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維多利亞小說中都市形象的演變反映了傳統城鎮的中心化結構被顛覆后,現代城市空間的復雜權力網絡對個人精神的巨大影響。狄更斯的小說《董貝父子》和《我們共同的朋友》出版時間相隔十余年,二者描繪的城市空間的不同特征預示了一種現代性新秩序的成熟。從文學地理學的跨學科視角來看,這種史無前例的城市化包括兩個方面,即以新交通和新商業為代表的非場所空間一方面不斷輸送異質性因素,逐步改造傳統城市空間,另一方面非場所空間也在解域化運動中逐步被倫敦都市所同化,直至成為符合現代都市生活需要的日常空間而固定下來。
[關鍵詞]維多利亞小說 文學地理學 城市化 狄更斯 現代性
[基金項目]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規劃項目青年項目“當代美國科幻小說中未來都市的發展倫理研究”(22WXC006),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英國旅行文學史”(22amp;ZD288),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英國旅行文學史”(22BWW056)
[作者簡介]廖望,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英語語言文學博士(后)(北京 100191)
[DOI編號]10.13761/j.cnki.cn23-1073/c.2025.01.002
一、英國都市文學中的倫敦形象演變
薩斯基婭·沙森(Saskia Sassen)在其著作《全球城市》中提出,倫敦、紐約和東京從各項產業數據上可被稱為“全球城市”(global city),其中倫敦是形成最早且發展最快的[1]。“迷宮”是18世紀以來以倫敦為空間背景的英國小說中頻繁出現的空間意象,也是隨著英國城市化進程發展而凸顯的空間隱喻。現代都市空間規模的急劇擴張、空間結構和城市功能的復雜化,以及城市人口的快速增長和社會關系的網絡化,顛覆了英國傳統城鎮以宗教為中心的空間結構。去中心化、去宗教化并無限擴張的世俗都市已經超出了傳統思維的認知能力和心理限度,成為了無法被個人掌控的“迷宮”。
19世紀前,以倫敦為主要背景空間的小說文本出現得并不多,但其形象卻驚人的一致:倫敦被看作“一個吃人(man-devouring)的城市”[2]288,是充滿誘惑的危險之地,也是無數異鄉人命運的轉折點。例如,在18世紀中期的《藍登傳》(The Adventures of Roderick Random,1748)中,蘇格蘭作家斯末萊特(Tobias Smollett,1721—1771)將倫敦稱為“罪惡的地方”“魔鬼的客廳”,倫敦的多面意義也首次凸顯:“一個青年如果要闖世界,就一定要到倫敦去。恨他的人也把他打發到倫敦去。”[3]123《藍登傳》的故事情節代表了19世紀前英國作家對倫敦的慣常想象模式:五光十色的商店、酒店、黑客棧、咖啡館、游樂場、賭場、政府機構、警察局、貴族豪宅和監獄等空間景觀共同構成了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迷宮,淳樸的藍登所代表的鄉村人在此拋棄了可貴的品質,逐漸墮落。
迷宮的文學化想象可追溯至古希臘羅馬時期的神話,即彌諾斯(Minos)國王在克里特島上建造的克諾索斯迷宮(Knossos)。迷宮(labyrinth/maze)源于古埃及建筑,原指“湖入口處的廟宇”,引申為“由錯綜復雜的通道和死巷構成的體系”,包括“許多難以走出的房間和過道的建筑物”[4]412;后比喻“不掌握線索便無法解釋的某種復雜事物或布局”[5]506。作為空間意象的迷宮從一開始就象征著無法擺脫的復雜的權力關系,也象征著歷經誘惑和歧途走向絕對身份認同和唯一核心價值的過程。
“自從為彌諾斯王建造了克諾索斯迷宮,迷宮便與城市緊密相連”[6]273。正如迷宮只有一個正確的方向,中世紀的城市規劃中,雖然包含眾多的道路和房屋,但“只有一個中心便是教堂,這一結構給復雜的城市社會提供了唯一的秩序與方向”[7]14。中世紀時期,迷宮的空間象征意義使其廣泛地出現在宗教和園林建筑的設計中,通過眾多道路的往復交叉象征人間的歧途與迷惑,唯一的出口象征獲得拯救、通向光明。然而,進入維多利亞時期,城市化的發展使倫敦城區無限擴張,錯綜復雜的建筑和道路構成了遠超中世紀城市的復雜空間結構;外來移民的涌入和城市人口的膨脹也逐步形成了無數異質性的街區,形成了超出個人掌控能力的空間體系和社會關系網絡。街區在現代城市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城市由街區構成,而街區不僅是對空間碎片化的呼應,更是城市的符號——像所有受人類法典管理的空間一樣——城市與它自身從來都不同步”[8]27。現代都市不僅是有形的空間迷宮,也是一個性別、身份、等級、道德和價值觀都混亂無序的無形的精神迷宮。以宗教為唯一核心價值體系的心理共同體被解構,市中心不再是教堂,而是現代商業、金融、政府機構。迷宮與城市的相通之處不僅在于其錯綜復雜的道路和特定正確的方向,還包括各種二元對立的象征意義:自由、冒險、秩序、光明與排外、秘密、混亂、黑暗的共存,這些矛盾與對立也是現代大都市的突出特征。
19世紀起,絕大多數以倫敦為背景的英國小說中都出現了“迷宮”的隱喻和探險式的狂熱。“19至20世紀,城市中心被世俗機關取代。小說家們對這一變化抱有懷疑和憂慮,他們試圖再次找到一個神圣的中心,引導讀者將迷宮循環往復的核心作為城市的基本象征”[7]14。在各種小說文本中,作為迷宮的現代大都市倫敦不僅僅是地理學意義上的隱喻,還是心理、社會、倫理角度的隱喻,指向一種無方向感、去中心化、信仰缺乏的生活狀態。可以說,現代都市中的“迷宮探索形成了迷宮一般的思維和行動軌跡,造就了迷宮式的文本。作者建構了無數歧路和找不到出口的迷宮……作為城市的空間意象,迷宮表明城市隱匿著許多矛盾。迷宮可以看作作者對讀者的警告:世俗化的城市是危險的”[9]33。
進入維多利亞時期,倫敦成為當時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10]780。伴隨著城市人口和空間規模的膨脹,倫敦的城市空間出現了三種轉變:首先,城市空間分化出了特定的功能性區域,如軍艦街成為新聞業的聚集地、河岸區成為金融商業的聚集地等。其次,城市空間中的居住區發生了階層分化。倫敦城的東部聚居了眾多的無產階級工人和貧民,西部則成為上流社會居住地,這使“倫敦東區”(East End)和“倫敦西區”(West End)各自成為貧窮黑暗和富裕光明的代名詞。最后,倫敦城市的現代交通技術使得不同功能和階層的區域可以快速地交流和往來。與此相應,維多利亞小說中以倫敦為背景的故事情節出現了新的特征。
這一時期的小說不僅是城市化高峰時期外來人口大規模向都市遷移的現實反映,更主要的是體現都市生活空間與來自鄉村、小鎮或外國的他者的沖突,探討這種沖擊如何走向和解,最后達到融合的。這種融合實質上是都市空間對異質性的吞噬,將鄉村人變成城市人,將外來者變成本市居民,納入不可抗拒的城市化大潮。維多利亞小說對于工業化、城市化進程的獨特的反映和再現很大一部分是通過“他者”的視角體驗城市日常生活空間內部的流動,感受城市化對人的精神空間的改造。常被批評者詬病的所謂“維多利亞式”的結局,也正是小說家們在紛亂多元的現代都市生活中追尋早已消解的神圣中心和永恒價值,試圖在社會轉型時期給讀者以明確的道德和價值判斷的指引,表現了維多利亞時期的小說家“對伴隨倫敦城市發展而產生的社會、經濟變化所做出的敏銳反映、道德憂思和危機感”[2]286。
二、非場所空間的再轄域化:新交通方式與都市版圖擴張
工業革命之后,倫敦是英國最大的綜合性城市,也是其政治、交通和文化中心。倫敦的人口在維多利亞時期增長極為迅速,是全國乃至全歐洲的移民目的地。據英國人口普查數據,“1821年,倫敦總人口為120萬,1901年就增長為600萬”[11]22。倫敦城市版圖也在快速擴張,沿著各種類型的交通線不斷向外延伸,吞噬了原本獨立的格林威治等市鎮,最終形成了19世紀末歐洲乃至全世界最大的都市。
在以倫敦為背景進行都市小說寫作的作家中,最著名的應數狄更斯,尤其是他的中晚期作品更深入地再現了維多利亞時期倫敦的各個都市角落和都市社群,文本中出現了許多隨著工業革命和城市化進程產生的現代空間新景觀,預示了一種社會新秩序的成熟。地理學者索亞在其研究都市地理的論著《后大都市:城市和區域的批判性研究》(Postmetropolis: Critical Studies of Cities and Regions,2000)中曾提出:“現代性不是一勞永逸的東西,而是隨著時間改變而改變,并且在空間上不平衡地發展著,它在社會動亂和危機期間尤其活躍。”[12]88索亞所指的不僅僅是流血的革命戰爭,還包括新舊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文化傳統激烈碰撞與整合的時期。狄更斯創作《董貝父子》和《我們共同的朋友》兩部小說的19世紀中葉,正是卡萊爾所提出“英國狀況問題”(The" Condition of England Question)的大討論如火如荼的時期,當時的英國正在經歷一場不亞于社會動亂的“危機”時期。這種危機不僅是工業文明與農業文明的碰撞、城市空間對鄉村空間的侵蝕,也是人的精神空間茫然無措、不知前路向何方的信仰危機。
狄更斯時期的倫敦大都市在工業和商業帶來的巨額財富中狂飆突進地成長起來,其組織形式是為新的生產方式和生活習慣服務的,但其空間規模又沒有能力完全瓦解傳統的空間秩序。狄更斯小說中的倫敦空間新秩序實際上指的是基于工業生產制度的大都市空間中新生的如何組織異質性力量的秩序。狄更斯寫作《董貝父子》和《我們共同的朋友》兩部小說之間相差了十年,這十年中倫敦基于城市化進程的深化、人口性質的變動和作者的視角轉移而顯示出了不同的空間特征,也反映了作者的精神空間與現實的都市空間互相作用的結果。
在《董貝父子》中,狄更斯對倫敦的空間景觀的觀察焦點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代表工業化的高速運轉的鐵路系統,二是代表商業化的人員復雜的店鋪區。在過去的研究中,對于鐵路這一空間意象的關注重點在于它所代表的前所未有的前進“速度”和由此產生的后果。威廉斯在《鄉村與城市》中曾大段引用過《董貝父子》中關于鐵路的描寫,認為這一段中“狄更斯接著又看到了最終更為重要的東西:不是變化造成的無序,而是從無序中被制造出來的新秩序”,這種新秩序是“正在改變小說的那種流動性,社會流動性。它也是人和物之間已經改變了的關系,徹底改變了的關系,城市就是這種變化的最明顯的社會和視覺的體現”[13]229,231。
鐵路作為空間意象,本身所具有的最大特性的確是其超乎以往的快速和流動性,但它又并非普通的空間景觀,因為它是一個過渡性的地點和臨時性的居所,鐵路與運行其上的火車在不停地容納、運輸和釋放旅客與貨物,從而不斷改變自己、始發地與目的地的空間性質:“滾滾的洪流不舍晝夜地在那巨大變化的中心流進流出,它不停地來回涌動,就像那生命的血液。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積如山的貨物每天二十四小時里要進出無數次,在這個永遠躍動的地方,制造了發酵般的效應。”[14]225陳永國對奧熱的“非場所空間”理論所提出的“三種過剩”進行了詳細的闡釋,認為“時間的過剩”指當代社會中,短時間內有大量新事件密集發生,使得現在、過去和未來的邊界被模糊化和重疊化,人們難以根據事件界定時間,因為人們“甚至還沒有進入現在就已經生活在過去之中了,但歷史的意義和非意義卻很難確定……現在取代了過去,但過去又存在于現在之中”[15]113。“空間的過剩”是指隨著交通和交流技術的發展,不同空間之間的相對距離縮小。“個體的過剩”是指在時間和空間過剩的條件下,外部的事件和空間無論距離遠近,都可能隨時侵入個體的內在空間,威脅個體意義的生產。從這一角度看,《董貝父子》中出現的兩種空間景觀——鐵路系統和商業店鋪,都是典型的非場所空間,是旅客、貨物、顧客和商人在快速的物資集散過程中的過渡性居所。
狄更斯在《董貝父子》中對鐵路系統的描寫集中出現在四個部分中,并始終在強調火車和鐵路作為非場所空間容納其他個體的特征。“房屋的構件、建設新的通衢大道的材料都裝在一列妖魔似的火車上,靠蒸汽自身的速度飛駛向前,運往城郊各地。”[15]225這是火車作為房屋構件和公路材料等工業產品的過渡性空間,將工業化的力量集中而快速地帶向了鄉村,改變著維多利亞時期鄉村的空間景觀。與此同時,火車也每天都將“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積如山的貨物”運向倫敦——“巨大變化的中心”[15]226,從而加速倫敦大都市的擴張。
“非場所空間”與傳統的固定空間(如鄉村、城市、莊園、山谷等)的不同之處在于“非場所空間”與外部環境和現實世界的關系是既連接又脫離、“即聚合又離散”[16]495的,有明顯的流動性、連接性和自主性。固定空間的存在是“非場所空間”流動的參照系,在離開這一空間之時便宣告消解與終止。董貝先生在兒子夭折之后,為了排解郁悶坐火車旅行的情節便是最典型的例子。狄更斯在第20章中同時采用外部和內部觀看者的角度詳細描繪了這次火車之旅。從外部視角來看,火車在不停地向前行駛,與不同的固定空間產生短暫的聯結,改變了固定空間的景象,但隨即又脫離:“火車開出了城市,一頭扎進居民區,使街道活躍起來,不一會兒它又出現在牧場上,深深進入潮濕的土地……穿越在那些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及,但總會從旅客身邊飛走的物體中間。”[15]292而從火車空間里旅客個體的內部視角來看,他們雖然坐在座椅上靜止不動,卻與城市、居民區、牧場和田地等固定空間的距離不斷縮短,交通工具速度的加快使旅客與空間、不同的固定空間之間的距離從遙不可及直到“近在咫尺”,出現了空間的壓縮和過剩。但是,這種聯結是虛假的,旅客只是通過有限的車窗,依靠視覺短暫接觸不同的固定空間,但永遠不能占有它們,也永遠不可能真正進入那些空間。即使“伸手可及”,它們也“總會從旅客身邊飛走”。“運動的速度造成觀看者與所看之物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直至被徹底與之分離”[16]120。作為交通工具的非場所空間,它的速度既產生了人與空間的連接,也造成了連接的消解。
狄更斯將鐵路給倫敦帶來的日新月異的變化比作“發酵”,其本質是鐵路所運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積如山的貨物”是來自不同地方、有著不同背景、抱有不同目的的個體的集合,他們為傳統的倫敦城市景觀不斷注入異質性分子,促使倫敦的城市空間景觀在不斷由封建時代的傳統空間景觀向現代工業化大都市景觀進行解域化運動。狄更斯將這一運動過程的劇烈程度比作一場“大地震”。傳統空間內部的景觀經常是同質性的景觀,構成一種和諧共存的視覺效果,而“大地震”中的空間景觀則在感官經驗中完全喪失了美觀、和諧的特點,呈現出殘缺扭曲、不穩定的異質性特征。
小說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董貝兒子的保姆所住的倫敦郊區小鎮坎伯林,正因倫敦至伯明翰鐵路的建造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到處散落著“無路可達的橋呀、無法通行的大街呀、斷成半截的高煙囪呀、意想不到處臨時建立的木屋和圈地呀、成了空殼子的公寓房子呀、沒完工的墻和拱形門呀、散亂滿地的磚呀”[15]64。歷史悠久的坎伯林鎮原本的空間景觀是普通的房子、花園、街道和橋梁等,處于一種和諧共存的狀態之中,形成了小鎮的同質性空間。但在鐵路建設、倫敦都市擴張的驅動力下,這一同質性空間景觀集群迅速瓦解,出現了各種完全不符合傳統常理的空間景觀。這些空間景觀相對于和諧統一的傳統小鎮景象來說是格格不入的,甚至與典型的“空間景觀”相比也殘缺不全,它們無法被分類,無法被定義,不屬于過去,也不屬于現在或未來:既不是傳統的鄉村花園別墅,也不是現代的城市高樓商鋪,而更像是一個“千奇百怪”“錯亂顛倒”的“莫名其妙的夢境”[15]65。這一組空間景觀的異質性表現在兩個方面:從外部視角來看,它們相對于小鎮空間、城市空間都是異質性的,無法與這兩大固定空間內部的景觀和諧共存;從內部視角看,這些景觀之間也是互為異質性的,無法在其中進行歸類和組合。
狄更斯在該段描寫結尾,將鐵路建設總結為“使當地的成規舊法全都改變”的一場“混亂”。“成規舊法”實質上是指數百年來的傳統空間類型以及空間景觀的定型范式,而“混亂”則是在此次大變革中出現的異質性空間景觀并置混雜的效果。但狄更斯指出,鐵路的軌道沿著“混亂”的中心,向“文明進步的偉大前程”[15]65直線前進。從本質上看,這一組混亂的空間景觀與鐵路空間的性質實際是相同的,都屬于“非場所空間”,具有明顯的過渡性、連接性和流動性。它們是拆毀小鎮原有景觀,建設現代工業都市的過渡產物,很快就會被嶄新的、典型的交通設施替代,徹底轉變為“文明”“偉大”的大都市空間的一部分。但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它們與外部的固定空間(如小鎮空間與倫敦都市空間)是既聯系又脫離、既聚合又離散的:這些怪異的景觀同時從屬于小鎮與都市,又同時與其相異。它們是在英國的城市化過程中,隨著倫敦都市向外擴張吞并鄉村,城郊小鎮空間向都市空間進行解域化運動的臨時產物,借著鐵路這一過渡性空間顯現出來。狄更斯用了“咝咝直冒的沸水”“噴射的火焰”等充滿流動性的比喻強調這種解域化運動帶來的新的感覺特征。這種嘈雜又鼎沸的狀態正是時間、空間和個體過剩的表現——它們打破了傳統的時間與空間劃分,構成了一個既真實又虛構的連接空間。
三、異質分子的流動:新商業模式與都市空間連接
《董貝父子》中的商業區也表現出明顯的流動性特征。董貝先生的商行坐落在一座院子里,原本只有拐角處有一個賣水果的老式固定攤位。但在鐵路開通,外鄉人不斷涌入倫敦之后,“如今每天從早上十點到下午五點鐘,時時都有男男女女的流動攤販在那里售貨”,出賣的貨物更是涵蓋了各種材質、各種用途:“有拖鞋、皮夾子、擦澡用的海綿、狗頸圈、溫莎牌肥皂,有時還會賣一種叫做指示犬的獵狗,或是一幅油畫”[15]174。這些攤販都是通過火車這一“非場所空間”從外地鄉村和城鎮進入倫敦的外地人,有著不同的背景、性別、口音和生活習慣,他們相對于倫敦原本的城市空間來說是地地道道的異質性力量。而他們所帶來的各色貨品更是原先在倫敦本區很少銷售的,甚至是在外地制成之后通過鐵路運輸到倫敦進行售賣的,這大大增強了倫敦城中人口和商品的復雜性。
由于19世紀上半葉倫敦城市化的加速,倫敦城區急速增長的人口規模為民用產品的生產提供了巨大的消費市場。這使得大量的外地技術人員通過鐵路移居倫敦,逐漸將倫敦變成了消費制成品的產地,開始通過各類商行向全國以及全世界各地銷售商業制成品。作為全英格蘭甚至全大英帝國的經濟、政治和文化中心,倫敦不僅在造紙、印刷和出版等文化行業的地位首屈一指,還是英國80%的珠寶、樂器、鐘表和其他奢侈品、高端商品生產和銷售的總部[17]445。1831年英國人口調查報告記載:“每種行業的寥寥數個頂尖工人都在倫敦受雇工作,為了首都巨大的消費市場和各色各樣的商業需求而從事著安裝和加工工作。”[18]98據統計,到了19世紀后期,即使在日用品行業中,英國也有40%以上女裁縫,40%的家具生產工人、印刷工人、書籍裝訂工人,以及25%的面包烘焙師、鐘表制造工人、馬車制造工人都居住在倫敦[17]445。而《董貝父子》中董貝先生所經營的商行,也正是在倫敦城市迅速擴張的過程中,從一家小皮革商店成為了倫敦數得上名的大型綜合性商行,經營著覆蓋全國市場甚至海外市場的各色商品。離商行不遠處,就是與英國的亞洲海外殖民地進行貿易的東印度公司,它的異質性色彩尤為明顯:“那里處處都叫人聯想到貴重的料子、寶石、老虎、大象、象背上的座兒、長管子的水煙筒、陽傘、棕櫚樹、轎子,還有臉色棕黃、服飾華麗的王子,穿著翹頭的尖鞋坐在地毯上。四周張貼的畫上,都是扯足了風帆開往世界各地的大海船”[15]35。
無論是流動攤販、董貝商行還是東印度公司,它們都彰顯著相對于封建時代城市商業的不同。各地商品和技術工人的聚集本質上是一種空間的過剩,將不同空間的生產與消費集中到了首都。而城市化、工業化以及交通和通訊技術的進步更加劇了這種過剩。倫敦不再如中世紀時期僅僅容納城市周邊地區的人口與商品,而是開始吸納全國乃至全球各地的人口與商品,成為一個“超級都市”。在這個“超級都市”中,所有的人和商品都被剝奪了原本的自我認知、權力關系和等級地位,僅僅作為這個都市的新的一分子存在。在本國地位尊貴的印度王子進入倫敦,可能僅僅是個普通的外交人員,與其他國家的外交使節一同為得到女王接見而激動萬分;而在中國不值錢的茶葉、瓷器,也可能因為其異域風情而價格飆升,成為受上流社會追捧的奢侈品。所有的人和商品都重新被定義、被規訓,按照倫敦這一超級都市空間中的新法則而行動。可以說,倫敦這個“超級都市”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個由過剩而造成的非場所空間,它與其他空間的關系也是既聯系又脫離、既聚合又離散的:一方面,它與廣闊的英國內陸城鎮與鄉村、遙遠的海外殖民地之間有巨大的空間距離;另一方面,通過鐵路、飛機、汽車、電報等先進交通和通訊技術,源源不斷的人、商品和信息將倫敦與這些遠方空間緊密地聯系了起來,并且這種連接還在不斷地增強。即使是門可羅雀的老航海用品商店里店主老索爾喝的酒,也是“先運到東印度,又運回國的,不知運了多少回,全世界都繞了一周”[15]42。遙遠的空間已經不再遙遠,它們已經悄悄入侵到每一個普通倫敦人的生活中去了。
沙森在《全球城市》中將20世紀的倫敦作為全球化進程中“全球城市”的范例之一。“全球城市”并不是一個實體,而更像一個平臺和開放空間,以其復雜、多元、自由、彈性的管理機制不斷地吸引需要擴展其全球覆蓋能力的大型經濟體(如跨國公司、全球組織)入駐“全球城市”,從而加強該城市在全球經濟網絡中的節點作用,形成良性循環。雖然《全球城市》中討論的主要是20世紀后半葉的倫敦,但倫敦作為“全球城市”和全球經濟網絡節點的地位早在19世紀就逐步形成了。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嶄新商業機構不斷成立,《董貝父子》中以董貝商行為圓心的商業區,就集中了幾個新出現的跨國經濟和金融機構:“不遠處就是倫敦交易所。英吉利銀行是闊鄰居,地窖里盡是金子銀子……一拐彎就是富庶的東印度公司”[15]35。東印度公司(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自17世紀起就為英國在南亞印度乃至中國的貿易提供便利,為英國工業革命的發生積累了雄厚的經濟基礎。在19世紀上半期,它甚至成為大英帝國印度殖民地的實際統治者,《董貝父子》發表的1848年正是它權勢滔天的時代。
馬克思主義的空間理論認為,資本是空間擴張的動力:“資本按其本性來說,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19]16在維多利亞中后期,倫敦有大量財力雄厚的金融機構為大英帝國甚至全世界商業公司提供金融服務。需要保險公司擔保的大型商業公司數量也急劇增長,從1849年到1913年,勞埃德(Lloyds)保險公司的承保數量從189家增長到621家。倫敦股票交易所的成員從1850年的864人急速增加到1905年的5567人[20]128。小說中董貝先生的女兒所愛的貧窮青年沃爾特,正是在一艘被擔保的商船上開始了他追求財富的遠海航行的。在《我們共同的朋友》中,狄更斯就專門談到了股票這種新的金融形式在19世紀中期倫敦市民中所受的推崇程度:“正如他們這一代人中的有識之士頗為熟知的那樣,股票交易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一做的事情……有足夠的股票可以參加某某公司的董事會,可以在倫敦巴黎之間穿梭往來,辦些神秘莫測的事務,可以讓你成為一個偉大人物。”[21]148這種新的金融形式的劃時代意義在于,倫敦居民與外部空間的聯系,甚至可以不再通過實體性的連接,如商品貿易、信件電報、交通出行等方式產生。倫敦居民通過虛擬的數字——自己股票賬戶里的金額,就可以影響、參與甚至擁有遠方地區的商業活動。
在這些新商業模式的影響下,倫敦城市內中心商業區的空間景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新功能的建筑空間拔地而起,老建筑被改造以適應眾多商業機構的新業務需要。“商業界你追我趕,商品日新月異,這個世界變了,變了……這條街也不是我記得的樣兒了”[15]40-41。這正是倫敦作為經濟網絡的節點性平臺吸納全球經濟體的重要方式,也是倫敦作為“全球城市”的開放空間引入更多異質性因素、增強自己多元性的過程。在《董貝父子》出版后三年(1851年),首屆世界博覽會就在倫敦舉辦,來自世界各地的展商、展品與游客云集倫敦,是倫敦作為世界經濟網絡的節點達到巔峰的標志,也是異質性力量匯入倫敦城市的集中體現。在倫敦,商業空間所帶來的突出的流動性和異質性力量甚至壓過了倫敦作為英國第一大工業城市的光環,使得世界博覽會當年的倫敦游覽手冊錯誤地宣稱倫敦是一個“巨大的商業城市,而非制造業城市”[22]9。
四、逃逸的終結:空間同質化與現代化成型
倫敦作為現代化大都市的誕生是城市空間景觀從封建時代向資本主義工業文明時代解域化逃逸的過程,這一過程造成了如同“大地震”一般的效果,產生了許多非場所空間和異質性景觀。然而,逃逸最終要結束,非場所空間是不穩定、不長久的空間,它以混亂的狀態為起點,明確地向著“文明進步的偉大前程”[15]65前進。一部分非場所空間逐漸演化為新的固定空間,一部分異質性空間景觀徹底轉變為適應現代生活需要的大都市空間景觀的一部分。這個再轄域化的過程正是倫敦作為現代化、多元、開放的大都市空間逐漸成型的過程,這一演變在《董貝父子》小說的后半部分便有出現。
在《董貝父子》中,修建鐵路的坎伯林小鎮很快就“從地球上消失”,怪異又殘缺的空間景觀被“宮殿式的建筑”“貨棧”“新的街道”等等嶄新又時髦的空間景觀代替,這座原本悠閑的傳統郊區小鎮已經成為倫敦現代大都市的一部分,帶來了一種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新的空間形式:“如今新的城鎮已在街區間崛起,創造了屬于那里的、給人們帶來健康、舒適和方便的種種設施,在它們產生以前,人們不要說沒有嘗試過,甚至連想也沒有想到過。”[15]225原先抵制鐵路建設、懷念小鎮傳統景色的小鎮鎮民心態也開始變化,從“不容鐵路摧毀它的青蔥”[15]66轉變為“熱烈宣揚鐵路的巨大力量和與它相關的光明前景”,自己開設了“鐵路旅店、鐵路辦公房、鐵路出租公寓、鐵路寄宿舍……鐵路公共馬車、鐵路街和鐵路大廈”[15]225,成為了習慣大都市生活方式的市民。《董貝父子》出版15年后創作的《我們共同的朋友》,這種轉變則更為明顯。
在《我們共同的朋友》中,狄更斯沒有提及任何鐵路建設過程,也沒有提到城市或鄉村的任何居民對鐵路的疑慮或抗拒,鐵路已經從一種相對于傳統鄉鎮空間景觀的異質性因素成為人們習以為常的城市與鄉村空間景觀的組成部分:“火車軋軋作響地在一簇簇屋頂中間,在一排排分裂成兩行為它讓路的參差不齊的房舍中間駛過,越過人群聚集的街市,穿過肥沃豐饒的田野,終于像箭一般跨過江河。”[22]985鐵路系統已經初具規模,在城市和鄉村中的順暢運行,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空間景觀。在這部小說中,鐵路已經不再是一種引發“大地震”的不穩定因素,而是一種已知的、確定的巨大力量——它象征著隨著現代大都市的擴張,新的現代城市景觀已經無可抵擋地進入鄉村空間,并在這場城鄉空間對峙中占據了不可動搖的絕對優勢地位。解域化的逃逸已經結束,再轄域化已經完成,城市化已經改造了鄉村和自然空間的景觀,任何抵抗和質疑都不能阻止嶄新的現代空間景觀根植在英國的每一寸土地上:“火車……好像一支巨大的火箭,懷著一種不可言喻的輕蔑,把河道的彎曲轉折全不放在眼里,一直向它的終點奔去”[22]985。狄更斯也沒有談及任何類似坎伯林小鎮的城市改造過程,《我們共同的朋友》所有的城郊地區都已經改造完成,成為新街區、窯廠或是城市垃圾場——作為倫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城市空間而存在。例如普通的倫敦職員維爾弗的家住在“倫敦北邊的荷洛威地段,那時候和倫敦之間還隔著一片田野和樹林”[22]46,但現在已經成為居民區和磚瓦窯,為倫敦輸送著工作人員與建筑材料,使都市繼續運行與擴張。
在商業和經濟方面,《我們共同的朋友》中的空間景觀也表現出與《董貝父子》中的流動性相差甚大的特征。在《董貝父子》中,倫敦作為“超級都市”開始吸納全國甚至全世界的人口和商品,其表現是流動攤販和商品種類的急劇增長。《我們共同的朋友》承接了這種狀況,但流動人口已經逐漸開始定居,不僅是商品種類有了增長,服務、職業的種類也有了極大豐富,以滿足各個社會階層、各個生活方面的需要。《董貝父子》中只有大商人、小店主、海員等數種傳統貿易職業,但到了《我們共同的朋友》中,職業的種類已經多種多樣,除了股票交易員、海事保險投資者、石灰商人等,還有許多在之前的小說中甚少提及的職業。例如,鮑芬先生是垃圾回收商人,靠回收倫敦每日產生的巨量城市垃圾發家致富,被稱作“拾垃圾的金人”[22]270;鮑芬先生所雇傭的魏格先生原本是在卡文迪許廣場的拐角處賣雜貨的小販,但目前也兼職為豪宅大戶專職跑腿,并掛出牌子:“如蒙老爺太太吩咐,敬候差遣,保證滿意。您的忠仆賽拉斯·魏格”[22]60;還有專門給布娃娃縫紉衣服的裁縫雷恩小姐,她甚至有專門的名片和文件介紹自己:“布娃娃成衣匠珍妮·雷恩小姐——伺候娃娃,上門服務。”[22]578倫敦的商業空間景觀也有了極大的多樣化發展,不僅有《董貝父子》中倫敦市中心通衢大道上的董貝商行、東印度公司、倫敦證交所和英吉利銀行之類進行全球貿易的宏偉建筑,還覆蓋到了倫敦城里不引人注意的“狹窄而骯臟的小街”上,“做鏡框的意大利人的小店、理發店、舊貨收購店和販狗賣鳥的窮店鋪”[22]101為下層市民提供著衣食住行的瑣碎服務。
然而,在倫敦城市商業區的人口和服務極大地細分化的同時,商業區作為非場所空間的特點也在逐漸減弱固化,其異己性、流動性逐漸被同質性、穩定性所取代,“非場所”回歸了場所,“非地點”變回了地點。《董貝父子》中不斷進取、充滿不確定性的商業區氛圍在《我們共同的朋友》中變得“塵土彌漫、了無生氣”,在“灰色的倫敦商業區的黃昏,那副面貌是并不給人以希望的。大門落鎖的庫房和辦公室顯得死氣沉沉……好像它曾經創辦事業,奮斗一番,如今卻一敗涂地,永遠無力還清債款了”。商業區里的看門人、清潔工是“流離失所、郁郁寡歡”的,原本在《董貝父子》中意氣風發、鉆營逐利的公司職員在《我們共同的朋友》中“恰像是從監牢里放出來的犯人一樣”[22]586。狄更斯接連用了“破產的創業者”和“監牢”兩個比喻指代倫敦的商業區,前者是時間維度上的對比,未來的不確定性最終歸于“永遠”的確定性;后者是空間維度的對比,監牢中人的受限與同質性的生存狀態取代了開放空間中人的自由流動和異質性的生存狀態。福柯將監獄看作規訓機構的典型實例,認為權力規訓的目的是將作為主體的人從“異常”變為“有用”,從而使其更順從地嵌入整個社會的權力關系網絡中去:“一種宏大的監獄體系……被一種龐大的、封閉的、復
雜的等級結構所取代,而這種結構則被整合進國家機器之中。一種全然不同的實體,一種全然不同的權力物理學,一種全然不同的干預人體的方式出現了。”[23]170權力規訓的基礎手法之一在于紀律,而紀律在封閉的等級制空間內部才最容易對人的精神空間達到最大的規訓效果。
與《董貝父子》中的流動攤販相比,《我們共同的朋友》中的商業店鋪區呈現出更加封閉的狀態。商業區里的人如同犯人一樣,穿著統一的服裝在固定的辦公室里工作,在固定的時間上下班,其行為、時間和建立的連接時刻受到限制與規訓。基于生存需要,商業區內的人必須長期服從這種紀律,在上班期間始終處于一個封閉的權力網絡的操控之中。這種趨于固化和衰退的商業空間景觀和氛圍貫穿全書,彌漫在整個倫敦城市中,尤其在小說末尾處達到高峰:“當貝拉順著市區鋪滿砂礫的街道向前走,沿路的景象實在令她喪氣……在一處處生意人的街巷和場院里,是一副非常疲憊的景象,連人行道都顯得萎靡不振……這沉寂更像是一個精疲力竭的巨人撲倒在地,而不像是一個人為了恢復自己的精力在靜臥休息。”[22]793在這一段中,狄更斯再次暗示,這種“沉寂”不再是為了再次流動的中場休息,而是歸于永恒靜止的終結。至此,倫敦都市的商業區的再轄域化已經徹底完成,變為一個較為固定和封閉的空間,成為倫敦現代大都市這個巨型空間內部的同質性空間,被倫敦居民所普遍接納,不再有任何驚奇、疑慮和反抗,只有作為日常生活空間而引發的好惡情感。例如特威姆婁先生詢問住在商業區內的弗萊吉貝先生是否是因為喜歡商業區才居住于此,弗萊吉貝明確表示“從來不曾聽說有誰喜歡商業區”[22]537,商業區的存在已經從《董貝父子》中街坊鄰里的辯論主題轉變為日常宴會中賓客寒暄的無趣點綴了。非場所空間的再轄域化完成之后,便是都市擴張進程的拐點,都市空間逐步進入固化和衰退的大循環中,這也令英國的作家開始憂慮于城市化的未來究竟將走向何方。
結 語
工業革命促使倫敦在19世紀末成為世界最大的都市之一,同時也是現代經濟網絡的重要節點。18世紀以來,英國作家在以倫敦為背景的小說中不僅描繪錯綜復雜、明暗交匯的都市空間,還探究主人公身處權力關系的“迷宮”中的生存狀態,“探索人類神秘的造物——現代都市——與迷途的城市居民之間的關系”[24]17。《董貝父子》和《我們共同的朋友》展示了一種史無前例的全新現代性空間的演變,它的基礎是工業文明的生產方式,預示了一種社會新秩序的成熟。倫敦的城市化進程則是通過異質性非場所空間的解域化與再轄域化運動完成的,所有個體在其中建立的認知、關系與身份認同是不完整、不長久與不穩定的,但人一旦重新進入固定空間,就又開始被原有的社會話語、等級制度和權力關系所操控。這種“現代性新秩序”的底層結構、組織形式以及發展方向是以狄更斯為代表的維多利亞時期英國作家致力于探討的,也是對伴隨工業革命出現的一系列新的社會思潮與變革的擁抱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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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volution of “Labyrinth” in Victorian Novels:The Urbanization of Lond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Geography
LIAO Wang
Abstract:From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geography, the evolution of urban imagery in Victorian novels reflects the impact of the complex network of power in modern cities on the individual’s psyche after the centralized structure of traditional towns has been subverted. Charles Dickens’s two novels,Dombey and Son and Our Mutual Friend, were published more than ten years apart, in which the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urban space foreshadow the maturation of a new order of modernity.
Key words:Victorian novels literary geography urbanization Charles Dickens moder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