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麗筠的這首詩建構得別具一格,看起來像是寫“離別”,而實際上寫的是詞與物、詞與人、詩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從這種角度說,此詩有“元詩”的意味。《某種離別》,這個標題也有趣味,有延展性,雅俗兼備。詩的開篇寫詩歌與人的關系——詩歌對寫作者而言有何“功用”,即詩中所敘述的,詩歌對“她”所產生的作用:“使她勇敢,使她/不再需要是她設想過的任何,/因此,再沒有傷害,也沒有贊美。”可以看出,這種功用是非功利性的,是一種精神慰藉,“她”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正因為如此,“她”才沉浸其中:“她漸漸居住在一連串動作里/完成,又重新開始——”這種精神性的慰藉如果只停留在這個層面,也算得上一種境界,但不將其放置到生命—生存的意義上理解,仍然不夠完美。于是詩人在前面“虛寫”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做具象化的推想:“即使多年后,她不再編織詞語”,“如山腳下獨自編著竹篾的/老式手藝人,不再依賴這不確定的形式/使自己成型”的話,那會怎么樣?如果連詩也失去了的話,“她”會失落嗎?如果表現出了失落,這無疑是正常的。不過,詩歌并沒有朝這樣的方向發展,而是奔著更高的境界去了。“此刻,延綿的大南山山脈/在她窗前變黑——沒有其他事物因為沉重/而如此輕靈。”此處,詩人用了一個辯證的寫法來表現“她”內心的安適,一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樣。緊接著,詩人再寫一個“矛盾”:“沒有一頁紙,一行詩/屬于她,在過去,或未來/盡管風把它們吹得嘩啦啦響,從她手中/盡管她時常把自己放進這些詞/相互摩擦的震顫中,從它們黑暗的子宮/艱難出來,一次又一次。”詩的艱難產出與詩人最終能否擁有它不存在一致關系。或者說,藝術(包括詩)“在過去,或未來”本就不能用“屬于”這種從屬性的價值觀來衡量。對一個寫作者而言,詩只存在于詩人寫作的過程之中,在這個過程之中,詩與詩人是合一的,是相通的。此前或此后的一切,詩人無法把控。所謂“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大詩人杜甫早就道出了這一寫作經驗。詩的最后,詩人用了一個非常新穎的比喻來寫詞與物和人的關系:“一個男人迎面走來/一瘸一拐:他的腿想要離開他,想要/獨自說話——他的靈魂對此一無所知。”當然,這個比喻不僅新穎,而且深刻。人的身體與靈魂不能統一是危險的。就像詞與物、詞與人、詩與人應該是統一的。當然這是個理想狀態,我們不能強求他人能做到,甚至理解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