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采用多組數據實證檢驗了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關聯。研究發現:第一,農村勞動力人口外流并未有效緩解老年照料需求與家庭照料資源不足的矛盾。家庭仍是老年照料的主要場域。第二,家庭老年照料負擔效果明顯,從而抑制了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第三,異質性分析表明,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在群體與城市間具有顯著差異。老年群體自我照料能力的維持以及城市養老基本公共服務的完善將降低家庭老年照料的負擔效應。過往的流動時限與后續遷移決策之間具有非線性關系。第四,機制檢驗發現,老年照料成本是抑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底層原因。老年照料成本的提升,將加劇農業轉移人口的預期與實際壓力,調低此類群體市民化意愿。第五,利用數字經濟的低成本、廣覆蓋等優勢,能夠促進數據共享與加強動態監測,推動老年照料成本的分攤設計。上述結論,不僅可以調整家庭老年照料的責任主體,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與期望收益,也能夠降低老年照料中的普遍沖擊與客觀潛在風險,加快推進城鄉融合與區域協調發展,從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關鍵詞]家庭老年照料;農業轉移人口;照料成本;市民化意愿;數字經濟監測
[中圖分類號]""F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461(2025)03-0041-12
一、引言
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2014年,中國開始逐漸強調“以人為本”的核心城鎮化,且從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建立合理成本分擔機制等方面提出重要要求。黨的二十大提出,要“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加快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2023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指出,要“統籌新型城鎮化和鄉村全面振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要“促進城鄉要素平等交換、雙向流動,健全推進新型城鎮化體制機制”。這種“以人為本”的城鎮化戰略不同于“重物輕人”的粗放型發展思路,它更加關注農業轉移人口的福利保障[1],著重考慮農業轉移人口(主動)市民化意愿。但實踐而言,中國的民生事業發展始終滯后于城鎮化發展,并成為掣肘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短板和弱項。這源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主要推動者是市級政府。而省市級政府改革重心是為城市擴張獲取城市郊區的村莊土地,并非關注農業轉移人口的整體福利。施策群體的差異不僅加劇了中國常住人口與戶籍人口的城鎮化差距,也為農業轉移人口流入地的城市政府在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動力不足提供直接佐證。盡管,后續省市級政府已經響應國家號召與改革理念,出臺更多的暢通政策。比如《浙江省推動落實常住地提供基本公共服務制度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實施方案(2023—2027年)》,要求通過打造以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為核心業務的數字化應用場景等方式,幫助農業轉移人口盡早盡快落戶。但鑒于城鄉戶口各自優勢的存在,以及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推進中,農業轉移人口的落戶成本隨角色轉型存在預期凈收益下降趨勢,那么,當下和未來影響農業轉移人口落戶意愿的決定因素是什么?只有認知這一問題才能精準識別,并切實解決農業轉移人口所面臨的民生困境,進而妥善處理好國家“賦權”與農業轉移人口“自我增權”的關系,改變“戶籍制度改革與農業轉移人口落戶意愿的悖論”,實現“半城市化”向“城市化”的轉變。
養老是極其重要的民生問題,是當今和未來幾十年中國政府和中國社會面臨的緊迫而艱巨的挑戰。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發展也亟待解決農村養老問題。國務院辦公廳在2023年10月發布的《關于加強低收入人口動態監測做好分層分類社會救助工作的意見》表示,要積極發展服務類社會救助,對低收入人口中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等提供必要的訪視和照料服務。在儒家文化影響下,以家庭為單位進行遷移決策的新家庭經濟學理論更加適配中國實踐。在落戶遷移中,農業轉移人口多將個體預期融入家庭發展能力中[2],即根據家庭預期收入最大化和風險最小化進行決策。石智雷和楊云彥[3]發現,家庭稟賦對農業轉移人口返鄉回流具有差異影響。吳業苗[4]指出,城鎮化發展促進農業轉移人口進城增收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鄉村民生新的“弱境”“窮境”“苦境”,使鄉村民生的農村留守問題愈加嚴重。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提升城市化質量,其關鍵是要提升農業轉移人口的家庭完整性與穩定性,進而改善農業轉移人口的落戶預期。
近年來,我國人口發展步入新階段。以人口老齡化為核心的人口結構性矛盾日益凸出,老年群體的家庭照料需求明顯提升[5]。胡宏偉等[6]預測,農村照護成本將顯著上升,2035年,人均相對照護成本壓力將從2020年的776%攀升至1437%。家庭作為照料老年人日常生活的重要載體,直接導致了代際間共同生活的時間延長,維系了家庭老年照料的運行和延續。因而家庭老年照料也成為家庭經濟抉擇的重要一環[7]。由此,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與家庭老年照料相結合,可能對化解社會矛盾,推動中國新型城鎮化的建設發展更具研究價值。
本文的分析思路如下:第一,家庭老年照料是否存在供需偏差,導致其成為限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重要因素?第二,家庭老年照料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底層機制是什么?第三,不同類別的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需求不同,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是否具有異質影響?第四,在數字經濟賦能縣域城鄉融合新階段,數字經濟在兩者結合中產生何種作用?探索性解答如上問題,不僅可以給出家庭老年照料是否阻滯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隱性需求的經驗證據,緩解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進程中的不確定性,便于在后續研究中對農業轉移人口落戶表達與落戶實踐的張力予以足夠重視,也能夠在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中,合理推斷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私人成本,彌補公共財政職能缺位,為加快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促進城鄉融合發展予以重要的現實支撐,進而促進頂層設計與實踐探索的良性互動。
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第一,基于家庭主義的核心分析框架,以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為底層邏輯,從實際負擔與預期壓力的雙重維度探討了家庭老年照料限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深層原因,極大程度上填補了相關領域的研究不足。第二,將農業轉移人口按照遷移表現與流動時間進行內部分化,延伸探索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異質關系。第三,有效擬合“家庭老年照料成本”指標,發現“隨遷老人”的預期照料成本將接近農業轉移人口工資性收入的50%。該發現不僅能為后續政府如何基于數字化場域,搭建人口市民化“成本分擔機制”提供更加明確的政策導向,也能有效幫助政府深度弱化城鄉遷移中代際之間交換照護和支持的不平等現象,織密筑牢民生網底。
二、文獻追溯與理論分析
(一)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的聯系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成年子女有贍養扶助父母的義務。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老年人的照料和贍養不單是家庭的內部問題,更是一個亟待解決的民生命題。不同于城市地區,農村老年照料問題更加嚴峻。第一,根據現代化和老齡化理論,隨著城鎮化推進,生活成本的上升將使大量的農業轉移人口外遷,這不僅打破了傳統家庭養老的共同居住模式,增加了老年父母與成年子女的時空距離,也使農村家庭照料能力有所弱化。此外,家國責任邊界認同的困擾也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子女在老人的經濟供養、生活照料等方面的責任泛化。第二,理論視角的引入和經驗研究的發展打破了照料為“私領域”家庭事務的常識認知,指出照料活動已經成為一個復雜變動的系統。福利多元主義也強調福利提供主體與提供方式的多元化。但由于農村人口的整體經濟供養能力不足,以及農村市場化養老機構規模與質量的約束,讓其他模式未能成為親情模式的強力補充[8]。農村老年人,特別是那些高齡、空巢與獨居老人,因其并非“無兒無女”,更容易遭受無人照料、孤獨寂寞的養老困境。因而,如何實現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的去向平衡已經不容忽視。
家庭作為最小的社會結構單元,是由具有認知能力的成員基于一定的規則和資源主觀能動組建的結果,同時也是家庭成員個人行動得以開展的中介。人力資本和社會地位獲得理論表明,移徙是一項家庭成員的聯合決策投資。作為一種在時間和空間上不斷整合與分離的結構性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農業轉移人口依然保持著與原家庭的密切聯系,仍然被視為家庭的一員。GUO等[9]指出,成年子女外出務工雖然提高了代際物質支持,但使農村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有所降低。失落感和抑郁很可能是老年人與子女更密切或更頻繁接觸的期望沒有實現的結果。龍玉其[10]發現,683%的成年子女由于照料老人而無法外出務工,照護失能老人對子女生計的影響相對較大。不過,也有研究認為,遷移并未改變農業轉移人口對老年群體的照料支持。傳統的直系家庭以及三代及以上的多代同堂家庭形式,依然在家庭結構中占據重要地位[11]。此外,新“三代家庭”的出現也有力地駁斥了中國工業化后農民家庭將徹底核心化的論斷[12]。成年子女外出并未全面弱化農村老年人的家庭養老支持,而是推動家庭養老由“侍奉在側”型向“成就安心”型轉變。
梳理以往研究,僅有少數研究以“孝道”與“生計”的沖突為出發點,關注了人口遷移對家庭老年照料的影響,但卻未能立足農村老年照料需求不斷提升的實際情況,以中國農村家庭的結構流變與理論實踐為基礎,通過交織變動的家庭結構深入研討農村老年養老問題;也未能利用更加細致的微觀數據探索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具有不確定性的底層邏輯,為政府后續施策提供更為精準的政策建議。
(二)家庭老年照料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理論機制
自進入老齡社會后,老年照料問題已經成為一個突出的現實問題,老年照料議題由此得到更多關注。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建設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的多層次養老服務體系”。《“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表示,要加快補齊農村養老服務短板。《積極發展老年助餐服務行動方案》強調,發展老年助餐服務是重要民生工程,是支持居家社區養老、增進老年人福祉的重要舉措。為應對中國農村人口老齡化加深所衍生出的老年照料危機,政府正從“家庭支持”轉向“支持家庭”,不斷擴大“福利模式”的覆蓋面。
家庭老年照料作為一項長期照料活動,不僅需要照料者付出時間等隱性成本,也需要承擔醫療支出、日常陪護等顯性經濟成本[13],涉及家庭資源的新一輪整合與分配。信息時代的通信技術或許能夠解決家庭成員間情感交流的問題,但照料服務的特點就在于照料需求方和照料提供方一般需要在同一個場域,具有某種接觸且雙方互相信任。家庭成員分散居住,為面對面的照料服務增加了難度。從該視角看,家庭結構轉變消耗了家庭老年照料資源,對社會照料資源提出更高要求。但無論是通過提供家庭照料還是社會照料來分散贍養負擔,本質上都是對家庭資源的一種分配與消耗。
更進一步而言,經濟學框架下老年人口的屬性可以分為兩類:即作為被撫養人口的消費屬性與作為勞動人口的生產屬性[14]。消費屬性與生產屬性雖然容易因老年人的身體健康發生顯著改變,但家庭老年照料始終擁有負擔和福利兩種形態。不同的經濟效應將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產生差異影響。從負擔角度看,隨著家庭老年照料的需求增加,農業轉移人口的貨幣與時間分配自主性將受到較大限制。已有學者發現,有功能障礙的農村常住老年人規模持續攀升,2035年將升至約2"261萬人;農村常住重度失能老年人規模快速攀升,2035年將達到769萬人[6]。老年照料需求與成本增加所帶來的隱性或顯性財務負擔,將使農業轉移人口擴大資源流出,從而在理性決策中降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從福利角度看,家庭老年照料不僅能促進家庭和諧,提高隔代照料,也能在老年人擁有充足的自我保障基礎上,為子代獲取更多的經濟、社會資源提供重要支持[15]。最終通過代際間的協作與互助,為農業轉移人口實現市民化提供更多助力。
從家庭老年照料這一視角研判其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源于在中國農村地區,家庭對個人行為選擇具有極其特殊的意義。在市場化程度較低的農村,家庭既是農村的基本生產單位,也是農業轉移人口的基本福利供給單位。即便在全球化、市場化的大規模就業條件下,也未能改變農村家庭作為一個經濟單位的事實。在“生于斯”也“老于斯”的家庭場域下,家庭主義(Familism)是理解中國社會成員的態度觀念及行為方式的重要視角。
在農業轉移人口“家本位”這一取向未能改變的情況下,基于家庭經濟學的系統框架,借助“權變理論”與“新同化理論”相結合的方式,能夠解釋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機理。“權變”意味著權衡變通[16],即在變動的環境中,強調家庭結構、家庭生命周期與關系的靈動性和處理不同階段家庭事務的權益性,以變通的方式來調整個體與家庭的利益關系,最終在兼容個體權益的前提下謀求家庭內部的均衡。新同化理論認為,農業轉移人口會主動做出適應選擇。農業轉移人口的“有限理性”可以幫助家庭成員優化利益,為群體成員謀福利。考慮到個體家庭間的稟賦差異,家庭老年照料可能兼具“消費效應”與“生產效應”,進而對不同行為主體“照料-工作”之間的平衡產生異質影響。由此,家庭規模、成員結構發生變化,其家庭謀求的效用最大化目標及其決策的家庭成員的行為選擇一般也隨之轉變。
三、實證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主要來自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China"Migrants"Dynamic"Survey,CMDS),由“國家人口健康科學數據中心數據倉儲PHDA”提供①。選用該數據庫的主因是:2017年CMDS數據庫是以2016年境內流動人口年報數據為基本抽樣框,調查對象為已在流入地居住一個月及以上,非本區(縣、市)戶口的15周歲及以上流入人口(不包括學生和軍人)。該數據庫是由國家衛生健康委開展的,能夠滿足全國代表性與權威性的流動人口調查需求,且與此次研究高度匹配。值得注意的是,歷年的CMDS調查數據僅有2017年樣本可以識別到農業轉移人口戶籍區縣,以及擁有家庭老年照料等相關問題。由此,本文刪除重要變量缺失、存在極端值,以及僅保留年齡為18至65周歲流動人口,且就業身份為雇員以及經商的調查數據后,獲得研究所需樣本111"505份。
(二)變量設定
被解釋變量: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利用“如果您符合本地落戶條件,您是否愿意把戶口遷入本地”這一問題來衡量農業轉移人口落戶意愿,如農業轉移人口愿意落戶,取值為1;其他情況,取值為0。在整合樣本后,農業轉移人口愿意轉為城鎮戶口的占比為3445%,不愿意轉為城鎮戶口的占比為3800%,態度模糊的占比為2755%。如果不考慮市民化意愿態度不明確的農業轉移人口,則明確表示愿意市民化的農業轉移人口占比低于不愿轉為城鎮戶口的農業轉移人口占比355%。這說明,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依然具有較大難度。此外,本文也發現,農業轉移人口遷移方式仍然以配偶隨遷為主,子女隨遷和父母隨遷仍是少數。受驅動因素影響,居住和落戶對農業轉移人口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選擇。而在居住意愿較高的農業轉移人口群體中,僅有4020%的農業轉移人口具有落戶意愿。居住與落戶的不一致性,不僅容易擾亂社會秩序,實際上也在彰顯著中國人口流動的不穩定性和嚴峻特征。
核心解釋變量:家庭老年照料。在CMDS數據庫中,雖然沒有直接詢問受訪者是否照料父母等問題,但卻有“目前在您老家,您家有沒有老人贍養的困難”這一問題。就如前文所述,在中國人口老齡化危機加深之際,多數農業轉移人口家庭面臨著老年照料資源匱乏的困境。在農村地區,子代照料供給與老年照料需求之間已存在較大的照料缺口。由此,利用該問題來區分家庭老年照料“負擔”或“福利”的表現比較貼近。其中,存在老人贍養困難的取值為2;不存在老人贍養困難的賦值為1;其他情況賦值為0。
表1顯示,老人贍養困難的樣本為33"953份,占比3045%。單獨考察男女性別間的差異,更多的男性農業轉移人口表示贍養老人存在困難。這可能與“養兒防老”的傳統習俗有所關聯。家庭組織形態的改變,并未使家庭事務的分工和性別角色定位發生根本轉變。當前的工作體系仍然以傳統的男性性別角色為基礎進行設計,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強化了性別分工慣性,限制了家庭內部功能的重構與性別平等的進一步實現。另外,本文還考慮了農業轉移人口的流動范圍,發現跨省流動是農業轉移人口的主要流動趨勢。在農民進城的過程中,市域城鎮化占比明顯低于跨市域城鎮化占比。相比于其他農業轉移人口的流動范圍,此類群體照料老年群體具有更重的現實壓力。最后,研究還考察了不同省份間的家庭老年贍養情況,發現云南、貴州等西部地區的老年贍養困難占比更高。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外流表征著鄉村振興的勞動力基礎可能并不牢靠。
控制變量。一般而言,市民化意愿會受個體特征、社會保障等多種因素的影響。結合數據可得性與研究謹慎性,本文借鑒祝仲坤[17]的做法,從農業轉移人口自身特征、家庭因素等維度控制了相應變量,以期盡可能地縮減研究偏誤。具體描述性統計見表2。
(三)描述分析
1農業轉移人口與農村居民的家庭老年照料差異
本文考慮到CMDS數據庫中僅有“老年贍養是否困難”這一問題,并不足以直接判斷老年照料對象以及老年照料強度的實際表現,因而本文利用2020年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Family"Panel"Studies,CFPS)數據庫,保留了家庭老年人均健在的16至65周歲的勞動力樣本,有效補充了農業轉移人口所承擔的老年照料情況。表3顯示,相比于農村居民,農業轉移人口照料父親或者照料母親,以及父親與母親均被照料的概率相對較低,照料父親與照料母親的概率相近。從與父母聯系頻率看,農業轉移人口與父母聯系的頻率為671(一周1到2次),也明顯低于農村居民與父母聯系的頻率777(一周3到4次)。這意味著,“非經濟的養老”正成為農業轉移人口所忽略的風險。從子代提供經濟支持看,無論是概率上,還是額度上,農業轉移人口對父代的經濟支持表現均高于農村居民。在孝道倫理作用下,外出不會弱化成年子女的孝心,亦不會全面弱化成年子女的孝行,只會影響成年子女孝行的具體形式。兩者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可能導致了老年照料的形式差異。農業轉移人口雖然在空間距離上實現跨地區流動的概率更高,但農業轉移人口相比農村居民更加年輕化,父母均有一定的自我照料能力。這也在某種程度上驗證了家庭老年照料對個體遷移的初期影響。
2農業轉移人口與原始家庭是否“脫根”
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人戶分離人口為49"276萬人。與2010年相比,2020年人戶分離人口增長8852%。50歲以上農民工的占比上升135%。由此,本文進一步探尋了農業轉移人口與原始家庭間是否依然“分而不離”。表4顯示,第一,多數農業轉移人口與父親、母親之間具有密切聯系。在新發展階段,父代家庭很可能成為子代家庭面對生活壓力的轉嫁對象,代際關系和代際互動因“虛分”而更加緊密。第二,從橫向看,借鑒王春光[18]的做法,發現老一代農業轉移人口與家庭老年人的聯系更多在于為父母提供老年照料。而新一代農業轉移人口與家庭老年人的聯系更多體現于父母為其提供經濟支持與照料援助。第三,從縱向看,新老農業轉移人口之間的主要區別是受家庭資源稀釋效應的影響。家庭功能被視為社會對農業轉移人口的一種角色期待,處于不同年齡階段的農業轉移人口在不同類型的流動家庭中所承擔的家庭壓力不同。城市就業到農村養老作為老一代農業轉移人口的主要回流趨勢,待其年齡增大、體力衰退后,將逐步從城市返回家鄉,降低了與家庭老年人的地理區隔。但新生代農業轉移人口則不然,此類群體對城市生活相對更加適應。為增強單向而不是循環的人生軌跡意愿,在流動中尋找向上的階梯,父母往往處于家庭資源分配的末梢。
3區域場景下農業轉移人口與家庭老年照料的代際互動"
代際互動反映了代際關系中特定代際支持行為的有機組合,是親代與子代之間的一種相互支持。理論機制已經初步論證了家庭老年照料并非僅含子代向父代提供的單向支持,也涵蓋了老年群體對子代的“逆反哺”特征。賀雪峰[19]表示,平衡的代際關系理應是互助與互惠的,否則將導致家庭代際資源配置無法實現最優。鐘搏[20]發現,贍養型代際互動可以實現低齡老人老有所為與老有所養的兩全。由此,本文進一步依托中國地緣遼闊、區域資源稟賦差異較大的現實特征,分析了各地區間農業轉移人口的代際互動情況。表5顯示,在家庭提供老年照料的過程中,無論是代際生活互動,還是代際經濟互動,西部地區農業轉移人口的代際互動表現更加明顯。而東部區域農業轉移人口的代際經濟互動相對較弱。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空間距離以及心理距離的縮短,很可能成為農業轉移人口家庭代際互動區域差異的重要因素。
四、經驗分析
(一)基準分析
表6是檢驗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模型1是單獨檢驗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結果。模型2是引入控制變量后,進一步檢驗兩者的關系。模型3是利用問卷中“今后一段時間,您是否打算繼續留在本地”以及“如果是,您預計留在本地多久”兩個問題構建出留城意愿變量,將“預留時間為定居”的樣本賦值為1,代表擁有永久留城意愿。
表6模型2顯示,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落戶意愿具有顯著負向影響。相比于模型1結果,解釋變量系數變大的原因可能是,控制變量消除了其他因素的影響,使核心解釋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關系更加明顯。模型3顯示,隨著留城年限的提升,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留城意愿的限制作用愈加明顯。這也為家庭因素限制下個體居住與落戶差異提供了可行解釋。模型4是利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rdinary"Least"Square,OLS)進行的回歸檢驗。模型4顯示,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依然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
(二)異質性檢驗
農業轉移人口作為我國城鎮化進程中出現的龐大社會群體,具有顯著的內部分化現象。“三十而立”表示個體將面臨成家立業的重要選擇,也是更為注重父母未來照料條件的特殊時機。由此,本文按照年齡這一特征,將樣本首先劃分為“30歲以下”“30歲及以上”兩個分樣本。此外,還考慮到老年群體的自身差異特征,將“30歲及以上”的樣本進一步劃分為“30至39歲”“40至49歲”“50歲及以上”三組樣本,對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關系展開進一步分析。
表7模型1顯示,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并無顯著影響。模型2顯示,家庭老年照料顯著抑制了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且系數明顯高于基準結果。這也與現實情況十分吻合。家庭老年照料活動多見于“30歲及以上”的居民家庭中。此外,模型3至模型5顯示,隨著年齡區間的深度細分,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抑制作用有所改變。針對“30至39歲”的群體而言,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經濟效果不再明顯。隨著經濟增長與醫療服務水平的提升,“60至69歲”的老年人身體相對健康。而對比“40至49歲”“50歲及以上”兩組樣本,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限制作用在模型5中更加明顯。老年照料預期成本將轉化為老年照料現實壓力,從而降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研究還發現,“50歲及以上”的農業轉移人口雖自身落戶意愿較為強烈,但受限于家庭老年照料成本以及城市生活成本約束,此類群體的落戶意愿與落戶能力未能匹配。超齡農民工正是這部分群體的主要組成部分,如何縮減此類群體的老年照料負擔理應有周全的政策考量。
在城鄉融合中,中國各城市在社會經濟發展、自然環境和戶口限制等方面具有諸多差異。而上述異質性檢驗僅停留在老年群體自身,未能進一步探討中國利用社會照料分擔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的城市差異。由此,本文將社會照料引入后,進一步考察了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第一,與社會照料最為密切相關的是養老院規模,其次便是各城市的三甲醫院數量。這些基本公共服務的提供不僅有利于鞏固擴大異地就醫結算范圍,直接降低家庭老年照料成本,也能夠強化農業轉移人口的城市居住意愿。第二,本文注意到不同地區的家庭養老支持政策體系有所不同,如北京的全齡友好住宅項目試點、四川計劃加快推動互聯網應用等適老化改造等。北京對于將戶口遷至試點項目所在地,且名下無住房、無在途貸款的老年家庭,首付比例最低可到35%,老人子女可以作為共同借款人申請貸款。根據成都的相關政策,父母投靠成年子女入戶可在戶籍對應區域購買一套住房。此外,就提高居家養老服務水平,提供家庭老年照料補貼而言,各城市的政策措施也有實際差異。由此,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異質性仍有探討空間。
表8模型1至模型3顯示,交互項的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在城市發展中,政府與民政部門如果增加養老服務的可及性與可用度,將有利于降低農業轉移人口的實際養老負擔,從而提升此類群體的市民化意愿。此外,由于各區域老年照料服務的補貼政策發布相對滯后,本文選取針對家庭養老補貼實行異地結算較早的上海、江蘇等省份展開后續分析。2018年,上海、江蘇、浙江、安徽四省份決定建立養老服務補貼異地結算機制,共建“敬老卡聯盟”,幫助老年人共享優待和服務資源。結果顯示,相比于整體樣本,四省份中表示老年贍養困難的樣本占比降低366%。模型4表明,家庭老年照料顯著提升了四省份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家庭老年照料將依托家庭實際養老成本以及未來養老預期兩種路徑,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造成差異影響。這將為有效化解老年照料危機,提高居民與社會福利提供新啟示。
(三)流動年限的調節效應
農業轉移人口的生命歷程是嵌入社會整體變遷和社會結構性變化整個過程的。流動年限會影響農業轉移人口流入區域選擇以及就業質量等方面,進而對其市民化意愿造成明顯影響。2016年2月,《國務院關于深入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優先解決在城鎮就業居住5年以上和舉家遷徙的農業轉移人口落戶問題。由此,農業轉移人口流動年限所帶來的成本變化很可能在家庭老年照料與市民化意愿之間產生調節效應。對此,本文首先構建了“流動年限”變量,其次又將流動年限劃分“5年及以下”“6年至10年”“10年以上”三種類型,進一步考察了流動年限在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之間的調節作用。
表9顯示,第一,從整體看,流動年限可以通過就業穩定性提升以及收入增長等方式,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第二,分時間段看,流動年限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關系具有門檻特征。“5年及以下”的流動年限將降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5年以上的流動年限更容易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農業轉移人口初入城市時,需要承擔更高的流動成本,面對工作生活中種種不如意,其市民化愿望便會逐漸減弱。這與移民遷移過程中的分類效應(Sorting"Effect)比較類似,即經過5年的時間,那些打算在流入城市長期發展和定居的農業轉移人口會留在該城市,而那些不打算在該城市定居的農業轉移人口將繼續流動。這也在某種程度上驗證了“農村是其避風的家”的結論[21]。第三,從交互項看,流動年限的提升將顯著削弱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負向影響。一方面,可能是流動年限越長的農業轉移人口擁有更強的工作能力,在城市社會有著更高的融入度。可以通過平滑流動成本以及拓寬收入來源,有效改善家庭老年照料困境。另一方面,可能是受“孝道”的儒家思想影響,流動年限越長的居民所需承擔的贍養老人責任越重,更有“落葉歸根”的回鄉傾向。通過回到戶籍所在地及附近城市這一落戶方式,此類群體降低了其與父母的居住距離,進而借助家庭網絡的互助功能提升了老年照料。
(四)影響機制
前述分析主要提供了農業轉移人口立足家庭效益最大化,追尋家庭化遷移的景象。但這并不足以支持家庭老年照料限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深層證據。完善市民化成本的多元分擔機制,是提升流動人口落戶意愿的關鍵,也是政府施策重點。前述分析發現,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成本理應包含老年照料成本。由此,本文認為,老年照料成本很可能是造成家庭老年照料限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底層因素。
一般而言,老年照料成本是國家、社會和家庭為保障老年人基本生活水平而耗費的人力、財力、物力等價值資源的總和。在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過程中,農業轉移人口需要承擔的私人成本的多少,直接影響此類群體的老年照料壓力。根據家庭系統理論,家庭會根據勞動報酬的高低理性地選擇落戶意愿,在決策中會將市民化成本納入預期的收入變化加以考慮。就老年照料成本而言,家庭成員承擔的老年照護服務本身雖然無須付費,但這并不意味著家庭照護的“零成本”。如果缺乏子女和老人照料等必要家庭服務時間,收入在貧困線水平的家庭需要花費額外收入從市場上獲得相應商品和服務,將出現因可支配時間不足導致的隱性貧困[22]。而在長期照料中,家庭照料者不僅需要付出看護費、醫療費等直接經濟成本,也會因老年照料中擠占的工作時間付出機會成本[23]。由此,老年照料成本會對照料者的經濟決策造成顯著影響。
更進一步而言,老年照料成本的測度體系大致能夠分為直接成本與間接成本兩部分,呈現出動態變化的特征。隨著老年群體失能等級、失能時長的遞增,老年照料成本的變動將讓居民在某段時期內無法預測未來成本的支付能力,從而面臨著更大的照料危機。隨著年齡的增加,9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平均家庭照料時間將是65至69歲年齡組的2倍以上[24]。梳理老年照料成本的權威研究,發現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的測度思路相對明確,測度數據與測度方法值得借鑒,測度結果與現實情況較為相符。由此,本文借鑒以往研究,構建了“家庭老年照料成本”指標,以期對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間接影響提供實質補充。
由于CMDS數據庫并未囊括老年照料所需的支出情況,本文主要借鑒曾毅等[23]的估算思路,利用其他數據庫中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與之匹配,從而得到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將付出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具體而言,第一,利用2018年“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Chinese"Longitudinal"Healthy"Longevity"Survey,CLHLS)數據庫推算出各省份不同收入群體(兩等分)所需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其中,直接成本依靠詢問被照料者“近一個星期,這些照料所支付的費用總計是多少元”所得(5萬元以內);間接成本則是詢問“近一個星期以來,您的子女/孫子女及其他親屬為您提供家庭照料時間”所得(168小時以內)。第二,將所有省份的家庭老年照料直接費用按照兩等分原則加總平均后,計算出處于不同收入區間的家庭老年直接照料費用。間接成本的測算則以平均家庭老年照料時間為基礎。第三,進一步將其與CMDS中承擔老年照料負擔的農業轉移人口樣本按照收入區間和流入省份進行匹配。第四,通過對直接照料費用以及間接照料費用(小時工資與老年照料時間的乘積)加總后,以城市居民占區域人口的比例推算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所需承擔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研究可知,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平均為2"19021元/月,其中機會照料成本的占比達到8602%。家庭老年照料成本接近本文中的農業轉移人口工資收入的50%。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的城鄉預測差異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低意愿賦予強力佐證。另外,本文還對比了區域及群體間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差異,發現在東部地區與“50歲及以上”的流動家庭中,具有更高的老年照料成本。適齡勞動力的大量外遷造成了區域性人口結構的改變,子代的市際、省際流動在事實上打破了原有的家庭養老結構。換言之,外遷的子代由于不具有與父代同居并履行養老義務的條件,進而加劇了家庭養老成本所引致的落戶壓力。
盡管本文的測度方式能為后續研究提供相應的借鑒思路,但仍然具有如下不足:一方面,這種測度方式容易忽略戶籍地與流入地之間的實際養老成本差異,以及采用均值計算可能模糊不同家庭結構與家庭資源的現實情況,進而高估或者低估農業轉移人口所需承擔的贍養成本;另一方面,家庭老年照料成本測度中假定失能老人等級一致,未能詳細區分老年人失能等級與照料需求。不過,鑒于家庭老年照料成本主要由多維指標構成,以及多數學者應用簡單比例分布等預測方法進行測算,由此本文的測度思路理應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與可行性。
表10模型1顯示,老年照料成本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具有顯著負向影響。老年照料成本增加提升了農業轉移人口的悲觀預期,從而降低了此類群體的市民化意愿。此外,本文還借鑒封進等[25]的閾值設定方法,構建了“家庭老年照料負擔”指標,即計算出家庭老年照料成本與個人整體收入的比值,然后以國際國內較為認可的40%作為閾值標準,高于該閾值的賦值為1,否則為0。模型2與模型3顯示,老年照料負擔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具有顯著負向影響。老年照料支出對家庭經濟的影響較為持久,且將隨著老年人預期壽命的延長顯著提升。老年照料支出不僅會在短期內降低家庭可負擔能力,也會在長期中改變家庭的功能結構,降低家庭成員的發展能力。
(五)數字經濟的外部沖擊
以數字技術為基礎的互聯網的快速擴張,使農業轉移人口與城市居民間的“融合鴻溝”實現快速彌合。同時互聯網的興起打造了一個近似于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輿論平臺,在某種程度上重構了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話語體系和福利結構。因而在數字經濟賦能縣域融合、促進共同富裕的政策要求下,探討數字經濟在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功能,將具有更加長遠的研究價值。此部分的研究思路是:第一,研判數字經濟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第二,將數字經濟引入基準模型,進一步觀察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變化。基于上述分析思路,將為政府與相關部門后續能否借助數字經濟,實現對家庭老年照料成本的動態監測提供實質解答。
鑒于CMDS數據庫中并無數字經濟指標,本文借鑒張勛等[26]的做法,將縣域“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與微觀數據相結合,進一步考察了數字經濟發展所攜帶的沖擊效應。表11模型1至模型4均支持了數字經濟可以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結論。城鄉發展鴻溝使縣域成為城市資本、技術等要素下鄉的通道以及農業剩余人口市民化轉移的重要場域。數字經濟賦能縣域城鄉融合,加速了要素流動速度和效率,從而在縣域經濟增長中提升了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此外,模型5顯示,在引入數字經濟變量后,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負面影響逐漸減弱并最終消失。這表明,數字經濟通過其在數據存儲、信息傳遞及監測成本上的獨特優勢,可以有效緩解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之間的矛盾,推動兩者實現更高程度的協調發展。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細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學校,我們都要重視家庭建設,注重家庭;老年人的就醫養老,是家事也是國事。2024年7月,國務院印發《深入實施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戰略五年行動計劃》,提出要深入實施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把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擺在突出位置。面對中國的城鎮化與老齡化趨勢疊加,強調家庭需求是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重要驅動力,也是降低家庭連續性遷移的重要路徑。本文采用多組微觀調查數據,在家庭成員是老年人的最佳照顧者的事實基礎上,實證檢驗了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影響及其機制,得到如下研究結論及政策啟示:
(一)研究結論
第一,就描述統計而言,伴隨著農村勞動力外流的加劇,老年照料形式雖然發生巨大轉變,但農業轉移人口與老年群體之間的代際互動并未中斷,反而以一種“權變型”家庭模式橫跨于中國的城鄉融合進程中,對農業轉移人口的經濟決策產生重要影響。這意味著家庭老年照料仍是農業轉移人口的壓力與困境,實現此類群體的家庭化遷移依然任重道遠。實證檢驗后發現,家庭老年照料明顯降低了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從而阻滯了中國城鄉融合與區域協調發展。
第二,異質性分析顯示,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經濟效果在群體與城市間具有明顯差異。老年群體自我照料能力的維持以及城市養老基本公共服務的完善將降低家庭老年照料負面影響。流動年限的增長雖然能夠降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落戶成本,但在“5年及以下”與5年以上的流動年限中具有差異表現。減輕農業轉移人口遷移初期的居住成本,能夠降低遷移過程中的分流效應,進而增強農業轉移人口的整體落戶預期。
第三,機制分析表明,家庭老年照料限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主因是老年照料成本。對比流入地與戶籍地間的老年照料成本,發現鄉村與城市之間的養老成本不僅存在巨大差異,且多數農村老年人的養老儲蓄并不充足。此類群體流入城市將降低農業轉移人口的家庭發展能力。該研究結論不僅能夠佐證“隨遷老人”的不適性與農業轉移人口進城落戶的權益保障顧慮,也能為后續政府施策提供更加精準的政策瞄點。
第四,進一步拓展發現,數字經濟可以推動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進程。發展縣域數字經濟新業態,可以促進新質生產力的涌現,為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提供堅實的物質保障與高效的制度環境。利用數字經濟推動縣域資源共享和協同創新,能對家庭老年照料成本開展長期監測和評估,確保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不利影響隨著政府精準施策持續削弱。
(二)政策啟示
在中國破除城鄉要素流動壁壘的關鍵節點,研討家庭老年照料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意愿的關系,除去在制度優勢下有利于整合養老資源,優化老年照料結構外,也能為實施推動農業轉移人口全面融入城市的支持政策予以新視角。結合上述研究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如下:
第一,要堅持“人的城鎮化”這一核心理念,重構農業轉移人口的城市權利。針對家庭老年照料對農業轉移人口城市融入的負面影響,政府應該實現治理創新。一方面,要尤為凸顯城鎮化的“民生”要素。可以在保障勞工關系協調的基礎上,把農業轉移人口的服務管理和市民化作為地方政府的考核標準,推動農業轉移人口的老年照料成本的合理分攤。推動欠發達、低收入地區的數字化進程,加快數據資源有序流通及創新應用,針對性收集農業轉移人口的工資收入(財富)與匯款情況,測度此類群體的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區間。利用小范圍時間觀測調查的調研數據以及現場實驗等測度方法,按照不同的負擔等級提供更加有效的政策幫扶措施。另一方面,需要在更高的層次進行統籌和制度設計。改善超大城市的落戶積分規則,打通其余城市的戶籍轉換障礙。通過一系列的分化政策措施,縮小不同區域與縣域間的基本公共服務供給差距,合理引導社會預期。讓各省份的人口管理與社會保障形成合力,進而實現“隨遷老人”照料成本的合理“平移”。
第二,注重農業轉移人口的多元價值需求,努力推動養老公共服務均等化。針對“想落不能落”的農業轉移人口群體而言,要積極創造條件幫助他們降低家庭老年照料成本,平衡“市民化意愿”與“老年照料”的現實矛盾。比如直接為老年群體發放照料津貼和政策補助,或者為農業轉移人口提供家庭照料券和擴大住房公積金的適用范圍等,進而為農業轉移人口獲取更高的家庭收入和落戶遷移城市提供更多保障。此外,為常住居民提供養老服務均等化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因而可以考慮在中小城市、東部地區率先打造數字化服務試點,有序推動區域數字協同發展。另外,要以破除戶籍制度壁壘為基礎,借助區塊鏈等數字技術,快速構建全國統一的長期護理保險服務項目清單和指導目錄、評價標準。通過針對性的政策設計,將家庭老年照料作為一項國家基礎性的民生制度安排,把社會照料(如長護險制度等)逐漸引入農業轉移人口的家庭照料功能中,進而促進城鄉融合與區域協調發展,加快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
[注"釋]
①"數據引用:國家人口健康科學數據中心數據倉儲PHDA,https://doiorg/1012213/11A0031202107209V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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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mily"Elderly"Care,"Elderly"Care"Costs"and"the"Willingness"of"the"
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to"Be"Urban"Residents
Zhang"Yongqi1,Shan"Depeng2
(
1College"of"Economics,"Sichuan"Agricultural"University,"Chengdu"611130,"China;
2Department"of"Economics,"Southwest"Minzu"University,"Chengdu"610041,"China)
Abstract:"""Based"on"the"intersection"scenario"of"population"aging"and"the"democratization"of"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in"China,"the"association"between"family"elder"care"and"the"willingness"of"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to"be"urbanized"is"empirically"examined"using"multiple"sets"of"data."The"study"finds"that,"first,"the"exodus"of"the"rural"labor"force"has"not"effectively"alleviated"the"contradiction"between"the"demand"for"elderly"care"and"the"insufficiency"of"family"care"resources."The"family"is"still"the"main"field"of"elderly"care."Second,"the"effect"of"family"elderly"care"burden"is"obvious,"thus"inhibiting"the"willingness"of"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to"become"city"citizens."Third,"heterogeneity"analysis"shows"that"the"economic"effect"of"family"elderly"care"on"the"willingness"of"being"urbanized"is"significantly"different"between"groups"and"cities."The"selfcare"ability"of"the"elderly"group"and"the"improvement"of"basic"public"services"for"the"elderly"in"cities"will"reduce"the"burden"effect"of"family"elder"care."There"is"a"nonlinear"relationship"between"past"mobility"time"frame"and"subsequent"migration"decision."Fourth,"the"mechanism"test"finds"that"the"cost"of"elderly"care"is"the"underlying"reason"that"inhibits"the"willingness"of"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to"live"in"cities."Elevated"elderly"care"costs"will"exacerbate"the"expected"and"actual"pressures"on"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and"dampen"the"willingness"of"such"groups"to"live"in"cities."Fifth,"utilizing"the"advantages"of"the"digital"economy,"such"as"low"cost"and"wide"coverage,"can"promote"data"sharing"and"strengthen"dynamic"monitoring,"and"promote"the"design"of"sharing"the"cost"of"elderly"care."The"above"conclusions"can"not"only"adjust"the"main"body"of"responsibility"for"elderly"care"in"the"family,"but"also"enhance"the"willingness"and"expected"benefits"of"the"agricultural"migrant"population;"it"can"also"reduce"the"general"shock"and"objective"potential"risks"in"elderly"care,"and"accelerate"urbanrural"integration"and"coordinated"development"in"the"region,"so"as"to"achieve"twice"the"result"with"half"the"effort.
Key"words:homebased"elderly"care;"agricultural"migrants;"cost"of"care;"willingness"to"be"urban"residents;"digital"economy"monitor
(責任編輯:張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