家還通過頒布一系列《古籍整理出版中長期規劃》引導行業發展,推動“二十四史”點校修訂、《中華大典》編纂、《永樂大典》及敦煌文獻系統性保護整理出版工程等重大項目。時至今日,全國古籍整理工作已取得顯著成就,形成了系統化、規模化的整理體系。
我國古籍保有量約20萬種,漢文古籍普查完成270余萬部。截至2025年1月,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各館藏單位累計發布古籍及特藏文獻影像資源超過15.8萬部(件)。其中,中國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建設的“中華古籍資源庫”的專題資源庫達29個,發布古籍影像資源超過10.6萬部(件),45家單位發布古籍資源超過5.2萬部(件)。[2]新中國成立后,累計出版古籍整理圖書約5萬余種,共影印古籍文獻18萬余種,去重后為14余萬種。整理本古籍全文數字化總量約為2.5萬種,總量達到約40億字。[3]
國圖社每年出版圖書300種左右,其中古籍文獻類占比約70%。影印整理古籍一直以來都是國圖社的出版重點和主要特色,據國圖社《“新中國古籍影印及數字化目錄數據庫”結項報告》統計,1949—2019年國圖社影印古籍2.8萬余種,占同期全國古籍影印出版的17%,位列全國第一。
張:您剛才提到在古籍整理中存在重復整理的情況,相關部門也十分重視這一問題。2021年3月,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公布“首批向全國推薦經典古籍及其整理版本”共計40種經典古籍179種整理本,您覺得這項工作有什么意義?
魏:在首批向全國推薦的經典古籍書目當中,國圖社入選11種。這項工作非常有意義,該工作關注不要做低水平、重復的古籍整理。首批向全國推薦的40種經典古籍本身就各有特點,均為反映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最要之書”,對于賡續傳承中華文明具有重要意義。向全國推薦經過專家和大眾都檢驗過的179種權威版整理本,具有較好的指導意義。對于大眾讀者來說,這相當于一個推薦書目。希望主管部門繼續推動此項工作,盡快提出“第二批推薦版本”,以此來推動古籍的普及傳播工作。
張:我國現有多家專業的古籍出版社,也有許多綜合性的出版社設有古籍出版分社。國圖社作為改革開放后較早成立的出版社,具有哪些標志性的特色?
魏:國圖社成立于1979年,曾用名書目文獻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出版社,是文化和旅游部主管、國家圖書館主辦的中央級出版社,2009年被原新聞出版總署評估定級為一級出版社,并被授予“全國百佳圖書出版單位”稱號,2014年入選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確定的“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推薦申報出版機構”。國圖社作為專業古籍出版社,主要依托國家圖書館、圖書館行業,橫跨圖書館、出版兩個行業的結合點,從建社之初就將館藏文獻整理確立為主要出版方向之一,這也是國圖社這些年能夠取得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建社40余年來,國圖社形成了四大出版特色。
其一,整理影印古籍、民國時期文獻等各種稀見歷史文獻。古籍整理成果包括《中華再造善本》《永樂大典》《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等,民國文獻整理成果有《民國文獻資料叢編》等。其二,編輯出版圖書館學和信息資源管理科學著譯作,出版各種書目索引等中文工具書。如《中國圖書館分類法》(第二至四版)、《圖書館學概論》(第一至四版)、《全國古籍普查登記目錄》等。其三,編輯出版中華傳統文化普及推廣讀物和各種文史著作,如《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國學基本典籍叢刊》《國家珍貴古籍叢刊》等。其四,積極開展融合出版。近年來,國圖社以既有優勢出版領域為依托,開發“中國歷史文獻總庫”平臺,陸續建成“民國圖書數據庫”“中國古籍圖典資源庫”“中華再造善本數據庫”等多個數字出版產品。
張:國圖社向來以“傳承文明、服務學術”為宗旨,這正與國家重視中華文明的闡釋與傳播不謀而合。然而,出版活動不僅具有文化屬性,也具有很強的商業屬性。國圖社在具體的出版活動中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如何在保護中華典籍的同時,提高出版質量?
魏:國圖社始終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努力做到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首先,要有底線,不媚俗庸俗,不只關心點擊量、發行量。在不觸及底線的情況下,要尊重市場規律,尊重讀者和用戶的選擇。其次,要看到兩者內涵的一致性,努力做到“叫好又叫座”。最后,全國所有的出版社都是國有性質,有大小之分,但沒有壟斷,每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圖書市場也足夠大,一部圖書市場反饋好不好主要在于產品本身,而不是競爭對手。文化和旅游部部長孫業禮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提到,“《哪吒2》票房收入已經接近150億元,有好的產品、有好的服務、有好的項目、有好的設計肯定可以賺錢”。
在國圖社發展過程中,還有很多“雙效”統一的成功案例。2004年至2014年,國圖社先后完成《中華再造善本》和《中華再造善本續編》,后續還會繼續開展《中華再造善本三編》出版工作。近年來,我們還承擔中宣部的重點項目“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無論是從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來看,這些都給國圖社帶來了巨大的效益。“十二五”時期以來,國圖社承擔國家重點出版物規劃項目90項,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資助項目88項,國家出版基金項目34項(含聯合承擔項目6項),資助金額9500余萬元。入選規劃或獲得資助能確保項目在實現較好社會效益的同時,獲得一定的經濟回報,保障出版社的良性運轉。
2007年5月,“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啟動,國家圖書館加掛“國家古籍保護中心”牌子。因此,國圖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古籍保護。國圖原常務副館長張志清曾將古籍保護事業分為原生性保護(普查登記、修復)、再生性保護(影印、數字化)、傳承性保護(人才培養、活化)。[4]影印整理是重要的古籍再生性保護手段,從提高影印類圖書出版質量而言,一方面要加強學者參與,提升學術價值。認真撰寫影印前言,大部頭的古籍影印書籍,需單獨撰寫提要或敘錄,編制書名索引、著者索引等,以方便讀者使用。另一方面要秉持工匠精神,精益求精。古籍原本會存在漫漶不清或污漬殘損等問題,要反映原貌,高精掃描、精心修圖、悉心排版等至關重要。另外就排印類圖書而言,則要在選題把控、書稿預審、引文核查、文稿審核、作者溝通方面下大功夫。出版社要不斷完善圖書質量保障體系,做好流程管理、質量檢查、編輯培訓等工作,獎優罰劣,逐步提高圖書質量。
張:您既是國圖社的社長,又是國圖的副館長,國圖社與國圖具有怎樣的關系?除國圖外,請您介紹一下國圖社與其他文化機構的合作情況?
魏:國圖社是由國圖主辦的圖書館行業出版社,出版社的職能并非國圖的主要職能,應該屬于其附屬職能,但是國圖與國圖社的關系應該比大學與大學出版社的關系更加緊密。國圖致力于傳承文明、服務社會,主要圍繞圖書和文獻工作,而國圖社的主要職能是圍繞圖書館行業的職能進行工作。因此,兩者之間既有附屬性又相對獨立,國圖社是國圖出版板塊上的一個重要職能延伸。出版社依托國家圖書館品牌,在圖書館行業進行選題策劃及銷售具有一定優勢,同時承攬國家圖書館部分重點項目的出版,如四大專藏的《永樂大典》《敦煌遺書》《趙城金藏》,重點項目《魯迅手稿全集》《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中華醫藏》等。出版社亦從社會效益、經濟效益等多個方面反哺和支持國家圖書館事業發展。
國圖社作為重要的古籍出版單位,與海內外眾多圖書館及相關高校、科研機構、檔案館、博物館等都有一定的聯系與合作。目前與各單位合作策劃的選題主要集中在珍稀文獻、特色館藏整理,館藏目錄及圖錄整理,禮品書及文創開發等方面。另外,國圖社還承擔了大量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及后期資助項目成果的出版。
二、古籍編輯隊伍的規模與構成
張:請問國圖社古籍編輯現在大約有多少人,在整個出版社人員隊伍中占多大比重?在全國出版社當中大約處于什么位置?在專業古籍出版社當中大約處于什么位置?
魏:國圖社現有員工123人,另有勞務派遣等用工形式22人,在全國出版社當中屬于中等規模出版社。其中,編輯人數為66人,古籍編輯47人,占編輯人員的71%,占出版社人員隊伍的38%。近年來,國圖社獲得古籍工作規劃、古籍整理出版資助等項目的數量,在專業古籍社中位于第三,位于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之后。各家出版社各有特色,國圖社主要是整理館藏文獻,尤其是影印整理,在古籍社中占有重要位置。
張:在古籍出版的整個流程當中,從選題策劃、編輯整理至出版發行等各個環節都需要專業人員負責。古籍編輯一般是各司其職還是身兼數職?這在古籍出版乃至整個出版行業中是否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魏:國圖社的古籍編輯屬于全流程編輯,負責從選題策劃、編輯加工、封面設計、圖書印制到宣傳文案、新書發布全流程,部分編輯還參與直播講書、訪談等。全流程編輯在中小型出版社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能夠培養編輯的綜合能力,如浙江古籍出版社等。部分歷史悠久、規模較大的傳統出版社如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機構設置較為完備,有美編部、出版部等,編輯分工會更加明確。
張:與一般編輯不同,古籍編輯需要有過硬的專業技能、深厚的文化素養與豐富的知識儲備。國圖社古籍編輯的學術背景、學歷情況如何?國圖社更希望招聘怎樣的古籍編輯?
魏:國圖社47個古籍編輯中,博士8人、碩士29人、學士9人,專業主要集中在中國古代史、中國古代文學、中國古典文獻學、考古學等。近幾年由于北京市戶口政策收緊,國圖社本身戶口指標也比較少,因此我們引進人才的整體難度相對較大,但至少在編輯崗位上,我們引進的編輯都是專業對口的,學歷、學校層次相對較高,整體情況相對不錯。
編輯需要知識、經驗的積累,并且有相當的專業門檻。無論是與學者交流,還是要為作者提供服務,都有一定的專業門檻,尤其是古籍編輯。我們招聘古籍編輯,首要考慮的就是專業學術背景,譬如學校、專業、導師等因素。其次,要熱愛古籍整理事業,喜歡才能坐得住,最終成長為好編輯。再次,古籍編輯還需要有一定的市場意識,能夠跟蹤學術熱點,關注市場動向。
張:與普及性圖書相比,古籍出版的周期更長,而且銷量往往會更低,這是否會影響到古籍編輯的收入?古籍編輯需要坐冷板凳、下苦功夫,請問青年編輯在國圖社整個古籍編輯隊伍中所占的比重是多少?
魏:古籍編輯普遍面臨“三難”,即寫稿難、編輯難、賣書難。古籍圖書由于專業性較強,除個別經典名著、知名學者的整理著作或部分普及類圖書外,其他學術著作編輯整理難度大,銷量及重印率低,很難實現盈利。因而,古籍編輯一般入社5年內收入都比較低。有鑒于此,國圖社近年來采取增設崗位工資、給應屆畢業生新員工發放過渡性補貼等針對性措施來增加新編輯的收入。與此同時,國圖社影印圖書品種較多,承擔較多國家規劃及資助項目,古籍編輯整體收入在同行業中屬于中等偏上水平。
國圖社47個古籍編輯中,35歲及以下14人,占比30%;40歲以下的青年編輯有21人,占比45%;45歲以下的中青年編輯為34人,占比72%。這與整個國圖社編輯的年齡相差無幾,其平均年齡是38~39歲。總體來看,國圖社古籍編輯隊伍年齡結構合理,老中青編輯梯隊建設良好。
張:國圖社古籍編輯隊伍是否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流動去向如何?比如國圖社與國圖聯系密切,兩者是否有互相輸送人才的情況?
魏:總體而言,國圖社的古籍編輯隊伍相對穩定,流動人員主要去向包括繼續深造、進入政府機關和高校工作等。國圖社和國圖雖有隸屬關系,但因編制、戶口等原因并沒有制度性的人才輸送、交流機制。
三、古籍編輯須具備的文化素養與專業技能
張:您在國圖、國圖社工作多年,每天都與古籍整理者朝夕相處。請問您如何看待古籍編輯這個職業?與一般圖書編輯相比,古籍編輯的培養和成長有何特點?一般通過什么途徑實現?
魏:出版是文化行業,兼有事業和產業的特點,是知識密集型行業。一方面,古籍編輯主要圍繞知識生產做工作,不但要做好館藏整理、學術研究等工作,而且要為知名學者、館藏機構服務,同時還能與知名作者、讀者直接對話,是一個值得長期扎根的行業。另一方面,古籍編輯崗對工作人員的文化素養、專業技能要求較高,但薪資待遇與其他行業相比卻相對不高,這就導致古籍編輯崗的吸引力出現一定程度上的下降。
古籍編輯與一般圖書編輯的培養和成長,既有相通之處,又有不同。兩者的相通之處,首先在于都需要名家指點,都需要在重大項目中錘煉,就像國圖社近年來開展的《中華再造善本》《永樂大典》《中華醫藏》等重大項目一樣,在這些項目的實施過程中,對于編輯的成長和歷練非常重要。其次是尊重規律,逐步積累,持之以恒,久久為功。古籍編輯的獨特之處在于職業門檻高,不但要知識面廣博,更要專業技能精通;古籍編輯的培養周期更長,需要厚積薄發,心無旁騖,不盲目跟風。國圖社總編輯和資深編輯的成長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早期的馮惠民、薛殿璽、楊訥,以及新世紀以來的徐蜀、賈貴榮、殷夢霞、孫彥等,都是一輩子扎根古籍行業甚至職業生涯都在出版社,這樣才能成長為大編輯乃至編輯大家。
張:整理影印古籍、民國時期文獻等各種稀見歷史文獻是國圖社的一大特色,貴社推出的《中華再造善本》《中華再造善本續編》等大型叢書均為各大圖書館、高校書架必備之書。在此類大型古籍叢書的影印出版之中,古籍編輯扮演何種角色?應具備哪些專業技能?影印是否比整理古籍更簡單?
魏:在大型古籍叢書的影印出版中,古籍編輯需要全流程深度參與。如《中華再造善本》,從立項申請、經費測算到選目都需提前介入;選目確定后,陪同專家前往相應收藏機構核實原書,調研印廠、紙廠以及函套布質量及價格等;參與多輪印裝設計及層層送審;編校環節審核電子版、赴各地目驗原書及尺寸、協調補拍個別頁、審核總目提要及索引等;出版入庫后參與各個宣傳推介活動等。
大型古籍叢書出版過程中,古籍編輯需要具備的專業技能主要有:一是對文獻的了解與把握。要精通出版業務,了解學術動態,把握市場需求。二是統籌協調及管理能力。大型叢書立項時往往已規定好項目完成時間,需要根據完成時間倒排工期,協調各方制定進度表,做好跟進。三是與編者、作者及收藏機構的溝通能力。編輯溝通能力不足往往也是造成大型項目拖期的重要原因之一。古籍編輯需要加強與編者、作者以及收藏機構的溝通,方能落實進度。四是做好相關制度規范,便于后期團隊統一執行。
影印與深度整理相比,很多人認為影印的技術含量不高,但事實上兩者并無直接可類比的關系,而且隨著時代發展,影印的理念、技術也要相應變革發展。國圖社有很多資深編輯,在影印古籍方面具有相當的專業性。影印古籍的大原則是尊重古籍歷史原貌,一般不進行補配、修圖,但若古籍部分內容存有缺損、漫漶不清之處,就需要補配一些版本,適當修補一些書影圖片。因此,影印古籍也需要較高的技術水平,而影印編輯對相關技術的了解掌握程度與影印圖書的質量息息相關。
張:出版中華傳統文化普及推廣讀物和各種文史著作是國圖社的另一大特色,貴社策劃推出的《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系列叢書影響深遠。在普及類古籍出版中,古籍編輯應具備哪些文化素養?
魏:在《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第一批圖書編輯出版時,我們投入了全社最優秀的編輯力量,還外請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等其他出版社的資深編輯作為特約編輯,對書稿的編校質量嚴格把關。隨著項目的推進,編輯能力的不斷加強,國圖社成立了專門的編輯室,目前有4位專職編輯負責此項目的推動。通過承擔《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項目的編輯出版,國圖社的古籍編輯團隊能力得到了進一步鍛煉和提升。
如前所述,古籍編輯需要有過硬的專業技能、深厚的文化素養與豐富的知識儲備,在普及類古籍出版中尤其如此。古籍審稿工作相對枯燥,而且需要核對大量引文,核查相關史實,解決繁體字、異體字等問題,需要較強的責任心和耐心,要善用工具書及相關數據庫資源進行文獻查核。普及類圖書印量大,重印率較高,在編校質量上更需嚴格把控。
張:古籍活化是目前的一項重要議題,中華書局、國圖社等在行業內都頗具代表性。貴社推出的中國歷史文獻總庫、國家古籍資源庫、中國歷史人物傳記資源服務平臺、近代報紙數據庫等均具有廣泛的用戶群體。在數字出版日益重要的今天,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傳統的古籍編輯應作何調整?數智時代的古籍編輯應具備哪些技能?
魏:國圖社早在2012年便開始開展數字出版,整體以資源類型為主。近幾年,我們在數據庫方面做了一些影響力較大的工作,譬如“《永樂大典》高清影像數據庫”“中國古籍圖典資源庫”等。技術永遠在迭代,近年AI迅猛發展,可能會改變所有行業。從數字化進程來看,作為知識傳播中介的出版以及編輯工作,面臨的挑戰大于機遇。智慧圖書館、古籍數字化的進程會降低對紙質圖書、數據庫的依賴。然而,從目前人工智能的發展來看,一些通用大模型側重大眾知識層面的應用,而對于真正的古籍整理和資源挖掘仍然相對較弱。隨著數智技術的發展,通用大模型的這些缺點可能會改進。但內容永不過時,如何在新技術條件下擁抱科技,實現文化和科技的有機融合,做更高質量的產品,就能找到價值。
對于古籍編輯而言,無論是紙質編輯還是數字編輯,都需要關注時代的發展。古籍編輯首先要轉變意識,積極擁抱新技術,關注行業新產品、讀者新需求,結合自身產品特點,通過提供增值服務、紙電同步、建立數據庫等方式實現產品增值。其次,古籍編輯部門可以與數字技術部門深入溝通協作,合作開發古籍數字化產品,確保內容質量。古籍編輯本身從事內容整理工作,仍需立足于自身優勢。我們不可能回避或者不利用這些技術,也不可能將其作為純技術應用的前沿,而是必須立足于本身的內容優勢,以及編輯本身在業務水平上的優勢協同發展。
張:除平裝本、精裝本外,古籍出版還經常推出毛邊書、線裝書、特藏版、限量版等類型,如線裝書局就走高端化、禮品化的古籍出版路線。請問此類附加值更高,但相對小眾的古籍產品在整個古籍銷售中扮演何種角色?近年來日歷、書簽、鎮紙等文創產品開始流行,古籍編輯是否也要參與進來?
魏:毛邊書、線裝書、特藏版、限量版等類型古籍產品是常規平裝、精裝本產品的有益補充,主要面向市場上的收藏者群體。他們在古籍學術研究價值之外,更注重圖書的品質、工藝及珍稀性。這類圖書定價往往更高,購買群體相對較少,但比較穩定。國圖社近年來推出精裝彩印系列,每年出版1~3種,至今出版了10種左右。整體而言,系列產品非常受歡迎,特別是《河東先生集》《昌黎先生集》,在眾籌階段半天就售罄。合適的古籍品種會做成毛邊書,主要供活動推廣使用。線裝書多為單品種古籍,以收藏機構開發的禮品書居多。在國圖社的古籍銷售中,以上品種僅占較小份額。
以傳統文化類為主題的《國圖日歷》自2017年開始出版,古籍編輯一般全程參與。日歷的策劃與一般的古籍圖書略有區別,首先需確定主題,找到合適的編者進行組稿,同時還需大量配圖。由于日歷的時效性,對出版時間要求較為嚴格,因而策劃組稿工作需提前進行。日歷印數通常較大,對編校質量、裝幀設計等要求更高。截至目前,國圖社的文創產品主要由營銷策劃部或辦公室開發制作,普及類古籍的編輯偶爾會根據圖書內容制作書簽等周邊產品。
四、余論:古籍編輯隊伍建設中的問題與對策
張:以國圖社為例,請問目前古籍編輯隊伍建設中還存在哪些問題?
魏:首先,優質人才招聘存在困難。受限于戶口政策等問題,優質高校的生源受限。其次,古籍編輯隊伍跨領域創新人才缺乏。當前技術發展日新月異,古籍編輯尚未加入融合發展陣營,古籍數字化編輯、新媒體營銷等新興領域人才缺乏,既懂文獻又懂數字的人才招聘難度很大。最后,編校水平有待提升。古籍圖書相較于大眾圖書編校難度大,需要大量知識積累及實踐經驗,年輕編輯成長尚需時間與耐心。
張:針對古籍編輯隊伍建設中存在的問題,您有哪些建議?
魏:第一,建議加強高校古籍整理人才培養。當前高校和科研院所普遍存在重理論、輕文獻的問題,加上目前的項目化考核機制,使研究者對整理古籍缺乏積極性。建議在職稱評定、評獎推優、科研成果認定、績效評估等方面向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傾斜,從源頭上提高古籍整理作品的質量。
第二,整合多方力量,培育復合型古籍人才。鼓勵有條件的存藏機構、出版單位、數字化企業聯合開展學歷培養和實踐學習,建立整理與研究、數字化、宣傳與推廣等產學研相結合的人才培養基地。通過專業培養、項目培養、定向培養、短期培訓相結合的方式,培養一批高質量復合型古籍人才。國圖社作為北京印刷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文學院等學校的實習實踐基地,積極為我國古籍人才的培養貢獻力量。
第三,出版社通過多種方式增強古籍編輯隊伍穩定性,引進多元化人才。出版行業收入普遍不高,社會地位亦有所下降,出版行業人才流失嚴重,需要通過提高薪資待遇、完善培訓體系、增加項目激勵、推進崗位職稱晉升等多種方式來吸引并留住人才,穩定編輯隊伍。
第四,建議行業主管部門組織制定古籍整理行業規范。目前各古籍出版社的編校標準不一,尤其表現在繁體字、異體字、俗體字的處理等方面。古籍出版是一項需要經驗積累的工作,單靠編輯個人去積攢經驗效率較低,建議組織專家編寫古籍整理規范手冊、工作指南、編校差錯案例等,供古籍出版從業人員參考。
張:對于未來的古籍出版,您有何期望?
魏:我們要做好新時代的古籍整理出版。第一,發揮鏈條合力,各美其美;第二,在“兩創”上下功夫,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第三,處理好傳統與現代的關系,既要賡續傳承中華文脈,又要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第四,守正創新,厚積薄發,堅持聚焦內容,立足學術、面向大眾;第五,做好文化和科技融合,積極擁抱新興技術、主動適應時代;第六,堅持高質量發展,努力做高品質好書。
隨著以“中華古籍智慧化服務平臺”“中華古籍資源庫”等為代表的公益資源陸續發布,古籍影像已更易獲取。將來的古籍出版應細分市場,更有針對性地開發選題。首先,根據國家古籍工作規劃,做好《永樂大典》、敦煌文獻等重大出版工程,以及出土文獻、中醫藥等專題整理研究和出版工程,為學者做好服務。其次,根據不同層次讀者的需求,開發古籍普及讀物、古籍線裝禮品、古籍融合產品等,深化古籍活化與普及。最后,加強中華典籍翻譯出版與版權輸出,提升中國古籍在全球文化中的影響力,推動中華文明的闡釋與國際傳播。
參考文獻:
[1]張懋學.論雕版印刷術三要素的早期傳播軌跡[J].印刷文化(中英文),2023(2):9-15,25.
[2]金濤.國圖等聯合發布第十次古籍數字資源:全國累計發布古籍及特藏文獻影像資源將超過15.8萬部(件)[N].中國藝術報,2025-14-13(002).
[3]侯君明,陳媛媛,周佳益.中國古籍數據庫資源建設的現狀與展望[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6):149-156.
[4]專訪張志清:下個階段,如何推動古籍保護高質量發展?[N].藏書報,2025-01-23(003).
(作者單位系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