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研究

摘要：為考察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本文基于2000—2020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研究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提高了環境治理水平，特別是在減少突發環境事件次數和人均廢水排放量方面有積極效應，且通過了一系列內生性處理和穩健性檢驗；異質性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低增長水平地區的環境治理效應更顯著；機制檢驗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和提升科技創新能力發揮環境治理效應。本文的研究不僅豐富了環境治理效應方面的文獻，而且為政府通過制定有效的財政政策提高環境治理水平提供了經驗證據。

關鍵詞：民生性財政支出；環境治理；科技創新

中圖分類號：F062. 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096（2025）01-0088-10

一、引 言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環境保護進入深化發展階段，政府在環境保護領域的投入持續增加。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23年，節能環保支出占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的比重已達2. 08%。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深入推進環境污染防治”“提升環境基礎設施建設水平，推進城鄉人居環境整治。全面實行排污許可制，健全現代環境治理體系”。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健全環境生態治理體系，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同時，隨著國家大力推進節能減排和發展循環經濟，污染防治攻堅向縱深推進。正如貝克［1］對“風險社會”的深刻反思與相關討論，環境安全及治理應以相關風險的準確界定為前提。作為社會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環境安全包含諸多不確定因素［2］。環境污染所引起的環境風險，在很大程度上是經濟社會發展的結果，因而環境保護中的政府責任毋庸置疑［3］。

國內外學者對經濟發展與環境污染之間是否會遵循“庫茲涅茨曲線”［4］始終沒有達成一致。盡管如此，已有研究實際上為環境污染外部性的具體界定，以及地方政府是否能夠有效干預環境治理，構建起隱藏的邏輯鏈條乃至行動框架［5］。財政支出是地方政府履行治理職責的直接體現，其對環境質量的影響越來越不容忽視，但有待于進一步深入研究［6］。因此，本文嘗試檢驗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的影響及作用機制。

與已有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本文從民生性財政支出視角分析環境治理問題，豐富了財政支出與環境治理方面的文獻。另一方面，本文提出并檢驗了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和提升科技創新能力發揮環境治理效應，深化了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效應的機制解釋。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從公共選擇的角度看，財政支出對環境質量的影響受到政府職能定位和具體目標的影響［7］。從經濟效率的角度看，財政支出對環境質量的影響取決于其與經濟系統中各個變量之間的關系和相互作用。有學者嘗試將“環境均衡（Environmental Equilibrium，EE） ”納入到標準的“IS‐LM”模型中，并將其應用于宏觀經濟政策分析［8-9］。這些研究為財政支出、經濟增長與環境質量之間的關系研究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基礎和分析框架。Carlsson和Lundstr?m［10］發現，財政支出增加能減少二氧化硫排放，但對二氧化碳排放的影響則并非如此，而且財政支出還會通過經濟增長間接影響環境污染。López等［11］發現，政府初始規模會影響其環境治理績效，且經濟自由度提高，不同政府規模國家可能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環境治理效應。Huang等［12］發現，只有側重于公共服務供給，財政支出才能發揮環境治理效應，而單純擴大財政支出規模難以起到改善環境質量的效果。Petry和De Mattos［13］發現，教育和研發財政支出有促進綠色增長的作用，即它們能夠發揮減少污染排放和實現環境可持續發展的積極效應。

不同的環境政策工具選擇會產生相應的經濟效應［14］。Zhao等［15］發現，財政支出對環境具有動態影響效應。Chen等［16］發現，如果偏向環境治理支出，將有助于增加社會福利和改善環境質量。孫麗［17］發現，總體上財政支出對實際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不顯著。雷明和虞曉雯［18］發現，科技財政支出可以提升低碳經濟全要素生產率，但農業和科教文衛財政支出對低碳經濟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為負。馮海波和方元子［7］發現，地方財政支出并沒有給環境質量帶來正向影響，其主要是通過促進經濟增長和提高收入水平發揮間接效應，甚至給發達地區帶來負向影響。

盧洪友等［19］發現，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可以產生融資效應和規制效應，但當規制效應占主導時，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會加劇環境污染。肖加元和劉潘［20］發現，財政支出對水環境質量的影響存在門檻效應，經濟發展水平是影響環境治理效果的決定性因素。楊晴［21］發現，財政環保支出有助于減少工業三廢排放，對環境質量有正向影響。王華春等［22］發現，環保財政支出能夠降低環境污染水平，但地方政府競爭加劇了環境污染，環保財政支出在地方政府競爭的作用下對環境污染的影響不顯著。譚建立和趙哲［23］發現，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存在不確定性。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有正向影響。

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的作用渠道是多元的，其中，城鎮化和科技創新是值得重點關注的兩個方面。譚建立和趙哲［23］發現，非經濟性財政支出通過調節城鎮人口和就業水平促進碳減排，新型城鎮化建設與生態環境之間可以實現良性互動。趙哲和譚建立［24］發現，以經濟和人口衡量的城鎮化強化了地方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以社會和生態衡量的城鎮化削弱了地方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類似地，李光龍和范賢賢［25］發現，財政支出、科技創新及二者交互項對長江經濟帶經濟高質量發展均有促進作用。上官緒明和葛斌華［26］發現，科技創新和環境規制對經濟發展質量有直接提升效應，而且環境規制與科技創新之間還存在顯著的協同效應。姜楠［27］發現，環保財政支出通過科技創新促進地區經濟發展，并通過提高地區技術水平促進地區污染減排。這意味著，已有研究基本上已經揭示出財政支出，尤其是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可能通過城鎮化和科技創新對環境治理水平產生影響。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a：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提高環境治理水平。

假設2b：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升科技創新能力提高環境治理水平。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定義

⒈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環境治理水平（ENV），具體采用突發環境事件（EMERG）、人均廢水排放量（WATER）、人均廢氣排放量（GAS） 來衡量。其中，突發環境事件包括突發環境事件次數（EMERG1） 和突發環境事件直接經濟損失（EMERG2） 兩項指標，后一項指標用于穩健性檢驗；人均廢水排放量和人均廢氣排放量分別用各地區廢水排放總量和廢氣排放總量與所在地區的人口數量之比得到。此外，本文還用空氣質量（AIR）、空氣質量達標天數（DAY） 衡量環境治理水平，用于穩健性檢驗。

⒉解釋變量

本文的解釋變量是民生性財政支出（MS）。本文借鑒李曉嘉等［28］、陳思霞和盧盛峰［29］的研究，將教育、社會保障和就業、醫療衛生、住房保障、公共安全、環境保護等六類財政支出作為民生性財政支出的范圍。由于相關政策、統計口徑和財政支出科目的調整變化，2010年以前相關指標不包括住房保障支出，2007年以前不包括環境保護支出，而2007年以前的公共安全支出實際由“公檢法司支出”“武裝警察部隊支出”相加得到［30］。民生性財政支出采用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MSR） 和民生性財政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MSB） 來衡量，后一項指標用于穩健性檢驗。

⒊中介變量

本文的中介變量是城鎮化水平（CITY） 和科技創新能力（TECH）。民生性財政支出與城鎮化水平之間通常呈現正相關關系，而城鎮化發展則能為環境治理提供重要的物質基礎。因此，本文借鑒孫麗［17］的研究，采用人口城鎮化率來衡量城鎮化水平，考察民生性財政支出是否能夠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發揮環境治理效應。民生性財政支出增加通常有利于科技創新能力提升，而后者同樣能夠為環境治理提供更為有利的條件。因此，本文借鑒肖加元和劉潘［20］、黃俊［31］的研究，采用技術市場成交額與地區生產總值之比來衡量科技創新能力，考察民生性財政支出是否能夠通過提升科技創新能力發揮環境治理效應。

⒋控制變量

本文參考相關研究，選取如下控制變量：經濟增長水平（RGDP），采用人均地區生產總值來衡量；產業結構（RSTI），采用第二產業產值與第三產業產值之比來衡量；人口密度（POP），采用每平方公里人口數來衡量；人口結構（RDR），采用總撫養比來衡量；受教育程度（EDU），采用高中及以上學歷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來衡量；城鎮居民收入（UIN），采用城鎮居民人均收入來衡量；農村居民收入（RIN），采用農村居民人均收入來衡量；經濟開放度（OPEN），采用地區進出口總額與地區生產總值之比來衡量。

（二）模型構建

為檢驗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本文構建如下基準模型：

ENVit = α0 + α1 MSRit + α2 Xit + γi + ut + εit （1）

其中， ENV 表示環境治理水平， 包括突發環境事件次數（EMERG）、人均廢水排放量（WATER）、人均廢氣排放量（GAS）；i和t分別表示地區和年份；MSR表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X表示上述一系列控制變量；γi和ut分別表示地區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

（三）數據來源

本文污染物排放量數據主要來源于2001—2021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2011年以前為工業污染物排放，此后由于統計口徑變更采用的是加總數據。此外，2013年以后，空氣質量標準發生變化，空氣質量狀況達到二級及以上的天數均顯著減少。民生性財政支出等數據主要來源于2001—2021年《中國財政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經濟增長水平根據國內生產總值指數，采用2000年不變價格計算得到，而城鎮居民收入和農村居民收入則根據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采用2000年不變價格計算得到。各地區突發環境事件直接經濟損失僅有2000—2009年的數據，人均廢水排放量缺失2019年和2020年的數據，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統計范圍則為2007—2020年，空氣質量狀況指標僅有2003—2020年的數據。同時，本文對上述所有變量均取自然對數。

表1是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

表2是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的基準回歸結果。表2的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突發環境事件次數和人均廢水排放量的影響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人均廢氣排放量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的正向影響體現在降低突發環境事件次數和減少人均廢水排放量方面。因此，假設1部分得到驗證。

（二）內生性處理

民生性財政支出與環境治理水平可能由于反向因果關系和測量誤差等導致內生性問題。本文借鑒馮海波和方元子［7］、占華［32］的研究，采用動態面板模型SYS‐GMM方法緩解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表3是內生性檢驗結果。

從表3可以看出，對于可能存在的擾動項序列相關，Arellano‐Bond檢驗結果表明，差分殘差序列只存在一階自相關而不存在二階自相關，表明SYS‐GMM估計適用。同時，Sargan檢驗結果表明，不能拒絕工具變量有效的原假設。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突發環境事件次數的影響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人均廢氣排放量的影響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

（三）穩健性檢驗

⒈替換被解釋變量衡量方式

本文分別采用突發環境事件直接經濟損失（EMERG2）、空氣質量（AIR）、空氣質量達標天數（DAY） 替換上文的被解釋變量，結果如表4列（1） 至列（3） 所示。替換被解釋變量衡量方式的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突發環境事件直接經濟損失的影響為負，且在5%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空氣質量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空氣質量達標天數的影響不顯著。上述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表明本文的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⒉替換解釋變量衡量方式

本文采用民生性財政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MSB） 替換上文的解釋變量，結果如表4列（4） 至列（6） 所示。替換解釋變量衡量方式的回歸結果顯示，民生性財政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對突發環境事件次數的影響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民生性財政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對人均廢水排放量的影響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民生性財政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對人均廢氣排放量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上述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表明本文的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四）異質性分析

⒈增長水平異質性

本文根據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中位數，將樣本劃分為低增長水平地區和高增長水平地區進行異質性分析。表5是增長水平異質性分析結果。表5的回歸結果顯示，無論是在低增長水平地區還是高增長水平地區，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突發環境事件次數的影響均為負，且至少在10%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低增長水平地區人均廢水排放量的影響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高增長水平地區人均廢水排放量的影響為正，且在5%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低增長水平地區人均廢氣排放量的影響為正，且在5%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高增長水平地區人均廢氣排放量的影響不顯著。

⒉地區異質性

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存在明顯的地區不平衡性［33］，產業結構和收入差距等可能會對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產生影響［34-35］。因此，本文將樣本劃分為東部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進行異質性分析。表6是地區異質性分析結果。表6的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東部地區空氣質量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空氣質量的影響為負，且至少在10%水平上顯著；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空氣質量達標天數的影響為正，且在5%水平上顯著。

五、機制檢驗

本文借鑒尹俊雅等［36］的研究，檢驗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中介變量的影響，構建如下機制模型：

MEDit = β0 + β1 MSRit + β2 Xit + γi + ut + εit （2）

其中，MEDit表示上述中介變量，其他變量含義同模型（1）。

表7是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環境治理效應的機制檢驗結果。表7列（1） 和列（2） 的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城鎮化水平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對環境治理水平產生正向影響。表7列（3） 和列（4） 的回歸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科技創新能力的影響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升科技創新能力對環境質量改善發揮積極效應［27］。因此，假設2a和假設2b得到驗證。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為考察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本文基于2000—2020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了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環境治理水平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研究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提高了環境治理水平，特別是在減少突發環境事件次數和人均廢水排放量方面有積極效應，且通過了一系列內生性處理和穩健性檢驗；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低增長水平地區的環境治理效應更顯著；機制檢驗結果顯示，人均民生性財政支出通過提高城鎮化水平和提升科技創新能力發揮環境治理效應。目前中國已經在環境治理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顯現，這為環境治理從量變到質變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根據上述研究結果，本文得到如下政策啟示。第一，把握好科技創新、產業升級和綠色發展轉型的重要機遇，在財政政策逆周期調節力度加大的同時，不斷優化民生性財政支出結構，從而更充分地發揮其對環境治理的積極效應。第二，地方政府應持續關注民生性財政支出對突發環境事件的具體影響，結合專項治理和科技創新等多維度措施，著力解決廢水、廢氣等污染物排放問題。第三，地方政府應結合自身實際優化民生性財政支出結構，尤其是需要進一步發揮高增長水平地區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環境治理效應。第四，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地方政府應持續發揮民生性財政支出對于城鎮化和科技創新的促進作用，從而不斷提升環境治理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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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艷）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民生性財政支出的社會安全治理效應測度及其提升路徑研究”（19BTJ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