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困境”下教育更需要“掃地僧式”的教師

教育的最初目的是引導受教育者擺脫蒙昧，但隨著社會的發展轉型，教育被賦予了更多的使命和責任。如“教育是幫助人們擺脫貧窮的助力器”“教育是培養社會行業精英的搖籃”“教育是推動經濟發展、促進時代進步的保障”……種種論述都將教育推向了一個神圣且重要的高地。

我并不贊同這些單一化的對教育的論述，因為這些論述讓教育被賦予了更多功利性的東西。其實，教育應該更多是關于人的精神世界和人類文明演進的方面。顧明遠先生說，教育的本質是提高生命質量與生命價值。可見教育的本真是“育人”，而非功利或其他。

然而，當前我們的教育存在一種“病態的內卷”。人類學家項飆將“病態的內卷”稱為“囚徒困境”，這一術語非常貼切地解讀了當今教育“內卷”的本質。

一

“囚徒困境”的癥結——大眾教育與精英教育之爭

一個陽光明媚的周六，我曾經讀研時的大學輔導員老師突然給我發來微信，說她剛從韓國讀博回來。回來的一個月時間里，她因為每天要輔導就讀于當地中學的兒子做課后作業而近乎崩潰。她知道我是一個非常善于鉆研和熱愛教育的人，也清楚我長期以來都奮戰在高中一線，于是她想通過和我交流學到一些育兒的經驗。在交流期間，我們不約而同地談到了同一個話題——“內卷”。我的輔導員老師告訴我，她讀博回來后，學校就給了她較大的科研壓力，加之兒子所讀中學對學生的成績要求很高，大量的作業和各種測驗讓她陷入無休止的輔導“內卷”中。她感覺自己的生活就如同停不下來的陀螺那樣，始終處在無望的重復中。慶幸的是，我的老師是一位非常清醒的教育者，她清楚“內卷”會對孩子造成多重傷害，因此她能堅持遵循教育常識，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兒子積極情感的引導和生活的關懷。她通過有效的心理教育與檢測，發現兒子已經有了中度學習焦慮癥。因為熬夜寫作業已經是孩子的學習常態，少之又少的課后運動又讓孩子高度近視，從而導致孩子的情緒非常焦躁。

我不禁思考：以傷害孩子的身心健康為代價換來的成績，真的那么重要嗎？如果每個孩子都成了刷題機器，他們即使考上了所謂的名校，以后的發展還能保證嗎？這些發自對教育靈魂的拷問，讓我和老師的情緒都非常激動。說到底，現在的名校熱、學區房熱、生源掐尖潮、名師掐尖熱等屢禁不止。正是這些教育界的暗流涌動將“病態內卷”的直接原因指向“優質教育資源稀缺”這一維度。然而這一原因還不能完全解釋“病態內卷”的核心。

浙江大學教育學院學者孫元濤、熊甸雙在《教育內卷何以發生？——基于優績制的理論思考》一文中深度闡明了“教育內卷”的多維原因，其中一個根本性的原因是階層躍遷通道變少。這一原因的深層邏輯是社會發展數字化進程加快，實體經濟被虛擬經濟逐步替代，20世紀60、70、80年代很多先輩通過非學歷教育的路徑發家致富的案例在當代已經行不通了。當前，社會發展越發成熟，信息更加通透，這就導致現有的工作崗位和發展機會對就業者的學歷要求與其他要求越來越高。因此很多人尤其是寒門學子就瞅準了升學這條路，家長、學生一致認為，考不上好的大學，人生就會受限。

如此看來，“內卷”的癥結其實就是“大眾教育與精英教育之爭”。大眾教育也叫平民教育，是為社會大眾提供基礎教育、普及通識教育的公共教育；而精英教育則是培育高層次尖端人才的拔尖教育形式。我們之所以出現教育“內卷”，將學校、教師、家長與學生卷入這一“囚徒困境”，其根本在于我們當前的學校盲從地將所有孩子的教育都納入了精英教育的行列。在每個家庭和學校的眼里，他們的子女、他們的學生定要成為精英人群，似乎進不了精英行列就是一種恥辱，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教育觀念。正如華東師范大學終身教授鐘啟泉所闡述的那樣，“今天不再是精英教育時代，而是大眾教育時代”。尤其對于基礎教育而言，公共性與基礎性是根本。公共性要求我們的教育踐行“有教無類”，而基礎性則要求我們培養國家公民的基本修養與核心素養。因此在基礎教育中盲目地追求“精英教育”無疑是本末倒置，也必然會大大削弱大眾教育的自然性，從而讓我們的教育陷入苦苦掙扎的“囚徒困境”。

二

“囚徒困境”的危害——教育群體陷入無限“內耗”

讓我們來看看人類學家項飆關于“內卷”的解讀：囚徒困境利用了人性中最自私的一面，以自我利益為中心，帶著博弈對方和贏過對方的私心，將受困的雙方置身于循環往復的煎熬中。這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有關商業“內卷”的哲理性小故事。

一個原本寧靜幸福的小鎮，鎮上許多人以賣鞋為生。他們都按照既定的營業時間工作，早上9點開門營業，中午12點閉門休息，下午2點到5點正常營業。由于有固定的營業模式和輕松的商業氛圍，人們的生意收益相近，因此競爭壓力小。這里的人們到了炎熱季節，都會丟下生意外出旅游一段時間。到了寒冷的冬天，他們也會歇業休整一段時間，等到適宜營業的時節再統一開業。因此他們的生活幸福指數很高。然而有一天，一個大城市的商戶來到了這個小鎮。由于長期處在大城市的快節奏和商業作業的高壓態勢下，這家商戶已經習慣了高強度的工作，老板很看重生意的收益。因此這家商店早上6點開門營業，到了中午12點休息，下午2點繼續營業，直到下午6點打烊。久而久之，這家店的收益明顯超越了別的商戶。后來在利益的驅使下，這家店索性中午12點到下午6點都開門營業，掐掉了自己午間的休息時間。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家店與小鎮原居民商鋪之間的商業收益差距逐步拉大。這樣小鎮上原本的商戶都非常擔心，大家經過協商之后，被迫將整個小鎮的營業時間由原來的“9—12，2—5”變成了“6—12，2—6”。到了后來，所有商戶中午均不休息。這樣的情況愈演愈烈，小鎮原本的商戶收益也追上來了。最后從大城市來的這家商戶和這里原有商戶的收益差距并沒有太大，然而當地人都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他們原本的生活很幸福，現在比以前累了很多，但是收益卻差距不大。

這個故事雖然簡單，卻深刻地向我們揭示了“病態內卷”的危害——讓參與“內卷”的雙方陷入無限的內耗。縱觀我們當前的學校教育，孩子成了“作業俠”，老師成了“加班狂”，學校成了痛苦的深淵。

于漪老師曾呼吁當今教育迫切需要回歸本真，她憤怒地說道：“我認為當前的相當一部分學校不是在育人，而是在育分。”當教師群體陷入無限的內耗，他們身體被掏空，精神被麻痹，如何能夠教育出優秀的學生？同樣，學生被高期望、高強度和高壓力的學習考練任務所掌控，他們的身心發展也會被無限地內耗，直至摧毀。

消除“教育內卷”，將教育從“囚徒困境”中解救出來，已經迫在眉睫。

三

“囚徒困境”的解困——教育需要掃地僧式的“教師”

一次外出培訓，我遇到了一個和我同齡的“優秀骨干教師”。已成為省級骨干教師和學科帶頭人的他，學識淵博，目光炯炯。和他攀談期間，我感覺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疲憊和消極情緒。他似乎對自己的教育工作狀態十分滿意。交流之余，我才知道他們學校有著一支思想先進、教育修養深厚和教育熱情蓬勃的教師隊伍。這些教師的身上都有一個共同點——“堅持學習，科學育人”。看似簡單的八字真言，卻蘊含了一個深刻的道理——“先強大自己，再救贖別人”。

金庸先生在其武俠經典《天龍八部》中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掃地僧”的形象。此人深藏不露，能夠做到洞察武學玄機，且心胸寬大，涵養極高。我們不妨可以用“大智慧、遠見識、高修為”等詞來形容這位高僧。《天龍八部》中所講述的江湖也是風云色變、復雜非常，書中承載的社會狀態更是動蕩不安。在這樣的一個大環境下，掃地僧卻可以做到“無為的求道，無名的存在”，從而使他達到金庸武俠世界中的最高境界。

在整個教育生態“內卷”的當下，每個學校也是一個江湖。處在這樣的江湖中，我們需要做掃地僧式的教師，才能破解我們所處的“囚徒困境”。

“掃地僧式教師”必定身懷重器，堅守常識。這里的重器是學識，是修養，更是文化底蘊。作為一線教師，我們要將學科專業與教育閱讀協同起來，除了不斷提升自己的學科素養和育人能力以外，還要博覽群書。只要是與教育有關的知識，我們都要去主動涉獵，盡管在“內卷”狀態下，我們的時間有限。如若我們每天能抽出10分鐘的時間去堅持閱讀，錘煉心性，我們就會欣喜地發現，我們課堂管理的方法變多了，我們與學生溝通更順暢了，最重要的是我們在教學和工作競爭中不會去盲從與焦慮，而是可以透過現象看本質，以最優化的教育理念和教育狀態去耕耘自己的班級，培育自己的學生。身懷重器的教師，往往會揚長避短，不會受困于“削足適履”的桎梏。他們更愿意遵循教育常識，用既定的教育規律去引領學生，讓學生在輕松、愉悅和高效的學習狀態中成就自己，實現理想。

“掃地僧式教師”必定豁達開朗，高瞻遠矚。一個學校之所以會“卷”得厲害，就是因為有一群急功近利的人和深度焦慮的人。他們過度地看待一時的得失與成敗，故而會千方百計地制造“內卷”的氛圍。在這樣的教育環境里，如果你沉不住氣，沒有洞若觀火的智慧和豁達開朗的胸襟，自然而然地就會隨波逐流。在這個“內卷”的過程中，教師和學生都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囚徒”。其實我們不妨學學那可愛可敬的掃地僧——通達豁然的心境里裝著高瞻遠矚的智慧。他立足客觀，循序漸進，看輕眼前的得失，鎖定厚積薄發帶來的“碩果”。教師如果可以擁有這份心境，何愁會成為教育“內卷”的囚徒？

“掃地僧式教師”必定見微知著，固本培元。結合我從教經歷中的見聞，一些大學剛畢業新踏上教師崗位的年輕教師，當他們看到其他中青年教師先后獲得教學能手、優秀教師的榮譽，成功躍升名師行列時，他們的內心就會無比渴望與焦躁。其實出現這樣的心理反應也屬正常，這充分說明這些年輕教師有進取心和上進心。然而他們卻忽略了一點，每個教師的成長期和教育經歷不同，自然，他們專業發展的結果也會不同。這些年輕教師中不乏名校畢業的，他們看到自己有名校光環，且工作勤勤懇懇，所得所獲卻難以與他人等同，這不由得激發了他們“想為教育做加法”的意愿。因為血氣方剛，他們一方面搶占自習課、體育課或者藝術課等開展本學科的額外教學，另一方面加大本學科的作業量，以此來提升成績。從膚淺的層面來看，他們是愛崗敬業、無私奉獻，實際上則無疑為其他老師制造了“內卷”的環境。這樣的努力不但沒有換來學校的認可，反而激發了同事間的矛盾，更將學生當作“內卷”中無辜的小白鼠，最后的結果可想而知。如果這些教師能夠見微知著，遇到發展瓶頸期先從個人反思開始做起，積極向前輩教師學習，不斷強化自己的專業知識，并從學生學習規律、情感需求以及教學管理智慧的積淀入手來不斷充實自己，做到專業知識不荒廢，學科能力有提升，育人方略有創新，那么，這種固本培元的教師成長之路定會讓他們受益終生。可見，要將師生從教育的“囚徒困境”中解救出來，必然少不了見微知著和固本培元的教育智慧與教育覺醒。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們雖然面臨著教育“內卷”帶來的“囚徒困境”，但只要用“熱愛教育、尊重生命和遵循教育常識”的決心、恒心與魄力去探索“真正能提高教育生命質量和激發生命活力”的新教育，我們必會厚積薄發，擁有和“掃地僧”一般的大智慧與高修為去破解教育的“囚徒困境”，引領教育回歸本真！

（作者單位：陜西省隴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