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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點問題及其風景

2025-03-14 00:00:00馮鋏
湖南文學 2025年3期

\馮鋏

解:回來后很快我迷上了在河邊散步。孩子們像熱乎乎的麻雀一樣簇擁著我。太陽粘在空氣里。太陽像一顆糖。冬衣被掙扯得蓬亂了,掛在他們短小的翅翼上,一蕩一蕩,有如即將脫去的厚重羽毛。我不認識他們,只覺得他們正在進行的游戲有些親切,又十分兇險。出了巷口,他們轟然從我身邊炸向四面八方,其中有種仍沒有飛走的東西,我說不清。但河邊確實有鎮上最好的一塊風景,難得的開闊處,有如魚身上最肥美的一段肉,鮮味尚足,易于品嘗,不像山景那樣崎嶇多刺。我繞著河岸去走,只覺得自己在打一個毫無目的的轉,日日如此,不知道在動些什么。

(i)

涕瀆河的流動值得懷疑。一天早上,孩子們當中的一個把路上的一只礦泉水瓶漫不經心地踢入水中,幾天之后他們驚奇地發現它仍在同一片河面上浮動,仿佛一個遲遲不肯安息的鬼魂。那是我的漂流瓶!他大叫起來,就像是剛剛占領了一片大陸。孩子們還不懂得守口如瓶是什么意思,他們的嘴巴大得像乞食的麻雀。那只暴露了某個秘密的瓶子如同一只毛毛蟲,從河面上蠕動著爬開了。當然,一只瓶子絕不可能是一個活物,更準確的說法是,河水一聳一聳地將它拱開了,就如同一個人用五官發力從臉上趕走一只蟲子。

這個例子雄辯地說明一條河即使不是一塊巨大的瓊脂,至少也具備瓊脂的某些性質,比如只是用莫名其妙的晃顫偽造了流動的假象,比如一個東西很難沉下去或者沉下去了也很難觸底(它們中大多數又會在另一處河面上浮起),又比如它像果凍一樣對孩子們有致命的吸引力。只有那些據說在元代古河道(這也是據說的)中棲宿已久的淤泥緩慢地吐出貨真價實的泡泡,而這些泡泡是為數不多可信的東西。它們上升,然后誠實地在河面上說一句廢話。

孩子們后來對這只瓶子念念不忘。他們為此從各自家中湊出了整整兩元的硬幣,敬畏地走進小超市,買了一瓶全新的礦泉水,傳遞著喝完了它,甚至嘗出了某種帶著寒意的甜味。新的瓶子看上去十分乖順,即使被連頭按入水中也不曾掙扎。從它輕飄飄的身體上,孩子們感受到河水的彈性如一陣持久的電流穿過輪番上陣的手臂。不一會兒,那只新瓶子渾身都濕了,仍溫和地躺在河面上,一晃一晃,像是跟隨著整段河水顫動。水上面有一層膜,當中的一個孩子肯定地說道,所以我們放不進去。

我不知道他們最后有沒有把它丟進垃圾桶,但一個可能的結局是,那只瓶子同樣留在了河面之上,它良好的密封性使它永遠處于痛苦的漂泊之中。這種對于無法掌控之事的恐懼古來有之,遠在塑料制品或者硅基造物出現之前。有一段時間,我沉溺于觀看河面上龜甲裂般的波紋。孩子們對此困惑不解。一個膽大的穿過柳樹的疏蔭上前問我,你為什么不看手機呢?你有手機,卻不看。我只是笑笑,他受驚似的跑開了。波紋最為耐看,起得無端,平復得又絕無道理,如同一個謎面。一個高明的觀察家因此可以從中看到他所想看到的所有東西。

從障眼的波叢中我一度梳理出一場大雨的跡象,類似于用一根漁線串起所有瓊脂塊,又不讓它們從中間斷開。它狀如游蛇,斂得極快,聲色不顯,形同電流,每一枝突觸都探進了同一條裂紋里,但又在前進——這難于想象。不過如果一個人有觀天的本事,必然知道其中的感應關系。河面上掩體頗多,時有塊石,間或小洲,在我加快的腳步聲里這種混混沌沌的東西依舊察覺了危險,波圈重疊之中,接連拋出的圈套眼看就要束住它的腹部。它剛烈地一個急停,這個急停立即摧毀了它長久積蓄的氣力,最后激起的水點子在河上灑下急雨。我因此望河興嘆三日。

三日里涕瀆河頗不平靜,如一張揉皺了的玻璃糖紙,那些無法平復的菱形水紋在舒展中發出清脆的爆響,其上甜味殘存,吸引著貪嘴的麻雀笨拙地掠過水面。夜里,這些波紋在兩岸的燈光下更加明顯,每一弧反光都對應了一個難以察覺的暗示,密密堆疊起來,層層淋鋪上去,有如殺魚時不斷刨出的鱗片。我仍然試圖將所有經過折疊的波紋一一展平,但總是按下東頭浮起西角,這讓我想到孩子們正在進行的游戲。他們不斷從被捉住的處境里逃脫。

一個中年男人及時扯住了我。那是晚上,雨后,河面被細細地澆實了,前所未有地平,靜。一片剛剛鋪好的水泥地。幾乎讓人忽略欄桿的警告。我最后決定走上去踩一個腳印(這應該會讓我成為大塊鎮的阿姆斯特朗)。一號腳印。白紙上的第一筆,甚至構成所有波紋求而不得的固定總和,一個通解。它將在硬化后永久(姑且這么算吧)存在下去,就像卵,化石,火漆印,或者其他什么東西。他用勁很大,一把拽過,仿如起竿,另一只手里那長鞭似的魚竿因這道力發出一陣規律的抖動,整個河面因為這陣抽打而嘶叫起來。他的口氣聽上去有些謹慎,但是發音和他黑乎乎的臉一樣含混不清,像是嘴里含著鉤子。“你別著了。”看起來不打算再解釋什么。隨后,他又一次拋出的東西將河面砸開一個口子,其上起伏的熒光浮漂仿佛水鬼的綠眼睛發著幽光。

我舉目四望,眼睛們與我對視,不加掩飾,說明岸邊釣魚的人不少,他們都把自己的嘴巴照料得很好。我沒聽懂他的意思,再問,他就不答了。我懷疑這是某種秘密通行的暗語,其中的“著”字明顯有埆口鄉硤尾村淤水街道的口音。釣手們在河岸兩側均勻分布,像菜市場里排開的攤位。他們大多是經驗老到之輩,一晚上能釣滿一桶,令人懷疑涕瀆河里何以有如此之多捕之不盡的魚類。我在他們背后看得真切:當一個人裝作毫不在意地經過他們身邊時,那些桶中突然翻滾出的一條尾巴會把水揚到過路者的臉上。

但釣手們總是不出聲。從遠處看去,他們灰黑色的身影幾乎像一小片水浪打出的濕跡,隨時將要滑入河中。只有看得久了,才能看清他們間或翕動著嘴唇,像在對河里的什么東西說話。我在塑料袋里養過幾條金魚,掛在柜子的把手上,后來它們都死掉了,它們吸入飼料的動作就是這樣。我斷定他們有同水族對話的能力。也許正是那些鋒利的魚自如地切開河水,制造出戰栗的波紋,而河的內部因此被絞得破爛不堪,行將坍塌。有一次,我超出了平常的距離,走得離一個手持釣竿的中年男人很近。當我走近時,很明顯地感到他全身一滯,把嘴唇抿得緊緊的。又等了一會兒,他側過頭,極為客氣地對我說道,請你走遠一些,魚都被你嚇到了。我只是想聽聽你們在說什么。我說道,比較誠懇。男人顯然有些惱怒了,他隔空對我揚了揚巴掌,你想聽別人說話到街上聽去。

男人的話極大地啟發了我。我還沒有搞清楚他釣的是什么魚,但一條河所具有的發聲器官顯然過于原始,易于模擬,它們的語言里只包含了幾種很簡單的情緒。我見過孩子們當中的一個在岸邊拼命搖晃手中的尖叫瓶子,瓶中迭起的激動聲音實際上和一條河所能罵出的臟話沒有差別。他用這種方式羞辱了所有路過而不通外語的人們。這個孩子后來對此感到愧疚,他轉而用瓶子上的噴嘴擠出水柱,發出溫和的哧哧聲,人們并不知道這在河的語言里是稱贊的意思,反倒以為這是對他們的嘲笑。為了逮住這個委屈的孩子,他們不惜迎著水柱弄濕新買的衣服。所以人們有時候是很蠢的,至少不甚聰明,他們為了理解彼此的意思要說的話比這復雜得多。

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顯示自己是那個聰明人,正相反,我很快著迷于在路上偷聽那些愚蠢的謠讖。這種偷聽排除了道德的因素,就像不能指責一朵蒲公英傳播種子的方式是不道德的,它只是恰好長在多風的地方。我像一只蒼耳掛在他們身后,為了調整步調不得不反復解系腳上的鞋帶,這也是一種必要的付出;好在對這個工作我已經漸漸駕輕就熟了。

他們談論的要么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要么就干脆是荒誕不經的奇聞,這倒讓我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聽得熟了,我發現他們最為熱衷的還是討論發財之法——一種把前二者完美結合起來的話題。這些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則有夸大的成分,還有些后來被拆穿。比如兩個中年男人曾擠眉弄眼地聊起縣里一個跳樓而死的干部,他生前把所有贓款都換成金條,砌進了某棟樓樓頂的某面墻中。又比如三個老頭曾神秘兮兮又言之鑿鑿地談及在某條河里撈一把元代的古銅劍,這劍是如此的一把神兵,其上沖天的劍氣甚至長成了一棵樹。還有一個中年婦女曾口氣嚴肅地和一個小男孩說到他的科學家夢想,她認為那架用來打星星(為了確認這幾個荒唐的字眼我被逼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差點把頭撞在她的肩上)的機器如果真能發明出來,就應該盡快在課余時間進行。有幾次我幾乎被對話者們發現。通常的跡象是,他們突然開始講一些無關痛癢的事實(比如討論今天河水的水位),或者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一類的屁話,然后停著不走,轉頭來看。所以亮著手機是必要的,那塊發光牌子的作用是證明一個人同時患有聽力障礙和視力殘疾,可以毫無顧忌地一頭撞在任何東西身上。或者,它還可以用于證明一個人在是人的同時還是一頭犀牛。

(ii)

在船上,吳成九興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學霸王自刎。當然也有可能他不知道霸王是誰,而是在想殺豬放血的場景,這是他的想法,無從得知,不過最后的結果總是一樣的:他悄悄地把劍從船頭也是從自己的頭上放下了,就像是犀牛悄悄卸下角,變成了其他動物。這一變就顯得泄氣了。他的手下大概沒看到這一幕,也可能看到了,但不說出來。這都無關緊要。接下來的事情就存在較大的分歧,縣志里說他憤而沉劍,立此為誓,而我認為比較符合現實的發展是吳成九手一抖(或許是船顛了一下),這把劍如一條活魚,靈巧地滑入河中。

我的劍!他這樣喊道,后來終于被手下勸住,臉上浮現出毅色,不再說話,從船頭踱到船尾去了。再后來他說了些什么,這把劍又怎么樣了,就有點難于想象。我認為他如果跳水去拾,這個故事就比較容易發展,因為接著他就會發現涕瀆河水所具有的豐富彈性拼命抗拒著他下潛的身體,那柄劍卻直直地穿透了,直到沒入河底永遠不動的淤泥。他的頭好像越來越硬了,但渾身發軟,像是裹著泥巴。空中麻雀驟然放大的喧聲及時把他從河底般幽深的往事中喊醒。我恍惚抬起頭,意識到一個密度夠大的事實也再不可能自沉于無休無止的無頭謎語,麻雀集合起來的寸片翅膀提供了一種過大的浮力,不由分說地托著一頭過于沉重的動物向上。

麻雀在涕瀆河上下到處都是,幾乎成災。兩岸種了不少柳樹,這個季節已經綠了,柳枝有意無意地抽打著河面,只是葉片還不很大,小指頭粗細,那些小孩因此將枝條揪下來做成箍圈,套在頭上,四處招搖,或者手擎長條,失魂落魄,像是死了坐騎的騎手。他們旺盛的精力令柳樹(也令所有東西)難以招架。麻雀泥點般棲在柳樹上,更多的找不到落腳之地,在空中無休止地盤旋,像候車大廳里因列車晚點而焦躁踱步的旅客。在過多的麻雀叫聲中,所有行人都需要吼破自己的喉嚨。但它們越來越密集的叫聲最終淹沒了河邊一切聲響,簡直演變成一場聲音的洪災。

麻雀數量的暴增令我迷惑不解。我放下了手頭的工作(也沒法進行了),低著頭,循著麻雀井噴般涌出的方向,層層去撥柳樹破破爛爛的簾幕。這簡直像個探險故事了。我幾度恍惚,以為自己誤入一個廢棄了的劇場,耳邊有鬼魂(實際上是麻雀)漫唱的歌聲,那些虛虛實實的絮子使我面部發癢。在簾幕深處,孩子們圍成一圈,集體搖動著涕瀆河岸最為粗壯也是最為繁盛的一棵柳樹,它展開的綠帷倒是稱得上華美,多余的枝條深深地插入河面之下,像是無數早就扎下的漁線。在劇烈的晃動中,那些柳條如同過水的面條一般跳動起來,眼尖的話就會看到水花里每一粒揮灑出的泥點都在風中甩作了一只麻雀(我猜測那些水下部分的氣泡變作了魚,不然無從解釋釣手們永遠滿載的釣桶),從遠處看像是一團花色的煙霧在水面騰起。

孩子們更加興奮,他們發動了一臺造物的機器,現在為了爭奪這臺好玩的綠色機器而爭吵起來。這臺機器在兩岸的諸多備選中功率最大,因為它最繁茂,接入河水的線路數量最多,也最深,因此可觸及那些具備靈性的淤泥。根據我的估算,如果他們輪換人手,全力發動,那么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在大塊鎮上空放出一萬八千只人造麻雀,這一萬八千只麻雀的叫聲將會將涕瀆河水抬高半米,并最終導致它溢出來。

不過顯然孩子們沒有這樣的體力。我沒有制止他們,只是看著,他們很快在精疲力竭中將這項活動連同爭吵一起放棄了,轉而繼續投入到持久的游戲當中。但他們為此嘗試過河岸兩側的所有柳樹,并為它們一一標上了號碼,這棵柳樹是第四十七號,總共的數字則是七十八。這些柳樹后來被悉數砍去,不過不妨礙它們此時參與了一場偉大的統計。當為首的小男孩略顯驕傲地向我報出這個數字,就像縣長在大會上驕傲地報出今年增長的某個指標時,孩子們叫了起來。不對不對!一個看上去更小的小女孩打斷了他的演講,小男孩的臉變白了,如同蒙了一層鳥糞般的慍色。她擠過來,到我的跟前,掰折著指頭對我說道,地上面沒有了,水上面還有一棵呢。

水上面按理說什么也沒有,但是實際上大部分時候散著許多大小不定的小洲,它們大多披一層濕漉漉的綠色絨毛,富裕些的還長著半人高的蘆葦。當我還癡迷于波紋的時候,為了規劃必須考慮的撞擊與反射問題,我一一歷數過它們,就像他們歷數了河邊的每一棵柳樹。但小洲的數量隨著河水的漲落時刻處于微妙的變動之中,問題更為復雜。河水最盛的時候,它們就像衛生檢查中鎮上的垃圾桶一樣,全部消失了。

只有那棵樹從不消失,而是固執地伸在河面上,如同一根呼吸管。我驚訝于我的遲鈍,也許是因為我對水面波紋的興趣過早地結束了,連帶著對河上事物的印象也隨之模糊。我之前一直沒看出那是什么,現在才恍然明白那是一棵柳樹。我跟著孩子們看了枝柔干弱仿佛營養不良卻格外修直的七十九號柳樹一會兒(頭頂的箍圈讓他們看上去像草扎的天使),突然開玩笑地說道,你們猜不猜得到,這棵樹是從一把寶劍上面長出來的。但孩子們顯然當真了。他們還不具備相關的幽默感,而是瞪大了眼睛,像一群麻雀圍住一把小米一樣將我圍住了。告訴我們吧告訴我們吧告訴我們吧。他們哀求的神色水波似的動人。好吧。

看起來孩子們并不能理解劍氣是什么,他們困惑的眼神顯示,這種東西對他們而言還過于抽象。劍怎么會有氣呢?那個小男孩出聲問道,他的眼神有些挑釁。那什么東西有氣?我反問。空調有氣,吹風機也有氣。他得意地答道,只是不自覺有一個做到一半的舉手動作。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劍怎么會有氣呢?你很聰明,我言不由衷地拍他的腦袋,所以我要把真正的秘密告訴你。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孩子們的眼神現在有些敬畏了。吳成九是誰?他們小心地問道。一個造反的。他和誰打仗?元朝廷的人。那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決定壓下他們越來越多的問題,不然我就會被拖死在柳樹叢深處,步驟中必須開展的散步將無從進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棵柳樹跟一把寶劍有關系,明白嗎?那這把劍一定很值錢,對不對?

孩子們在滿意的答案中散開了。我聽著他們越來越遠的聲音討論著每個人的游泳技術,還有個尖銳的聲音一直在喊,之前他就藏到水里去了,死不出來,太賴皮了!直到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以壓倒一切的大叫指出這要的是潛水的本事。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了。哈哈,潛水的本事,那把劍滑稽地佩戴著的柳樹呼吸管。當然,這么說就像已經不知不覺地假設這把劍存在于涕瀆河中了(也不妨如此吧),不過這也是反證法慣用的開頭。

應該說我的確反復巡視過長著七十九號柳樹的那段河面,而且是以一種管理菜園的嚴謹態度,就好像它是一根蘿卜露出地面的纓子而不是周圍冒充的雜草。七十九號柳樹遠遠看上去就像擺在展柜里的展品,不偏不倚,不像四十七號一樣諂媚地貼向水面。我試圖辨認它應有的銹綠色葉脈,但沒能成功(事實上它有些發青),這似乎表明沉在河底的東西并不是銅質的,更像是鐵器,而吳成九無論聽上去還是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個值得上天分配一把神兵的英雄。我想起那些關于寶劍的老套故事,最好的寶劍能把劍氣射到星宿之間,而這把鉚足了勁只能射出一棵瘦弱的柳樹,聽起來就不免有些落了下乘。

劍這種東西被打造出來似乎就天然具備某種靈性。但我不知道我的手機為什么會沒有。照理說無論如何它也聰明過一把劍,也許我也應該把它投下去,等它的“機氣”(如果有的話)從河面上長出來。吳成八這會兒已經上岸了,他忙著擰干身上的衣裳,這時候手下把手機遞過來,膽怯地告訴他,你娘來電話了。吳成八于是臉沉下來,拿手在手下的胸前擦干,接過來,毫無新意地喂了一聲。具體的對話內容無從推測,總之并不愉快,吳成八隨手就把手機甩進了河里。他頗為悲憤地對手下說道,我都要死了,她還要我回去吃飯!不過吳成八脾氣太大了,我不喜歡,這個故事還是作廢吧。

還有一個更加科學的解釋排除了這些怪力亂神之說,以一種嚴謹的態度指出,這把劍正是吳成七的佩劍,在他兵敗撤退時不慎落入河中。它有一個隱秘的中空的柄,里面存放著植物的種子,是吳成七為自己東山再起所備(想得夠遠的),其中大多是糧食和蔬菜,但有一粒是柳樹的。也許是不小心混進去的,也許是他喜歡這種婀娜多姿的植物。總之這粒種子后來從柄里飄到了洲土之中,最后長了出來。這樣劍和樹之間就有了一種科學的聯系,那把劍吐出這粒種子就像一條魚從水底吐出一個泡泡。

吳成六盯著那把頑皮的劍在河水中無限地掉落下去,這個掉落過程后來在他腦中不斷地回放,就像一個卡住了的視頻。他頓時從身上抽出一把短刀,手下慌亂地上前阻止,被他一一喝退。吳成六非常有把握地在船頭刻了一個不深的道道,回頭對手下說道,等我們收復失地的一天,這把劍還在這里,擔心什么?讀到這里,我幾乎被他感動了,一個外地中年男人的形象過早地在我腦中浮現了,所以這是吳成六聰明的地方。他在船上刻下的道道使他自信無論何時都能再找到這把劍,因此他可以很輕松地將這把劍拋之腦后。而七十九號柳樹隨時都可能死掉,不復存在。我每天的散步似乎也是圍著它展開的了,這讓我感覺自己像條被拴住的狗。接連幾日,我走得更遠,而且刻意避過了小洲叢生的那段河面。我開始回想起第一次在河上發現這棵樹的情景,河水正大漲,它只遠遠地露出腰身。我料定它會被悶死,然而幾日過后河水下落,它仍然好好的,就像憑空打下的一根樁子,還帶著滿身的鏈條。

按理說我不應當相信這個荒謬且新鮮的傳說。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涕瀆河上什么也沒有,如果七十九號柳樹確實長成了柳樹,那么它的種子理應是從岸邊吹過去的。但我似乎不能做出足夠可靠的保證。吳成五也不能保證自己的種子和種子長成的七十九號柳樹不會死于一場持續過久的大水。但他當時沒想那么多,他的心思全在那把劍上。后來他就開始哭爹喊娘了,全無一點英雄氣概。他開始歷數那把劍花了他多少錢幣,他操練劍術時是如何用心(實際上這把劍應該只是用來觀看的裝飾品),河底淤泥又是怎樣將這把劍牢牢焊住。私吞了一把硅劍的河神從河里跳出來說吳成九你掉的是這把銅劍還是這把鐵劍,假扮的河伯也冒頭說銅男我已經收到賬了鐵女什么時候打過來,淡水品種的塞壬坐在小洲上像坐在小超市門口的搖搖車上似的唱小帥哥小美女快來玩呀……反正從河神從河里跳出來開始,這個故事就已經全亂套了。好吧。讓我在遮天的麻雀下繼續我的散步。

(iii)

河的故事以及我的腳程里還沒出現一座橋,這很不應該。但橋確實不重要。一座橋對于一條河來說就像一條闌尾。沙洋橋理應是一座老橋。但它被炸掉過,在原來的位置又修了一座新的,只是名字依舊。沙洋橋邊本來還有一座河亭,拆得更早,只剩下早前鋼筋深深打進灘頭巖留下的方印子——里頭長草,格外茂盛,有如盆景。

我從沙洋橋慢慢走到了對岸去。上面的石雕都耀武揚威,張牙舞爪。現在可以把這條發炎的闌尾割掉了。灘頭巖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把木椅子,也用鐵條深深地在四腳打進去,位置離其中一個方印子不遠,倒是更靠近水邊。孩子們擠作一團,幾次試圖搬動這張椅子,手腳一并用上,但終于失敗。遠遠地有個中年男人扛著竿子,背著包,拎著個桶、幾個小盒走過來。待到近了,他們四下里一哄而散,捉迷藏似的,男人就安安穩穩地在位置上坐下了。

男人頭上戴一頂帶舌的小帽,長袖長褲,但料子看上去頗輕,偶爾兜風,坐下就垂著,站著倒像是一面流水從身上貼著傾下來。男人坐下時是背向,后來我轉過對岸,才看到臉,臉無甚奇處,倆眼睛倆耳朵一鼻子一嘴巴,五官也是尋常樣子,唯一特別的是表情特別豐富,一個人也擠眉弄眼的,擰過來扯過去,而且探頭對著河面,像是攬鏡獨照,自娛自樂。

大概五分鐘后,他把頭收回去,斂容,開始理身邊的裝備。先取了其中一個小盒,放在左手邊的巖上,繼而拿紅桶,上前兜了些水,又在右邊放下,再從包后頭的鉤上取下另外兩個盒子,也一并放在右邊,接著從包里掏出一個本子,放在右手邊的盒子上,又從兜里拈出一張疊起來的紅紙,還有一顆硬幣似的東西(后來我猜出這是顆吸鐵石),不急著放下,把紅紙展了,像是通讀一遍,然后才一對折放在左手邊的盒蓋上,又把硬幣似的東西丟上去。因為隔得遠了,沒有聲響,只看見他一通忙活,左右都堆起不少東西。

做完這些,他才把釣竿從身后拿到身前,慢悠悠上好了線,仿佛要拋了,抬起來,又只是上下捋一遍,收回背后去,倒像一根長長伸出的天線,要接收什么遙遠的消息。一只不耐煩的麻雀飛上去,抓了幾下,無處著力,我遠遠地揮手虛趕,它也像感覺到了,瞪我一眼,又找到理由遠遠飛進柳樹叢中。男人翻開左手邊的小盒子,掐了幾團東西出來,用手一一捏得實了,次第拋向河水當中,前后幾十團下去,扔得格外大方。我看不清他扔出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同大些的石子沒有兩樣。

他扔過一輪,就在木椅上呆住了,表情有些癡傻,像著了魔。半晌回過神來,又扔了一輪,把手擦了擦,又取了紅紙,翻一遍,放回去,復又扔了一輪。統共扔過三輪,才把釣竿拿到手里,從右手邊的一個盒子里糊了些東西在鉤上,遠遠地拋了出去。

那鉤子拋到水中就仿佛定住了,線也繃得緊,像是鉤住了河底什么東西,男人也不管,只是把竿子架住,把本子從右手邊拿起來,一頁一頁翻過去,看起來不像是來河邊釣魚倒像是來河邊學習的。又等了半晌,桶里仍舊是空的,天也黑下去,我緩步走入柳樹叢中,叫累了的麻雀安靜地待在我頭頂的枝條上,像是一個個過于鼓脹的芽苞。精力尚未耗盡的麻雀仍在空中策動著空氣,要從中找出那些真正的麻雀越來越難了。

我后來發現那張死死定住的木椅最早出現于三十五號和三十六號柳樹的空隙之間,并且在這之后隨著柳樹編號的增大和中年男人一樣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具體。幾次,我看到他站起來,在灘頭巖上活動身體,他的動作隨著舒展越來越大,到后面幾乎類同掙扎,差點打翻那根永遠繃緊的釣竿,那條被割掉的闌尾投下的影子在他身邊,像一條巨大的擱淺了的鯨。這種觀看近似于觀看地鐵里忽閃的廣告牌,男人的動作處于一種連貫的不連貫當中,理論上他應該早從樹干的交替間發現了我的窺視,只是從來沒有回應我的視線。我像一只禿鷲在他頭頂盤旋,混在那些聒噪的麻雀中間。

直到某一天。我從三十五號柳樹走向三十六號柳樹的過程中如期看見了那張木椅,然而并沒有在灘頭巖上看見那個中年男人,這令我有些詫異,但他的釣竿分明豎在那里。孩子們顯然也發現了那根無人看守的釣竿,更糟糕的是,他們已經在河邊聚集并試圖登上灘頭。我心頭一緊,從遠處向他們喊叫,作勢驅趕,孩子們故意無視了我,這大概也是游戲規則的一部分。當我氣喘吁吁地第一次登上那塊深深嵌在河中的巨大巖石時,他們即將把那根釣竿無情地推倒。我立刻沖上前去,斥退了他們。他們的怨恨的眼神一閃而過,但在河水里留下了深刻的倒影。

我喘著氣,第一次坐在那張木椅上,木椅像一副骨骼,有力地支撐住了我的身體,不讓我向后倒去。那根釣竿令人稱奇地晃了幾晃,不過沒有跌倒,支撐它的架子像扶住一具尸體一樣穩定了腳步。河水一片開闊,甚至因為過于開闊將要向兩岸垮塌下來。

水里,一條魚及時用尾巴宣示了它的存在。它像我曾經養過的金魚那樣吸吞著男人丟出的一小團東西,隨即向下潛去,它下潛的姿態決絕得有如一把劍。有東西觸了觸我的肩膀。我一激靈,跳起來,回頭看去,發現男人微笑著看著我。他看到我像一個稻草人一般站在他的釣竿旁似乎并不驚訝,反而頗為親熱地對我說道,來啦?就好像我們是多年未見的好友。

我不知道怎么回應他,只是從木椅前走開,他跨了一步,在上面坐下,現在我站在他身后了。我剛去別的地方接了個電話,他說。這顯然是撒謊,但我覺得不必計較。我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隨手向河面的更遠處指去,問他知不知道劍氣化樹的奇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是他和幾個老頭吃席的時候吹牛編的。這時候我看出緊貼紅紙的硬幣正是一顆吸鐵石,而那張紅紙顯然多次被水打濕或是浸透,其上的紅色變得斑斑駁駁,像一個中年男人斑禿的頭頂。我湊得近了些,想一睹紙上寫了什么,男人也沒回頭,而是以一種隨意的口氣說道,那些小孩多煩人,對不對?

他們嗎,他們還小吧。我回答他。男人笑了一聲,許久不言語。終于那線動了起來,我此前竟想象不出它動的樣子,但男人反應很快,他將竿子一把把住,緊接著往上提溜。這魚竟很乖順,毫不掙扎,被他一把提出水面,男人把鉤取了,順手便送入紅桶當中。它在桶中翻滾了幾下。這個東西竟然是動的,這多么奇怪。它讓我們倆都笑了起來。是不是第一次看到上魚?男人又坐下來,手四處摸去,笑問道。我想起那些寡言的釣手,心中也暗笑,但不駁他,這魚好大,天天地都給你喂飽了。男人說,吃飽好,吃飽好,他的手終于摸到了本子,拎到膝上,翻開,從兜里掏筆。

翻到一頁,是一個草草畫出的表格,表格里有一些錯亂的字符,我眼見他在其中一格添了一筆,順口便問了一句。他陡然起了精神,把本子塞到我手里,用筆在上面一個個點過去,細細地解釋。我恍然道,這不是標記重捕嗎,你在做調查?他定定地看我一眼,我不懂這個。那你怎么給它們做的標記?這會兒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了,每一條魚長得都不一樣。見我不信,他又要教我怎么辨認不同的魚。像桶里這一只,就是六十號,不會錯的。男人說得自信,最多的一條已經上鉤了六次,他說著把筆在本子上一點,六十三號。如果它再上鉤一次,我就把它帶回家里。

吃?還是養?我問道。男人看我一眼,把本子收起來,又看一眼,卻不答了。太陽正從空氣中剝離出來,如同脫了水的橘子,發干發苦,還有股奇怪的藥味兒。你聞到沒有?我問男人。什么?男人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他把那頂小帽從頭頂摘下,仿佛在給什么東西扇風。紅桶不時發出砰砰的聲音,我搞不清楚是不是那條魚發出的,于是探頭去看。那條魚安靜地沉在桶底,毫不擺動,鰓在淺淺的一層水里一張一翕,有點令人作嘔,如果不是這樣,它幾乎透出些逼人的鮮美。

這河里的魚肉好吃嗎?我問道。

好吃嗎?!我是不吃魚的。他的眼眶里突然漲起淚水,這把我嚇壞了。我擔心他會做出什么歇斯底里的動作,比如掀翻那張木椅,或者揪起那根釣竿四處抽打,又或者把六十號魚扔向天空;但是都沒有。天迅速地黑下去,我在他身邊膽戰心驚地又站了一會兒,決定虛構一個電話。這時候手機又是我的寶貝了,我悄悄用它放出手機鈴聲,就好像有人給我打來了電話。喂,席開了嗎?好,我馬上回來。我對不知道誰說道。

我要走了。

男人沒有回答我。

我解下身上穿了多日的白色行頭,而且越解越快,悄悄從他身邊溜走。在岸邊的路上,我看到那些遲來的麻雀對于我背叛友誼的行徑表達了遲來的憤怒。它們叼著長短不一新鮮折下的樹枝,奮力向水中擲去,就好像要把這條河全部填平。

責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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