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學：常見的概念厘清與類型關聯

在一次科幻論壇活動中，有一位讀者問道，科幻文學和主流文學的區別究竟在哪里？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其實想要回答，卻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因為這個問題的背后其實隱藏著好幾個重要的問題。在本文中，筆者擬嘗試簡單作答。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有幾個概念需要理清楚——文學、主流文學、嚴肅文學、類型文學、科幻文學。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眾對科幻文學一直存在不少誤解，其中最大的誤解便是科幻文學和兒童文學是畫等號的。鮮為人知的是，《三體》得到的第一個全國性文學獎項是優秀兒童文學獎。

首先，不管是科幻文學還是主流文學，都是文學的一種，文學本身又是和音樂、美術等并列的一種藝術形式。藝術最終是要給人看的，想要創作出真正扣人心弦的作品，筆觸必然要落在人的情感點上。在這點上，不管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都是沒有任何區別的。另外，這里也可以引申出目前一些科幻創作者的問題，尤其是一些新手。他們在創作科幻小說的時候，過于著重科學的一面，反而忽視了人文的一面，導致寫出來的科幻小說很像是一個披著小說外皮的科學論文，這其實是不可取的。

其次，文學本身的分類有很多，為了方便討論，本文依然沿用比較普遍的一種分類方式，將文學分為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

在傳統觀念中，類型文學和嚴肅文學總是被分開看待。從人們習慣將嚴肅文學稱之為主流文學就可窺知一二。那么，相應地，類型文學就被默認劃分到了邊緣文學這個門類。

其實，類型文學包羅萬象，大眾熟知的奇幻小說、偵探小說、言情小說、武俠小說、推理小說等等其實都屬于類型文學。并且，毋庸多言，這些類型文學是非常受歡迎的。不管是其文本本身還是它們的各類影視游戲化的衍生品，都在精神文化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所以將其統稱為邊緣文學其實是不公平的。

有趣的是，作為一種在當下舉足輕重的類型文學，科幻文學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得到應有的命名。在中國，科幻文學被引進之后，一直被稱為科學小說。即便魯迅先生曾親自動手翻譯科幻巨頭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從地球到月球》和《地心游記》，并說過“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這樣一段話，也沒讓科幻文學得到應有命名。

總體說來，科幻文學和嚴肅文學相比，主要有幾點差別。

首先，從描述對象來說，嚴肅文學的描述對象多聚焦在個體身上，個人的命運和歷史的跌宕起伏相結合，而科幻文學的目光更喜歡聚焦在人類整體上。在許多科幻作品中，科幻作家們更注重的不是個體命運，而是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這個種族本身的命運，去探討在浩瀚無垠的時空中人類文明的終極命運或者宇宙的終極命運，并深入探索人類和宇宙的關系，展開一場獨特的思維冒險。這是其他類型的文學作品所做不到的。

當然，這并非表示科幻文學不注重個體，在科幻文學的很多分類中，個體也是它們的著重描述對象。

其次，和大多數嚴肅文學相比，科幻文學的時空背景要廣袤許多。從時間上講，嚴肅文學的發生場景基本上都是在人類已知的歷史之中；從空間上講，嚴肅文學的發生場景都在地球上。而科幻文學則不同，從時間上講，科幻文學既可以描述數十億年前的過去，也可以描述遙遠無盡的未來；從空間上講，科幻文學既可以描述充滿奇異外星生物的外太空，也可以深入到平行世界和賽博世界等現實中并不存在的世界。這就給了科幻文學更大的發揮空間，也使其散發出了獨特魅力。

事實上這兩點差別也并非完全是科幻文學與主流文學的差別，和其他類型文學相比，這兩點差別在大多數場景中也是成立的。

但科幻文學和嚴肅文學的距離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遙遠。許多主流文學作家都曾在作品中或多或少地涉獵過科幻元素。比如前面提到的魯迅先生，作為一代文學巨匠，他對科幻小說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同時也是引入科幻小說的第一人。我們熟知的老舍先生，更是親自寫過一部純正的科幻小說《貓城記》。在路遙的巨著《平凡的世界》的結尾部分，乘坐飛碟從天而降的外星人和孫少平的一席意味深長的對話，更是將整個作品的厚度升華到了跨越時空的高度。

所以，科幻文學和嚴肅文學的分界線并非涇渭分明的。

接下來，我們再談談科幻文學和其他類型文學的區別和聯系。首先，必須指出的是，類型文學的分類實際上也不是那么嚴格的，各種類型文學之間也不存在一條明顯的分界線，經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一次活動中，中國科幻泰斗王晉康先生曾經說過一段話，大意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種類的類型文學，為什么單單科幻文學有一個每年都召開的世界科幻大會，而從來沒聽說其他類型文學有諸如世界推理大會、世界言情大會、世界偵探大會等存在，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這就不得不提到科幻文學的另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科幻文學的包容性可能是所有類型文學中最強的。在很多時候，我們可以認為科幻是一個背景板，在這塊背景板上，作家們可以去填充其他類型文學的元素，也就是可以將除了奇幻小說以外的其他類型文學和科幻文學完美結合。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世界上存在著言情科幻、推理科幻、恐怖科幻等文學類型。

事實上，許多類型文學大師在科幻方面也有著非常深的造詣，比如“福爾摩斯”系列的作者柯南·道爾先生，就曾創作過大量科幻作品。愛倫·坡、斯蒂芬·金等人也是如此。

而奇幻文學是一個比較獨特的門類，需要單獨拿出來討論。在很多場合，科幻文學和奇幻文學也會經常被放在一起進行比較，尤其是在中國的科幻讀者群中，有一個被稱為“科幻原教旨主義”的群體，他們會在科幻和奇幻作品之間劃下一道清晰的界限，并對跨越界限的科幻作品報以審視的目光。

如果追根溯源，科幻文學起源于西方，經歷了萌芽時期、黃金時代、新浪潮時代等演變，今天的西方科幻界已經又有了新的演變。西方科幻本就有著泛幻想的傳統，黃金時代之前的許多科幻作品無非就是披著科幻外皮的西方傳奇小說。雖然經過坎貝爾等人的努力，黃金時代的科幻文學正式成為了一種文學分類，但這種傳統也延續了下來。西方的科幻從業者們從來都不吝于在科幻作品中使用奇幻的元素，比如在著名的星球大戰系列中就出現了絕地英靈和原力這種明顯有著奇幻色彩的設定。但這并不妨礙星球大戰系列被視為影響幾代人的科幻經典，直到今天它依然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和號召力。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2001年雨果獎最佳長篇的爭奪中，加拿大科幻教父羅伯特·索耶的硬核科幻作品《計算中的上帝》惜敗于《哈利·波特與火焰杯》。這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說明了在中國被譽為科幻界的世界級最高科幻獎項的雨果獎也并非只接納科幻作品。

目前，在西方科幻界，科幻文學和奇幻文學的融合趨勢愈發強烈，甚至還出現了一個新的名詞——推想小說來描述這類泛幻想小說。要注意，這里說的是推想，而非推理，切記不能搞混了。

和奇幻文學相比，科幻文學的核心在于科學的幻想，而奇幻文學的核心就在于幻想，但兩者的界限也不是涇渭分明的。科幻全稱是科學幻想，所以科幻作品也有非常偏重于“科”的，也有非常偏重于“幻”的。

比如，羅杰·澤拉茲尼著的《光明王》就是一部非常偏重于“幻”的經典科幻作品，以至于很多人第一次讀完《光明王》之后會很驚訝地表示，這分明是一部以印度教神話和佛教神話構筑起來的史詩奇幻小說。但如果深入解讀，就會發現，這其實正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科幻小說，因為其中所有的奇幻元素都有著明確的科學解釋。用劉慈欣的話來評價，《光明王》是構筑在科幻世界和奇幻世界邊界上的一座宏偉宮殿。

這就引申出科幻文學和奇幻文學的重要區別：兩者雖然都有著強烈的“幻”元素，但奇幻文學不必對其中的“幻”做出任何可行性解釋，魔法就是魔法，不需要進行任何科學性的解釋；而科幻文學則不同，對于其中的“幻”的部分也都會給予科學性的推想解釋。

整體說來，科幻文學是一種獨特的類型文學，應該從嚴肅文學中汲取人文的營養，不應該太過注重科幻的成分，而忽略了人文的成分。只有這樣，科幻文學才能保持長久的生命力。

責任編輯：羅小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