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西部地區縣域職校關鍵辦學能力綜合評價及提升路徑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課題編號:BJA240170,課題主持人:)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25)10-0005-09
中等職業教育是職業教育體系的基礎構成部分。教育強國建設背景下,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深化建設對中等職業教育的數量與質量提出新的要求。“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對我國現階段職業教育“數量”與“質量”雙重維度的審視,是適應產業轉型升級的轉變、回應人口變局和教育結構調整的舉措。從中等職業教育發展視角,厘清“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政策邏輯、梳理建設過程中存在的隱憂并提出相應策略,是促進中等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推動職業教育現代化建設的重要議題。
一、邏輯解析:為何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
20世紀50年代以來,我國中等職業教育承載著服務經濟建設、滿足社會需求、促進個人成長的歷史使命[1]。現階段,提出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基于什么樣的政策語境和現實基礎?中等職業教育為何要“少而精”?對這些問題的追問,有助于厘清舉辦“少而精”中等職業教育的內在邏輯,提高改革者在實踐過程中對中等職業教育“少而精”的認識,促進中等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
(一)通過優化教育資源配置適應人口變局
人口是影響國家全局發展、具有深遠影響和戰略意義的關鍵因素。2022年我國首次出現由低生育水平造成的人口負增長,意味著我國人口發展出現了方向性和時代性的轉變[2。在職業教育的供求關系中,個體與社會作為職業教育的需求側,在人口大變局的環境中發生職業教育需求變動[3。人民群眾對教育的需求已從基本的教育機會需求轉變為對高質量教育的追求。與此同時,生育率下降加劇了中等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之間的生源競爭。中等職業教育作為職業教育體系的基礎,其教育資源的質量好壞是家長與學生判斷選擇職業教育還是普通教育的關鍵。人口負增長對教育資源的配置產生深遠影響,而職業教育因傳統觀念與自身發展條件等局限在中考分流中不占優勢甚至是升學的次等選擇。中等職業教育的生存現狀不斷受到來自教育體系內部和外部的擠壓,生源流失現象日益嚴重。然而,無論是實現教育強國、建設技能型社會,還是基于教育公平提供多元教育選擇以促進人的現代化發展,中等職業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根據人口變動情況對中等教育資源進行前瞻性布局,建立與人口變化相協調的中等職業教育,是教育強國建設的重點任務。
“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一方面可以通過“撤改并”等方式對中職學校資源進行優化整合,以促進中等職業學校規模與人口變動相協調。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我國生育率持續下降,意味著未來初中畢業生數量將減少,中等職業教育的學生生源也會相應減少。按照時間推算,十多年后中等職業教育的適齡生源將面臨明顯的數量下滑,招生規模可能會受到較大沖擊,導致部分中職學校出現生源不足的情況[4]。對中職學校進行\"撤改并\"并重組整合資源,可以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提升人口變化應對能力等。另一方面,“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可以在資源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將資源力量集中起來以提升中職學校的辦學質量、精進中職學校辦學能力。與普通教育相比,職業教育的辦學成本、維護成本等較高。中職學校數量的減少不僅有助于集中與優化中等職業教育資源,避免資源的分散浪費,還有助于進一步提升中等職業教育質量與辦學水平。伴隨人口的變動,中等職業學校招生難度增加、辦學條件落后等現實問題將越來越凸顯。在此意義上提出“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策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教育資源和人才資源的博弈競爭,對中等職業教育適學齡段人口的變化做出有力回應。
(二)通過推進職普融通適應產業結構調整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要“加快構建職普融通、產教融合的職業教育體系”。推動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深度融合,已成為我國職業教育改革的關鍵趨勢。職業教育是與經濟社會發展聯系最緊密的教育類型[5]。隨著經濟結構調整、產業轉型升級和勞動力市場不斷變革,社會對復合型高素質技術技能型人才的需求越來越迫切,對技術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日益走向多元化。不同類型人才之間的關系,不再像工業社會流水線上不同崗位人才之間的關系那樣涇渭分明,而是相互交叉融合,呈現出相對獨立的特點[。為滿足產業轉型升級背景下的人才需求,中等職業教育需培養既具備通用基礎知識和科學素養,又具備技術技能的復合型應用人才[7。然而,長期以來,我國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融通面臨理念偏差、基礎失衡、形式單一等系列困境[8],普通高中教育與中職教育各行其道、交叉融合較少的局面阻礙了復合型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培養與發展。
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有助于推進職普融通,適應產業結構調整。現階段,人才技能多元化需求的日益凸顯,持續推動職普融通深化發展;職普融通的制度創新,又為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成長構建了多維培養路徑與可持續發展生態。從這個意義上說,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一是能迅速響應市場變化,及時調整專業設置、更新前沿知識與技能;二是能精準對接普通高中課程項目,加深職普課程內容的銜接,推動職普融合發展。作為職普融通的重要支點,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承載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核心訴求,其辦學規模的集約化配置與教育質量的高能效建設更凸顯體系銜接的關鍵指標。從縱向看,中等職業教育規模要求“少”,即樹立學校典型,探索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貫通體系,疏通中高本一體化人才培養體制等。從橫向看,中等職業教育質量要求“精”,在掌握普通教育通用基礎知識水平的基礎上精進專業知識技能,統籌考慮公共基礎課與專業基礎課兩類課程的設置比例,提升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質量,塑造中等職業教育的良好形象。中等職業教育的發展程度直接關系到職業教育體系的高質量發展程度和選擇職業教育的學生個人教育需求的滿足程度,與產業關系、勞動力市場甚至更廣義的社會政策聯系在一起,并間接影響勞動生產率、就業率、社會分層等°社會生產發展情況。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在經濟結構快速變化背景下,對技術技能人才需求持續增長做出的有力回應。
(三)通過提升關鍵辦學能力推動中等職業教育發展
2022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提出“提升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2025年1月,《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再次明確要求提升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職業教育關鍵辦學能力可以定義為“對職業教育辦學最緊要的能力,對職業教育辦學起決定作用的能力”。職業學校辦學的關鍵在于能夠在綜合考量國家的辦學意志、區域產業的發展需求及學生個性發展需要的基礎上明確辦學定位,汲取校內外人財物等辦學資源[10]
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能夠促進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提升,理由有二:一是“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資源相對集中,中職學校規模資源使用時更具針對性。中職學校可以根據自身學校資源,不斷提升學校辦學能力水平,深耕專業、課程、教學、師資和實訓基地等關鍵教學要素。二是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立足教育資源建設能力、資源改革創新能力等辦學能力,通過集中優質職業教育資源,優化專業設置,對接市場需求和技術進步趨勢,確保教育內容與行業標準相銜接,培養符合社會需求的技術技能人才。職業學校的關鍵辦學能力發展能夠推動職業教育體系現代化發展,影響職業學校資源的獲取與可持續發展[11]。由此,中職學校的關鍵辦學能力提升意味著中職學校的教育質量、管理效率等方面得到提升。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在教育現代化發展的大趨勢下對中職學校的布局優化。中職學校需要在“不求最大、但求最優、但求適應社會需要”理念的指引下,專注于本區域、本校、本專業的資源建設。
二、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實踐隱憂
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在促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語境下,加快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改革,其政策理念、目標定位的科學性毋庸置疑。在實踐中,“少”是實現“精\"的重要條件,“精\"是“少”的最終目標。兩者共同作用,推動中等職業學校育人體系從低效到高效、從粗放到精細的轉變。但是,就經濟社會與職業教育發展現狀而言,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否完全具備實施條件?是否會引起負面反應導致與目標背離?其實施的風險與隱患應引起我們的重視。
(一)“少而精”可能加劇高中教育階段職普發展不協調
現階段,我國中等職業教育在人才培養過程中出現了“中職普高化\"現象。“中職普高化”是指中等職業學校在辦學過程中逐漸向普通高中教育模式靠攏的現象。這種現象主要體現在中等職業教育培養目標、課程設置、就業與升學等方面,具體表現為中職學校依照普通高中的運行思路、模式、標準去開發、組織、實施課程,從而使課程內容充斥學科知識、課程組織遵循學科體系、課程實施以理論學習為導向[12]。誠然,“中職普高化\"并非對中等職業教育發展毫無益處,但在“少而精\"的理念指引下,容易加劇“中職普高化\"現象,突出顯現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發展失衡問題對中等職業學校發展造成的非預期影響。
一方面,“少而精\"政策的施行,意味著中等職業教育資源的配置重組。中職學校將縮小總體招生規模,無疑削弱了職普招生占比懸殊的中職學校的實際影響力與話語權。中職學校因招生困難而降低錄取標準,生源質量下滑引發教育質量下降,形成惡性循環。招生困難與教育話語失權迫使中職學校不得不向普通高中靠攏。2023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國共有中等職業學校7085所,比上年減少116所。中等職業教育招生454.04萬人,比上年減少30.75萬人,下降 6.34% ;普通高中招生967.80萬人,比上年增加20.26萬人,增長 2.14%[13] 。中等職業教育規模縮小,與此同時,普通高中招生數量增加,中等職業學校極易向普通高中靠攏。另一方面,當前施行“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尚未形成完備的評價標準與機制,對于多少是“少”什么程度的“精”是“精”,暫無清晰定義。在模糊概念的引導下,中等職業學校在判斷與選擇方面容易做出非理性判斷,在課程設置等方面比照普通高中甚至對其進行機械模仿。“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固然是對中職學校的優化整合,但在缺乏系統改革的情況下容易產生政策實施偏差。當職教高考、高職資源分層、制度篩選導向依舊不變時,中等職業學校為保有與提升學校影響力、提升學校競爭力,勢必會在課程設置、教學方法等方面逐漸向普通高中靠攏,從而弱化職業教育的專業性和實踐性,導致中職學校失去特色和優勢。一言以蔽之,如果實施“少而精”的政策沒有明確的職業導向和發展路徑,可能會導致中職學校為追求更高的升學率而模仿普通高中的教育模式,從而加劇“中職普高化”現象,削弱中等職業教育的特色,阻礙中等職業教育的發展。
(二)“少而精”可能加重中職學校“升學主義”傾向
近年來,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政策來支持拓寬職業教育升學通道,促進中等職業學校升學與就業并重,為中職學生創造了更多發展的機會。2019年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為中職學生開辟專門的升學路徑,打破了以往中職學生升學渠道單一、受限的局面。《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相繼發布,強調就業與升學并重,構建多渠道多形式多層次的辦學模式,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當前產業變革加速推進,新興產業如人工智能、大數據、新能源等不斷涌現,對人才的要求不僅包括熟練的操作技能,還需要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和較強的學習能力。升學渠道的拓寬可以使中職學生進一步強化理論知識學習,提升綜合素質,以適應這些新興產業對高端技術技能人才的需求。
但是,在當代職業教育格局中,“升學與就業”二者失衡,中職學校“升學主義\"傾向日益凸顯。“升學主義”主要指在教育過程中,過度強調升學這一目標的觀念和行為模式,將學生能否升人更高一級的優質學校作為衡量教育成功與否的主要甚至唯一標準。它形成的原因可歸結為多方面因素的綜合作用。從就業環境來看,激烈的就業市場競爭使得學歷成為重要的“敲門磚”,且產業升級促使企業對人才素質提高了要求,中職生僅靠現有技能難以滿足,因而寄希望于通過升學獲取更好的職業前景。從教育政策層面來看,國家積極拓寬中職升學渠道,為中職生升學創造了有利的政策土壤。在學校內部,學校評價體系往往與升學緊密相連,升學成績關乎學校聲譽與資源獲取,同時教學資源也更多地向升學方向傾斜,這些因素共同推動了中職學校“升學主義”的蔓延。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下,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不僅需要應對從“規模擴張\"到“質量突破”的挑戰,還要克服在施行“少而精”資源規模方面的先天不足。需要警惕的是,在“少而精\"背景下,因組織規模與普通高中相比較小,中職學校獲取教育資源的能力更弱,更容易因爭奪教育資源、吸引優質生源而被動迎合“升學主義”,從而加劇中等職業教育的“升學主義”風氣。
中等職業教育“普高化\"的底層行動邏輯在于中職學校傾向于通過升學來提升中職學生的學歷和就業競爭力。此外,在“少而精\"的背景下,社會觀念與期望也推動中職學校走向升學。有研究顯示,在中職學生選擇升學的原因中,“滿足父母的期待” 59.89% )、“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 55.63% )占主要因素[14]。在社會傳統觀念影響下,即便是“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也可能受到來自家長和學生的升學期望壓力,導致學校在教育目標上更傾向于滿足升學需求而非培養學生的實際工作技能。“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理念將有限的資源集中在少數優質職業學校,往往會更加注重學術成就和升學率,以證明其教育質量高、資源利用效率好,從而使職業學校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為吸引更多的優質生源,學校可能會更多地強調自身的升學率和畢業生的進一步教育情況,更關注學生的升學成績。雖然從結果層面來看,無論是升學還是就業,都是中等職業教育發展的重要延伸;但從過程層面來看,如果中等職業教育的出發點是升學,那么“唯分數、唯學歷”的學習過程必然對中等職業教育的技能培養產生負面沖擊。在產業能級躍遷與人力資源結構動態適配的進程中,中職學校既需突破資源約束下的育人模式改革瓶頸,更需通過供給側改革實現品牌增值賦能,從而打破勞動力市場分層機制與教育類型化發展的結構性互鎖。
(三)“少而精”可能削弱縣域職教的兜底功能
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容易使資源集中在經濟發達地區,加大區域教育差距。也就是說,中等職業教育資源向經濟發達地區集中的現象更易發生,從而加劇區域教育失衡狀況。首先,經濟發達地區的中職學校因資源匯聚,在招生市場占據絕對優勢,大量吸納優質生源,使得欠發達地區中職學校的生源質量與數量皆遭受重創,部分學校甚至面臨生存危機。舉辦“少而精”中等職業教育的主要途徑是通過“撤改并\"等方式整合處于生存危機邊緣的中職學校,而這些需要整改的學校大多數位于欠發達地區。對這些學校的撤銷或削減,可能導致縣域地區的中職學校數量與規模無法對普高線以下的學生進行兜底。在中等職業教育質量提升進程中,欠發達地區則因資源短缺,教育質量提升舉步維艱,與經濟發達地區的差距逐步拉大,形成教育資源分配兩極分化的局面。其次,從人才培養與地方產業適配性的角度來說,資源集中于經濟發達地區易造成人才培養路徑與地方實際需求的偏離。“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中的“精\"往往優先貼合經濟發達地區的產業特色與需求構建人才培養體系,這使得培養的人才主要流向當地產業,導致欠發達地區急需的專業人才供給不足,阻礙了欠發達地區特色產業及經濟的發展。最后,在社會觀念與公平性層面,資源向經濟發達地區集中產生了一些負面效應。一方面,這種現象容易在社會大眾心中形成一種錯誤觀念,即認為只有經濟發達地區的中職教育才具備較高的價值與質量,從而導致對不同地區職業教育的認知偏見加深。這種偏見不僅可能加劇“升學主義”傾向,影響家長和學生對職業教育的選擇,也會使得欠發達地區的職業教育在社會輿論場中處于劣勢地位。另一方面,從教育公平的視角審視,資源集中使得不同地區學生在接受職業教育資源的機會上存在顯著差異。經濟發達地區學生能夠享受到先進的教學設施、豐富的實踐機會以及優質的師資指導;欠發達地區學生卻因地域因素,面臨教育資源匱乏的困境,這顯然違背了教育公平的基本原則,有損職業教育的均衡發展。
資源集中在經濟發達地區容易導致經濟欠發達地區的教育資源短缺,削弱縣域職業教育的兜底功能。換言之,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在經濟條件較為落后、教育資源相對匱乏的縣域地區容易削弱其兜底功能。兜底功能是指為教育體系中處于不利地位的學生提供基本的教育保障,確保他們能夠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機會和權利。數據顯示,職業學校 70% 以上的學生來自農村[15]。在中西部縣域教育中,中職學校處于教育等級結構和資源層級結構的末端,直接面對快速變遷的鄉村社會,既要對縣鄉的孩子們給予權利兜底,保障他們平等受教育的機會和權利;也要進行責任兜底,確保縣域教育責任的完整履行和教育功能的全面實現[16]。縣域中等職業學校減少將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對于學習成績較好的學生而言,在中考分流時將競爭更好的普通高中學校;對于成績不理想的學生而言,則是競爭更好的職業學校甚至面臨是否有學上的問題,削弱縣域教育的兜底作用。此外,縣中衰弱及縣域教育體系被破壞之后,有能力的家庭會將子女送到高階城區就讀、接受優質教育;縣域大多數家庭孩子留下來接受質量下降、出口縮窄的縣域教育,這是對縣鄉學生的不公平。因此,削弱縣域職業教育的兜底功能,可能對縣域教育體系的教育功能發揮造成負面影響。
三、舉辦“少而精”中等職業教育的理性實踐
作為一個復合型范疇,“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涉及中等職業教育的“少”與“精\"兩個方面。這一范疇的提出,一是豐富了中等職業教育的內容,二是對中等職業教育的發展提出新要求。具體而言,“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指在中等職業教育發展過程中,為應對中等職業教育資源分散、專業設置與產業對接不匹配等問題,達到優化中等職業教育資源配置、提升專業設置與區域產業經濟精準度、培養更契合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技術技能型人才而采取的重要措施。“少而精”的“少”,一是對學校數量范圍的規定,指學校數量總體的減少。在一定區域內,對中等職業學校的數量進行合理規劃和控制,避免盲目擴張和過度競爭導致的資源浪費。二是招生規模適度。根據產業發展對人才的實際需求以及學校的教育教學資源承載能力,合理確定招生規模,避免過度招生導致的生均資源不足,影響教育教學質量。“少而精”的“精”則是對中等職業教育質量的要求。中職學校應緊密圍繞區域經濟發展戰略和產業結構調整需求,精準設置專業,突出中等職業學校特色和優勢,形成與地方產業緊密對接的專業體系。總之,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政策邏輯表明,其政策具備自身內在效度,對中等職業教育的定位發展具有深遠意義,但背后的隱憂又揭示了政策執行時可能出現的失真乃至偏離現象。因此,強調政策的理性程度并確保政策的執行效度是推進“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必然選擇。
(一)需求導向,堅持中等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
“少而精”是促進中等職業教育發展的新需求、新命題。在探討“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理性實踐時,應堅持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以培養適應現代社會需求的技能型人才為目標。這不僅關乎教育本身的質量保障與提升,更是推動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關鍵因素
第一,堅持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是踐行“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出發點,也是回應職業教育培養高素質勞動者和高技能人才的邏輯起點。教育類型是具有一定相同教育特征的教育種類,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要構建獨立、完善的職業教育理論體系和自組織結構體系[17]數字時代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與職業結構的變化推動職業教育體系的發展,職業教育只有建設成一個具有獨立形態、達到現代化水平的完善體系,才能真正獲得與普通教育平等的地位[18]因此,職業教育須堅持類型化發展,并建構起能彰顯職業教育屬性特征的現代化體系。
第二,堅持類型化發展的過程中需激活中等職業學校辦學要素,激發產教融合主體活力。“少而精”的教育理念要求中等職業教育從數量規模外延式發展轉為質量體系內涵式提升。基于深化產教融合的指導思想,激活中等職業學校、政府與行業組織等各方主體活力,推進多元主體的協同合作,構建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優化與區域發展相協調、與產業布局相銜接的職業教育布局。“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多主體產教融合的關鍵在于破解職業學校、企業、政府等多元主體利益關系網中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壁壘。一方面,行業企業應在校企合作中探尋長久的利益驅動機制。積極與地方政府、職業學校等展開合作,參與產教融合基地建設,為職業教育實踐構建渠道和學習平臺。另一方面,中等職業學校要提高育人質量,加強自身的內涵建設。精準設計、打磨并不斷完善與企業共同開展的人才培養方案,為企業創造相應的效益和價值,激發行業企業與職業學校開展各種形式的項目合作,促進“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在多元治理下獲得長足發展。
第三,緊扣市場需求,提升育人質量。職業教育既要承接過去的產業技術,又要立足現在的產業結構,還要面向未來的經濟發展,緊跟市場人才需求[19]。這意味著\"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需要減少那些重復性高、市場需求低的專業設置,轉而將資源和精力集中在那些與區域經濟發展緊密相關、技術含量高、創新性強的領域;精準對接產業需求,培養出更符合市場需求的高技能人才。學生掌握技能本領既可以選擇就業,參與社會生產,提高產業服務能力;又可以選擇升學進一步深造,為高等職業教育輸送生源。中等職業教育應根據技能人才的成長規律和職業崗位的實際需求,構建起相對獨立的教育體系和培養模式,從而更好地滿足社會對各類技能人才的多元化需求,實現人才的多樣化培養。
(二)科學統籌,優化中職學校布局結構
人口是教育發展的基本要素,學齡人口的增減與空間分布影響著學校布局和教育資源配置,催生教育內部的系統性變革[20],人口結構影響職業學校布局。20世紀80年代至21世紀初期,我國處在入學人口的高峰時期,采取了以縣域為主的中等職業教育發展策略。各地改建了大量的職業學校,中等職業學校呈現“遍地開花”的布局結構[21]。但隨著人口進入負增長階段,中等職業學校布局也需隨之做出調整。舉辦“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是順應人口變化趨勢的措施之一,而優化學校布局結構成為推進“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的關鍵舉措。
一方面,通過整合資源,優化專業設置,促進區域協調發展。中等職業教育區域資源比較分散。資源整合與效能提升是優化學校布局的重要自標,也是落實舉辦“少而精”中職教育的重要措施。通過撤銷、合并、轉型、托管、土地置換、集團辦學等措施,整合“空、小、散、弱\"學校,有效集中資源,提高校均占有資源,提升教育資源的利用效率,避免資源的低效利用與浪費,為中職學校提供更優質的學習條件和教學支持。同時,通過整合區域教育資源,實現區域間的優勢互補,推動教育資源的均衡配置,為不同地區的學生提供更公平的教育機會。優化中等職業學校布局是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保障。中等職業學校布局過于單一、過于集中的現象,往往導致某些區域教育資源過度集中、壓力過大,其他區域則可能因資源不足而難以滿足教育需求。通過優化中等職業學校布局,合理分配教育資源,避免區域間教育資源的失衡,推動職業教育與區域經濟、產業發展的深度融合,為區域經濟發展提供有力的人才支撐和智力支持。
另一方面,加強縣域優質中等職業教育資源供給,促進普職協調發展。中等職業學校不像技術學校和中專學校設在城市,而是面向廣大鄉村,設在縣級或者鄉級,其優質資源匱乏[22]。“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不應因合并區域學校、調整學校數量和專業數量等行動而影響中等職業教育的經費投入,反而需要加大政策扶持力度,統籌發展縣域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職業教育,著力擴大縣域優質中等職業教育資源供給。優化中等職業教育布局結構,創新中等職業教育辦學模式,改善學校辦學條件,加強“雙師型\"教師隊伍建設,深化學校管理、資源共享、專業建設和課程開發等,推動形成“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格局。
(三)質量為本,深耕關鍵辦學能力建設
提升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與建設“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相輔相成。在推進“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過程中,中職學校合并與重組、學生生源數量減少且質量變差等因素勢必使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面臨嚴峻考驗。面對中等職業教育“少\"與“精\"之間存在“少\"不一定“精”的風險,解決“少”如何“精”的關鍵在于切實提升中職學校的辦學能力。因此,應從中職學校內部治理與中職學校外部力量支撐兩個維度持續提升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真正在“少”的背景下實現“精”。
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提升是一個長期動態發展的過程,其主要內容由學校辦學條件、師資隊伍、課程教學資源等關鍵要素構成,且存在中職學校實際發展的差異性。因此,對于中職學校內部發展而言,需從學校對關鍵辦學能力的理念認識、行動措施與結果評估反饋三個層面推進。首先,在理念認識層面,樹立堅定提升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戰略定力。“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對中職學校的要求不僅在協調學校資源合并等方面,更在于合并后如何讓資源充分發揮最佳效果。在理念上,對于關鍵辦學能力的重視勢必推衍至對資源利用效率、全面統籌協調等方面的提升。其次,在行動措施層面,中職學校應建立包含專業、教師、課程、實訓基地等關鍵要素的聯動系統。一是依托區域產業結構,持續強化專業布局。提高學校專業與產業匹配度,緊貼區域產業發展需要[23]。二是探索教師專業技能與專業發展同步更新的動態響應機制。教師能力提升與專業技能發展從響應變化到匹配應用的鏈條長,因此,如何在這一過程中最大程度地提升教師的專業知識技能與市場對人才素質要求的鏈接至關重要。三是搭建課程資源體系。共建課程資源,強化職業學校縱向貫通培養資源的互聯互通,升級課程內容,對接產業需求[24]。建立專業課程與就業市場技能要求匹配、課程發展與教師技能更新同步的動態調整機制。最后,在結果評估反饋層面,關注學生能力與學校效能的提升,重視學校辦學成果的輻射效應。實施“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后,中職學校可能面臨因學生生源減少、生源質量下降、區域內中等職業教育規模縮小而造成的中職學校話語權減弱等現實境況。為避免“少”而“不精”的局面,需要加強對育人質量的動態評估,并根據評估結果動態優化人才培養方案,持續推動育人質量提升。
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培養與提升受外部力量影響,政策的引導與支持、企業的合作與社會資本的投人等是影響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重要因素。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提升作為一項系統性工程,需要職業學校與社會力量合力構建。一是加大政策的扶持力度。政府釋放加強中等職業教育建設的信號,不僅能從物質上改善中職學校辦學條件,提高中職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資源條件;還可以從思想上強化人們對中等職業教育的重視,削弱對中等職業教育的刻板印象。此外,還應在政策扶持下持續推進中職學校的幫扶深化、職業教育東西協作等措施,落實對中等職業教育的政策資源傾斜。二是深化縣域產教融合共同體建設,推動縣域產教供需戰略適配。加強對縣域層面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形式的探索,協調校企不同主體間教育性與營利性的利益沖突,推動構建校企合作長效發展機制,為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的持續提升奠定基礎。
總之,發展“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需要從類型上堅持職業教育屬性,兼顧社會發展的經濟性與學生發展的教育性,將“少而精”的中等職業教育發展提升到教育體系現代化、教育強國建設的戰略高度。只有夯實中等教育階段的教育基礎,才能真正推動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平衡、融合發展,推進職業教育現代化發展進程。
[參考文獻]
[1]余韻,徐國慶.職業教育辦學模式的歷史轉向——基于中職辦學史的分析[J].職教論壇,2020(10):146-153.
[2]陶濤,李經,金光照.人口負增長時代教育資源的供需匹配研究[J].人口學刊,2024(5):1-16
[3]林克松,華意菊.人口變動對職業教育的影響與應對[J].貴州社會科學,2024(7):101-107.
[4]何莉,汪忠明.從出生人口和生源結構看職業教育未來發展面臨的危機與挑戰——基于湖南和全國統計數據分析與戰略思考[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2(33):76-83.
[5]李志軍,易小邑,李麗能.“增強職業教育適應性”的歷史話語流變與當代提升路徑[J].教育與職業,2022(8):29-36.
[6]徐國慶.中等職業教育的基礎性轉向:類型教育的視角[J].教育研究,2021(4):118-127.
[7]劉菊華.新時代中等職業教育辦學功能定位的回歸-就業與升學并重[J].成人教育,2024(10):75-82.
[8]徐曄,楊子睿,沈永鑫.教育強國背景下職普融通的內涵、困境及路徑探究[J].教育與職業,2025(3):14-21.
[9]徐曄,李禮,劉青宜.中等職業教育發展的價值意蘊、應然樣態與實踐路徑[J].職業技術教育,2024(4):6-11.
[10]王亞南.基于扎根理論的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結構模型建構[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3(31):54-62.
[11]孫琳,何彥,夏光蔚職業學校關鍵辦學能力提升:內涵實質、理論基礎、構成要素[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4(9):50-55.
[12]林克松,王亞南.“中本貫通\"政策的邏輯、隱憂及理性實踐[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6(3):54-59.
[13]教育部.2023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EB/OL].(2024-10-24)[2025-03-11].htp://www.moe.gov.cn/jyb_sjzl/sj-zl_fztjgb/202410/t20241024_1159002.html.
[14]李政,楊梓櫻.中職生的升學選擇及影響因素研究基于全國10660名中職生的調查[J].復旦教育論壇,2023(1):44-53.
[15]曹建.職教一人就業一個脫貧一家[EB/OL].(2021-02- 28)[2025-03-08].http://www.moe.gov.cn/jyb_xwfb/s5147/20210 3/t20210301_515946.html.
[16]楊華.縣域教育的兜底功能:社會基礎與實現路徑[J].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3):125-136+160.
[17]劉林山.職業教育的類型教育特色意蘊、表征與路徑[J].教育與職業,2019(21):33-38.
[18]余榮寶,陳新文.職業教育類型化的內涵與特征探析[J].教育與職業,2021(1):13-20.
[19]盧曉,吳全全,閆智勇.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的內涵解析、邏輯生成與對策建構[J].教育與職業,2021(1):21-29.
[20]金久仁.學齡人口變化對教育的影響與應對[J].教育與經濟,2024(4):14-22+96.
[21]于洪姣.中等職業教育外部環境變化與職業學校布局結構調整[J].職教論壇,2012(19):66-69.
[22]馬學軍.縣域職業高中困境的歷史分析[M].北京:研究出版社,2021:07.
[23]鄭立群,王忠英,和震.縣域中等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價值訴求、社會邏輯與實踐路徑[J.教育與職業,2025(1):23-30.
[24]加鵬飛,高婷婷,梁偉豪.“中高本\"職業教育貫通培養的內在邏輯、現實困境及優化策略[J].教育與職業,2023(24):7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