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觀念變革中的媒介技術發展探究

摘要：目的：在數字化和全球化浪潮下，視覺藝術在新興技術和外來文化的影響下，發展出更加復雜多樣的空間形態。文章探討媒介技術對人類空間觀念的變革性影響，分析不同歷史時期媒介技術的發展及其對空間認知的塑造作用，以及如何影響人類的思維方式和文化形態。方法：采用跨學科研究視角，從視覺藝術、城市景觀、定位技術三個維度考察媒介技術在不同階段對空間觀念的塑造作用，揭示媒介技術發展與空間觀念變革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內在關聯。結果：媒介技術的發展改變了人類對空間的認知與理解。從透視法到現代攝影術、電影技術，從現代城市到照明系統，從古代地圖到定位技術，媒介技術不斷擴展人們對空間的認知邊界與多維體驗。結論：媒介技術的迭代與創新推動了人類對傳統時空體驗和認知界限的重新定義，對藝術、科技、社會學等領域產生深遠影響。面對媒介技術帶來的機遇與挑戰，以及對現代技術與未來文明的思考，藝術家們需要借鑒歷史經驗，以更好地把握和應對今天的問題。

關鍵詞：媒介技術；空間觀念；視覺藝術；城市景觀；定位技術

中圖分類號：J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1-0-03

媒介對人類的行為和思維方式具有重要影響，并且成為當代研究的核心議題。不斷發展的媒介技術對各個時期的人的空間觀念產生了巨大影響。技術不僅影響了人類的視野和對事物的認識，還推動了文化形態的變革。媒介有600多年的發展歷史，在促進人類文明發展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正如媒介文化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所言：“我們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我們。”［1］17在新興媒介技術的沖擊下，人們的視覺想象力和空間探索范圍得到進一步拓展，技術的發展不僅帶來了觀看方式的更新以及空間知覺和體驗的變化，還影響了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和感知。

空間是與時間相對的一種物質客觀存在形式，是事物具有的相對位置和方向的三維范圍，通過長度、寬度、高度、大小表現出來，通常指四方上下。“空間”既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詞，也是自然科學以及哲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中的基礎概念之一［2］。空間不僅形塑著人們對世界的認知，也深刻改變著人們的生存方式。人類對空間的認知最初來自身體知覺，麥克盧漢曾提出“媒介是人的延伸”這一理論，媒介可以延伸和放大人的感官特性，鏈接更廣袤的外部世界，從而使人形成新的審視世界的方式和體驗。不同的媒介技術會帶來不同的空間感受，如顯微鏡和望遠鏡，在宏觀和微觀的空間尺度上延伸了人的感官系統，形成新的空間經驗和想象，其在改變人們對自然界的認識的同時，也深刻影響了藝術、科學和哲學等領域的空間觀念。

1 視覺藝術與空間表達

縱觀藝術史發展的各個歷史時期，造成藝術作品空間表現差異的根本原因在于空間觀念的轉變。20世紀現代藝術中繪畫空間的轉變與一系列新的視覺藝術的出現有關，顛覆了文藝復興以來遵守的透視法則，傳統空間表現手法面臨全新挑戰。透視法作為西方文藝復興早期出現的觀察方法，實現了平面繪畫與三維效果的結合，創造了逼真的三維空間。對當時的藝術家而言，透視法不僅是對視覺真實的追求，也是對理性、科學的探索。隨著透視技術的不斷成熟，在二維平面上更精準地描繪三維空間成為可能，這種逼真的錯覺空間能夠欺騙觀眾的眼睛。然而，1905年愛因斯坦相對論的提出宣告了牛頓絕對時空觀的解體，也為現代藝術對空間的解構埋下了伏筆。

自19世紀中期普及開來的照相機和攝影技術對繪畫產生了根本性影響。當攝影技術能夠更加真實、精確地在二維平面上展現三維空間時，繪畫的再現和求真功能便遭到了沖擊，人們不再將在二維的平面上再現客觀物象作為繪畫的重要使命。麥克盧漢指出：“20世紀初興起的立體主義繪畫與電影技術的同時出現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巧合。”繪畫中反映的空間深度逐漸消退或遭到破壞，物體形態崩潰和消失，可以認為這些變化是由攝影術和電影引起的。“立體派在兩維平面上畫出客體的里、外、上、下、前、后等各個側面。它放棄了透視的幻覺，偏好整體上對事物的迅疾的感性知覺。”［1］39這無疑受到當時新媒介的影響。

1895年，電影的誕生突破了人類的視聽局限，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認為電影帶來了新的感知模式，時空組織被人為地重新配置，“電影特寫鏡頭延伸了空間，而慢鏡頭動作則延伸了運動。”［3］。電影基于視覺暫留原理逐漸發展起來，其是由活動照相術和幻燈放映術結合發展起來的一種連續的影像畫面。與之相似的是未來主義用運動的連續造型和抽象表現來表現時間和空間，藝術家馬塞爾·杜尚在1912年創作了《下樓梯的裸女》，如電影膠片疊影的畫面將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空間并置在一起。他將這幅作品詮釋為其對各種興趣的匯聚，包括當時處于萌芽階段的電影，以及法國的馬雷、美國的穆布里奇等人的計時攝影中的靜態分離。

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如攝影和電影作品，帶來了新的空間體驗和觀看視角，透視的消失和扁平化的趨向引發了藝術革命。而在麥克盧漢看來，從西方古典主義的三維空間到現代主義的平面呈現，20世紀的這一轉變不僅是藝術家對藝術觀念的主動革新，也是藝術家對媒介變革帶來的感知模式變化的敏銳洞察。

2 城市景觀與空間感知

媒介技術與城市空間的融合為人們提供了審視城市景觀的新視角。20世紀的人類經歷了劇烈的空間體驗變化，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科學與藝術領域都受到影響。隨著科學技術的高速發展、交通運輸系統的持續拓展以及摩天大樓的不斷涌現，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城市得以形成，各種媒介技術、建筑與都市空間共同構建了新的城市景觀，媒介成為現代都市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當人們在城市中穿行時，可以發現商店櫥窗、廣告招牌、建筑的玻璃幕墻與快速穿梭的車輛互相倒映和交疊，城市景觀處于運動狀態。對此，美國文學家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曾描述：村莊里的生活是敘述性的故事……而在城市中，視覺印象彼此交替出現、重疊、交錯，如同電影一般。

20世紀，空間實踐日新月異的變化吸引了學者的目光，人類生存的關注點由時間轉向空間。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被看作前瞻性地指出20世紀正在發生由時間性向空間性轉向的思想家［4］。在此背景下，人們更加關注空間的社會實踐，以及人類在空間維度的生存和發展。

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一書中提到，20世紀，人們所熟悉的住宅和建筑的變化是由電能引起的。作為感官延伸的電光照明，給人們生活和工作的空間帶來了顛覆性的改變。事實上，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一個重要的視覺現象就是從黑暗的不可見狀態向普遍的、光明的可見狀態的轉變［5］。這一轉變不僅是物理空間的變化，更是人類感知與行為方式、生活方式的重大變化。美國建筑師斯蒂文·霍爾（Steven Holl）指出，18—19世紀城市中的夜空間與之前的世紀相比變化并不大，而20世紀以來城市出現了大量的夜光和夜空間，這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對城市空間形式和形態的感知［6］。現代城市照明系統的引入改變了城市的外觀，也重新定義了人們對城市空間的視覺和情感體驗。在燈光的作用下，建筑堅固的物理特性明顯弱化，邊緣變得模糊，此前離散的空間融合交疊在一起，強化了虛實之間的聯系，構成了一個由光、色彩和條件氣氛限定的夜空間。

都市夜空間的照明系統暗喻現代化技術的力量，夜里的燈光不僅重塑了城市空間的感知方式，也激發了藝術家對城市空間感知的多維探索。喬治·克普斯（Gyorgy Kepes）從都市夜景中汲取開發新型藝術形式的靈感。其通過內部不斷變化和振動的熒光光源與內置計時器，維持恒定圖案與節奏，將燈光視為音符，來協調內部的建筑空間與外部的城市環境。克普斯在二戰期間設計了一項民用防御的偽裝技術，用城市公園中的浮動光源和湖中浮標上的燈光來欺騙敵方飛行員，其模仿夜間鳥瞰圖，呈現了夜間在城市上空盤旋所看到的景象。

媒介技術的革新不僅重塑了城市空間的形態和功能，還深刻影響著人們對城市的感知和體驗，讓現代城市景觀更加豐富多樣。在這一過程中，人類的生活方式、感知模式和社會實踐將持續演變。

3 定位技術與空間認知拓展

當今社會，科技飛速發展，在衛星導航等定位技術的推動下，人們對空間的理解和感知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人們可以通過網絡獲得實時地理信息，迅速定位自己所處的位置。另外，快速、廣泛的信息傳播也使人們對空間的認知得到進一步拓展。

傳播媒介偏向理論的提出者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Adams Innis）認為，任何媒介都具有時間或空間上的偏向性。地圖作為一種重要的空間媒介，是人們理解和探索空間的重要工具。中世紀歐洲的地圖往往帶有濃厚的宗教和神話色彩，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宗教觀念和有限的地理知識。例如，O-T地圖以耶路撒冷為中心，反映了中世紀的宇宙觀，外圈為大洋環繞，中間被內海分割為歐亞非三塊大陸。這類地圖作為信仰和文化的象征，難以準確反映地理空間。16世紀之后，隨著航海技術的進步和地理大發現時代的到來，人們逐漸獲得了相對精準的世界地表面積數據，未知的空間變成了有限的空間，地圖的精確度和覆蓋范圍大幅提升。例如，16世紀的歐洲制圖師格拉杜斯·墨卡托（Gerardus Mercator）采用新的投影方法和地理數據，繪制出更加準確和詳細的世界地圖，這些地圖不僅幫助航海家們探索未知的世界，也推動了地理知識的傳播和積累。

中世紀的制圖人無法想象文藝復興時期透視技術影響下的新型空間知覺為何物，更無法想象當今社會在數字技術與全球化影響下愈發復雜的空間體驗。進入現代社會，隨著衛星技術和全球定位系統（GPS）的普及，地圖的制作和使用再次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理論家黑特·史德耶爾（Hito Steyerl）在文章《自由落體：垂直視角的思維實驗》中提到：“在新的監控、追蹤和定位技術的推動下，我們對空間和時間方向的感覺發生了巨大變化。轉變的表征之一是俯瞰圖變得日益重要：概覽圖、谷歌地圖、衛星視角，我們漸漸習慣了曾被稱作上帝視角的觀看方式。而長期以來主導著我們視野的視覺范式——線性視角逐漸變得不再重要。穩定且單一的視角正在被多維的角度、交錯的機遇、扭曲的航線，以及發散的滅點取代。”［7］傳統地圖主要提供平面的地理信息，現代地圖不僅提供前所未有的細節，還可以通過三維、立體和互動的展示方式，如實景導航、街景視圖和虛擬現實場景，提供豐富的視覺體驗和身臨其境的空間感知，使人們對地理位置、環境特征和空間關系產生更全面和直觀的認識。

自1969年人類登上月球以來，人們已經能夠從遙遠的外太空，甚至在其他星球上眺望地球。隨著航天技術的發展與人類對外太空的探索，墜落、俯沖甚至墜毀的視覺經驗增加，視覺文化逐漸被俯視視角所滲透。飛機為航空地圖提供圖像，無人機進行調查、追蹤，3D動畫與VR游戲能讓人獲得眩暈的飛行與墜落體驗。人們能夠獲取比以往更加逼真的迷失方向的、破碎下墜的、彎曲異構的空間體驗。通過特定媒介，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的疊加改變了人們對物質空間的單一性認知，全新的空間體驗拓展了人們的視覺想象和空間探索范圍，為知覺提供有關空間想象的新觀點，在不同的尺度上建立空間與世界的關聯。

4 結語

麥克盧漢指出，任何新媒介都是一個進化的過程，一個生物裂變的過程，它為人類打開通向感知和新型活動領域的大門。每個時代的理論和思想都反映了那個時代特有的時空體驗。在全球化和數字技術高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地理空間的聯結、網絡虛擬空間的滲透、城市空間的高速集中，影響著人們對空間的感知和理解；VR、交互裝置，基因技術、人工智能等技術的興起，推動著人們空間觀念的變革。

隨著時代的變遷與技術的進步，“空間”的概念將持續演變并呈現出全新面貌，重新定義人們對時空體驗與認知的界限。新興媒介技術帶動新的空間邏輯誕生，其與舊的空間邏輯并存，影響著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人們也將在適應和學習新媒介帶來的感知形式的過程中，迎接未知的挑戰和機遇。正如麥克盧漢在書中所寫的那樣：“我們透過后視鏡觀察現在，我們倒著走向未來。”

參考文獻：

［1］ 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何道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7，39.

［2］ 巫鴻.“空間”的美術史［M］.錢文逸，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7.

［3］ 本雅明.技術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M］.王才勇，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2：119.

［4］ 馮雷.理解空間：20世紀空間觀念的激變［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146.

［5］ 唐宏峰.視覺現代性與媒介考古學：克拉里《觀察者的技術》與中國現代視覺經驗［J］.文藝理論研究，2018，38（5）：199-207.

［6］ 沈克寧.建筑現象學［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8：101-102.

［7］ 黑特·史德耶爾.屏幕上的受苦者［M］.烏蘭托雅，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7.

作者簡介：張子薇 （1996—），女，研究方向：版畫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