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林麗筠某些尖利之詩時,我常感到:她是一個拿著匕首寫詩的人。而在本詩中,林的詩歌兇器是移動著的,她把那些參差鋒刃舞動得分外凌亂。是的,她拿著匕首寫詩,但閉著眼睛。別害怕,她靠著神的指引。如果耐著性子,對她的詞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分析,會得出十分巧妙而無序的閱讀效果。但我明白:對于她這類詩人來說,更詳細的分析是不必要的,甚至會誤導初學者。我相信林詩人并非有意地賣弄精密的寫作手法。她是一個原生態的天才型詩人,她甚至沒有預先的詩歌路線圖。她騎著馬,卻把馬韁扔向天空,任由四蹄帶著她在大地和天空中前行。簡單說,她的詩就是克羅齊所說的“直覺品”。因此她的詩很難還原。我讓她寫簡介,她只寫了五個字“詩歌練習者”。我只好說再加幾個字吧——這樣一個漠視常規,漠視詩人圈子,不在乎詩歌地位與名聲的自由的詩人,當然也并不遵守一般意義上的詩歌圭臬。讀了她的詩,我才知道我們眾多的詩人們有多么不自由。她連分節也懶得分——但我要解讀呀,我必須分節,我甚至只好把上下兩節的“詩節”的分界線被迫放在她一整行的詩中間(第9、11、16行)。我分出的五個詩節是:①前五行→詩的周而復始,一連串動作。②后面三行半→離開詩,不再編織詞語。③再后面兩行半→此刻,因沉重而輕靈。④再四行加兩個半行→詩不屬于她,卻一次次書寫。⑤最后兩行半→男人的腿想離開身體。
有邏輯關系嗎?有,但很微弱。沒關系,內在的線索是天然連貫的。這就是詩的妙處。即使你亂寫,你也一定暗中遵循著潛意識的帶領。不必詳細評論前面的四節。突出別致的是“編竹篾的手藝人”,把詩以降低的方式抬高。“因為沉重而如此輕靈”,包括前面她把“大南山”拉進來,可能此處是最美妙的句子……讀過林麗筠作品的人,誰也不會懷疑她的詩歌手藝。如果恰巧碰到她能施展才華的題材,她就來了神兒,或者那一刻她的心情物我相連。本詩最散發光芒的兩句出現在結尾:“一個男人”忽然“迎面走來”……并且——這是林麗筠最想表達的借尸還魂。這是詩與詩人的關系的詩配畫。那兩只“一瘸一拐”長短不一的腿,就是詩。詩人與詩之間的戰爭使行走變得“一高一低”。那只腿,“想要離開他”去“獨自說話”——天哪,一首詩明明已經快要結束,在前面拐了那么多彎道的林詩人最后忽然又猛烈一拐,拐出了另一個重大的話題——詩,要離開詩人自己走路——這其實是一個詩歌發生學中的重大話題,即詩自身形成后產生了某種內部的暗力,從而與它的創造者之間出現了某種離心的態勢……沒太讀明白的讀者,讀到最后終于放心了——在前面繞來繞去的詩人最后告訴你四個字:一切你都不必在意。詩人自己對這首詩也沒弄明白——如那個男人的靈魂,對此“一無所知”。詩的規則就是無法無天,怎么寫怎么有理。就像一條蛇,怎么拐都對,怎么拐都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