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變遷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2024年度教育學重大項目“世界重要教育中心建設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VDA240012，項目主持人：顧明遠）

[中圖分類號]G719.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25）10-0078-10

一、引言

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兼具知識職能與文化使命[1]。我國正著力提升教育的國際影響力，亟須制定系統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提出，到2027年，我國教育強國建設將取得重要階段性成效，具有全球影響力的重要教育中心建設將邁上新臺階。教育強國建設對我國高等職業教育的國際化水平提出了新要求。系統研究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有助于提升我國職業教育國際影響力，推動實現教育強國目標。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歷經多次變遷，已取得一定成效，有一定借鑒意義。

多源流理論由美國公共政策學家金登（JohnW.Kingdon）提出，其核心概念包括問題源流、政策源流、政治源流、政策之窗、“政策企業家\"（pol-icyentrepreneurs）等。它主要回答政策制定者的注意力如何分配、如何闡明備選方案以及公共政策如何形成等問題。問題源流關注社會問題如何被識別并確立為政策問題；政策源流是政策共同體為使自己擁護的思想、方案等得到重視，投人資源宣傳其政策方案的過程；政治源流是對政策議程產生影響的多維度要素集合，包括國民情緒、有組織的政治力量、行政或政府換屆以及執政黨意識形態等[2]。當三條源流發生匯聚時，“政策之窗”才會開啟。三個源流的匯聚可通過政策企業家推動，這一過程又被稱為“耦合\"（Coupling）。所以，政策之窗的開啟是三條源流匯聚的關鍵時刻，也是提案支持者推廣問題解決思路和吸引他人重視的重要時機。此時，政策企業家負責促進三條源流耦合，并為此投入資金、時間或精力以促成某項政策出臺，并以此換取物質、精神或政治上的預期收益[3]。

依據多源流理論，本研究對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進行分析。當問題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匯聚在一起時，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開啟。政策企業家促使問題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發生耦合，進而推動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出臺。從歷史維度看，“政策之窗”的多次開啟促使相關政策頒布、實施，從而形塑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制度環境。基于上述討論，本研究分析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制度形成期、改革期和完善期“政策之窗”三次開啟的原因，進而總結其得失經驗。

二、制度形成期：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與移民事務綁定

20世紀末，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首次開啟，所制定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為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與移民事務綁定奠定基礎，推動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制度形成。

1.問題源流：移民受教育需求未得到滿足。一方面，科技進步催生高等教育需求。20世紀60年代，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僅有5所高等教育機構，其中只有2所學校（即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與維多利亞學院）可以提供4年制學歷教育，其余3所學校僅能提供學術訓練。“二戰\"結束后，美國在航空航天、原子能等領域的巨額投資及其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這引起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校長麥克唐納（JohnB.MacDonald）的注意。這些新興的技術領域需要大量技術技能型人才，企業等用人部門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處理燃料、織物、食品、醫藥、電子、材料、計算機科學、天文學、物理學、化學、工程學等方面的間題，并由此對高等教育提出一系列新要求[4]

另一方面，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移民迅速增加，移民來源地逐漸從美國和歐洲轉向亞洲國家。為融入當地社會，移民急需接受當地教育或提升學歷以獲得認可。隨著移民及其子女的涌入，大量外來人員進人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教育體系求學，促進了該省高等職業教育的國際化。移民人數的增加直接推動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國際學生數量以及高等職業教育需求的增長。2000—2004年，加拿大全國范圍內參加行業學徒制的國際學生人數從16504增長至 25179^[5] 。參加行業學徒制的國際學生人數在2004年后逐漸保持在2萬人左右，社區學院、職業教育機構的國際學生人數則迅速上漲。此外，1995年加拿大人口相比1961年有所增加，而1961—1995年中學后教育機構的人學人數大量增加。后者數量增加了5倍多并遠高于人口增長的數量，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高等職業教育機構人學人數增長并不是由加拿大本地人口增長所致，而是移民及其子女以及國際學生人學人數增多的結果。

2.政策源流：兩份重要報告奠定國際化基礎。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的過程中，時任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麥克唐納是重要的政策企業家，他與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入學委員會分別撰寫的兩份報告奠定了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基礎。首先，麥克唐納于1962年撰寫了一份關于本省高等教育改革的報告（又稱麥克唐納報告），對該省高等職業教育體系的建設產生了深遠影響。

該報告建議對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教育體系進行系統化改革，提出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各地建立以提供2年制項目為主的社區學院，從而完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教育體系并緩解長期以來的高等教育資源緊張。在麥克唐納的設想中，此類社區學院可提供3類課程或項目：（1）兩年制學術型課程，服務于想要轉學進入大學或以完成此類課程為目標的學生；（2）技術型或半專業型課程，服務于那些不計劃獲取學位但又想在高中畢業后接受一些正規教育的學生；（3）成人教育，旨在通過為成人提供再教育以滿足日益變化的技術或半專業類工作需要。其次，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入學委員會（AccessCommittee）于1988年向省政府提交了名為《不列巔哥倫比亞省高等教育和職業培訓人學機會》的報告，對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制度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該報告指出，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教育資源分布嚴重不均衡，特別是弱勢群體（如偏遠地區居民、殘疾人等）參與高等教育和職業培訓的機會有限°。同時，伴隨20世紀80年代以來信息技術的發展，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需要提升勞動力的技能以應對快速變化的全球經濟環境。據此，該報告建議通過增加資金支持，促進高等教育與職業培訓機構的項目質量提升與基礎設施建設。該報告還提出通過開放學習系統、遠程學習等靈活教學方式，擴展教育和職業培訓的可及性，將學位項目擴展到農村及偏遠地區。雖然這份報告沒有直接提到國際化，但其在遠程教育、開放學習、教育質量提升和包容性教育等方面的建議，為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奠定了堅實基礎。

3.政治源流：多元文化主義成為共識。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作為加拿大移民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其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與因移民而產生的多元文化主義有著密切聯系。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在一定程度上服務于建設多元文化主義社會，而多元文化主義在政策制定、社會建構等方面所帶來的影響又在一定程度上引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發展。

20世紀末，多元文化主義開始受到加拿大的重視。“二戰”后歐洲移民的大量涌入促使加拿大聯邦政府重新思考“其他族裔群體\"在加拿大社會動態發展中的角色和地位。1970年，加拿大簽署《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開始制定與實施多元文化主義政策。此后，加拿大聯邦于1977年通過《加拿大人權法》，旨在保護所有加拿大公民和居民免受基于種族、性別、宗教、年齡等的歧視。1982年，為進一步確保所有加拿大人的基本權利受到聯邦政府和各省或地區的保護，《加拿大權利與自由憲章》被加人加拿大憲法。多元文化主義受到該憲章第27條的承認。隨后，《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法》交由加拿大議會審議并于1988年通過。自此，加拿大成為全球第一個將多元文化主義納入立法體系的國家。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于20世紀末將多元文化主義納入法律體系。1993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通過了《多元文化主義法》，旨在承認省內文化多樣性，增強對多元文化遺產的尊重意識，以促進不同種族的和諧相處。根據該法，省政府相關部門每年必須向議會提交關于多元文化主義的年度報告，以反映政府在促進多元文化方面所做出的努力。2008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推出“擁抱不列巔哥倫比亞省”計劃，為基于社區的反種族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項目提供信息資源和資金。同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政府設立多元文化獎，旨在表彰那些做出杰出貢獻、助力不同文化融合的個人、組織和企業。

4.政策之窗開啟：高等職業教育布局改變并與移民政策建立聯系。首先，麥克唐納報告發布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各個城市和地區紛紛建立社區學院和職業教育機構。通過設立以兩年制項目為主的社區學院并提供多樣化的課程（包括學術類、職業技術類和職業培訓課程），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職業教育體系不僅可回應本地勞動力市場的需求，還為國際學生提供豐富的學習和就業機會。這些課程的靈活性和實用性使得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職業教育機構在全球范圍內具有獨特的競爭力，并在此后吸引了大量國際學生。

其次，加拿大于1976年通過《新移民法》，這標志著加拿大移民政策發生重大轉折。這部法律首次明確規定加拿大移民政策的主要目標，即促進加拿大的人口、經濟、社會和文化發展，它強調家庭團聚、多樣性和非歧視性原則。該法還提出要幫助新移民適應加拿大社會，并擴大了利益相關者在移民政策制定方面的參與度，奠定了國際教育與移民政策之間產生聯系的法律基礎，為省政府、少數族裔和人道主義組織提供了與聯邦政府協商移民政策的機會。到1980年，加拿大規定了五類可接受的移民：（1）獨立移民（自行申請）；（2）人道主義移民（難民和其他受迫害或流離失所者）；（3）家人（有直系親屬已經居住在加拿大的人）；（4）協助親屬移民（由身處加拿大家庭的成員擔保的親戚等）；（5）經濟類移民（具有優質就業技能的人，或愿意在加拿大開辦企業或對加拿大經濟進行大量投資的人）[7]。至此，加拿大技術移民以及與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直接相關的移民政策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三、制度改革期：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回應地方需求

21世紀初，受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不列巔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的第二次開啟主要是為振興地方經濟，同時也受到政策企業家的大力推動。

1.問題源流：國際教育與移民潛力未受重視。國際教育與移民在促進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的潛力未被充分開發，是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第二次開啟的問題源流。2008年，美國發生的金融危機波及世界各國，加拿大的經濟發展受到沖擊，政府亟須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此時國際教育在經濟方面的潛力受到重視。由于此前國際教育與移民之間已建立一定聯系，充分發揮移民、國際教育在促進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的作用成為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的目標。

首先，國際學生對加拿大經濟社會發展具有重要作用。2009年，加拿大外交與國際貿易部發布《加拿大國際教育的經濟影響》報告，該報告直接證明了國際教育對加拿大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8。就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而言，一方面，國際教育已成為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出口的第五大產品。國際教育為該省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同時也為政府帶來了可觀的稅收。另一方面，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不斷迭代、更新的勞動力市場使國際教育變得異常重要。根據測算，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某些領域的技術工人嚴重短缺，所需數量遠高于當時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基礎教育階段的學生人數[9。由國際學生轉變而來的移民在填補勞動力市場空缺上發揮重要作用。

其次，移民已成為加拿大人口數量增長的源動力，但其潛力尚未得到充分發揮。2004—2008年，通過省或地區提名計劃成為加拿大永久居民的移民人數增加了近4倍，從6248人增加到22418人[10]。在加拿大，“省提名計劃\"已成為最大的經濟類移民項目① 年通過省提名計劃進人加拿大的經濟類移民比例從1% 提升至 35%^[11] 。但與此同時，由于未能充分利用移民所掌握的技術、技能，加拿大每年損失巨額收益[12]。為充分發揮移民的潛力，加拿大政府迫切需要推動移民融入本國勞動力市場和利用移民所掌握的技能，這對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產生重要影響。

2.政策源流：新任省長與聯邦政策的推動。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原省長克拉克（ChristyClark）是影響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與實施的關鍵行動者。她曾擔任省教育部部長，對該省國際教育在促進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的潛力有一定認識，同時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乃至加拿大全境正遭受金融危機的沖擊，因而在制定本省戰略時有意識地將國際教育作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產業。

加拿大聯邦層面發布的一系列國際教育戰略也對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產生影響。2011年，加拿大省級教育部長委員會發布《將加拿大的教育引入世界，將世界引入加拿大：針對各省和地區的國際教育營銷行動計劃》，開始整合各省及機構的力量，以期在國際教育市場取得成功。該計劃建議加強加拿大國際教育與移民政策之間的聯系3]。2014年，加拿大全球事務部發布第一份5年（2014—2019年）國際教育戰略《加拿大國際教育戰略：利用我們的知識推動創新與繁榮》（Canada's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 harnessingourknowledgeadvantagetodriveinnovationand pros-perity），指出加拿大在國際教育領域的獨特優勢[14]。于是，在政策企業家與聯邦層面政策引導下，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政策重視招收國際學生，并將其視為形成優質移民群體和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撐。

3.政治源流：新自由主義受到批判與地方主義影響。以個人主義、市場自由貿易和減少政府干預為基本原則的新自由主義理念遭受批判，使加拿大政府開始主動干預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面對全球性金融危機，2006年上臺的加拿大保守黨政府采取多方面措施挽救本土經濟頹勢。鑒于國際教育市場的迅速擴張和重要性不斷增強，保守黨政府通過加強對國際教育等領域的市場監管與治理推動經濟復蘇。2009年，時任加拿大總理的哈珀（StephenHarper）推出《加拿大經濟行動計劃》，確立通過政府干預市場的方式提高就業率的經濟方針。哈珀政府主要通過減免稅收和提高勞動力流動性等方式提高就業率，在職業資格認證等方面表現出“新治理”取向。

加拿大建國之初，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曾一度被視為安大略省等加拿大政治、經濟中心省份的附庸，并在鐵路運輸等問題上一再遭受歧視。因此，克拉克等政策企業家希望通過相關政策提升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在加拿大聯邦中的地位。她在《加拿大始于此處：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就業計劃》中指出，這項計劃旨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抓住一切機會將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推銷為國際投資以及創造就業機會的首選之地[15]由此，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以及地方主義的興起共同推動不列巔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開啟。

4.政策之窗開啟：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就業計劃與國際教育戰略發布。伴隨全球化縱深式發展，除了商品與服務貿易外，關系、思想也在世界范圍內變遷和重構。在克拉克主導制定的《加拿大始于此處：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就業計劃》中，國際教育被視為與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基礎設施建設同等重要的“社交門戶”并被寄予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和其他國家人民之間建立新聯系的厚望。該計劃指出，不列巔哥倫比亞省的教育在國際教育領域具有發展潛力，它可以吸引和留住更多數量的國際學生，從而減緩本省人口的老齡化以及滿足勞動力市場的需求[16]根據該計劃，2011—2015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國際學生招生人數增加 50% ，同時推進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各類院校的國際化。

基于上述就業計劃，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于2012年推出省級國際教育戰略。這項戰略旨在使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及其居民從國際教育帶來的社會、文化和經濟機會中受益。克拉克指出，這項國際教育戰略不僅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國際學生，同時也希望將更多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學生送到國外交流，從而將國外社會、文化和經濟等方面的成果帶回國內、帶回社區[17]。通過增加國際學生人數并向其開放特定的專業及項目，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補充了特定行業的技能人才，緩解了技能短缺的問題。這項戰略還依據人口規模、英語水平和支持力度等因素確定了招收國際學生時優先考慮的幾個國家。該戰略的主要目標是吸引國際學生留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工作，使其在完成學習后能夠滿足該省勞動力市場的需求。因此，它評估了每個國家國際學生所追求的典型學習領域，并將國際學生的潛在學習領域與本省未來可能出現大量空缺職位的行業進行匹配，從而確定重點招生的國家或地區。

四、制度完善期：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走向可持續發展

在就業計劃、國際教育戰略實施后，大量國際學生和移民進人不列巔哥倫比亞省求學和工作。他們一方面填補了該省的勞動力空缺并帶來大量資金，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物價上漲、公共資源緊缺。因此，近年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政策之窗”第三次開啟，使本省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走向可持續發展。

1.問題源流：固有制度漠視個體福祉和經濟下行。一方面，在以招收國際學生和吸納更多移民為主要目標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實施后，大量外來人口涌入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但固有制度對個體福祉的漠視逐漸引發社會各界的關注。首先，國際教育商品化導致教育質量下降、教育標準降低。例如，以語言教育為主要目的而涌現的“過渡學院”（PathwayColleges），雖然為加拿大的高等教育機構招收大量留學生和提供經費支持，但也使得特權消費出現、辦學風險增加[18]。其次，國際學生與移民在省內學習、生活時頻頻遭遇制度性阻礙，難以獲得支持。相關研究歸納了國際學生可能經歷的系統性障礙，如語言困境、各類申請需要大量成本、在讀期間的工作經驗受到歧視性認可、移民法律法規變動頻繁，以及雇主不信任外國學生等，而政府和機構并未在這些方面給予足夠的幫助[19]]

另一方面，通過招收大量國際學生和吸納移民，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確實在短時間內獲得了“新資金”，但這些“新資金”大多數集中在旅行、消費、餐飲等服務類行業，繼而導致房價、物價飛速上漲，引起當地居民的不滿。尤其是在經歷全球衛生事件后，生產部門遭遇挫折，經濟下行導致該省通貨膨脹加劇，這進一步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報告顯示，2020年加拿大由于國際學生減少而損失的國內生產總值達71億加元，尤以高等教育部門受到的沖擊最大[20]。但與此同時，國際學生繼續大量涌入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使公共資源愈發緊缺。快速增長的國際留學生數量給加拿大的房地產、醫療、教育等行業帶來巨大壓力[21]。與此同時，加拿大政府制定的多個國際教育戰略效果不彰，國際教育在加拿大受到多方質疑，政府對國際教育的態度也逐漸轉向保守。

2.政策源流：聯邦國際教育戰略轉向及關鍵報告發布。在聯邦層面，相比此前發布的國際教育戰略，2019年的國際教育戰略更加注重加拿大國際教育的“可持續發展”。該戰略指出，加拿大國際學生主要來自印度、中國，國際學生聚集在大城市就讀，提出要推動國際學生的來源地、留學教育水平以及就讀加拿大的地理位置等方面多樣化發展，從而降低國際教育的風險和促進國際教育可持續發展[22]。除了吸引國際學生來加拿大留學外，該戰略也鼓勵本國學生“走出去”，即前往全球各地獲取新的技能和知識。該戰略還希望通過數字營銷提高國際學生的來源多樣性，以及將國際學生吸引至更加多樣化的加拿大學校或地區。

省級政府對國際教育的考量不再是以往的樂觀積極態度。2017年發布的報告《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國際教育戰略：對公共高等教育的影響》指出，國際教育雖然給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帶來巨額財富，但并未完全填補本地勞動力市場職位的空缺。該報告反思了有效移民與招收國際學生之間的關系，并引入科利爾（PaulCol-lier）研究國際移民的理論模型，提出國際學生的數量增長曲線與移民增長曲線之間并不是簡單的正相關關系。根據科利爾的研究，當國際學生數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時，其轉化為國際移民的比例才開始增長，但隨著國際學生數量的持續增多，其移民轉化率將逐漸下降，這個轉化率最高的平衡點即國際學生數量占學校學生人數總數的25%左右[23]

3.政治源流：地方與行業保護主義抬頭。在加拿大地域遼闊、人口相對分散的背景下，社區在推動教育的國際化發展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不僅依賴政府政策和教育機構的支持，也依賴社區自下而上產生的力量。但伴隨國際學生和移民帶來的問題增多，包括加拿大在內的世界各國開始反思既有理論和政策，試圖構建一種強調一致性、凝聚力、國家認同和主流文化價值的教育理念[24]。同時，全球高等教育體系已陷入“中心一邊緣”的類分型差序格局，知識流動與技能傳授遭遇阻礙[25]。就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而言，其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服務于社區的理念與地方保護主義出現耦合，使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相比之前趨于保守和更加側重可持續發展。

行業保護主義與地方保護主義也有耦合之處。由于加拿大是地方分權制國家且曾受新自由主義理念影響，各省或地區的職業監管實際上大多數由本省或地區的行業組織和監管機構負責，而為更多專業人士提供職業認證并不一定符合行業組織或監管機構的利益，因此，在推進實施域外資格認證等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時容易形成不同利益主體間“角力”的情形[26]。有研究表明，安大略省和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職業監管具有鞏固精英階層地位的傳統，魁北克省則更強調\"普世價值”27]；安大略省、魁北克省和不列巔哥倫比亞省的行業有自發自我監管的傳統，薩斯喀徹溫省則較早開始通過立法干預和監管職業資格的授予及認證[28]。上述情況使得移民等域外工作者在融人地方勞動力市場時容易遭遇挫折，且該問題長期未得到有效解決，這在經濟下行時期表現得尤為突出。

4.政策之窗開啟：可持續性被視為國際化發展目標。在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政策之窗\"第三次開啟后，不列巔哥倫比亞省政府首先通過推動立法和實施省級戰略，完善域外資格認證等有關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制度。近年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議會審議通過了《專業治理法》《健康專業與職業法》《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技能行業法》以及《國際證書認證法》等一系列有關域外資格認證的法律。《專業治理法》規定，某個行業從業者一旦獲得加拿大另一省份或司法管轄區內對應行業組織的授權，就可以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使用之前獲得的行業頭銜并從事該行業的工作[29]。《國際證書認證法》主要對監管機構提出要求，規定監管機構負有建立和實施國際資格證書評估程序的職責，監管機構需遵循公平、高效、透明的原則，比對申請者所具備的知識、技能、能力以及判斷力是否與職業資格的要求相符，從而認證符合要求的申請者[30]。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還修訂了教育質量保障框架、省提名計劃等與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聯系緊密的政策。新制定的教育質量保障框架通過多項舉措保障國際學生的權益。這些舉措不僅可以優化國際學生的留學體驗，也可以維護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國際教育品牌并提高移民質量。新修訂的省提名計劃則提高了國際學生申請移民的標準。

五、結論與啟示

1.研究結論。第一，根據多源流理論，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受到社會重要議題、關鍵報告以及政治風向的影響，它們分別對應使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開啟的問題源流、政策源流與政治源流。從該省歷次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開啟的問題源流、政策源流與政治源流可以看出，國際學生與移民問題是問題源流中的主導因素，聯邦政策與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報告在政策源流中發揮重要作用，多元文化主義、社區中心主義、行業與地方保護主義對政治源流產生重要影響。

第二，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頻頻開啟的原因在于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缺乏合力。在政府層面，政府希望通過調控國際教育戰略和移民政策使國際學生成為優質移民，但聯邦政府和省級政府的利益未必統一。在社會層面，外來人口的大量涌入使公共資源出現緊張，社區、行業的保護主義抬頭，這一問題在經濟下行時期尤為突出。同時，宏觀政策對微觀個體福祉的漠視引發國際學生、移民群體以及學術界的不滿。聯邦政府、省級政府、行業協會、教育機構、國際學生、移民等利益相關者之間難以達成共識使問題源流、政策源流、政治源流多次匯聚，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因此開啟。

第三，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共開啟三次。導致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首次開啟的問題源流是移民受教育需求未得到滿足，政策源流是兩份重要報告發布，政治源流是多元文化主義成為社會共識。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第二次開啟的問題源流是國際教育與移民的潛力未得到重視，政策源流是原省長克拉克和國家層面國際教育戰略的推動，政治源流是新自由主義受到批判和地方主義的影響。促使該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第三次開啟的問題源流是國際學生與移民的福祉遭到忽視，政策源流是省級國際教育戰略執行報告發布與聯邦國際教育戰略發生轉向，政治源流是地方與行業的保護主義抬頭。

2.研究啟示。第一，強化協同機制，整合多方資源，構建政府主導、智庫支持、思政引領的“三維聯動”國際化政策框架，從而形成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發展合力。首先，我國可制定促進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發展的專項政策，明確高等職業教育的國際化發展自標與路徑。教育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外交部等相關部門可協同成立“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專委會”等機構或組織，統籌解決外籍教師資質互認、域外資格認證、學分跨國轉換等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問題。其次，我國可通過支持智庫建設等形式支持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一方面，我國可鼓勵職業院校設立“國際化發展中心”，著力提升高職院校的國際化水平，加強開發模塊化雙語類課程、國際化專業標準等，從而建立“知識 + 技能 + 文化\"的國際化人才培養模式。另一方面，我國可支持行業協會、職業教育聯盟打造“國際化質量評估中心\"等智庫單位，由這些智庫提供職業教育國際化的咨政建議。此外，我國還可推動龍頭企業與職業院校共建“海外產教融合基地”，研究和輸出中國職業教育模式與技術標準。最后，“教育強國”理念是我國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之窗”開啟的重要政治源流。思政引領力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強國建設的重要指標。我國可在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過程中嵌入“中國工匠精神”“中國技術標準\"等，培養兼具國際視野與家國情懷的技術技能人才。

第二，破解關鍵問題，保障個體權益，提供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實施的支撐體系。域外資格認證、外籍教師管理、學分互認等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相關事項與個體權益息息相關，需在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過程中予以重視。首先，我國可與“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簽署有關職業技能等級互認的協議，建立區域性“職業資格框架”（如中國一東盟職教資歷互認框架），以減少技術技能型人才跨境流動的障礙。我國還可充分應用新興科技，開發區塊鏈技術驅動的“數字技能護照”等職業技能證書，使學習成果可追溯、可驗證，進而提升我國職業資格框架的國際認可度。其次，我國可制定外籍職業教育教師聘用與管理指南等，明確語言教師、技術技能型導師等不同類型外籍教師的資質要求，并設立“綠色通道\"以吸引海外高技能人才。我國還可建立外籍教師跨文化適應培訓體系，推動中外教師“結對互助”，以提升職業院校的國際化教學能力。最后，我國可推動職業院校與國際知名院校共建學分類項目，試點“跨國分段培養\"項目（如學生1年在中國學習，1年在國外學習，1年在企業實習）等，從而增強我國學歷和職業資格的國際流通性。

第三，以需求為導向，面向實踐創新，打造具有中國特色的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品牌。首先，我國需聚焦產業需求，向外輸出“中國標準”。一方面，我國可在新能源、智能制造等優勢領域，牽頭制定特定行業的職業教育標準，推動“中文 + 職業技能\"項目在全球范圍實施。另一方面，我國可在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建設職業教育國際化示范區，探索“校一企一政一研”的協同創新模式，形成可復制、可借鑒的經驗并在世界范圍內推廣。其次，我國可通過數字化賦能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進程。一方面，我國可支持開發職業教育虛擬仿真實驗室、遠程技能培訓系統等，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低成本、高質量的職業教育資源，從而提升我國高等職業教育的國際影響力。另一方面，我國可建立職業教育國際化大數據研究中心等，動態監測我國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成效（如留學生就業率、國際合作項目成果轉化率等），進而精準優化政策供給。最后，我國還需強化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的危機應對與韌性建設。我國可針對可能出現的逆全球化問題（如技術封鎖、地緣沖突等），制定高等職業教育國際化風險預案等，并加強關鍵領域（如精密制造、人工智能應用等）的自主人才培養。此外，我國還可通過網絡平臺傳播“中國職教故事”，展示我國通過職業教育精準扶貧的成功案例，同時通過設立專項獎學金等方式在海內外樹立中國高等職業教育品牌的正面形象。

[注釋]

① 加拿大目前有四類移民項目，分別是經濟類、家庭團聚類，難民以及人道主義移民。其中，經濟類移民泛指加拿大為保持經濟活力與充沛勞動力等目的而引進各類人才的移民項目，是當前加拿大最大的移民項目。

② 與中國不同，加拿大聯邦層面不設教育部，各省或地區設有教育部（ministryofeducation），加拿大的教育體系由教育部部長理事會（CouncilofMinistersofEducation）負責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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