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麥爾維爾的小說《抄寫員巴特比》以律師視角下的巴特比構建了紐約城市空間——“空間矩陣”和“壓縮的紐約”,形成許多文學悖論現象。一方面,律師和作者宣揚的人文主義傳統,呈現出人文主義的特征;另一方面,小說中的紐約有著許多文學悖論現象,本文關注麥爾維爾筆下的城市空間,繪制處于多重形象矩陣中的紐約圖像,并從“西塞羅人文主義與社會科學”“人文主義悖論與鏡像紐約”“公民人文主義悖論與紐約時空”三個方面分析麥爾維爾文學中的城市空間,以揭示復雜的文學悖論現象。
[關鍵詞]《抄寫員巴特比》 人文主義 文學悖論現象 城市空間
[作者簡介]郭麗斌,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0)
[DOI編號]10.13761/j.cnki.cn23-1073/c.2025.01.003
美國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作品中的紐約及其城市空間作為文學熱點引起學界關注,麥爾維爾在1853年發表的小說《抄寫員巴特比》(Bartleby,the Scrivener)中的抄寫員巴特比形象,近年來在國內外學界也引起了熱烈探討。雖然麥爾維爾的城市空間書寫在城市文學發展中越來越受到重視,但是現有研究多從存在主義、異化、影響研究、意識形態、事件和德勒茲研究入手,國外研究多從心理學、倫理學、美學和敘事研究視角研究小說和紐約城市空間,較少關注小說的文學悖論現象與人文主義和紐約城市空間之間的關系。本文首先將對“悖論”概念進行回顧并提出新的看法,然后從文學悖論現象入手分析麥爾維爾的城市空間。
悖論,是原古典修辭學術語,意指一種“在表面上荒謬實際上卻真實的表述”[1]3,“表面上真實,實際上卻荒謬的表述……總之是指表述上的矛盾。”[1]200布魯克斯認為詩的語言是悖論語言。“詩人要表達真理只能用悖論語言。”[1]3譯文引自克林思·布魯克斯《悖論語言》,載趙毅衡《新批評文集》,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浪漫主義風格的悖論強調驚奇(wonder),古典主義風格的悖論強調反諷(irony)[1]8。在麥爾維爾的小說中,悖論不同程度地同時強調兩者。一方面,柯勒律治認為,“華茲華斯努力使用悖論,給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力,激起一種類似超自然的感覺,把我們的思想的注意力喚醒,關注眼前世界的奇美。”[1]7浪漫主義柯勒律治關注“平常事物(ordinary,common)新奇(unusual,uncommon)的魅力”,“喚醒思想”和“奇異”(wonder)——驚詫,即給黯然無光的平常世界帶來新奇光彩的啟示[1]8。另一方面,布魯克斯認為,“悖論應當指矛盾的意義在字面上都出現,反諷是指實際意義與字面意義相對。”[2]1044但新批評則認為,“這兩個術語差別較小,只是后者術語用得更多一些。”[3]333他把后者作為詩的一種結構原則,認為詩必須把相互沖突、排斥結合成一個穩定的平衡狀態。他認為語言的聯系,語言的合適性,語言的修辭力量,甚至語言的意義都離不開它們所植基的語境[2]1045。由此可見,“反諷就不僅是承認語境的壓力。不怕其攻擊也就是語境的穩定性:內部的壓力得到平衡并且相互支持”[2]1046。“詩人是破壞性的,他用的詞不斷地在互相修飾,從而互相破壞彼此的詞典意義。”[1]9因此,“詩人必須用比喻寫作。但是比喻并不存在于同一平面上,也并非邊緣整齊地貼合。各種平面在不斷地傾倒,必然會有錯失、差異、矛盾。”[1]9所以作家會使用悖論和產生許多文學悖論現象。另外,悖論在弗洛伊德觀點中使用“怪怖”(uncanny)和雙重(double)進行闡述。在麥爾維爾的小說中,文學悖論現象不同程度地同時強調驚奇、反諷、怪怖和雙重特點,塑造紐約城市空間。
一、西塞羅人文主義與社會科學興起
小說中出現古羅馬西塞羅的雕像。“在18世紀的哲學家看來,西塞羅是他們的人文主義(humanitas)理想”[4]77。“在羅馬人的世界里,就像在希臘人的世界里一樣,由于沒有印刷的書籍,沒有報紙或其他交流媒介……因此演講術”變得重要。這就需要在文科學科中受到教育。“這一教育,希臘文叫enkyklia paedeia(英文Encyclopaedia[百科全書]一詞即源出于此),西塞羅在拉丁文中找到了一個對等的詞humanitas,他所根據的是希臘人的這個觀點:這是發揚那些純粹屬于人和人性的品質的途徑。”[4]5西塞羅的人文主義觀念認為人文主義是發揚人性的途徑。“這一希臘和羅馬傳統一直到十九世紀末都對西方教育發揮著異乎尋常的影響。”[4]5
但是,19世紀同時繼承17世紀笛卡兒的身心二元論和“概念所指的唯理論,即追求真理時只依靠理性”[4]73。19世紀哲學和自然科學分離之后,文學呈現新形態。科學和現實世界聯系增多。在18世紀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的政治經濟學影響下18世紀“最引人注目的成就是經濟學的基礎,那是杜爾戈和法國重農學派和蘇格蘭的亞當·斯密的功勞。他們應用批判理性,破壞了傳統重商主義的正統地位。這不僅導致當時的經濟改革,把這些哲學家的自由信仰應用于貿易和企業,而且亞當·斯密在《國富論》(1776)中繼續分析價值、資本和勞動,分析供求法則,這為十九世紀貿易和工業大發展提供了思想框架,為以后工業社會……提供了范本”。見布洛克著《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90頁。,“十八世紀啟蒙運動把一切都押在這樣的一個信念上:如果每個人的能量得到解放,它們的成就是無可限量的”[4]134。“1848到1873年這四分之一世紀在經濟上異乎尋常的成功,似乎證明了他們是對的,一方面顯示,個人自我利益的追求,由于提高了——不論是多么不平等——所有人的生活水準而促進了共同的利益。”[4]136小說中描繪了這一思想的虛偽性,追求個人利益逐漸走向另一個極端。同時,“覺得自己是在重新鑄造世界的十九世紀企業家們,還從科學的進步中增強了自己的信心,這種科學進步提供了榜樣,供經濟學的鐵的規律效法”[4]136。這說明科學與經濟學社會學價值觀相聯系,科學技術與資本主義相聯姻。“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各方面似乎都有跡象表明,在理性計算照耀下的世界里,個人才能的無限制發揮能夠在知識和技巧方面,在財富、福利和文明方面,產生空前的增長”[4]136。資本家在“十九世紀中葉的樂觀情緒所引起的希望”背后卻是無產者的悖論,“這種希望的破滅也很容易使我們低估了這種思想在共產黨世界和不發達世界中對解放人的能量所仍舊具有的革命性影響”[4]136。小說中的巴特比正是這種社會環境下的悖論和早期社會主義者的象征。這一文學悖論現象也預示著同時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1859)的出版。另外,“科學已經代替了哲學和受到挑戰的宗教,不僅提供精神上的保障,而且也提供了對大自然的掌握”[4]136。“自然科學方法的優越性,是奧古斯特·孔德的實證主義提出示范的。它把人類知識發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神學階段,在這個階段里,所有的現象都被看作超自然存在的行為的結果;在第二個形而上學階段,超自然存在為抽象力量所取代;到了第三個階段即科學階段,宗教和哲學成了多余,實證的科學產生了統一的普遍規律,任何偏離都是不可能的”[4]137。科學的發展,這在某種程度上,預示著生物學家查爾斯·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在1859年的出版,但是“達爾文的學說被通俗化為“適者生存”,又被庸俗化為社會達爾文主義。這是為了大眾對象而把復雜問題加以簡單化的一個后果”[4]137。“T.H.赫胥黎等人都引用達爾文的權威來支持一種侵略性的世俗意識形態,為一種競爭性的人類歷史觀來辯護……白人的人種優越性等等。”[4]137-138這些觀點的形成時間正是19世紀中期。工業革命影響下的環境使19世紀資本主義科學和經濟學相結合,不斷演變和變異價值觀,傳統哲學和傳統人文主義精神放在一邊,資本主義經濟學和科學形態主導形成極端利己主義和利益至上的極端功利主義的紐約價值觀,這就是小說中華爾街律師事務所“我”的價值觀。
二、人文主義悖論與紐約城市空間
這里的一個悖論是作者似乎有意刻畫了一個與人文主義文學和藝術空間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形成鮮明的對比。例如,在小說開始描述了異乎尋常的單調的辦公室和流水線工作,與風景畫家小說提到風景畫家畫畫與19世紀美國華爾街律師事務所辦公室對比,風景畫家不禁讓我們聯想到“十九世紀初期受過教育的階級的自由人文主義,即歌德精神,這個精神創造了我們的第一批博物館和畫廊,我們的第一批國家劇院,并且促進了教育的改革和擴大”。見布洛克著《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111頁。筆下的世界形成鮮明對比。“辦公室的一頭對著一面寬敞的、從底樓通到頂樓的天井的白墻,這樣的景觀可以說是相當乏味,缺少風景畫家稱之為‘生機’的那種味道。但是,辦公室另一頭的景觀至少可以說是對比鮮明。這一頭的窗戶一無遮擋地徑直對著一堵高聳的磚墻,年代久遠,終日不見天日,所以黑乎乎的。”[5]6我們知道“人文主義的模式同文學和藝術、史學和社會思想有著同樣密切的關聯。雖然這種模式可以從古代世界吸收哲學傳統,但是它的現代形態只有在文藝復興時期才能形成”[5]13。由此可見,作者強調人文主義風景畫家的畫作與美國現代辦公室的對比。例如,“抄寫員必須要做的一件事當然就是要逐字校對自己抄寫的文件……這是一種非常枯燥乏味的差事,令人昏昏欲睡。我完全可以想象,對于一些多血質的人來說,這簡直不可忍受。比如說,我不會相信拜倫,這位精力充沛的詩人,會心甘情愿和巴特比坐在一起檢查一份大約五百頁的法律文書,而且還寫得密密麻麻”[5]15。作者描繪抄寫員的狀態時,通過與當時英國19世紀人文主義傳統中的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對比形成巨大反差。
作者為何要進行對比的空間描繪?一方面,小說展現了19世紀多種思想相互交織的畫面:人文主義傳統思想、古希臘人文主義精神、基督教人文主義和古希臘、文藝復興早期的公民人文主義;也有新興經濟學和社會分析的思想、科學人文主義思想,多種思想混合在小說中。例如,“我”感慨說:“人性相通,目睹這一切,我不由得陷入難以抵擋的郁悶。這是一種手足情誼的哀愁啊!因為我和巴特比都是亞當的子孫。”[6]27上帝勸誡人們說“你要愛他人”。那么,哪怕“僅僅出于私利,也應該促使所有人……踐行慈善和博愛”[5]41。這展現了律師受到基督教人文主義傳統的影響,有著愧疚感。另一方面,麥爾維爾著重描寫紐約城市空間,強調希臘羅馬人文主義傳統與19世紀現代美國資本主義文化的對比和悖論。例如,作家描寫的西塞羅雕像,與小說開篇描繪的辦公室的單調形成對比,體現了希臘人文主義與現代資本主義價值觀念的交鋒與對話。
麥爾維爾在描寫巴特比與律師對話時,重復提到了律師喜愛的象征古羅馬人文主義的西塞羅雕像和呼喚人性(humanity),但是,其中包括對話在內的較多內容卻描寫了一個冷漠的美國現代資本主義社會,這是一個文學悖論現象。一方面,麥爾維爾批評了19世紀的美國紐約違背了古希臘羅馬人文主義傳統。麥爾維爾描繪了巴特比在19世紀的美國變成了商品、商品的生產者和經濟符號。馬克斯·韋伯認為18和19世紀的美國資本主義將道德完善同經濟追求合一。小說中律師事務所和雇主依據經濟利益判斷是否該被懲罰。“要么你就必須做事情,要么你就必須面臨懲罰。”[5]29麥爾維爾描繪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價值二元法則。律師時刻提醒自己,“這些特點讓他(巴特比)成了一位有價值的員工”[5]24。“他對我有用。”[5]8,10,20這些與希臘時代的人文主義概念完全不同。另一方面,麥爾維爾以一個人文主義者的視角呼吁,呼吁關注城市空間問題和呼吁人性。19世紀紐約城市空間中的辦公室空間缺乏人文主義關懷,工人成了格子里的機器。“窗戶一無遮擋地徑直對著一堵高聳的磚墻,年代久遠,終日不見天日,所以黑乎乎的……因為周圍大樓聳立,而我的辦公室在第二層,這堵墻與我辦公室之間的間隔貌似一個巨大的方形水槽。”[5]6工業化水泥墻壁構建的辦公室,抄寫員仿佛在封閉的格子里,“我將他(巴特比)的桌子放在那個角落,緊挨著一扇側窗……離窗格三步之遙就是一堵墻,光線是從上面高高地照下來,落到兩幢高聳大樓之間的空隙上”,“一扇很高的綠色屏風”[5]13放在巴特比另一側。另外,麥爾維爾在描寫巴特比之前和之后都描繪了西塞羅雕像和呼喚人性(humanity),其中卻描寫了一個冷漠的現代美國社會,這其中也有穿插兩處人文主義精神。例如,作家提到浪漫主義人文主義詩人拜倫,對比高度工業化枯燥繁瑣的現代分工與浪漫主義作家的人文主義精神;也提到基督教人文主義觀念,另外,巴特比的形象也體現古希臘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公民人文主義傳統。由此可見,作者有意塑造人文主義傳統的連續性,小說中有象征古希臘人文主義的西塞羅雕像,“我們的祖先都是亞當”的同情和博愛的基督教人文主義,巴特比的“我寧愿不”的古希臘文藝復興到啟蒙的公民人文主義,拜倫唐璜般的19世紀浪漫主義人文主義。我們知道這些人文主義的相似之處足夠確立古希臘、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和19世紀浪漫主義之間人文主義傳統的連續性。這些人文主義思想同時交織在《抄寫員巴特比》小說中。幾個關鍵詞把這一人文主義傳統斷斷續續地連續成一個整體,這與全文充滿功利主義理性價值觀的描寫形成更加強烈的對比和悖論。""
巴特比代表著18世紀“經驗論者”即“經驗和常識的哲學家,不是十七世紀笛卡兒式概念所指的唯理論者”,“像文藝復興早期的公民人文主義者一樣,崇尚積極活躍的生活,關心此時此地的人生中的實際問題——道德的、心理的、社會的問題”[4]77。雖然作者呼吁人文主義,提到人文主義傳統的話語和當時19世紀人文主義浪漫主義,但是,不可忽視的是,隨著18世紀經濟學和社會學的發軔,“已被稱為十九世紀真正宗教的進步信念,提供了一個不僅用邏輯,而且由經驗所加強了的基礎”[4]136。按照這個邏輯和功利主義理性,小說中的律師事務所將無限發展,悖論的是,無限進步的另一端是把人文主義放在一邊,無限壓榨巴特比的時間、存在空間,甚至生存空間。可怖的是,這在當時的紐約華爾街似乎司空見慣,邏輯合理竟然不被質疑。另外,作者把兩種價值觀進行對比,卻也沒有提出解決辦法,只是把問題呈現給我們。就像我們知道“文藝復興時期的辯證法是啟蒙運動時期辯證法的祖宗和先決條件;但是,盡管緊張情況相似,解決辦法卻不同”[4]78。作者在小說中提到不同的人文主義精神,這些可能是解決巴特比文學現象的一個方法,但是面對這樣的資本主義龐然大物,作者也只是對某一細節提出某一方法,可能某一人文主義傳統并不能真正依據當時的情況真正解決新的問題,也不一定真正完全與19世紀的美國紐約相契合,所以,作者為我們提供了一些人文主義的辦法的同時,卻更多地呈現了抄寫員巴特比和“我”律師事務所律師的文學悖論現象,讓讀者思考和尋找適合時代的文學辦法,即如何面對資本主義經濟學與科學理性下的極端功利主義和利益至上理性價值觀?作者的人文主義精神為我們提供了看待和應對這一文學現象的辦法,同時文學悖論現象也令人懷疑當時的律師事務所“我”的價值觀。
小說中律師的西塞羅雕像的凝視與被凝視現象值得關注。小說中提到兩處西塞羅雕像被凝視的描述,包括律師凝視西塞羅雕像和巴特比凝視西塞羅雕像。小說中的西塞羅雕像,作為旁觀者的旁觀者,也觀察著這一切。值得注意的是,人物凝視物,物觀察人,這類似于后現代的物的重要性。一方面,小說中,作者描繪巴特比凝視西塞羅雕像。拉康認為,主體性是在與他者的關系中形成的。個體在凝視中,既是主體又是客體,既是觀察者又是被觀察者。“我”詢問巴特比的情況時,“我跟他說話時,他沒有看著我,但是緊緊盯著我那尊西塞羅半身雕像,這尊雕像在我坐著的時候,正好在我身后,高出我的頭部大概六英寸”[5]30。巴特比通過凝視西塞羅雕像,個體內化了某種社會規范,形成了西塞羅人文主義的自我身份。面對“我”的提問,西塞羅雕像是巴特比的回答。但是,西塞羅雕像在這時對于律師而言變成了一個裝飾品,但在之后他又呼喚人性。“很像馬克· 吐溫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的策略,就是讓敘述者的語言暗示的遠遠超過人物意識到的。當他的話語暗示出超出他理解的意義(或雙重意義)時,我們就能感受到作者的觀點。”[6]437另一方面,在巴特比凝視西塞羅雕像之前,律師也同樣凝視西塞羅雕像。在巴特比在最開始說“我寧愿不”的時候,作家提到了西塞羅雕像,律師自己想“如果他的神情有一點點不安、憤怒、性急或者無禮,也就是說,如果他有一點點常人的表情,我早就暴戾地將他從辦公室里趕出去了。但是如果我這樣做的話,還不如將我那尊西塞羅的灰白色半身石膏像扔到門外”[5]15。這說明律師在巴特比開始說“不”的時候有著古希臘羅馬人文主義精神,嘗試去幫助和理解巴特比,盡管更多的原因在于功利主義價值觀。律師的顯性人文主義精神反復變化的文學悖論現象,在某種程度上說明其內在隱性價值觀在于資本主義文化價值觀。另外,小說中,律師對巴特比的凝視,像福柯提到的全景敞視(Panopticism)一樣,律師在巴特比說“不”之后開始對巴特比全景敞視,這種凝視作為一種無形的力量也規訓著紐約城市空間。
三、怪怖與紐約鏡像
律師對巴特比的復雜情感的心理表現了作者的反諷和形成文學悖論。弗洛伊德在《藝術與文學》中提到怪怖者(“The Uncanny”) (“Das Unheimliche”)。 “heimlich”單詞表現出與其反義詞“unheimlich”相同的含義。這樣,本來是“heimlich”的東西就變成了“unheimlich”。“heimlich”這個單詞不是明確的(umambiguous),而是屬于兩套觀念(two sets of ideas),這兩套觀念雖然不相互矛盾(contradictory)但卻非常不同(different):一方面,它指的是熟悉(familiar)和令人愉快(agreeable)的東西,另一方面,它指的是隱藏的(concealed and kept out of sight)[7]199的東西。“他(麥爾維爾) 更關注被忽視的聲音(what resists to being voiced),小說的怪怖之處在于無聲的呼吁(silent call)”[8]1。就像斯皮瓦克(Spivak)關注底層階級一樣,麥爾維爾關注美國紐約常規生活中的隱形的聲音和陰影中的形象,作家有意讓讀者發現其中隱含的文學悖論。另外,小說中,律師認為巴特比是可怖的,這可能源于恩斯特·詹奇(Ernst Jentsch)He authored works on psychology and pathology and is best known for his essay “On the Psychology of the Uncanny” of which the influence on psychoanalyst Sigmund Freud who mentions the work of Jentsch in his essay “The Uncanny”.的觀點,小說中最容易產生怪怖效果的方法之一就是人物的不確定性,同時讓讀者的注意力不會直接關注他的不確定性,這樣他就不會研究這件事和同時立即澄清[7]201。由此可見,律師認為巴特比可怖之處一方面在于巴特比開始比其他員工更加努力,即持續不停地抄寫,但是之后卻反轉說“我寧愿不”,這種突然的不確定性讓律師產生怪怖的心理認知。在小說開始律師對巴特比的概括:“巴特比是那種除了原始資料以外,什么都不能確定的人,而他的原始資料又很少”[5]4。這樣的不確定性使“我驚訝地看著巴特比,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他”[5]4;另一方面,律師更多地了解巴特比之后,竟產生恐懼心理,這可以使用弗洛伊德的怪怖理論(the uncanny)闡述原因,作家有意讓隱含讀者發現其中的文學悖論。“heimlich 這個單詞的意義朝著矛盾的方向發展,直到它與它的反義詞unheimlich一致。unheimlich在某種程度上是heimlich的一個亞種。”[7]201這說明heimlich本身包括heimlich和unheimlich的含義。這也說明heimlich某種程度上會朝著相反的意義轉變。這也說明弗洛伊德認為司空見慣的熟悉的事物有其隱秘的怪怖的意義。同樣,根據《牛津英語詞典》,英語中的“canny”,它可能不僅意味著“舒適的”(cosy),還意味著“具有神秘或神奇的力量”[7]199。律師“我反復思考這些情況,再加上我剛發現的事情,即巴特比將我的辦公室當成了他常住之所,又想起了他病態的陰郁”。“把這些事情思來想去,我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種戒心。我的第一感覺純粹是憂郁、真心的同情;但是隨著我想象中巴特比孤苦伶仃的形象越來越深刻,這種憂郁融入恐懼,而同情也化為厭惡了。這種悲慘生活是如此真切、如此可怕,每每想到或者目睹這種慘相,都會引起我們最深切的惻隱之心;但是超出一定程度,在某些特定例子中,卻不再喚起我們的同情心了。”[5]29律師事務所的“我”的情感的矛盾和復雜,“我”的情感和心理從同情向相反方向轉變成不同情和厭惡,從憂郁轉變成恐懼,律師丟掉了西塞羅人文主義精神。另外,本質上,律師對巴特比的同情和厭惡、擔憂和恐懼是同時存在的,“把這些事情思來想去,我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種戒心”[5]29。當律師發現巴特比有價值和能改變的時候,他積極發揮西塞羅人文主義精神,當律師發現巴特比難以改變,他選擇厭惡。悖論和可怖的是,讓律師對巴特比變得厭惡和恐懼的竟然是他發現巴特比的赤貧和越來越了解巴特比的狀況。這本身也是律師同情的原因之一。“我反復思考這些情況”:“巴特爾比將我的辦公室當成了他常住之所,又想起了他病態的陰郁;把這些事情思來想去,我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種戒心。”[5]29他似乎沒有認識到巴特比的赤貧是他導致的,卻似乎認識到了,但可怖的是,很快竟然不同情了。“這種悲慘生活是如此真切、如此可怕,每每想到或者目睹這種慘相,都會引起我們最深切的惻隱之心;但是超出一定程度,在某些特定例子中,卻不再喚起我們的同情心了。”[5]29由此可見,小說中律師的兩種相反的情感是同時存在的。更怪怖的是,律師似乎又用荒謬的理由讓自己變得冷漠。“對于一個敏感的人來說,憐憫經常也帶來痛苦。當最后發現這種憐憫不能帶來有效的救助,常識就會讓我們的靈魂擺脫這種同情。”[5]29這種反復出現的悖論,悖論嵌套悖論,悖論交錯疊加和勾聯的藝術設計,讓讀者產生怪怖感。
另外,律師并沒有認識到自己所熟悉的三十年華爾街經驗價值觀和某種紐約常規的情感心理的可怖之處,律師司空見慣的熟悉的事物有其隱秘的怪怖的意義,揭露了所謂的常規生活中暴虐的一個側面。具有悖論意味的是,他認為巴特比是可怖的,但是,怪怖理論證明作者和巴特比似乎認為以律師為象征的資本主義常規生活是可怖的。弗洛伊德認為怪怖理論“與雙重(the double)現象有關,它以各種形式和各種程度的發展出現”[7]209。奧托—蘭克(Otto Rank,1914) 探討了鏡像中的雙重形象。巴特比和律師是紐約城市鏡像中的雙重人格,就像鏡子中的倒影和陰影,自我和自我的他者分處鏡子的兩側,顛倒的兩個方面同時存在,某種程度上鏡像之間相互轉化,相互影響,又相互區別。例如,律師和巴特比認為對方是怪怖的,但同時律師在巴特比影響下使用巴特比句式。某種程度上,律師通過照鏡子看到的鏡像巴特比喚起了律師潛意識的巴特比所代表的人文主義者精神。例如,律師只有在與巴特比說話時,麥爾維爾才描繪西塞羅雕像、基督教人文主義的同情和博愛,并呼吁人性。另外,不同于拉康的鏡像理論,律師通過照鏡子(觀察巴特比)不斷懷疑自己。弗洛依德認為,“他(主體)懷疑自己的自我是什么,用與自我無關的(extraneous)自我代替自己的自我。也就是,存在著自我的雙重(doubling)、分裂(dividing)和交換(interchanging)。”[7]209這展現了紐約鏡像中的雙重人格,律師和巴特比這兩個形象是紐約鏡像中的兩面,自我和自我的他者分處鏡子的兩側,兩個相反的形象同時存在,又相互轉化、相互影響。兩者既相互隔離和怪怖,又交流對話、相互轉化和影響。例如,巴特比最開始有著律師一樣的觀念努力工作,之后轉化成另一個鏡像的雙重特征。律師也是如此,從最開始的資本主義工具理性和利益至上到模仿巴特比句式,自我懷疑和呼吁人性和人文主義精神。紐約城市一邊是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一邊是社會底層的赤貧者,兩者的雙重特征構成了紐約的鏡像、陰影、精神信仰和恐懼。
四、公民人文主義悖論與紐約時空
18世紀的哲學家,例如,伏爾泰、盧梭和狄德羅,像文藝復興早期的公民人文主義者一樣,崇尚積極活躍的生活,關心此時此地的人生中的實際問題——道德的、心理的、社會的問題[4]77。麥爾維爾對巴特比的描寫象征著公民人文主義者。從受到“啟蒙運動影響的杰斐遜起草的獨立宣言及其“不言自明的真理”和“人的自然權利”以及在起草美國憲法時的“辯論的人”[4]121,都可以看出他們對啟蒙運動思想形成了自己的觀點。他們崇尚“人和公民的天然的和不可讓與的權利”。“人生來是,而且永遠是,自由的和權利平等的”,“把這些權利明確定為公民自由、私有財產、個人的不可侵犯和對壓迫的抵抗。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有權直接或間接參與立法”[4]133。但是,悖論的是,巴特比的時間都用在抄寫工作中,巴特比的空間被壓縮到辦公室格子里,甚至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巴特比生存空間越發狹窄抄寫員不僅位于律師行業勞動的最底端,而且也不像傳統的行業學徒體系那樣,存在階級流動或職業進階的空間。巴特爾比只是曼哈頓巨大勞動市場的廉價供給品,從事著極度乏味的體力勞動;這些被異化的抄寫員“充其量就是復印機——而且,為了提高效率,他們越是非人化越好”。見MARKLEY R. Time: time, history, and sustainability.Telemorphosis: Theory in the Era of Climate Change, 2012(1).。當巴特比和律師對話時,無助到只能看看物——雕像,最底層的抄寫員,當時沒有法律捍衛他的利益和關心他的生存。悖論的是,小說中律師不同情他者的苦痛,不以公民人文主義者關心他者,只關注利益。“現在紐約州已經絕跡的衡平法院事務官(Master in Chancery)曾經授予我擔任master in chancery.1. An officer appointed by a court of equity to assist the court. 2. English law. (usu. cap.) A senior official or clerk of a court of chancery who assists the Chancellor in various duties such as inquiring into matters referred by the court, examining cases, taking oaths and affidavits, hearing testimony, and computing damages. There were many Masters in Chancery at the same time. The office was abolished in 1852 and was replaced by the office of Master of the Supreme Court in 1987. 。這不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但報酬卻很豐厚。我很少發脾氣;更少對虛假(wrongs)和暴行(outrages)表現出危險的憤怒”[5]5。這表明律師對他者的苦痛的冷漠,但能讓他產生情緒和讓他不滿的竟然是“認為新憲法(the new Constitution)突然暴力地取消是一種不成熟的行為;因為我指望的利潤只得到了幾年”[5]5。這樣的冷漠在小說最開始提到,悖論的是,小說開始以律師視角并置描寫了律師和巴特比,一方面律師經驗豐富和特殊,另一方面,竟同時又對巴特比感到驚訝,甚至厭惡。更可怖的是,因為當時的法律規定,律師聯同其他華爾街雇主邏輯合理地把巴特比丟進監獄。作家形象地描寫了紐約的顯性和隱性空間結構和悖論現象,即啟蒙運動的人文主義社會層面的理想和其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與當時紐約的道德悖論和社會契約悖論。律師的西塞羅雕像象征背后的追逐利益的本質,使西塞羅雕像和律師顯得更加反諷和虛偽。麥爾維爾對紐約資本主義短期主義和利益至上的極端理性主義作出反思。
另外,麥爾維爾以拼圖的方式把個人體驗中的城市多重文學現象置于相關關系而非明顯的因果關系中,用城市觀察者律師代替無所不知的敘述者[9]75。在這樣的城市分散著個體記憶空間,拼圖(文學現象)和拼圖(文學描寫)之間的不確定關聯在律師視角下、在巴特比眼中、在作家觀察中形成不同的多重城市空間。作家“建構一個由記憶或寓言機制作為開啟關鍵的現代城市”[10]114多重空間。小說“以新穎的形式使人們面對現代生活的多樣性”[11]171和城市空間的多重性。不同的城市空間與時間組織起來以建構一個城市文學現象。龐蒂在《知覺現象學》(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中認為,把握空間需要以身體感知為核心,提出知覺空間。大衛·哈維在《后現代狀況》中提出“時空壓縮”,認為這是生產與消費的加速度導致的。
麥爾維爾的時間節奏話語重新定義了他與紐約的關系,巴特比象征著傳統人文主義的時間慢節奏,律師象征著資本主義時間快節奏和工具節奏。兩者的大環境紐約時空則代表著資本主義時間節奏。麥爾維爾在許多時間節奏中看到了不同的紐約城市空間,描繪城市空間的不同場景。另外,在節奏與節奏的相遇中,在節奏套節奏中,形成了文學張力,生成了無意識的、想象的感知空間和記憶的視覺空間,“在意識/精神與空間的彼此交融中”,感知城市空間的多重性。正是在這些移動的相互交織的個人節奏和路徑中繪制了地方性的紐約的多重形象矩陣,形成“主體參與城市空間建構的動態過程”[10]114。一方面,麥爾維爾描繪人文主義的時間尺度與現代紐約資本主義時間文化之間的張力。工業革命以后,資本主義經濟繁榮、人口迅速增長、科學技術日新月異,“不論在以前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個時期里,都沒有發生過經濟增長會像1848年到1873年之間的二十五年內那樣對當時生活于其中的人產生這樣深的印象的”[4]129。“時間因此變成了資本主義計算下的時間”[12]55-56,追求在可計算的時期內迅速獲取利益[13]10,資本主義生產與消費的加速度使資本主義時間變快和空間變小。人們成為“短期主義者”(short-termers)“榨取、掠奪,然后離開”[14]17,讓長期主義者不得不承受漫長后果。漫長后果即是資本主義時間節奏與人文主義時間尺度之間的張力,對紐約城市空間的巨大改變。大衛·哈維(David Harvey)在《后現代狀況》中提出“時空壓縮”他使用這一概念說明 “資本主義的歷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時又克服了空間上的各種障礙,以至世界有時顯得是內在地朝著我們崩潰了”。。資本主義時間觀也變成永恒的當下。時空觀念的轉變導致時間節奏不同程度的變化。時間一方面變成當下,另一方面變得加速,其節奏如此之快,其價值觀如此理性,逐漸拓展和滲透在紐約城市空間,人文主義時間節奏的巴特比的時間被工具化高效率使用,行動空間被高效率控制壓縮在辦公室格子里,生存空間被壓縮直到私人空間與辦公室空間重合,精神空間被壓縮。作家形象地再現了不同階層人物的生活狀態、內心憂慮和資本主義時間節奏與人文主義時間節奏的張力。作家對資本主義短期主義和利益至上的極端理性主義作出反思。另一方面,大衛哈維認為內在化空間只有通過對外在空間和時間的理性組織才能得到解放。另外,詹姆遜在《后現代主義》中認為后現代主義文化被空間和空間邏輯所統治,以時間化來聯系后現代表面與碎片兩個特征,宣稱時間已經變成永恒的當下而變成空間的了,我們同過去的關系也是空間的。
作家的紐約空間里,空間有不同的時間節奏,在不同的時間節奏中,張力和奇異感的混合,各個空間錯落有致,形成紐約城市空間矩陣,空間與空間的同時存在且平行,空間與空間的相遇和相離,空間套空間,都在相同和相異的時間節奏中相互活動著。不同的時間節奏使得麥爾維爾能夠進入紐約“最罕至的地方,在熟悉與奇妙的混合性城市感知中將觀察與反思結合起來,以突破城市觀察者的物理障礙并由此占據各種城市空間”[10]114。福柯在《論其他空間》中認為,當下的時代是空間的時代:我們處于并置、遠與近、并排、分散的時代。時代焦慮是空間造成的,人們所在的場域由點和相鄰因素所定義。不同于福柯認為現代人多數生活在二元對立空間,紐約城市空間呈現多樣性:家庭空間、社會空間、休閑空間、工作空間,想象空間、感覺空間、夢的空間,這些空間相互交織和建構紐約空間的多重形象。另外,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認為,空間無非只是外感官的一切現象的形式,亦即唯一使我們的外直觀成為可能的主觀感性條件[14]31。“借助于外感官(我們內心的一種屬性),我們把對象(即紐約城市)表象為在我們之外、并全都在空間之中的。在空間之中,對象(紐約城市萬物)的形狀、大小以及相互之間的關聯是……可以被確定的。”[14]27例如,視覺、味覺、嗅覺和聽覺對于感知紐約城市空間的意義,形成視域融合。小說中律師在發現巴特比住在辦公室時,視覺性觀察的部分暫停,通過把狹隘的巴特比辦公室格子空間轉變成律師主體感知意識的投射空間,律師對巴特比的生活狀態進行了延伸性建構和想象,在感知和想象巴特比辦公室空間中又融合了紐約城市空間,繪制了一幅巨大的城市空間心理感知圖像。“工作日里熱熱鬧鬧,充滿生機活力”的紐約,可是到了晚上變成“空城”,通過使用“佩特拉古城”“迦太基城”不同的概念以持續建構這一紐約精神感知圖像。作家通過拼圖的方式,在小說中揭示感官如何參與紐約的地方性建構,通過味覺把這一感知空間進一步豐富,味覺和嗅覺不僅辨別城市的不同氣味,比如姜汁餅和姜,律師發現巴特比以姜汁餅為主食,“餅都含有姜”[5]19,姜是“一種辛辣的調料”[5]19。而且,味覺在后文開啟記憶中的城市場景,感知的即時性把過去經驗中的細節(姜汁餅)融合進當下的感知空間和想象空間。律師通過視覺空間和味覺現實空間融合,想象巴特比辦公室空間和私人空間重合的感知投射,例如,“巴特比是不是又辣又有味呢?根本不是這樣。這樣看來姜對巴特爾比沒有影響”[5]19,律師想象巴特比的生活狀態,組成紐約心理圖景和獨特的感知空間。
作家的“比喻并不存在于同一平面上,也并非邊緣整齊地貼合。作家的各種平面在不斷地傾倒,必然會有錯失、差異、矛盾”[1]9。一方面,城市空間也因此出現嵌套、平行與相遇,例如,律師辦公室空間中的巴特比空間,律師和巴特比在不同時間都在觀察巴特比的桌子,形成不同時間的空間交錯,巴特比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重疊,以辦公室格子空間為定點,形成不同時間不同的狀態的城市空間描繪。另一方面,空間悖論,作家描寫空間,從紐約城市圖像到華爾街大樓,有許多空間。雖然巴特比有辦公室格子空間,但是卻沒有真正意義的私人空間,他唯一的私人空間辦公室桌子似乎也要被律師凝視。同樣地,時間悖論,最開始巴特比的時間有許多,卻也沒有時間,他的所有時間都被加速度使用。巴特比的時間成了律師的鐘表時間,單調地被精確地計算和利用。另外,不同人物所代表的時間節奏的相遇產生某種張力,開始的巴特比資本主義時間節奏逐漸變成巴特比形成人文主義時間,以抵抗資本主義時間和空間毫無節制地加速度形成的資本主義商品的快暴力和資本主義環境壓力尼克松在書中提出“慢暴力”概念,本文提出資本主義時間中的“快暴力”。資本主義“追求在可計算的時期內迅速獲取利益”,要求他者加速度全時間生產商品。本文提出“資本主義時空語境壓力(資本主義環境壓力)”概念,類似于新批評學者布魯克斯的“語境的壓力”。在多時間節奏和空間觀念中,資本主義時間和空間觀念和語言在小說中對他者形成的語境壓力和語義壓力。。
結 論
在《抄寫員巴特比》中,從西塞羅人文主義與社會科學、人文主義悖論與鏡像紐約、公民人文主義悖論與紐約時空三個方面分析麥爾維爾文學中的城市空間,以揭示復雜的文學悖論現象。確實,從西塞羅人文主義悖論到人文主義悖論,從弗洛伊德悖論到公民人文主義悖論,再到時空悖論,悖論嵌套悖論,悖論交錯疊加和勾連的藝術設計,產生怪怖感和敬畏的驚奇感。在文學悖論中的紐約城市空間和時間,從描寫現實紐約城市空間到感知城市空間,再到意識/精神和空間融合的想象的和精神的城市空間,資本主義時間文化與人文主義時間節奏交流與對話,巴特比以人文主義抵抗資本主義的快暴力。在巴特比與律師的對話中,在多時間節奏和空間觀念中,以律師為代表的資本主義時間和空間觀念對巴特比形成語境壓力和語義壓力,但又通過麥爾維爾的悖論和反諷形成抵抗和支撐力,“使內部的壓力得到平衡并且相互支持”形成“語境的穩定性”。作家“是破壞性的,他用的詞不斷地在互相修飾,從而互相破壞彼此的詞典意義”[2]319,產生新的悖論和意義,建構多重形象矩陣中的紐約城市空間。
[參 考 文 獻]
[1]BROOKS C. The language of paradox[M]//The well wrought urn?: studies in the structure of poetry. New York: Harcourt, Brace,1956.
[2]ADAMS H,SEARLE L.Irony as a principle of structure[M]//BROOKS C. Critical theory since Plato. Pek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6.
[3]克林思·布魯克斯. 悖論語言[M]// 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
[4]布洛克.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M]. 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1997.
[5]MELVILLE H.Bartleby, the Scrivener : A story of Wall-Street[M]. New York: Open Road Integrated Media, Inc., 2010.
[6]MARVIN F. Narrative shock in “Bartleby, the Scrivener”,“The paradise of bachelors and the tartarus of maids” and “Benito Cereno”[M]//KELLEY W. A companion to Herman Melville.(1st ed. Ed. )New York:Blackwell, 2006.
[7]FREUD S.The uncanny[M]//HAMACHER W.WELLBERY D E (ed).Writings on art and literature.Stanford: Stanford UP, 1997.
[8]CENEBASI E.The uncanny kernel of the subject:interpell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D].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Binghamton, United States—New York, 2020.
[9]MURAIL E. Re-envisioning Dickens’s city:London throug the eyes of the Flaneur and Asmodeus[M]//MURAIL and THORNTON. Dickens and the virtual city. Palgrave Studies in Nineteenth-Century Writing and Culture.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Cham, 2017.
[10]王淑嬌.感知、記憶與倫敦現象學:狄更斯城市空間敘事研究[J].外國文學, 2024(5).
[11]MAXWELL R.City life and the novel: Hugo, Ainsworth, Dickens[J].Comparative Literature, 1978(30).
[12]MARKLEY R. Time: time, history, and sustainability[J]. Telemorphosis: Theory in the Era of Climate Change, 2012(1).
[13]FOSTER J B.Ecology against Capitalism[M].New York:Monthly Review ,2002.
[14]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4.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Melville’s Urban Space
GUO Li-bin
Abstract:Melville’s short story Bartleby, the Scrivener from the lawyer’s point of view constructs New York urban space: multi-image matrix and condensation of New York and compression of time and space and form a series of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On the one hand, Melville and the narrator lawyer admire humanist tradition and exhibit humanist characteristics, but on the other hand, there are many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in the story. From three aspects of “Cicero humanism and social science”, “humanist paradox and mirror New York” and“citizen humanism and urban space”, the article focuses on Melville’s urban space, draws the New York picture in the multi-image matrix and analyzes these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Key words:Bartleby, the Scrivener humanism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urban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