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隱喻視角下網絡熱詞“刺客”的語義泛化探析

【摘 要】“刺客”一詞是新興的網絡熱詞，但其語義特征較其原義已發生較大變化，呈現出泛化的趨勢。本文以認知隱喻為分析視角，探究了“刺客”一詞的歷時語義演變，并分析了隱喻機制下“刺客”一詞語義跨域映射、構詞形態隱喻和語用空間擴展的語義泛化途徑，以及其語義隱喻、語義抽象和語義含混的語義泛化過程。

【關鍵詞】認知隱喻；網絡熱詞；“刺客”；語義泛化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3—232—03

有學者（1997）指出，“語義泛化是詞語在保持越來越少的原有語義特征的情況下，不斷產生新的使用方式，將越來越多的對象納入自己的指謂范圍”。2022年出現的網絡熱詞“刺客”，其語義特征也發生了較大變化，呈現出泛化的趨勢，如以下例子。

（1）馬桶刺客后，上海老夫妻遇“搬家刺客”花費4萬。

（2）莫讓“地鐵尋寶”游戲成了“安全刺客”。

從上述例句中可知，“刺客”的含義已不同于其原義“進行暗殺的活動的人”：其所指對象已不局限于人，而是擴大到其他領域；其語義也新增了[+隱藏性][+遠超預期][+刺痛]的語義特征。

《現代漢語詞匯》中指出，“原義項所指的對象和比喻義所指的對象性質懸殊，很容易使人感到是一種比喻”。相關研究（2014）亦表明，語義泛化以隱喻、類推為運行機制，并以產生語義變化和語用空間的擴展及部分新詞語為泛化結果；而《認知語言學概論》中也指出，“隱喻是思維和認知的工具”“隱喻是是不同領域內一個范疇向另一個范疇的語義延伸”。故本文從認知隱喻視角出發，探析“刺客”一詞在隱喻機制下語義泛化的途徑及過程。

一、“刺客”的語義演變

《漢語大字典》將“刺客”定義為“懷挾武器進行暗殺的人”①，該定義最早可追溯至《春秋》的“刺公子堰”②事件，但“刺客”一詞最早見于《史記》。

先秦兩漢時期，“刺客”為“俠客”之義。司馬遷在《史記·刺客列傳》中描述了先秦時期刺客舍生取義、重情重義的形象，將其稱為“俠之大者”。然而，“刺客”的“俠客”之義并不等同于“游俠”，司馬遷在《史記》中對二者進行了明確區分，分列《刺客列傳》與《游俠列傳》。盡管二者均非職業從事暗殺活動者，但“刺客”側重其“客”的豢養之義，其暗殺活動是出于報恩的行為，而非“游俠”的施恩行為。

兩漢之后，“刺客”產生了新的義位，由最初的“俠客”之義逐漸演變為受雇從事行刺活動的職業人員。

同時，自兩漢起，由于有些刺客專業從事行刺活動只為貪圖養者的名利待遇而非出于“義”，故其附屬義中也逐漸增加了貶義色彩，后亦常與“奸人”“奸細”連用。

在現代語境中，“刺客”指代“懷挾武器進行暗殺的人”的含義主要出現于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中，在口語中則通常使用“殺手”一詞進行替代。然而，當前口語中所使用的“刺客”一詞可劃分為兩類：一類是指游戲《刺客信條》的簡稱，但這種用法僅在游戲玩家之間的小范圍內流行；另一類則以“雪糕刺客”為代表，用于描述出其不意的現象，且該詞通過隱喻的構詞方式，衍生出一系列類似于“X刺客”的新型表達方式，其色彩義也多含貶義。

二、“刺客”語義泛化的隱喻機制

（一）隱喻性泛化的語義跨域映射

有外國學者（1987）認為概念系統的實質大都是隱喻的，隱喻的本質就是通過另一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并將源域向目標域的帶方向性的互動稱作“映射”。“刺客”的新義恰是與其原義在某些方面存在相似性，從而在源域與目的域間建立了聯系，實現了隱喻性泛化。

在認知過程中，人們將“刺客行為”作為“刺客”一詞的源域，將“遠超人預期的人和物”作為其目標域，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由于[+隱藏性][+遠超預期][+刺痛]這些相似的語義特征而彼此聯系，從而實現了語義的跨域映射。

（二）隱喻性泛化的構詞形態表現

相關研究（2008）根據隱喻在復合詞中投射的不同層面，將復合詞構詞隱喻分為詞義隱喻和構詞隱喻。隱喻機制先通過詞義隱喻的方式，使“刺客”的語義產生隱喻性泛化，該隱喻義逐漸成為“刺客”的基本義并得以穩定；而后，表示隱喻義的“刺客”又作為構詞語素與其他語素組合，從而產生新義，使得“刺客”的語義進一步泛化。

1.“刺客”的詞義隱喻機制

相關研究（2008）認為，“隱喻投射到詞義層面，與復合詞的結構、構詞語素沒有直接關系，而是與整體詞義有關系引起詞義演變可稱為詞義隱喻。”在“刺客”一詞中，“刺”表明其特征，“客”表明其類屬，兩語素組合形成“刺客”的原義，即“實施暗殺行為的人”；而新義“出人意料的商品價格”從原義出發，在“隱藏性”“超乎預期”“刺痛”等相似點進行相似引申，使得“刺客”一詞的整體詞義發生轉變，產生了泛化的隱喻義，但并未改變該詞的結構或原有構詞語素義。

圖1中，A代表“刺”的意義，B代表“客”的意義，C’代表“刺客”的原義，C代表“刺客”的隱喻義。

2.“刺客”的構詞隱喻機制

相關研究（2008）認為，“隱喻投射到語素層面產生喻體語素，喻體語素以其隱喻義參與構詞，可稱為構詞隱喻。”對于“刺客”一詞，通過詞義隱喻形成隱喻義后，該喻義逐漸發展為“刺客”的基本義；當“刺客”參與構詞時，在合成詞中喻體語素“刺客”表現的是其隱喻義，并由此產生了大量“X刺客”式的定中關系的合成詞。

圖2中，B’代表“刺客”的原義，B代表“刺客”的隱喻義，A代表與其搭配的諸多語素義，A和B共同構成復合語義C，如“雪糕刺客”“充電寶刺客”“酒店刺客”等。

（三）隱喻性泛化的語用空間擴展

1.描寫評價功能

“刺客”隱喻性泛化后的描寫評價功能體現在其對社會現實的生動揭示與委婉表達。“刺客”從指謂“殺手”到隱喻“出人意料的高價商品”，再到暗示“價格違法違規”的經濟行為，相對于直接描述“價格過高”或“未明碼標價”，“刺客”一詞更能將不合理高價商品與殺手行刺時的隱藏性、突襲性、傷害性相聯系，突顯其相似性。這種轉變將詞語的適用對象由人及物并抽象到經濟領域，使其作用對象由生理到心理層面，從而更生動地描繪了社會中普遍存在的陰謀營銷策略。對于該社會現實的評價并非是直接控訴，而是將“刺客”原義中貶義的情感色彩投射到新義中，以隱喻的方式委婉表達對“天價商品”的不滿態度與抵制傾向。

2.情感傳遞功能

“刺客”隱喻性泛化后，更能傳達出使用者諷刺與戲謔的情感態度。“雪糕刺客”一經流行，便引起了網友的廣泛響應，并通過構詞隱喻將其與其他相關的“天價商品”聯系起來，展現了人們對此類負面經濟行為的刺痛不適與戲謔態度。而“地磚刺客”“電瓶車刺客”等表達，則與商品價格無關，僅是使用者對自身不幸遭遇的調侃與戲謔。

三、“刺客”語義泛化的過程階段

依據某學者（1997）提出的語義泛化階段，“刺客”一詞在隱喻機制下的語義泛化經歷了以語義隱喻為特征的第一階段、以語義抽象為特征的第二階段和以語義含混為特征的第三階段。

（一）語義隱喻階段

“刺客”一詞的語義隱喻是從原義到喻義的相似引申。盡管“出人意料的商品價格”和“懷挾武器進行暗殺的人”是不同的對象，但共同受到“刺客”一詞的指稱，說明了“刺客”的新義素[+隱藏性][+突襲性][+刺痛][+商品價格]的產生。新義素[+隱藏性][+突襲性][+刺痛]分別源自于原義的類比性特征[+暗中行刺][+趁人不備][+人身傷害]，加之新義位的區別特征[+商品價格]，從而使“刺客”一詞從“懷挾武器進行暗殺的人”隱喻為“出人意料的商品價格”。因此，“刺客”所指對象的外延由“僅有人”擴大到“人與物質產品”，其內涵也隨之縮小，實現了隱喻機制下第一階段的語義泛化。

（二）語義抽象階段

在語義抽象階段，“刺客”一詞經歷了從商品價格到經濟行為再到社會現象的從具體到抽象的過程。

隨著隱喻關系的頻繁使用，人們逐漸忽略“刺客”一詞中義位間區別特征的差異，而是專注于義位間的類比性特征[+隱藏性][+突襲性][+刺痛]，從而導致義位的抽象與歸并，形成了新義位“價格違法違規”。這使得“刺客”一詞的語義特征減小而概括范圍擴大，其指謂范圍由原先的商品價格擴大到經濟行為，隱喻經濟領域價格違法違規的行為，如以下例子。

（1）五一歡樂游謹防“旅游刺客”。

（2）上海老夫妻遇“搬家刺客”花費4萬。

其中，（1）中的“旅游刺客”指旅游市場住宿、餐飲、景區景點等相關行業哄抬價格的行為，（2）中的“搬家刺客”指搬家人員上門服務時的坐地漲價行為。

隨著新義的頻繁使用，“刺客”一詞的語義進一步抽象，義位“價格違法違規”逐漸抽象為“遠超預期的人和事物”，其指謂范圍也由經濟行為擴展到社會現象，隱喻一切遠超預期的人和事物，如以下例子。

（1）小心這些“水上刺客”。

（2）人行道地磚刺客，在我不美妙的心情上雪上加霜。

其中，（1）中的“水上刺客”指水上樂園衛生條件與娛樂水平不符；（2）中的“地磚刺客”指不慎踩到會濺泥水的松動地磚。由此可見，指謂范圍擴大后的“刺客”都包含著更為概括的“遠超預期”的特征。

（三）語義含混階段

在語義含混階段，“刺客”的高頻使用使得每個使用者都可根據自身需要隨意增刪或突出義位中的語義特征，而在不同抽象層次上使用該詞，以致需依賴特定語境才能把握“X 刺客”的確切意義，推進了“刺客”語義泛化的進程，如以下例子。

（1）對“電瓶車”刺客說NO！

（2）莫讓“地鐵尋寶”游戲成了“安全刺客”。

（3）一個癌字三個口，有哪些“食物刺客”要遠離？

其中，（1）中的“電瓶車刺客”指因高溫導致電瓶車座位過熱，人體接觸后產生刺痛感，如同被刺刀刺的感覺，強調了義素[+刺痛]；（2）中的“安全刺客”指存在安全隱患的行為，弱化了義素[+遠超預期]而強化了義素[+隱藏性]；（3）中的“食物刺客”指有致癌風險的不健康飲食，增加了義素[+傷害性]。以上三例中的“刺客”均需置于對應的語境中方能理解其含義。

四、結語

“刺客”一詞從產生新義位“懷挾武器進行暗殺的人”后，逐漸衍生出“出人意料的商品價格”“價格違法違規的經濟行為”“遠超預期的一切人或事物”等義位，并在隱喻機制下，通過語義跨域映射、構詞形態隱喻和語用空間擴展等途徑，實現了語義隱喻、語義抽象和語義含混的語義泛化過程。這擴展了“刺客”一詞的指謂范圍，以更加生動委婉的方式表達了使用者的情感態度及對社會現實的認識與評價，展現出語言發展的活力。

注釋：

①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第二卷）[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8.

②杜預，注.春秋三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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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郭思宇（2003—），女，山東泰安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