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著述中的“三士”形象與當代社會建設需求

【摘 要】劉向是漢代身負盛名的學者，博學多才、著作頗豐?！缎滦颉贰墩f苑》兩部書是劉向采擷先秦古籍及漢代史料編著而成，在這兩部書中都記載有眾多節(jié)士的事跡。本文先介紹了劉向的生平經(jīng)歷，其后選取例子介紹高潔自守、清正節(jié)義、忠君愛國、選賢舉能的諸多節(jié)士事跡及形象，了解劉向?qū)Ω呱衅焚|(zhì)的的追求，學習這些品行節(jié)操，了解其現(xiàn)實價值。

【關鍵詞】劉向；“三士”；節(jié)士；社會建設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3—025—03

劉向，字子政，原名更生（徐復觀認為“更生”意味著再次獲得生命，寄寓家族振興，幸遇明君的愿望），是西漢時期著名的學者、文獻學家、目錄學家和經(jīng)學家。他生于漢昭帝元鳳二年（公元前79年），卒于漢成帝綏和元年（公元前8年），一生經(jīng)歷漢昭、宣、元、成四帝，是漢高祖劉邦異母弟楚元王劉交的第四世孫，為漢室宗親。其父劉德，為宗正，修黃、老之術，常持《老子》“知足”之計，有智略，漢武帝稱之為“千里駒”。劉向十二歲時，以其父之故擔任輦郎，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班固在《漢書·楚元王傳》中盛贊劉向，認為“自孔子后，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楊雄，此數(shù)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于世。”①將劉向與孟子、荀子、董仲舒、司馬遷、揚雄諸人并論，認為其人貫通古今、其文有益于世。漢成帝時，王氏專權，后宮亂象頻出，劉向于是利用校書之便，發(fā)奮著書，“而趙、衛(wèi)之屬起微賤，逾禮制。向以為王教由內(nèi)及外，自近者始。故采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shù)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shù)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雹凇Ｔ趧⑾虻闹鲋惺珍浟嗽S多個人能力和品德都非常突出的士人形象，這些完美道德楷模的人物形象，不僅體現(xiàn)了劉向?qū)Ω呱衅焚|(zhì)與良好道德標準的追求，而且劉向塑造這些品德高尚的道德楷模形象也成為世人衡量自己內(nèi)心的價值標準，學習他們高尚的品行節(jié)操，也有利于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

一、高潔自守、清正節(jié)義

劉向在《說苑·立節(jié)》篇中記述了許多高潔自守、清正節(jié)義的士人形象，他們的物質(zhì)生活雖然貧弊破敗，但卻都擁有高尚的品行操守，不愿接受他人的贈予，例如《立節(jié)》篇中的曾子與子思。

曾子衣弊衣以耕，魯君使人往致邑焉，曰：“請以此修衣?！痹硬皇?。反，復往，又不受。使者曰：“先生非求于人，人則獻之，奚為不受？”曾子曰：“臣聞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驕人?？v君有賜，不我驕也，我能勿畏乎？”終不受?？鬃勇勚唬骸皡⒅裕阋匀涔?jié)也。”③

子思居于衛(wèi)，缊袍無表，二旬而九食。田子方聞之，使人遺狐白之裘，恐其不受，因謂之曰：“吾假人，遂忘之。吾與人也，如棄之?！弊铀嫁o而不受。子方曰：“我有子無，何故不受？”子思曰：“伋聞之：妄與不如遺，棄物于溝壑。伋雖貧也，不忍以身為溝壑，是以不敢當也。”④

曾子和子思都是儒家著名的代表人物，為當世之賢者，因此雖貧弊，也有魯君、田子方這樣的人物主動贈與衣食之物。但曾子和子思均不接受無故的贈予。曾子認為，施的一方會態(tài)度傲慢，受的一方難免畏瑟聽命，雙方難以保持人格的獨立和平等；田子方為了讓子思接受，特別強調(diào)自己贈與別人的東西就如同忘記、丟棄了一般，但子思認為接受被丟棄之物的地方是溝壑，自己不愿以身為溝壑，強調(diào)自己的人格尊嚴。可見，節(jié)士是將自己的品行置于物欲之上的。又如《新序·節(jié)士》篇中的例子。

列子拒絕了鄭子陽的遺粟，其妻非常不解，責備列子不顧妻子。列子認為，君主因他人之言贈粟于他，將來也可能因他人之言而降罪于他；且接受他人的供養(yǎng)，便成為此人的臣子，便有死君之難的義務。與儒家強調(diào)個人尊嚴不同，列子持節(jié)更多的是出于了解歷史規(guī)律、保全自身性命的考慮。列子能不為眼前利益所蒙蔽，是一個見微思遠的節(jié)士。再如《新序·節(jié)士》篇中的原憲。

原憲與子貢同為孔子弟子，但境遇和境界都大不相同。原憲落魄，家徒四壁，但他泰然處之，子貢卻鮮衣怒馬來見。文中對二人的形象描寫非常細致，子貢是穿著輕便的裘衣，衣飾繁復，高頭大馬，車大而窄巷不能容，十足的意氣風發(fā)；而原憲確是以桑葉作冠，衣不蔽體，看似十分狼狽，兩相對比，非常強烈。子貢問于原憲“先生何病也”，原憲反駁子貢，“學而不能行”才稱為“病”，自己不是病，而是貧，而子貢這種學不求仁義卻求輿馬的行為才是“病”。子貢聞言，非常慚愧。最后對原憲的描寫，將一個孤高自持、落拓不羈的節(jié)士形象凸顯地淋漓盡致，這是劉向傾注了很多情感來贊頌的人物。

除了在困苦環(huán)境中甘于貧賤、堅持自己人格操守的士人，劉向還列舉了一些身處高位，接近權利，但不為權欲所惑，心懷公義的人物形象。比如三讓國位的季札。

延陵季子是吳國王子，有三個同母嫡兄，延陵季子最小但卻最為賢德，兄長們都希望他能夠繼任吳國國君。延陵季子認為自己繼位不合禮儀，堅持請辭，保持自己的節(jié)義。他的幾個兄長便約定將王位均傳給弟弟，并輕視死亡。待季子的三個兄長都去世后，他的庶兄僚自立為吳王，季子長兄之子王子光刺殺僚，欲使季子為吳王。季子認為這樣兄弟骨肉相殘令他心灰意冷，于是去往延陵，后世多稱頌延陵季子節(jié)義仁愛。延陵季子無心于國君之位，且他不在乎誰做國君。不論是誰他都安守人臣的本分。“夫一兔走于街，萬人追之；一人得之，萬人不復走。分未定，則一兔走使萬人擾；分已定，則雖貪夫知止?！雹輨⑾蛟凇墩f苑·建本》中強調(diào)了儲君名位對于穩(wěn)定國家的重要性，關于季札是否有作為一國之君的能力我們暫且不論，但延陵季子三讓國位的行為確可稱為賢德，劉向?qū)⑵涫珍浫搿豆?jié)士》篇中，強調(diào)的也是延陵季子這種不為權欲外物所動的高尚品格。此外，《呂氏春秋·知分》中評價延陵季子為“達士”，“達乎生死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⑥，相較于劉向的“節(jié)士”而言，“達士”更多的是形容延陵季子豁然曠達的精神境界。

此外，同樣有讓國之美的還有春秋時期的宋襄公茲父，《說苑·立節(jié)》篇中記載道。

宋襄公茲父為桓公太子，桓公有后妻子曰公子目夷，公愛之，茲父為公愛之也，欲立之，請于公曰：“請使目夷立，臣為之相以佐之。”公曰：“何故也？”對曰：“臣之舅在衛(wèi)，愛臣，若終立，則不可以往，絕跡于衛(wèi)，是背母也。且臣自知不足以處目夷之上?！惫辉S，彊以請公，公許之。將立公子目夷，目夷辭曰：“兄立而弟在下，是其義也。今弟立而兄在下，不義也。不義而使目夷為之，目夷將逃。”乃逃之衛(wèi)，茲父從之。三年，桓公有疾，使人召茲父：“若不來，是逃我以憂死也。”茲父乃反，公復立之，以為太子，然后目夷歸也。⑦

宋襄公茲父為太子時，因其父愛后妻之子目夷，所以欲讓太子位給目夷。茲父對其父說，因為自己的母親是衛(wèi)國人，舅父非常喜愛他，若以后為宋國國君，就不能再去衛(wèi)國，這樣背離了母親的國家，且自己的才能也不如目夷。目夷聽聞，覺得立弟而兄在下是不合道義的。于是兄弟二人俱前往衛(wèi)國，及桓公病，茲父復歸，立為太子，目夷也歸宋。再如有讓國之舉的子臧。

曹宣公卒，其子子臧迎喪，負芻殺曹太子自立，子臧見狀出逃，曹國百姓皆跟從他。負芻懼怕，請罪于子臧請他回曹國。其后諸侯會盟，曹成公負芻被捕，諸侯欲以子臧為曹君，子臧認為不節(jié)，不從而奔宋。曹人又請子臧歸曹，而晉侯釋放了曹成公，從此曹國平定。

以上這幾則關于權欲故事中的節(jié)士形象，是劉向出于陳法戒、正世風的目的而收錄的，他希望通過對這些人物的頌揚，能夠遏制臣民（主要是外戚權臣）的貪欲之心，進而培養(yǎng)臣民的順服之心，使其內(nèi)化為人們的內(nèi)心道德操守。

二、忠君愛國、進賢舉能

真正的節(jié)士不僅能夠節(jié)制自己的私欲，高潔自守，而且還表現(xiàn)為忠君愛國，為君王進賢舉能，招攬人才。劉向的政治生涯，與外戚宦官勢力的斗爭以失敗告終，這固然有皇帝昏聵無能的原因，但是敵對勢力把持權柄，令賢者志士難以接近中樞也是原因。劉向一生政治斗爭最為激烈的時間，當屬在元帝朝，與蕭望之、周堪等共同抗衡弘恭、石顯之時。宣帝留給元帝內(nèi)宦官外士大夫的政治格局，但元帝雖“好儒”，卻未能更為親近身為帝師的蕭望之等士人，反而倚重宦官?；鹿僬茩啵加谖涞郏鵀樾鬯?，但武、宣二帝皆是專斷明察的皇帝，具備平衡轄制的政治手段，因此宦官勢力的危害還不明顯。但到了元帝朝，蕭望之等人接連被誣譖迫害致死，元帝也只是每每悔之晚矣，不能改正，導致劉向的政治理想的破滅，以及隨后十余年的廢居。成帝朝，成帝欲以劉向之子劉歆為中常侍，卻不能專斷，左右都要先稟明大將軍王鳳，王鳳不同意，此事便不可行。因此種種，劉向十分痛恨這些以非正常的手段獲得權力，又阻礙賢能進階的權臣。他希望持掌權柄的臣子，不僅自己賢德精干，也能夠為君主輸送人才。

例如《說苑·至公》篇中的虞丘子。

楚令尹虞丘子復于莊王曰：“臣聞奉公行法，可以得榮，能淺行薄，無望上位，不名仁智，無求顯榮，才之所不著，無當其處。臣為令尹十年矣，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久踐高位，妨群賢路，尸祿素餐，貪欲無厭，臣之罪當稽于理，臣竊選國俊下里之士孫叔敖，秀羸多能，其性無欲，君舉而授之政，則國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鼻f王曰：“子輔寡人，寡人得以長于中國，令行于絕域，遂霸諸侯，非子如何？”虞丘子曰：“久固祿位者，貪也；不進賢達能者，誣也；不讓以位者，不廉也；不能三者，不忠也。為人臣不忠，君王又何以為忠？臣愿固辭。”莊王從之，賜虞子采地三百，號曰“國老”，以孫叔敖為令尹。少焉，虞丘子家干法，孫叔敖執(zhí)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見于王曰：“臣言孫叔敖果可使持國政，奉國法而不黨，施刑戮而不骫，可謂公平?！鼻f王曰：“夫子之賜也已！”⑧

虞丘子為楚國令尹，自覺無能，無益于國，而忝居高位，內(nèi)心慚愧，因而舉薦孫叔敖為令尹。孫叔敖為令尹后，有虞丘子家人觸犯刑法，孫叔敖并未看在虞丘子舉薦的情面上網(wǎng)開一面，而是嚴格執(zhí)法。虞丘子對此甚為欣喜，他認為孫叔敖奉法無私，果然可以托付國政。虞丘子不貪戀錢權地位，為君主選拔人才，又為孫叔敖的公正不黨而欣喜，是一個以國家利益為先、私人利益為后的臣子。劉向贊賞如虞丘子一般清心寡欲、持身立節(jié)之人，對于以心計手段謀求私利的人物持否定批判的態(tài)度。

再如《說苑·貴德》篇中記載的樂羊之事。

樂羊為魏將以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懸其子示樂羊，樂羊不為哀志，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食之盡一杯。中山見其誠也，不忍與其戰(zhàn)，果下之。遂為魏文侯開地。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持歸，其母隨而鳴，秦西巴不忍，縱而與之。孟孫怒而逐秦西巴。居一年，召以為太子傅。左右曰：“夫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為太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一麑而不忍，又將能忍吾子乎？”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而見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由仁與不仁也。⑨

樂羊與秦西巴是一組對比人物。樂羊追求名利，內(nèi)心殘忍，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犧牲，甚至“食之盡一杯”。這樣的人，最為看重功名，其他都可以拋棄，故而魏文侯雖獎賞他但也防備他，因為他沒有仁心。而秦西巴雖然因為私放獵物而獲罪于孟孫，但也讓孟孫看清他的仁義之心，故而放心將太子交托于他。劉向?qū)费蜻@樣的人物的評價是“巧詐不如拙誠”，過分追逐名利，往往適得其反。在《說苑·復恩》篇中，同樣記載了樂羊攻中山之事。攻破中山后，樂羊面對魏文侯時便“有喜功之色”，得意洋洋，自伐其功的表情和狀態(tài)。魏文侯便拿出賓客非難樂羊之獻書，足有兩篋之多，這時樂羊才幡然醒悟，將功勞歸于君主。

此外，包括前文中所提到的“以身殉主”的人物，面對各種誘惑與壓力， 仍能夠堅持自己的立場、原則與底線， 甚至“以死全節(jié)”，犧牲生命在所不惜，達到了道德實踐的最高境界，也是“節(jié)士”形象的典型代表。

封建社會，統(tǒng)治階級往往將下層人民的生存空間壓縮，且為了維護政權的穩(wěn)定，還提倡節(jié)制臣民的個人私欲，因此儒家特別推崇“節(jié)士”這一類人物。然而，現(xiàn)實中人的欲望是難以抑制的，且往往因為私欲的膨脹，而威脅到皇權的尊嚴和社會的秩序。元帝時期的弘恭、石顯，成帝時期的王氏外戚，他們結營朋黨，僭越奢靡，以不公正的方式參與到權力的中心，從而極大的膨脹了他們的權欲及其他私欲?！冻鮽鳌酚涊d石顯“干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跋５靡?，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雹狻稑O諫用外戚封事》中記載王氏一族“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nèi)，魚鱗左右……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zhí)樞機，朋黨比周。”？外戚宦官如此，甚至連儒者士大夫尚有如此。西漢后期，經(jīng)學博士逐漸成為利祿之途，有“謹厚”“精習”之稱的張禹貪婪奢靡，置大量財貨田畝；家貧的大儒匡衡也擅用職權“專地盜土”。因此，劉向在《說苑》中專設《立節(jié)》一篇，又在《新序》中專設《節(jié)士》一篇，可見他對“節(jié)”是十分重視的。

注釋：

①②（漢）班固，撰.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7.

③④⑤⑦⑧⑨（漢）劉向，撰.說苑[M].王天海，楊秀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9.

⑥許維遹，撰.呂氏春秋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9.

⑩11（漢）班固，撰.漢書[M].（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

作者簡介：毛曉然（1990—），女，漢族，黑龍江人，暨南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先唐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