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忘
人生中途,你嘗試擺脫重負,
在寫作與漫游中抵達輕盈,
并在輕盈中,清洗這顆塵世的心。
在靜觀虛妄中,你擦洗世界的鏡子,
并在擁抱鏡中人時,交付人類的秘密。
在情如荒野的日子里,水治愈了水。
渴慕一種無法共享的小型歡喜,
渴慕在詞語中聽到來自歷史的回響,
而你在流水上刻下自己的禱詞。
船在荒漠上,車在海洋中,
你在空間的迷津里細數時間的沙粒。
詩神遠游
沒有詩,也沒有詩意——
你以靜默雕刻心中的幻景。
沒有愛,更沒有愛情——
空無一人的船,渡過了時間的海。
為了抵達某座島嶼,你學會了出航,
卻忘記了歸航的路線,甚至忘記了家。
那些具象的詞語,這些抽象的苦楚,
以存在的名義占領了那意義的高地——
窄門打開了,光照亮了我們。
唯有這長久靜觀,唯有這深邃省思,
并在這眾我喧嘩中聆聽無我的降臨——
你也需要一次重新尋找自我的忘我遠游。
頓悟集
水消失于水,夜消失于夜。
你消失于我,如同人消失于人類。
消失于時間,并由此幻化為時間。
這是我們共同的命運主題——
人間的每一次頓悟,每一縷靈光,
都是從時間密林中長出的一條道路。
是必要的空無,是親密的虛妄,
在一次次的消失中,確立了自我的疆域。
這堅固的與確然的,必將在時間中消散,
必將化為塵土,必將幻為黑暗。
我們必將在黑暗中重逢,以光的名義。
山
去山巔呼喊,去山巔高歌——
這是你從未付諸實踐的純真之境。
靜坐在山上,你領受山的沉默與美意,
并在這天籟中想到了詩人王維。
你把他的詩歌與人生裝進了體內,
在無法頓悟的時刻,他是你的眼睛。
渴望超越,又渴望回返源頭;
渴望創造,又渴望顛倒夢想——
這渴望燃燒的山,試煉著你的心。
在你停滯的年歲里,到山上去,
這里有你盛大的靜默,以及靜默后的領悟。
無 我
一個男人在一個房間里醒來,
他站在窗口凝望,等待著暴雨將至。
他有整整七天沒有說話了——
時間封鎖了語言,沉默封鎖了心。
這是等待奇跡降臨的一年。
等待在風中歌唱,是關于存在的清歌——
他抹平了山的褶皺,他揉碎了海的波浪。
多么明亮的心,多么明亮的房間。
他在這塊空白之地耕耘自己的命運,
疼開出了花朵,命長出了果實。
他是站在火山口的兩個人——
一個人在水上寫下人類的名字,
而另一個人收集了所有名字的灰燼。
彰 顯
清晨五點,在另一座城市醒來。
靜坐,空想,與自己的孤獨面對面。
你交出了心中的夜,以及無限的白——
白曾淹沒你,如今拯救了你。
詞語長出了青苔,塵埃結出了果實。
這是期待奇跡降臨的意義之年——
沒有花束,也沒有福佑,
但你聽到了即將到來的光。
在眾生相中看見無我之相。
從心底涌出來的海,召喚著遠航船——
你渴望逃逸,又渴望抵達。
清晨五點,一天最神圣的時刻。
至少你可以寫詩,至少你可以去愛——
那未完的篇章,在細節中彰顯出奇跡。
擺渡者
太多的門,沒有入口與出口。
這時間的豐盛,顯現出你的匱乏,
而你像樹一樣困在了原地,
吶喊是你的花朵,痛苦是你的果實。
必須寫出另一種人生來安頓疲憊,
必須在洪水降臨前化作無形之舟。
太多的必須,太多的枷鎖,
你以詞語為自己建造了新的塔樓。
每次打開新的文檔,仿佛迎接新的雪。
你是在雪夜收集火種的擺渡者,
而他們等待著野火燒掉心中的荒蕪。
看見了,你看見了從海上歸來的遠游人。
那是另一個你在霧中召喚,在夢中啟明,
唯有抱住這虛妄,你才能此心光明。
等 深
我們在白夜美術館等暴雨停歇,
靜默的畫作收束著世上的光。
我們,這些背負著影子的漫游者,
在光的啟示下,駛向各自命運的夜。
畫是掛在長廊上的鏡子,
映照出存在與虛妄的種種面孔,
也映照出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我們——
那條名為忘川的河流,流淌于心的曠野。
每一幅畫,都是一座島,
而時間是被遺棄在那里的先知——
他等待與開悟者重新簽訂新的圣約。
風把云推向了別處,把光推給了我們。
我們走出了寓言中的圣殿——
在那至高者眼中,我們也是流動的盛宴。
銀川筆記
1
刻在巖石上的符號——
心的呼喊,夢的緘默。
在斑駁的人類記憶中,
風吹走了塵埃,雨清洗了鏡子。
我們,浮游在大地上的微光。
2
把時間釀進了每一粒葡萄——
大地的珍珠,天氣的神龕。
天地之間,時間捎來了存在的美意。
每一次的忘我,都是神明占據了心——
在靜默中領悟,在領悟中復生。
3
與賀蘭山同行,在這藍色空境里,
你與你的孤寂對談,你與我的喧嘩言和。
終究要把苦痛說給眼前的沉默,
山沒有來,而你要走向山。
為了抵達奧義,我們神隱了各自的名字。
4
在曠野中,我們談論各自喜歡的詩人,
從狄金森到米沃什,從里爾克到畢肖普……
談論他們,仿佛談論各自的親人,
詩是共同的家,而我們時常忘記回家。
我們也談論起了各自的寫作——
那刻在水上的字,如今是命中的火焰。
5
在長夜中漫談,在漫談中頓悟——
在世界與我們之間,沉默是橋。
未說出的祝福,未寫出的詩篇,
在黑暗中點亮了各自心中的明燈——
船載著海,命運承受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