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內在動力、實踐困境與優化路徑

關鍵詞：中國一東盟；藍色伙伴關系；海洋可持續發展；《藍色伙伴關系原則》；全球海洋治理

藍色伙伴關系倡議是中國積極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新思路和新方案，也是中國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實踐。在2017年第一屆聯合國海洋大會上，中國正式提出藍色伙伴關系（Blue Partnership）倡議。此后，習近平主席多次強調要積極發展“藍色伙伴關系”。①2022年6月，中國又發布了《藍色伙伴關系原則》，使該倡議進一步體系化、理論化。2024年11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長王毅發表講話提及“推動構建更加緊密的藍色伙伴關系”以及“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等重要理念與重要指示。①可見，自藍色伙伴關系倡議被提出以來，中國一直在積極發展藍色伙伴關系，彰顯出中國深度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決心與意愿。

東盟是中國推動“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發展藍色伙伴關系網絡的重點區域。自2018年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以來，雙方均多次強調要致力于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并已取得一定的成效。②為進一步拓展中國一東盟的藍色伙伴關系，有必要深入研究藍色伙伴關系的理論內涵，以及雙方在合作中的內在動力及優化路徑，從而為更好地共建中國一東盟藍色伙伴關系提供基礎和保障，并為全球海洋治理作出中國貢獻。

自中國提出藍色伙伴關系倡議以來，國內學界對于藍色伙伴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在全球海洋治理的視角下，分析構建藍色伙伴關系對全球海洋治理的價值以及如何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第二，涉及中國一歐盟、中國一東盟、中非、中國一太平洋島國等具體相關國家或地區組織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的現狀、問題與對策建議。③通過分析文獻和研究成果可知，學界主要從實踐的維度對藍色伙伴關系進行研究，但仍存在一些不足，尤其是缺乏對藍色伙伴關系核心內涵的深入探討。同時，學界對于中國一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研究內容，主要聚焦于中國一東盟藍色經濟伙伴關系研究，缺乏在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內涵下深入探討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內在動力與實踐新進展的研究。換言之，如何將理論內涵與實踐問題相結合，有待進一步研究。

鑒于此，本文以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內涵為研究起點，探析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內在動力、實踐進展與困境，并嘗試為未來雙方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提出具體的優化路徑。

一、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內涵

準確把握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內涵，是發展藍色伙伴關系的重要前提。對于什么是藍色伙伴關系，目前學界尚無統一的界定。本文認為，藍色伙伴關系可以被視為中國伙伴關系戰略在海洋領域的拓展和延伸。如將中國伙伴關系④的概念引入并運用到藍色伙伴關系中，則藍色伙伴關系可理解為在海洋領域，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際行為體，在平等、自愿的原則下，以一種靈活開放的合作方式，為實現海洋的共同利益，在海洋領域形成的一種長期性的國家間交往實踐。通過結合中國的伙伴關系戰略內涵以及《藍色伙伴關系原則》文本可知，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強調合作的特質，具有豐富的理論內涵和嚴謹的內在邏輯。雖然美國于2022年6月24日也宣布成立“藍色太平洋伙伴”，但中國倡導的藍色伙伴關系明顯有別于西方語境下的伙伴關系。對此，本文從合作前提、合作主體、合作方式和合作目標四個維度，嘗試對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內涵與內在邏輯進行闡釋。

1.1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前提：自愿原則

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堅持自愿原則，這是由參與藍色伙伴關系的主體的平等地位和性質決定的。在《藍色伙伴關系原則》前言中明確規定，“本原則旨在自愿合作的基礎上，共商、共建全球藍色伙伴關系”。在第12條原則中也指出，鼓勵自愿承諾，意味著必須注重不同合作對象的差異化訴求，并且鼓勵各伙伴在其能力范圍內自愿作出承諾，從最大程度上提升伙伴的積極性。①可見藍色伙伴關系中的自愿原則主要有兩層含義：一是自愿參與，體現獨立性；二是自愿承諾，體現責任性。

一方面，保證“自愿原則”有助于各行為主體在海洋事務中發揮主動性和積極性，這是促進全球海洋治理的動力來源。海洋作為一個復雜系統，包括超級連通性、非線性、方向變化性和突發性等特性，②需要以跨部門伙伴關系的方式治理海洋問題。由于“國際合作義務”可能只是一種國際道德義務而非法律義務，除非存在習慣法依據和條約約定的情況。③所以，國際合作只有更多強調“自主自愿”才更具有實質性意義。

另一方面，“自愿原則”體現出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各行為主體享有獨立自主和平等的權利。由于國際社會中的各行為主體在實力和能力方面存在大小和強弱之分，所以在全球海洋治理中需要充分尊重各行為主體，依據其自身的能力作出自愿承諾。這將彌合全球海洋治理主體間合作意愿不足的缺陷，④凸顯出全球海洋治理追求平等和公正的目標，同時也是國際關系民主化在全球海洋治理領域的具體體現。很明顯，中國對于“自愿原則”的強調，充分體現了實質意義上的平等，充分尊重各伙伴對象，這與西方主導式的合作模式具有本質上的區別。

1.2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主體：多元主體

要解決全球海洋治理的困境，首先需要明確“誰參與”的問題。全球性海洋問題是國際社會所面臨的一個復雜的“公共問題”，其最重要的特征在于不可分割性。要解決這些復雜的“公共問題”，越來越需要公私部門及更廣泛的社會組織聯合行動，嵌入到全球海洋治理網絡中。

從全球海洋治理的實踐來看，不同主體在海洋問題上的利益關切有所區別，導致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主體越來越多元化。有學者將全球海洋治理主體分為四類：國家行為體、國際政府間組織、國際非政府組織、跨國公司。⑤而藍色伙伴關系作為實現全球海洋治理目標的一種方式，必然要回歸到全球海洋治理的現狀和理論邏輯中。所以參與藍色伙伴關系構建的主體也是多元的。基于此，中國在《藍色伙伴關系原則》第11條原則中明確提出，要融合多方參與……鼓勵政府間國際組織、非政府（國際）組織、地方政府、科研機構、企業積極參加藍色伙伴關系，并提供支持。⑥

可見，中國提出的藍色伙伴關系在合作主體的構成方面，是對全球海洋治理實踐形勢演變的客觀反映，與全球海洋治理主體多元化的發展趨勢相契合。反觀美國在“印太戰略”框架下提出的“藍色太平洋伙伴關系”，則明顯帶有“小多邊主義”的色彩，是一種集團式、封閉式的主體關系。

1.3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方式：開放包容

在全球海洋治理中，不同主體所秉持的治理理念和治理價值觀較為多元。如何促使這些合作主體形成通力合作，中國給出了不同于西方的答案。

在西方語境下，伙伴關系的合作對象具有以價值觀為基礎的“擇取偏向性”，且更傾向追求具有排他性的同盟關系。而中國的伙伴關系則具有開放包容的鮮明特征，注重伙伴國的個性差異，實現了不同國家制度、意識形態之間的合作。同樣，中國的藍色伙伴關系繼承了中國伙伴關系的特質，認為海洋領域建立主體間共識，形成合作關系的關鍵在于要秉持開放包容的原則。在《藍色伙伴關系原則》第10條原則中指出，堅持開放包容，以便促進形成更加開放、包容、更具靈活性的新型海洋合作關系。①

全球海洋治理正在不斷發展和演變，國際社會中各行為體的自主性增強。由于國際社會成員存在南北方發展水平和觀念差異，不同地理位置的國家面對海洋風險的感知程度也不同。所以，在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的過程中，要更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求同存異，充分尊重和理解不同理念和文明間的差異性，以及不同國家行為方式和現實價值需求的差異，不采取強制性的締約模式。這在本質上屬于以優勢互補為特征的“協調范式”發展合作，是促成新型海洋合作關系的新思路。

1.4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目標：海洋可持續發展

全球海洋治理以實現海洋可持續發展為根本目標。為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中國提出了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在《藍色伙伴關系原則》第16條原則中明確指出，其最終目標是要推動實現海洋可持續發展的代際么平。

當前全球海洋治理仍然面臨一系列挑戰，表明現有的海洋治理方式存在一定缺陷。目前，全球海洋治理最大的困境之一在于，大多數沿海國家既沒有能力履行其在現行制度下的義務，也沒有能力從其獲得的管轄范圍內獲得最大的收益。②從這個角度看，需要構建具有針對性的合作關系，以實現功能互補。結合中國伙伴關系的實踐經驗，中國已經構建起各具特色、各有側重的伙伴關系網絡。如將構建伙伴關系的理論和實踐運用到海洋領域，中國也將繼續拓展和推進藍色伙伴關系網絡，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不針對第三方，不損害他國的利益，可以最小共識為起點，逐漸推進合作關系。這與實現海洋可持續發展的策略具有一致性。

不僅如此，海洋可持續發展強調海洋開發與保護之間的平衡。而中國在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實踐中，已經從行動上踐行這一原則。與之相反，在西方語境下的“藍色太平洋伙伴關系”，更多受到傳統海洋霸權思維的影響，更強調發展海洋安全與制衡他國的目的。這與中國以海洋發展和保護為目標的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具有本質上的差異。

二、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內在動力

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其實質是如何在復雜、多維的海洋領域實現更高質量的合作。藍色伙伴關系的構建是雙向互動的合作過程，并非僅靠單方主觀意愿推進，關鍵在于雙方或多方的合作要基于深厚的內在動力。③結合前文闡釋的藍色伙伴關系核心內涵及中國與東盟的海洋合作實踐經驗可以發現，雙方在海洋發展理念、海洋實踐行為偏好以及海洋共同利益這三個方面具備明顯的優勢，成為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主要內在動力。

2.1中國與東盟的海洋發展理念具有契合性

中國與東盟在海洋發展理念上具有高度的契合性，為雙方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奠定了堅實的前提基礎。

首先，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在宏觀的海洋發展理念層面具有契合性。黨的十八大報告中首次完整提出了中國海洋強國戰略目標，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即我國應“提高資源開發能力、發展海洋經濟、保護生態環境、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①這進一步凸顯海洋在中國的經濟社會發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同時也指明了中國的海洋發展思路和發展方向。可見，中國海洋新發展理念秉持總體性海洋發展觀，既能有效推進海洋事業發展，又能較好地實現海洋資源保護和海洋生態平衡。②

東南亞作為一個高度依賴沿海和海洋資源的地區，正日益認識到可持續開發海洋資源對維護各國長遠利益的重要性。③從東盟最新出臺的官方文件來看，東盟正在將發展海洋經濟視為新的戰略關注點，突出了未來海洋合作的新方向和新理念，強調可持續開發海洋資源。2021年10月26日，在第38屆東盟峰會上通過的《東盟領導人關于藍色經濟的宣言》中強調，海洋是經濟增長和創新的關鍵驅動力，同時要確保海洋可持續性和基于規則的海洋治理的必要性。④2023年8月，在東盟出臺的《東盟海洋展望》中指出，藍色經濟等新機遇潛力巨大．將成為東盟未來經濟增長的新引擎。⑤2023年9月，東盟出臺《東盟藍色經濟框架》進一步強調，要以包容和可持續的實踐方式創造海洋和淡水資源的價值鏈，使藍色經濟成為東盟未來經濟增長的新引擎。⑥

其次，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在具體的政策層面具有對接性。中國與東盟在海洋發展理念層面的高度契合，成為雙方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提供了重要的前提。自中國提出藍色伙伴關系倡議以來，中國與東盟在不斷強化共識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相關政策協調和對接，為推進中國一東盟藍色伙伴關系提供了保障。這些內容主要體現在雙方的官方合作文件中。⑦2018年11月，中國與東盟發布《中國一東盟戰略伙伴關系2030年愿景》，鼓勵中國一東盟藍色經濟伙伴關系，促進海洋生態系統保護和海洋及其資源可持續利用，開展海洋科技、海洋觀測及減少破壞合作，促進海洋經濟發展等。⑧2021年11月，中國與東盟共同發表《中國一東盟建立對話關系30周年紀念峰會聯合聲明》，繼續鼓勵中國一東盟建立藍色經濟伙伴關系，促進海洋生態系統保護和海洋及其資源可持續利用。⑨

最后，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在具體的原則和議題層面具有共通性。東盟新出臺的《東盟藍色經濟框架》被視為其海洋經濟發展的權威文件。在這份文件中，東盟重新定義了“藍色經濟”概念，其藍色經濟發展的具體原則、理念和關注的議題與中國的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存在諸多契合點，具有共通性。在《東盟藍色經濟框架》中，東盟遵循的基本原則分別是創造價值、包容性、可持續性三原則。這與中國《藍色伙伴關系原則》中強調的基本原則具有明顯的相通性。此外，在重點議題的關注方面，中國與東盟的海洋合作議題都強調要加強保護海洋生態，防治海洋污染，可持續利用海洋資源以及促進藍色增長等，這些均多次出現在雙方的合作交流與互動中，是雙方尋求合作的重點領域。

2.2中國與東盟的海洋合作行為偏好具有一致性

中國與東盟在海洋合作中形成的行為偏好與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方式具有一致性，這將成為雙方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潛在推動力。

縱觀東盟的實踐發展歷程，逐漸形成了一種具有東盟特性的地區合作方式——“東盟方式”。阿米塔·阿查亞（Amitav Acharya）指出，偏好非正式性，而不喜歡制度化的合作，是“東盟方式”的重要因素之一。①東盟前任秘書長魯道夫·塞韋里諾（Rodolfo C．Severino）認為，在推進其事業的進程中，東盟更傾向于非正式的、松散的安排，而不是條約和正式的協議，它主要依靠領導人、高官們的個人關系以及同行之間的影響，而不是依靠制度。同時，它依靠協調一致和共同利益而不是具有約束性的承諾。②所以，非正式性、弱制度性、協商一致、強調主權平等和不干涉內政等特點，是“東盟方式”的核心要義。“東盟方式”不僅是東盟內部的合作形式，也是其與其他國家互動的主要方式，具有外溢性。對此，中國在與東盟構建伙伴關系的實踐進程中，始終充分尊重“東盟方式”，以雙方自愿為前提，秉持平等協商的原則，在合作中保持更大程度的自主性和靈活性，針對具體問題發表雙邊聲明的同時，也建立其他信任措施，從而促進實際意義上的合作。這種合作方式已經成為中國與東盟的合作行為偏好，具有本土化、特色化的實踐特征，體現注重“軟法”的制度性特色。

在中國與東盟的海洋合作歷程中，雙方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逐漸培育了一種非正式、靈活開放、相互協商的合作習慣。相較于西方國家多注重約束力強的國際規則實踐，中國與東盟更注重社會實踐屬性，所以在相關制度的制定上多為法律約束力較弱的軟法（soft law），雙方合作的法律文件在形式上，一般多采用框架協議、愿景、備忘錄、宣言、聯合聲明和行動計劃等形式。③例如，2017年東盟和中國通過了《未來十年南海海岸和海洋環保宣言（2017-2027）》、2018年中國與印尼簽署《推進“一帶一路”和“全球海洋支點”建設諒解備忘錄》、2018年中國與菲律賓簽署《關于油氣開發合作的諒解備忘錄》、2018年《中國一東盟戰略伙伴關系2030年愿景》等。這表明，中國與東盟建立的海洋合作框架，更加注重軟約束的行為規范，而非直接采用具有強約束性的制度文件。這些合作機制具有明顯的地區特性，同時也更加適應東盟地區發展特色，與藍色伙伴關系所倡導的開放包容的合作方式相契合，對于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建立具有推動作用。

2.3中國與東盟海洋共同利益的相通性

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本質上是在海洋領域建立一種新型合作關系，而共同利益是國際合作的重要內在動力和主要目的。④共同利益是相互依賴狀態下國家利益存在共性或趨同的部分，由共同收益（common benefits）和共同威脅（common threats）構成，并在雙邊、多邊和全球框架內形成國際合作的基礎。⑤從該角度分析，中國與東盟的海洋共同利益在不斷擴大。

一方面，從海洋共同收益看，雙方在地緣上相鄰，更具有天然的區位優勢，加之亞洲具有豐富的海洋資源，使二者相互依賴程度不斷提升。尤其在發展海洋經濟方面，海洋共同利益更加突出。①以漁業為例，根據《2023年東盟統計年鑒》，在2021年和2022年，中國是東盟漁業出口的第二大市場，出口額分別為42.3億美元和54.7億美元，分別占東盟國家出口總額的18.1%和20.6%：同時，中國也是東盟漁業進口第二大來源地，進口額分別為15.6億美元和18.8億美元，占比分別為13.5%和13.5%。②不僅在漁業貿易方面，漁業和水產養殖也是中國與東盟合作的重要領域。中國與東盟部分國家是世界上最主要的水產養殖國家。③2022年中國與東盟的水產養殖產量共占全球的69.5%，占整個亞洲的87.3%。④

另一方面，從海洋共同威脅看，中國與東盟面臨的海洋非傳統安全共同威脅增加且復雜多樣，尤其體現在海洋自然災害、海洋生態環境、海洋通道安全等問題上。而如何應對這些海洋威脅與挑戰，雙方存在共同的利益訴求。首先，在海洋災害方面，中國遭受海洋災害較為嚴重，隨著海洋經濟的快速發展，沿海地區海洋災害風險日益突出，海洋防災減災方面形勢十分嚴峻。⑤東南亞地區也長期遭受著各類海洋災害的侵襲，⑥超過四分之三的城市人口居住在沿海社區，這些沿海地區也被認為是最容易受到氣候變化影響的地區之一。⑦其次，在海洋生態環境方面，東南亞地區是全球海洋塑料污染最嚴重的地區之一。海水的流動性、跨界性導致大規模的微塑料和納米塑料擴散。而中國也同樣面臨海洋塑料污染之困。再次，在海洋通道安全方面，海盜和武裝搶劫事件是海上航行安全的最大威脅。根據國際海事組織2023年度數據統計，自2019年至2023年，南海海域、馬六甲海峽和新加坡海峽共發生海盜和武裝搶劫事件424起，約占同期全球海盜和武裝搶劫事件的48.5%。⑧這對區域航行秩序和航道暢通產生了嚴重的不利影響。可見如何應對上述海洋威脅，已經成為中國和東盟的共同利益訴求，尋求地區合作也已經成為域內國家的普遍共識。

三、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實踐進展與困境

3.1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取得的主要成就

通過梳理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核心議題可以發現，雙方將海洋經濟、海洋環境、海洋科技和海洋非傳統安全等議題作為合作的重點。區域層面，中國與東盟逐漸將這些核心議題嵌入已有的合作機制中，同時還建立多個海洋合作平臺，形成了多層次、多領域的海洋合作機制網絡，使合作內容不斷擴展和深化。

首先，中國與東盟借助已有的合作平臺．進一步提升海洋合作的機制化建設。目前，中國一東盟的合作機制主要有：中國一東盟（10+1）合作、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東盟地區論壇（ARF）、東亞峰會、中國一東盟各項合作基金以及中國一東盟海洋合作中心等。①近年來，中國與東盟重點將海洋環境保護議題嵌入已有合作機制中，并形成聲明與倡議，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其一，中國與東盟在東亞峰會機制下，陸續達成了有關海洋環境治理與可持續發展治理的共識。例如，2018年11月，在第13屆東亞峰會期間發布《關于共同治理海洋塑料垃圾的聲明》；②在2020年11月舉行的第十五屆東亞峰會中，中方支持會議發表“關于海洋可持續性的聲明”，愿就海上救災等領域開展合作。③其二，在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機制下，中國與東盟加強了海洋環境合作。在2018年第21屆東盟一中日韓領導人峰會上發布了《海洋垃圾行動倡議》。④

其次，中國與東盟建立了多個海洋合作平臺，主要包括：中國一東盟合作框架機制下建立的藍色經濟論壇、海洋環保研討會、海事磋商、海洋合作論壇、中國一東盟海洋合作中心、東亞海洋合作平臺等。⑤不僅如此，在具體議題方面也搭建起新的合作平臺，旨在多方位提升海洋合作水平。一是海洋安全方面，2019年11月由中國承建的南中國海區域海嘯預警中心（SC-STAC）啟動業務正常化運行，為東盟9個國家提供全天候的地震海嘯監測預警服務。⑥二是海洋環境方面，2020年搭建了中國一東盟海洋生物資源保護與利用等創新平臺。⑦三是海洋科技方面．2019年中國一東盟海事教育培訓基地在上海建立，雙方開展了50余個海事領域技術合作項目。⑧2022年11月中國一東盟衛星遙感應用中心成立，標志著中國一東盟衛星遙感應用合作邁上新臺階。

最后，雙方通過舉辦政府、智庫、企業等多元主體參與的海洋論壇與研討會開展海洋聯合科研項目，共享技術和經驗，不斷提升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水平。例如，在漁業合作方面，主要通過合作論壇、漁業技術培訓、產業化示范項目等促進東盟技術提升。2021年設立中國一東盟海水養殖技術“一帶一路”聯合實驗室。2022年中國一東盟舉行“藍色轉型戰略下漁業和水產養殖可持續發展”國際論壇。在2024港珠澳海洋發展論壇暨中國一東盟海水養殖產業發展論壇上，中國與東盟國家100多家產學研機構簽署海水養殖國際科技合作項目21個。⑨在能源合作方面，2023年舉辦首屆“中國一東盟清潔能源合作周”，中國與東盟聯合發布了《東盟海上風力發電路線圖》。⑩在海洋環境方面，2023年和2024年分別舉辦了中國一東盟國家海洋生態系統與可持續發展研討會。以上均體現出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所取得的主要成就。

3.2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存在的局限性

一方面，中國與東盟在海洋合作機制層面存在局限性。首先，中國與東盟海洋合作協議機制的約束力不足。雖然中國與東盟逐漸將海洋環境議題嵌入已有合作機制中，但形成的合作文件均為聲明和倡議，缺乏細致的制度規范，無法對成員國產生法律約束力，僅依賴各方的合作意愿。其次，中國與東盟缺乏高級別、專門性和長效性的藍色合作機制。雖然中國與東盟目前建立了諸多海洋合作機制和平臺，如中國一東盟海洋合作中心、中國一東盟海洋科技合作論壇等。但這些多以合作論壇和研討會模式為主，合作規模較小、級別較低、模式松散，較難保障機制的持續運行，對海洋合作議題也無法充分重視。再次，中國與東盟現有的海洋合作機制呈現“碎片化”特征，缺乏機制的協調和對接。這些合作機制有的是以單一具體的海洋問題為核心成立的機制，有的則是在東盟為核心的綜合機制中涉及海洋問題。這導致現有的海洋合作機制整體運行架構零散，缺乏協調和有效對接，且各個議題之間也不存在統一協調性，削弱了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有效性。

另一方面，中國與東盟在推進具體合作項目落實方面存在局限性。從目前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具體實踐可以發現，雖然中國與東盟的藍色伙伴關系合作形式靈活多樣，既可以簽署正式書面文件，也可以開展海洋論壇、專題研討會和聯合項目等。但雙方的海洋合作整體上不夠深入與務實，更多停留在對話和“書面”層面，體現具體務實行動的項目不足。這意味著中國與東盟在海洋深入合作與高質量合作層面的成效還極為有限。例如，中國與東盟均強調要加強海洋新興產業議題的合作，如海上可再生資源、藍色生物技術、海床開采等領域，但雙方的合作還處于探索階段，沒有明確的合作跡象。

更重要的是，考察中國與東盟已經落地的重點合作項目發現，由于中國與東盟面臨復雜的地緣政治、政治互信以及東盟國家內部政治環境等因素的制約，雙方達成的合作項目在實施過程中也面臨各種挑戰。以漁業合作為例，中國致力與東盟國家開展海水養殖技術轉讓與開發。2015-2019年，僅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就承擔與東盟國家國際合作項目16項，項目經費超過1.2億元，涉及海水養殖、疾病防控、綠色養殖模式設計、養殖裝備升級等方面。①中國的初衷是助推東盟國家提高海水養殖能力和水平，提高沿海居民生計，減輕貧困。但在實際合作中，中國的漁業資助存在受到當地小漁業社區反對的情況。②此外，中國與東盟有關海洋大型合作項目的落實則面臨更多的困境與阻力，尤其會受東道國國內政治環境以及當地政策波動的影響。例如，中國在緬甸的皎漂港改造項目是具有典型意義的大型海洋建設項目。2018年11月，中國與緬甸簽署皎漂港建設協議，但是整個項目的談判過程挑戰極大，且港口建設受到緬甸國內政治的影響，曾因緬甸政變而面臨停滯的風險。

四、中國一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優化路徑

雖然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存在困境與挑戰，但總體看，雙方在海洋領域表現出更多的合作意愿。雙方需要重視提升政治互信、優化合作機制、推動項目落實的“三位一體”，交互滲透的多元化路徑，以更好地詮釋和踐行藍色伙伴關系。

4.1提升“藍色”政治互信

提升“藍色”政治互信是推進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前提。一方面，中國與東盟需進一步融合合作共贏的海洋發展理念。雖然東盟各國的海洋利益關切存在一定差異，但在維護海洋和平、發展海洋經濟等問題上存在共同的利益追求。因此，中國與東盟可以強化區域海洋合作理念，以弱化單邊地緣政治風險。可通過雙方領導人會晤、部長級和高官級會議等各種機制，就共同關注的海洋議題加強對話與溝通，深刻闡釋各自的海洋發展理念，減少東盟國家對中國的戰略疑慮，深化“藍色”合作共識。具體來看，在與東盟的雙邊會晤中，中國領導人可以充分利用東盟地區論壇、東亞峰會、東盟海事擴大論壇等機制，對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內涵進行更深入的闡釋，框定“藍色伙伴關系”話語與“合作與發展”的關系，進一步促進東盟對中國的海洋發展原則和目標的認知和認同，凝聚“藍色”共識。

另一方面，中國應努力構建在南海問題上的話語體系。目前東盟部分國家對中國出現政治信任赤字的一個原因是南海問題。部分東盟國家錯誤地認為中國在南海問題上的“強硬”立場與塑造的和平、友好、負責任的大國形象不符，甚至認為中國“不符合友好合作”精神。對此，中國需要改變東盟部分國家對中國所謂的“言論和行動不符”的錯誤認知。一是，繼續努力維護南海地區的持久和平與穩定。二是，中國應該努力構建南海問題的話語體系，提高在南海問題上的話語傳播力，消解部分國家對中國的錯誤認知，提升政治信任。

4.2優化“藍色”合作機制

優化“藍色”合作機制是提升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保障。目前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的機制化水平不高，且機制呈現“碎片化”特征。雖然這與藍色伙伴關系具有弱約束力特質，以及東盟地區合作行為偏好有關。但構建藍色伙伴關系并非排斥機制化建設，而是為了在保持獨立性與靈活性的基礎上，待時機成熟后，再提升合作機制化水平，從而深化合作關系。因此，未來中國與東盟高質量共建藍色伙伴關系，需要循序漸進地優化“藍色”合作機制，強化合作機制的保障性，以確保雙方海洋合作的可持續發展。

首先，中國與東盟需要考慮建立多層次、綜合性的區域藍色合作機制。東盟在最新出臺的《東盟藍色經濟框架》中明確指出，目前東盟沒有部門機構全面處理藍色經濟問題，需要一個專門機構來實施東盟的藍色經濟框架。①對此，中國與東盟可以以此為契機，聯合推進區域性藍色伙伴關系合作機制。具體來看，中國與東盟可以嘗試借鑒其他區域海洋合作機制的經驗。②可以在已有合作的基礎上，在組織及機構設置方面建立“決策、執行和監督”等職能的合作機制。起初可以先制定一個專門的交流平臺，作為決策機構，定期開展對話與交流。而在具體議題制定方面，可以制定“議題+”模式，以保證合作內容的開放性。執行機構將整合現有的科研、技術合作、信息共享等機制，并定期監督執行情況。這樣既可以提升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機制化水平，同時也可以解決機制“碎片化”問題。

其次，中國與東盟要逐漸提升合作制度的約束力，以提升合作的實際成效。由于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涉及多個合作議題，短時期內制定單一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難度較大。對此，中國與東盟可以優先選擇合作成熟、更易實施的議題，向具有約束力的協議發展。例如，在漁業合作方面，中國與東盟國家在漁業資源合作方面已經簽署了多個雙邊協議，并且也已經積累了豐富的合作經驗。為此，雙方可以嘗試在漁業合作方面由雙邊性的單一領域合作模式逐漸向綜合性的合作模式發展，構建類似于《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綜合性漁業合作協議，包括從頂層設計與法律法規方面改善合作機制，制定具體的合作目標、原則、義務、標準等，并建立定期審查機制，從而確保區域漁業合作規范化，標準統一化等，以保障各成員國遵守合作協議，提升合作成效。

4.3推進“藍色”合作項目落實

推進“藍色”合作項目的落實是提升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關鍵。未來，雙方要注重將交流與討論的內容更多地轉化為具體項目的落實。合作項目的落實需要同時具備合作意愿與合作能力兩個要素。從東盟新出臺的《東盟海洋展望》《東盟藍色經濟框架》等文件來看，東盟明確表達出要積極拓展與外部伙伴合作關系的意愿。然而在合作能力方面，由于東盟部分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落后，缺乏資金和技術等，致使其合作能力不足，從而限制了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進一步發展。所以，未來中國可以考慮從以下這些方面彌合東盟國家的差距與不足，以推進海洋合作項目的落實。

首先，面對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中資金匱乏的問題，需要尋求多元化的資金支持。可以通過充分利用中國一東盟海上合作基金、中國一印尼海上合作基金、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等平臺解決融資投資缺口問題。除了這些官方的合作資金支持平臺之外，也可以充分利用民間組織，打通中國與東盟構建藍色伙伴關系的資金渠道，設立海洋合作專項基金，并制定相應的資金支持體系，以解決海洋合作中的資金短缺問題，保障海洋合作的可持續性。

其次，對于東盟一些國家缺乏海洋人才和海洋科技等問題，中國可協同東盟國家彌補這方面的差距與不足。一方面，中國可以通過政府主導的海洋科技人才培訓合作模式，建立海洋技術聯合交流平臺，在政府部門的帶動下聯合國內海洋學科優勢高校，開展海洋專業技術培訓和人才培養，分享海洋科技知識。例如，中國通過建設“中國一東盟國家海洋科技教育交流中心”與“海洋自然資源開發利用和保護修復創新基地”兩個創新平臺，聯合培養中國一東盟國家海洋領域國際研究生。①另一方面，中國可以通過以科研機構為主導的海洋項目合作、人才培訓與技術轉讓方式，進一步加強與東盟相關優勢學科的合作，增加學術研討會和學術交流，開展海洋領域的專題科研和培訓班，培養海洋科技人才。例如，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承辦了現代漁業技術培訓研討班，向東盟國家輸出了中國先進的漁業技術、管理經驗等，以協助東盟國家提升漁業水平，提高漁業資源開發和利用能力。

最后，推動項目落實需要進一步擴大多元主體的協調參與。藍色伙伴關系倡議具有合作主體多元、開放包容的特征。目前，中國與東盟主要通過論壇、會議等形式，以科研機構和智庫的合作為主，而企業的參與度不足。未來，中國與東盟高質量共建藍色伙伴關系，會逐漸進入“深水區”，必然會涉及更多具體項目的落地和實施，這往往需要更多企業的參與建設。因此，中國政府需要積極支持相關企業融人藍色伙伴關系倡議中，實行政策支持，助力提升中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此外，對于企業自身而言，需要合規經營，做好風險防控，履行社會責任，充分尊重當地居民的利益關切。具體而言，一方面企業在建設大型海洋合作項目時，需要充分防范地方風險，建立風險評估與預警機制，保障項目順利實施。另一方面也要鼓勵更多的中小企業參與推進“小而美”民生項目，使更多的海上民生工程更直接地惠及東盟國家的當地居民，從而成為提升中國與東盟藍色伙伴關系的重要載體。

五、結語

藍色伙伴關系作為中國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新倡議，旨在為全球海洋治理注入新的動力，提供新的合作思路，是中國深度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又一重要貢獻。總體來看，自中國與東盟共建藍色伙伴關系以來，雙方在積極落實合作愿景與目標，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在具體實踐過程中，雙方也面臨合作機制化水平不高、合作項目落實有限等局限性。未來，中國與東盟在深化藍色伙伴關系的合作中應致力于消除各種障礙，尤其要注重各方海洋利益的多樣性與差異性，以更加系統化、立體化和細致化的路徑展開合作，進一步整合和協調各國的海洋利益，從而有助于更好地實現雙方的海洋發展訴求和利益目標，打造藍色伙伴關系合作典范，為全球海洋治理作出更大的中國貢獻，推動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目標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