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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生

2025-03-14 00:00:00鄒謹憶
湖南文學 2025年3期

“當鐵鳥在空中飛行,鐵馬在地上奔馳,就是末法時代到來,這個時代君王不像君王,人臣不像人臣,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女人不守貞節,男人淫欲不檢,諸多敗象征兆都將浮現?!?/p>

天剛麻麻亮,河谷邊的水泥縣道迎來了四只磨得溜光的輪胎,五個大男人拘在輛舊捷達車里,自兩山夾峙間一徑娩出。副駕駛這邊的后視鏡是給撞脫了的,透明膠五花大綁著,一路抖霍。霧濃如漿,雨刮器來回嘎吱著,司機還得用手背反復去揩擋風玻璃內側,否則隨時有車毀人亡的危險。

五個男人里有四個都在呷煙,嚼檳榔,摳腳,吹牛皮,此起彼伏地打屁,不通味的看了,只以為是釣了魚趕早進城去賣。而他自問就是那條魚,給挾在后排中央,才剛悄悄轉動肩膊想要錯開些許,馬上被左右兩個察覺并再度摁牢——怕他跳車哩。

跳是不得跳的,賤命一條,自己素來倒看重,當務之急是尋個救星。透過烏沉沉的鼓了無數小氣泡的防曬膜往外望,河在樓與樓的間隙中被拉成一線濃痰,至于那些樓,底下統一打著十數米高的樁作為支撐,像些踩高蹺的蠢人。路途逶迤,吊索橋過掉了,一個鬼影子還莫看到,他不免心焦。河對過,是南方丘陵地帶少有的峻拔延綿的山,漫山楠竹經冬不凋,叢叢層層綠得鬧眼,半山腰上錯落些白墻青瓦的舊宅,更是一點人跡也無。老古話不假,窮山惡水出刁民,碰到這四個閻羅王,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等下到得地方,先呷碗粉再去取錢何如?一天哩,肚子餓得呱呱響?!彼偹銓さ竭@樣一句話。

發動機的抖震填滿了本就逼仄的空間,半晌,司機總算開了口,聲音好比散黃的蛋,一雙眼卻透過內窺鏡圖釘樣盯住他,“看樣子我們還是太和氣了,都輪到你來談條件了,?。俊?/p>

“那不是的,反正要回去拿銀行卡么,古董市場邊上就有粉面館,小籠包海帶湯也賣,打包帶走又不得耽誤時間,我請你們的客嘛……”

他還急著申辯,副駕駛已摸到透明膠甩往后座,一左一右立馬掐住他頭臉,將嘴巴連后腦勺牢牢捆了數圈,過端午捆粽子只怕也沒捆得這樣狠,何況年輕人下手莫得輕重,接連往他頭頂心鑿爆栗,腰眼也捅了兩回,他只得縮脖溜肩,擺出一副畏葸相。

“死嬲坨,收古董收古董,收么子鬼啰,到現今抱個骨灰壇子不撒手。”

“還搭幫這壇子嘞,不然他不得來?!?/p>

“他那部爛摩托還停在屋場上,何得了?”

“你問我,我問哪個!”

“大不了拆散了賣廢鐵,嫌麻煩就沉到水庫里去?!?/p>

聽四張嘴亂噴,他兩眼閉上了又睜開。照電影里演的,搶劫犯的住址同嘴臉看得一清二楚,當然是活口難留了,偏生他犟,不愿往最壞的方面去想。譬如胃里頭痛得惱火,擂幾拳完全無濟于事了,別個都講怕莫是癌,力勸他去醫院照片,他也不理,世上哪有那許多癌,要癌也癌不到他門前來。

當下埋頭看一雙手,濕麻繩狠狠吃進皮肉,顏色開始由青轉烏,動一動指頭,木木的,似乎已不屬于自己。他們喊做骨灰壇子的魂瓶就擺在大腿中間,沉而涼,瓶腹抵住手背。骨灰壇子,好笑嘞,他們實在不懂行,要是她在這里,該會給他們上一課。

想到她,他心底就涌起一股微澀的柔軟,近似絲絨,近似苔蘚。他們是中學同學,畢業數年不曾聯絡,博物館新落成那日,他跑去捐贈收來的一件老瓷壇,不想碰到她。那日她深藍制服方跟皮鞋穿起,頭發梳到螞蟻爬不上,要不是連名帶姓喊他,他自是打死不敢認的。

“哎——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

于是她從原始人磨的石頭片子到民國時期人繡的花圍兜,完整給他講解了一遍。到了魂瓶那一區,他著實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了又問,她因此講得格外細致,他也就記得格外清晰。

“考古學家普遍認為啊,魂瓶可能源于商朝末年,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采薇而食,餓死在首陽山上,人們感佩他們的氣節,埋葬時特意將裝有五谷雜糧的五谷囊隨葬,以期魂靈不饑,后世就稱之為魂瓶。

“不同時期的魂瓶形態各異,最開始是簡樸的五聯罐,越到后期造型越繁復。像這只魏晉時期的魂瓶,器型較大,你看它的下部,是不是浮雕有游魚、龜蛇,象征幽冥界。中段這些樓閣屋宇還有舞樂俑、侍立俑,表示俗世生活。上層不用說了,仙人騎獸,百鳥朝鳳,完全是古人先死后蛻理念的詮釋。

“宋代又不一樣,你看這只魂瓶,旋削修足,形態秀麗,頂部堆塑有女官女傭,釉面的玻璃質感是不是也比較強?

“元代魂瓶就更為獨特了,出現了以人首為堆塑體而人體刻畫于器身的造型……”

虧得從前還做過同桌,全不曉得她幾時能講這么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像是泥胎燒成了瓷。他舌頭就有些發硬,隨便指住一只魂瓶問:“頭戴尖頂小帽這幾個,像鬼,看到有點畏火嘞?!?/p>

“不要怕,這些拱手踞坐、額前飾有圓珠的,都是胡人。因為東漢末年中原戰亂,相對安定的南方成了逃避戰火的沃土,大批中亞胡人南下為仆為役,你看,后院不也有胡人守衛么,這頂層院落還點綴著域外佛像,神奇吧!”

是神奇,從她嘴里吐露的每個字都準確無誤地敲到他的心坎上,將他敲成一架揚琴了。他必須足夠克制,才能讓目光不至于發直,她卻始終談笑自若,更約他下班一同下館子。她換上了自己的衣裳,講回家鄉話,他才多少自在些。

那天他們呷的缽子菜,蘿卜絲煮臘腸、酸辣椒炒牛百葉、蒸蛋、茄子豆角、油豆腐煮白菜,飯也是小小一缽,粗木方桌上擺滿缺口的陶缽,吃完疊成一摞。

她倒上啤酒,同他碰一杯,講起讀書那會子,他把屋里新打的棉花被綁自行車后座上,興沖沖帶到學校捐了災,然后被爹娘打得滿地找牙的事,差點笑斷腸子?!耙院笫盏胶脰|西就留著賣,莫再想著捐了,籮大個博物館,缺你那一樣兩樣么?”

“你的意思,我還跟從前一樣,一樣少根筋啰?”他囁嚅著,恨不能把臉埋進缽里。

“哎呀,你是太單純,哪里曉得那些人,他們一分錢補貼不得給,來回打車費都不報銷,光講幾句漂亮話有么子意思,把老實人當寶耍哩!”

聽她講得巴心巴肺,他倒又高興了,“至少牌子底下會寫捐贈人姓名啊。”既然她在博物館干講解員,以后每回跟人講解都會看到他的大名,世上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么?不過這話他只在心里過了過,沒好意思提。

“想屁呷!莫看新聞啊,多好的文物都給倒賣了,負責人一鍋端,等著看判多少年吧!”

“那我們這個博物館也……”

“還用講嗎,有樣學樣,快得很呢!”

她像是記起一些不快,趕蒼蠅似的凌空揮了揮手,“倒是講講你唄,后面考到哪里讀書,學的么子專業,何事收起古董來了?”

他不免撓頭,講高考失利,講父母喪生,還是講被相親女卷跑錢,一連串的倒霉事,哪開得了口?“樹上的鳥兒成雙對,我活在這世上么,孤零零一個?!彼瓜卵鄄€笑笑,想順嘴問句“你呢”,終究只是自顧自仰脖子飲了個滿杯。

“改天到你們市場看看去,你負責帶路不?”

“那要得?。“轿疑砩?!”

講到古董市場他便活了,百十家店,真假混賣,真貨不到一成,買定離手,各憑眼力。比方景德鎮進的雙喜瓷壇、天球瓶、將軍罐,先擱茶葉堿水當中煮五六個小時,去了表面的賊光,內外抹皮鞋油,挖坑埋了,天晴曬,下雨淋,令它吸附泥土里的元素,再見天日時,堪比出土文物,一般人根本瞧不出個所以然,明代清代任喊,再不濟也喊民國,賺多賺少全憑一張嘴。

可能真就是少根筋吧,他對她承認,自家也做過幾回那樣的事,心里安不得,已漸漸撂開手。世上有那許多聰明人,他蠢笨點怕么子,情愿少吃點,慢行點,至少困得落。

夜逐漸深濃,蒸汽在玻璃門下騰起,水珠凝集,淌成一道道,路燈的黃,車尾的紅,晚歸的行人,喇叭聲,叫賣聲,尾氣同灰塵的味混雜。他看過市場上的人畫油畫,眼前景象就跟調顏料一個樣,艷且稠,在她背后緩慢流轉,說不上地囂亂與空茫,只剩她浮泛其上,清澈無匹。

“敬蠢笨。”

“敬你?!?/p>

這回有陌生電話打來,號稱熟人介紹,喊他下鄉收古董,圖片一看,魂瓶,他當即應許。魂瓶難出手自是盡人皆知的,但收回來正可捐給博物館。那事過去好久,始終沒臉同她聯系,有契機尋上門來,他自然覺得是上天注定。

可她還會見他么,他的內里這樣地腌臜,她哪會愿意見他呢。

驀地聽到鼾聲起,左右兩個竟困過去了,眼皮微睜、嘴巴丫開,一個倒向玻璃窗,一個歪在了他的肩上。他心頭登時擂鼓。先看前頭那兩個,開車的開車,耍手機的耍手機,莫非是頭次搞這事,絲毫談不上專業。想來也是,本該夜里行事,偏偏湊不齊人頭,好容易湊齊了又鬧意見,嘰嘰呱呱鬧到天明。再看邊上這兩個,騷粒子痘墳起似座座活火山,嘴皮子上還是些黑絨毛,年紀輕輕不學好,沒爹管沒娘教么?

要不就跳車,趁現在這個機會,還是等他們再睡熟一點?車速雖不算快,摔斷骨頭都還好,直接卷到輪子底下就爆箍了。退一萬步講,即算落個全須全尾,他一個人兩條腿,跑得過他們四個人八條腿?手機早給沒收了,報警不成,倒是陸續看到有些人家開了門,但,能指望別個見義勇為,搭救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么?

想著想著他就泄了氣,胃痛到仿佛已經穿孔,胳膊腿僵得抽筋,透明膠捆住的頭臉也脹脹的,想必正發腫。天光已然放亮,霧卻沒有變淡,車輪滾滾,雨刮器嘎吱不絕,載著他們沖向更深的霧里。

“要講幾次,這嬲坨肯定莫咸味,他身上要踩得出錢,把我的姓倒過來寫!”

“到加油站放你落去,該你那份不少你的,總該可以了吧?”

“莫要打我的算盤,你們發猛財也好,呷炮子也好,都跟我莫得關系!”

“腦殼有病喔。”

“你罵哪個?”

“哪個有病罵哪個。”

副駕駛同司機又拌起嘴來了,緊接著后座兩個也加入進來,他們的舌子像四把鏟,圍住一口鍋炒豆子,豆子煳了,還在翻來翻去地炒著。

“講都講好了,又鬧么子鬧?”

“莫卵用,臨陣脫逃,像個娘娘!”

“他媽的,都跟老子把嘴巴閉到!老子出來混社會的辰光,你們只怕還穿開襠褲哩!有老子在,莫得你們講話的份!”

“笑死人,嘴巴長老子臉上,老子愛噴哪個噴哪個,你管得落?”

“不信狠是吧,下車單挑!”

“單挑就單挑!當老子怕你?”

他聽得愈發煩悶,盹又盹不著,只好往窗外打野眼。車已上到省道,途經的鎮子恰逢趕集,車速被迫慢了下來。路兩邊那些擺攤割肉的,挑畚箕賣菜的,拎塑膠袋買東西的,還有當街刮臉理發的,負手湊熱鬧的,是人歡馬叫,喇叭聲都聽不進耳朵里去。

他不免又把跳車的事想過一遍,手雖綁死,抬起來拽一下門把手應該還可以做到,只是魂瓶大概率會碎掉。要說這魂瓶,也不曉得他們打哪弄來的,造型樸拙,瓶身浮雕有一圈圈蓮花紋,瓶蓋上還矗著座七寶玲瓏塔,更奇特的是瓶底用朱砂刻了幾行小字,他仔細辨認過,大致認出是:生人自有宅舍,死人自有棺槨,生死異處,無與生人相索,除咎去殃,富貴無極,如律令。只恨剛想拍照發給她瞧,就被這伙人給綁了。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劫持,他更是怒從心頭起,憑么子只有他們的說頭,不給他申辯的機會。唉,只怪自己一時嘴上沒把門,牛皮吹破了天,一個筆洗隨隨便便賣幾十萬這樣的謊話也好亂編。事到如今,他實在無法想象如此一番興師動眾,等到謎底揭曉,他們發現他除了身上帶的五千塊現金,銀行卡余額叫人失望,余下的不過是店里那些老的新的瓷器,該會多么地,多么地……曉得地方,看到了臉,贖金又不夠,撕票的三重理由!

他想罵,罵不出口,想拼命,活動不開拳腳,干脆一頭撞死算了,偏又撞不死,這扯卵淡的人生??!

好容易出了鎮子,濕漉漉的柏油路像條黑絲緞在車頭前抖開,絲緞兩邊,禿頭的懸鈴木、香樟樹穿插出現,路肩外連接收割后的水禾田,蔸蔸腐爛的稻莖在爛泥里戳著,像千枚萬顆銹釘。貼白色衛生瓷磚的樓房全都方頭方腦,藍綠色玻璃窗鑲鋁合金框,大門一律敞著,家家戶戶供的紅底黑字的祖宗牌位看得鮮明,雞在屋場刨食,牛在圈欄反芻,娃兒們背負書包三三兩兩正往學校行去。

忽而他感到一種深切的悵惘和悲愁,這感受不曉得從何而來,也不曉得向何而去,好比失去了很重要但又莫可名狀的什么東西。它如霧如霾,乍然浮現,并迅速彌散在這一片南方大地之上,在所有房屋道路草木牲畜之間,在所有人同所有人之間。他眼眶酸澀,視線起了重影,便勾頭望住那魂瓶。所以古往今來,男男女女,好人和壞人,畢生尋求的究竟是么子喲,是在生時肉身不餓,還是死去后魂靈不饑——真可以免于饑餓么?

原本他湊合了這許多年,好像也沒有所謂,直至手機上看到人家的日子,完全不似同個世界,憤懣便一發不可收:到底哪個把他篩下來的,眼睜睜看別個輕盈飛升,而他只是濁重地沉底!這不公平,他餓啊,他比哪個都餓!

小視頻里,導彈在天上飛,飛機掉下來,火山噴發,海水污染,到處是戰爭、瘟疫和災難,無望地生,無辜地死,一些人想盡辦法要稱世界的王,一些人發明了能讓絕大多數人失業的機器,還有一些人造出了移民火星的飛船。而他想過的日子,只是不必為吃喝拉撒發愁,想有人相陪,出雙入對,知暖知寒而已!問題是他的蠢腦殼想啊想,到底該何事做,何事做才能重新洗牌,何事做才好換種活法,偏生想不出來,想得腦殼發痛他都想不出來。

還是想想昨日到底是怎么出的門吧。先是凍雨落了一圓夜,他從古董市場的門面房爬起來,穿好掉渣的假皮夾克,拉鏈拉至下巴,開卷閘門,伸懶腰,照例撒幾粒魚食進石頭水缸。氣溫跌破零度,金魚全都沉底不肯動彈,他立定看了一陣。街面上陸續有人起來,相互招呼,洗臉,起爐子熱飯。灶上坐的水潽了,他也就洗漱,換新煤球,重新將水壺摻滿,而后鎖門,行到那輛幾近散架的嘉陵摩托邊上去。后視鏡的冰凌先給掰掉了,坐墊的冰碴揮手套拍去,偏腿坐下,屁股蛋子立馬凍到痛。他吸著鼻子戴頭盔手套,擰動鑰匙,并用力踩下踏板。摩托哼唧一聲,再踩,仍是踏空,連踩數下,總算咳出一口青煙來。他反腳踢去撐子,一擰把手,摩托驟然咆哮前躥,整個人反折過去,他趕忙穩住了。風中有雪意,凌遲般割著腿股,他將牙關咬緊,一人一車越過古董市場銹蝕的鐵門,突突地插到大路上。

這么一思量,他都開始可憐自家了,一個人怎么可以活成這樣,當真像個傻子,日復一日只是將牙關咬緊,甚至,甚至連個講得上話的都莫得。有時候他發現自己對著貨架自語,更多時候整日整夜一聲不吭。好幾次了,他給她發消息,打完一段話又刪掉。

所以他們這樣對他,他并沒有劇烈反抗,連逃生的意愿都算不得太強,反倒帶著某種隱秘的好奇,想看看事情到底會走到哪一步。不,更多的其實是自我厭棄吧,誰叫他無恥,他活該!

“93加滿?!彼緳C用力甩上車門,將一股帶著汽油味的寒氣撇進車里,接著副駕駛也下了車。他望著那個長腳鷺鷥似的背影繞過車頭,一聲不吭地走去馬路對面,跺一跺腳,又捋了捋頭發,慢慢地抖出一支煙點燃,再往這邊瞧時,故作浮夸地吐出一大口煙子。再看司機,一直盯住加油機上跳動的數字,硬是不肯回頭。

“喂,你盯住他,我去解個手?!庇疫吥呛⒆右沧吡?,將門甩出更大的一聲砰——氣流像個耳光。失去了擠壓的力量,他馬上感到半邊身流沙般垮塌。

“看么子看?”左邊這孩子屈起指關節鑿他,他吃痛一縮,魂瓶差點沒立住,但語音消息轉換成的文字已給他瞄到,講今年也不能回來過年,要自家招呼好自家,少打點游戲,附帶一個橘黃色轉賬圖標,數額多少沒看得清,想必是爹或者娘,名字卻備注了頗具諷刺意味的三個字:飼養員。

氣氛緊繃。過了一陣子,屏幕已經黑掉的手機被揣進衣兜,他聽到旁邊長出了一口氣,牛仔褲裹住的兩條腿踢得直直的,腰也抻長了,臉沖著車頂,不曉得想的么子。他想提醒對方,超過二十四小時不收,錢是會原路退回的,隨即又失笑,都這樣了還管閑事呢。

轉念間,胃里一陣風云翻涌,想必是餓狠了反酸,他慌忙把魂瓶小心推倒在前排座椅間的扶手箱上,然后指住自己的嘴,盡力發出嗚嗚聲以示事態緊急。誰想那孩子根本不予理會,反倒又在他背脊骨上接連肘擊。

“名堂多是吧,打不死是吧!”

無法可想了,他唯有舉起綁住的雙手托住胃,又勉力做了幾個吞咽的動作,可哪里壓得住,胃里金蛇狂舞,呼之欲出。先前去解手的孩子回來了,一開門,他當即將上半身歪倒,想著即算要吐也得吐到車外頭。誰想這一動作給認成是奪路要逃,于是兩個人拽的拽,踹的踹,又一番拳打腳踢。與此同時,嘔吐的意愿再無法抑制,他只覺胃袋一提,喉頭一縮,酸苦的胃液隨之飆出,遇到透明膠的阻礙,竟箭鏃樣從鼻孔噴出,眼淚也跟著恣肆橫流。

那場景想必夠震撼,兩個孩子如給施了定身咒,一動不敢動。司機買完單轉身看到,馬上搡開說:“做么子,做么子!”他想擺手,胃袋又是一提,喉頭又是一縮,更多黏液涌上來,更多的噴濺與橫流,完全打翻了個發酵過度的酸壇子樣。

“還不快拖出來!”司機吼過一嗓子,他便給拖下車,兩腿麻痹無法站立,一屁股坐倒,手肘撐住濕冷的水泥地。

“撕了!”透明膠去除的瞬間如同開閘,來不及計較毛發扯脫的痛,伴著又一次劇烈的嘔吐,黃膽水立馬涂了滿地。

“么子事么子事?”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員。

“莫事,他暈車。”

“暈車是暈車,那雙手……”工作人員也看出了端倪。

他恨不能馬上撲過去抱住人家大腿喊救命,無奈整個人綿了,一點氣力也榨不出。

“這個嘛,抽羊癇風,怕他弄傷自家?!彼緳C胡亂搪塞著,打開鑰匙串上掛著的折疊小刀,蹲下來幫他把麻繩割斷。

“我去弄條毛巾,這地上怕是要踩個煤灰鏟掉才要得。”

看工作人員轉身走開,他瞬間急了眼,“救,救……”舌頭成為灘涂里的魚,艱難蹦跶。工作人員把頭扭過來,敦敦實實的四方臉,皮膚皺褶中填滿文身樣的污垢,眼珠子也似蒙上一層油膜,但那刻在他眼里實在光彩熠熠?!熬染取?/p>

“看到哪個都喊舅舅,病糊涂啰!”司機馬上把他提溜起來,拉開車門往副駕駛一塞,勒緊安全帶。兩個年輕孩子見勢不妙,交換個眼神,也都趕緊上了車。

車內的酸腐味無與倫比,加油站送的紙巾盒被扯禿,七手八腳放肆揩著,窗戶洞開著,車速一起,風就成了固體,堅冰樣壓到人身上來。他感覺到碎紙屑在胡茬上飛,干掉的黏液糊成一張殼,臭烘烘地將半張臉扯緊。

“肏!碰上個背時鬼!”

“干脆練死他算哩!”

“欸欸,等下到了收費站那邊,你們還是提前落去。市區監控多,你們莫摻和了,回去等到分賬就是?!彼緳C頂風倒了嗓,像只一刀下去氣管沒割斷的鵝。

“莫味了啊,先前都講好了的!”

“我們才不當二哈那號人!”

“我可是應承過你們爹娘要顧好你們的,這馬上過年了,倒顧到那里頭去了?”

“他們管生不管養,倒要你顧著,這是么子道理?龍哥,我們就是要跟到你!”

“對,就是要跟到,講么子都沒得用!”

又鬧,不是鬧要走,就是鬧不走,這一趟是運了滿車的雞么,咯咯咯咯咯……他抹把臉,肚里隱約又在動雷,只怕要再嘔,便伸手攬過魂瓶,將腦殼無力地歪在頭枕上。

“頭先二哈走,我就想喊你們也走的,你們年紀小,現在扎正來得贏。”

“莫講哩,講起二哈氣得我臠心痛?!?/p>

“二哈膽子比針細,看到繩索都當條蛇,加上屋里頭又快抱小的了,懶得勉強他?!?/p>

“我們不勉強嘞!”

“就是,你一個人又開車又管事,怕不得讓這人跑嘍?”

“要么還是把這背時鬼再捆起來吧?”

嘎吱——一個急剎,所有人被牢牢釘在椅背上,頓了兩三秒司機才嘎著嗓子罵起來:“蠢得做豬叫的東西!馬上要進城了,還捆,生怕警察看不出來是吧!落去!統統落去!趕快同老子滾!”

聽到講警察,他耳朵都尖起來了,確實是擔了好多天的心,時時怕她喊警察來捉自家。

那日他拎了榴梿、龍眼同兩罐中老年奶粉,騎摩托上她家去。給的地址在老城工業區,他日常鮮少到那邊。跟著手機地圖七拐八彎,看到一扇對開的鐵門,鎖頭已經銹死,門里是早已關停的棉紡廠,水刷石外墻的廠房,高起的木頭窗格,玻璃差不多爛完,宣傳欄里的照片與字跡褪成灰藍,花壇中最長壽的鐵樹業已停止營業,倒是蒼耳子、狗尾巴草生得比人還高。他背著手看半天,沖鐵門踢了一腳,撲簌簌掉渣,一只流浪的黑貓自傳達室后頭躍出,打著呵欠,很不高興地走掉。

騎到紅磚墻盡頭是工廠的家屬區,已整幢搬空了,院子里到處是蒙塵的衣柜、爆出海綿與彈簧的沙發,甚至還有輪胎癟成四張皮的夏利小汽車,往日遺跡,讓人觸目驚心。他正疑惑是不是地圖帶錯了路,她下樓來接了,劉海纏個塑膠發卷,手上拎著垃圾袋,腳底趿一雙輪胎底的青布舊棉鞋。他像是認不得她了,著力看過幾眼,原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是真的。

“先丟這邊,等下出門帶走?!彼沽搜鄄€解釋。其實不消講,這邊肯定沒得物業公司,生活垃圾只能自己丟去垃圾中轉站。不過她話里話外是不是打算跟他出去約會的意思呢,他心頭一松,鎖了車,抬頭看她背后這幢樓。倒還有那么三兩戶沒搬,陽臺伸出四方鐵架,各色衣物迎風招展,荒蕪中更顯詭異,好比到了世界末日,只剩他同她。

“都在等拆遷,大概也快哩?!彼纸忉屃艘痪洌_信自己聽出了不同以往的心虛,便加緊從車把手上解東西,同時將腰桿子挺直,闊步往樓梯間行去。

這樓梯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經典造型,菱形水泥花窗的光影幽幽然鋪到他們身上,緩慢拉長,變淡,拐個彎,再另起一層。她告給他知道,自己是離婚后才搬回來同父親住的。他笑著說:“我爹娘倒是留下套小區房,不過單身漢沒必要住那么寬,暫時租給別個了?!薄皶簳r”二字加重,表示可更改的意思。誰想接下去她又講,自己的單位集資房才剛交付,正看裝修呢。他聽進耳朵里,思忖著自己終究還是不配,腳步便即放輕,側身將她讓過,等她掏鎖匙開門。

屋內暗淡得緊,氣味也可疑,眼睛鼻子幾乎不曉得要如何是好,直到她戳了開關,燈管閃過兩閃后掙扎著亮起,才看清各色塑膠袋裝得滿坑滿谷,將絨布沙發淹沒,封閉式廚房的那塊空間想必是后搭的,瓷磚花色都不統一。他好容易把東西放在玻璃茶幾上,問:“叔叔阿姨不在家?”

她一努嘴,“我娘蹲墻上呢?!痹瓉碚龑﹂T的壁龕上掛著張黑白照。轉身是兩間房,大的那間虛掩著,她領他進到的是小間,各色衣物同樣堆得小山似的。她嘎吱嘎吱搖了一陣,有張蠟黃的老頭臉升起來,眼皮半閉半睜,又像誰都不看在眼里。他試著喊了聲叔叔,果然不應。

“腦梗梗成植物人,有大半年哩。”她騰出椅子讓他過去坐,他摘下手套,又扯了扯衣角,才蹭著過去了。

“醫生何事講?”

“能何事講,這么大年紀,哪有醒的可能,就當棵樹養著吧?!?/p>

“還活得好久?”

“哪個曉得,只要有口氣吊在這,總不能掐死吧?!?/p>

“那平常你上班……”

“請樓下鄰居照看著,也不要做么子,六百五一個月?!?/p>

他拿眼睛掠過床沿扶手上掛著的尿袋、床頭柜上的注射器,上半身跟著就緩緩朝她傾斜過去。行星要撞地球,她自是有所感應的,特為拿話岔開,“來就來了,帶那些東西?!?/p>

見他不應,她又講:“等下出去呷飯,想呷么子,我請客?!?/p>

他仍不應,一雙眼瞄準她,一只手拍她手背,眼神動作呆滯。出于禮貌,或為免除尷尬,她仍頑強講下去,“每次跟你呷飯看你總呷不多,是不合胃口么……”

此際他早充耳不聞,滿腦子想著自家畢竟沒得這樣大的拖累,倒不妨更大膽些,只不過眼風始終還捎著那株植物,提防什么時候會要暴起。很好,除了胸口的輕微起伏,該植物幾乎可說紋絲不動,完全盡到了一株植物應盡的職責和義務。

“我不餓?!彼鷣y應了聲,同時將她手指攏住,像握一只瓷質小把件。只要同她一起,哪還需要呷東呷西呢。她的手瘦得嶙峋,觸感清冷、光潔,稍用點力只怕就得碎。驀地她想要抽離,被他捕牢了,心底由此生出一股強蠻的力,想將她捏得粉粉碎,這樣再要走都不能夠了。

“你做么子!”她嚷起來,而他第一反應是轉頭看她爹。電視劇里演的植物人不會動,然而腦殼里頭清清楚楚,她爹會不會也一樣。這想法刺激著他。他從未同她言明,以前讀書時太過內向,幾次致電總碰到她爹娘接聽,嚇到氣不敢出?,F下好了,一個蹲墻上,一個種床頭,眼睜睜看到他行事,幾多爽!

她急于甩開他,誰想起身卻被用力拖拽,跌坐到他腿上去了。他趕忙箍緊,任她怎樣撲騰就是不肯撒開。手機里解說電影,講這叫洛么子極限,一次擁抱,粉身碎骨,再貼切不過。所有孤獨無著的日子瞬間醒轉,從他的每個毛孔伸出手來,向她乞求,愛我吧,愛我,哪怕現下就死呢。

她扭得越兇,他越興奮,她那腰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這般富于彈性。鰻魚,他想,是了,她成了深海電鰻。哪還有工夫管那植物。她開始踢人了,踢得那樣用力,他絲毫不覺痛,只是太陽穴跳得好兇,同時感到自家發硬,硬成一塊積木樣,迫切地想往她的虛空里摁。親嘴卻還是不敢的,只把滾燙的臉埋進她脖子窩里去了。她有股奶香氣呢,他禁不住哼了一聲。

見了鬼,右手已完全自行其是,鉆到她的夾棉睡衣里去。在織物的叢林里他左突右進,準確擒住了她的胸脯。暄軟,實在太暄軟,又滾燙,云朵的質感,火炭的溫度,像夢里吃過的棉花糖。原來最幸福的感受等同于精神病院電擊,他閉上眼,看到藍紫色的電火花,瀑布樣傾瀉下來。

接下去做么子,還能做么子,當然是把兩皮充血腫脹的嘴巴皮懟上去,像蓋戳那樣用力懟,馬桶搋子那樣狠命吸。那樣的片子他也是觀摩過的,在古董市場店面上方的小閣樓,在他狗窩樣的床上,在許許多多個無人相問的暗夜里。再然后呢,難道,難道……他腦殼里出現短暫的混沌,繼而有團煙花在脊椎末端炸開,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一毫秒,一個哆嗦,煙花已升上天靈蓋,他兩眼發直,斷了片。

啪!來不及頹喪,他立刻呷到有生以來最辣的一記巴掌,耳道中當即騰起馬蜂群,嗡——這就全劇終了么,她甚至沒來得及參觀過古董市場,他們說好的啊。嗡——濕答答的腥氣提醒著他的下作居然到了這步田地,她完全可以告他強奸未遂,真是癲了!嗡——“他們都欺負我,連你也欺負我!”她胸脯劇抖,面色赤紅有如高潮,同他講的最后一個字卻是,“滾!”

把這番前因后果想完,他嘴里再度涌上那股辣,像重呷了一遍巴掌。“對不起,我錯哩,下趟子不敢哩?!睂懴掠謩h除的短信。該不該告訴她,他曾偷摸去博物館尋她,遍尋不著,上到辦公區,撞見老男人摁到桌上的她的臉。想起她講過那些人壞得很,把老實人當寶耍,還講他們都欺負她。他氣到須發僨張,恨不能當場踹門進去殺了那頭發情的公豬,然而最終,他還是奪路而逃了。臉像花瓣一樣給揉碎了她都沒請別個呷巴掌,她只請了他。

憑么子呢,憑么子。

真論起來,他其實并不覺得自家錯,要講錯,也是錯以為跟她同類,同類不就該摁到一處,用他的突兀填她的空洞,填得密不透風,然后相生相伴,直到地老天荒?所以她不是同類?這他生死不肯信,必得當面再確認才好。今次就想抱著魂瓶去問她,是不是當真餓得狠了,不然為么子要給人家摁?既然人家摁得,為么子他摁不得?如果實在嫌他,他也不得勉強,只想再問一句,以后他們還可不可以退回到同學的關系?

她答應自然好,要是她不答應何事搞?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聽到自家的心臟咔嚓——裂成汝窯的天青瓷了。

不覺捷達已快進入市區,現今車里只得他同司機兩個。上橋前開始塞車,大大小小的機動車便秘樣紅著屁眼,冒出尾氣,而那些路人,體態臃腫、神情麻木,在車與車之間來回橫穿,更將路況攪弄成一鍋粥。司機大概也是無聊到快要打瞌睡,默默抽完一支煙,將煙頭彈到人行道上,罵了一句娘。

“你們從哪搞的這個鬼把戲啰,”他托了托懷里的魂瓶,“不得是花了大價錢吧?”

司機木然斜他一眼,根本懶得搭腔。

“要我講的話,怕莫是景德鎮出品吧,景德鎮可能都去不到,醴陵?銅官窯?”他摩挲著魂瓶蓋子上的塔尖尖,話突然多了起來,“瓷器做老的把戲見多了,開門不開門,在我眼皮子底下基本走不脫,只莫想到這鬼把戲也有人搞,搞了又賣不脫,你們大概也爛在手里蠻久了吧。”

司機連撳三聲喇叭,又罵了一句娘?;夭换卦捀緹o所謂的,他一路自說自話下去,“其實我看你就莫是個做壞人的材料。他們三個打我都跟打白菜鬼樣,只有你不肯動手,又操心這個討婆娘養崽,又想著那個爹娘要交代,你這樣的人走到這一步,怕只有一個可能,遇到難事了。”

這當兒車流似乎松動了,可才往前開了幾米,又猛地踩下剎車?!懊H你娘!嘴巴閉到要得不!臭死個人!真當我和氣啊,信不信我一腳踩死你,肏!”這司機真的惡,唾沫星子都噴他臉上了。

他臉色一凜,本來是看到前面有交警,想著分散司機的注意,瞅準機會跳車的,畢竟沒人拘著他,車速又慢,這一噴卻令他發起狠來。都講他蠢,認識的不認識的,個個恨不能把他踩進土里,他倒要奉陪到底了!

下了橋,交通暢快起來,車跟著導航一路開。城中臟霧堆積,先前那條河進了城變得寬闊,也變得更難看。到古董市場得先穿過新區,市民廣場常年有大媽跳廣場舞,大爺掄起膀子抽陀螺,小孩子在推車里昏睡,而博物館就撅在廣場邊上,形似一只抱蛋的雞。一切均令他感到熟悉而厭倦。他聽到自己肚子發出猛烈的轟鳴,是又想造反了吧,那就把魂瓶箍得更緊些。

“兄弟,既然求財,你就不想撈筆大的?”看司機沒有阻止,他恢復了一點信心,接著講下去,“瓷器嘛,我們耍這行的曉得,常常意見不統一,離譜到么子程度,我講這骨灰壇子是新的,他講是五代的,哪個說服不了哪個,除非砸爛做鑒定?!?/p>

等紅綠燈,司機拆檳榔扔在嘴里,“警告你,有屁快放?!?/p>

他嗤鼻笑了,“要么等下路過博物館你停一下,我認得人,就講去捐古董,然后找機會把他們館長……”他比了個掐脖子的手勢。

“耍么子花樣!”司機吞下去一大股濃稠的口水,嗓音立刻變得粗嘎,滿頭滿臉連帶眼珠子也已紅透,他曉得時機對了。

“哄得你起?一個帶銘文的商朝青銅器拍出過幾十億,網上查得到啊?!?/p>

“博物館莫得保安?不曉得報警?”

“告訴你我認得人,我還有他們館長的把柄,你信啵?那些做了壞事的,心虛得很呢,命又看得重,想要好多由得你開口,不比劫我強?拿了錢連夜跑出去,再莫浮頭了就是!”

他嘴上講得天花亂墜,心里只剩陰毒的笑,狗咬狗一嘴毛,讓這些壞分子同時完蛋最好不過。

紅燈停,綠燈行,捷達在新區空闊的柏油路上咔嚓咔嚓地跑,霧氣散開,四只磨得溜光的輪胎像極了隨時要散架的樣子。

等下一個紅綠燈時司機甩過他的手機,“鬼老二有時間陪你耍!跟店里打電話,就講你快到哩,喊他們把銀行卡送到路邊上來,別么子不準多講!馬上打!”

手機砸到他手背,一彈,掉在腳墊上,他彎腰拾起,看清她發的消息。她居然還肯給他發消息。“翻來覆去想不通,從前你哪會這樣,是魂走脫了,自家還不曉得?!?/p>

寥寥數語,竟然是給他開脫的意思,他一下就哭起來。

“哭喪?。 彼緳C又在噴他,他哭得更大聲。

淚眼中他看到老城區,這座南方小城就還是他們讀書時的模樣,梧桐的拱廊灑下光影,收垃圾的人搖著銅鈴,商店里用于傳送發票的鐵絲嗖嗖地響,她系著天藍的裙子,他穿白襯衫,雙肩包掛在各自的半邊肩上。她問他要不要呷碗冰涼粉再走,他卻急著領她去看馬戲,一塊錢一張票,早餐錢攢了好幾天。

昏暗的大帳內架著只橄欖形的鐵絲籠,一輛摩托,兩輛摩托,三輛,四五輛,他們在籠子里交錯馳騁,速度太快,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他只顧著看她,細密密的汗從嘴唇上方小塊皮膚沁出來,是清早茉莉瓣子上的露。他其實渴得要命,只不曉得要何事啜飲。摩托表演結束,她捉住他的胳膊,又是跳,又是笑,渾然不覺多久后他們就會被巨大的離心力甩飛。而他的蠢由來已久,竟只會說,走吧,我們還是去呷冰涼粉,認識個攤主,大概可以賒賬。

那是時代尚未來得及投下暗影的、短暫的青春啊。

“還不快打電話,當真要我動手是吧!”司機發起狠,鼻子噴出兩股粗氣。他自問老老實實過了小半輩子,又哪里夠膽真去陷害誰,挾持誰。明明都是牛馬,到底何苦啊。

悵惘和悲愁的感受再度襲來,強度比之前增加數倍,司機也好,公豬也罷,只讓他覺得難過。推而廣之,世上所有佳惡情態,他也不再愛恨。唯獨無比迫切地想再見她一次,與旁人無涉,只為自己的心。

到古董市場,開卷閘門,拿銀行卡取錢,司機就會放過他么?不放過又能怎樣,為了那點錢搭上一條命?他實在莫得辦法去預計,因為那已經超出了他的蠢腦殼所能思考的范疇。當下唯一能想到、能做的,還是只有跳車??吹讲┪镳^的輪廓時他終于沒再猶豫,拉開車門,整個人向外一倒,然而,砰——身體落地的瞬間,車輪準確無誤地照準腦殼碾壓過來。當真還是爆箍了,他想。算了,他又想,反正有可能癌了,早死早超生。

萬幸的是,魂瓶給他團在胸前,一撒手,脆生生滾到馬路牙子邊上,全然無礙。他望它,它也望他,面面相覷著。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發誓要將記憶修正。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胃口呀。夏天最好并肩緩步在樹蔭下。到冬天必須抱團取暖。食物是食物的味道。該牽住的手絕對不松開。父母還挺拔如松柏。他也想為其他人祝福,一個個,不論好丑,都曉得自己要么子,能夠做么子,永遠充滿干勁,永遠不至于落魄失魂。

他看到她向他奔來,視野變作血紅色,但她的模樣沒變過。“蓮生!”他聽到她喊他的名字。他娘生他的辰光,池塘里開滿了蓮花,才得了這么個女氣的名字?!耙徤 彼B名帶姓地喊,喊得可真好聽啊。

于是他再不感到饑餓了。

責任編輯:羅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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