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財富管理行業發展前瞻：以迪拜家族辦公室為例

中東地區特別是阿聯酋的財富管理行業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在于，迪拜等金融中心在經濟轉型和金融發展方面的政策力度、司法體系以及稅收政策為其贏得了廣泛的國際聲譽。本文著重分析了迪拜家族辦公室的發展源流、發展環境、面臨的挑戰和前景、監管體系，認為阿聯酋已成為值得高度關注的全球財富管理中心。

作為中東金融中心和全球財富增速最快的地區之一，阿聯酋近三年來財富管理規模顯著增長：2021年財富管理規模增速高達20%，幾乎為全球平均增速的兩倍；其中約41%來自超高凈值人士和家族辦公室（以下簡稱“家辦”），預計將保持6.7%的年均復合增長率。根據凱捷咨詢（Capgemini）2023年財富報告，2022年全球高凈值個人數量下降了3.3%，而以阿聯酋為代表的中東地區卻逆勢增長2.8%。據波士頓咨詢公司（BCG）預測，到2027年阿聯酋的金融財富將達到1.3萬億美元。阿聯酋財富管理行業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在于，迪拜等金融中心在經濟轉型和金融發展方面的政策力度、司法體系以及稅收政策為其贏得了廣泛的國際聲譽。

作為財富管理行業“皇冠上的明珠”——家辦是國際金融市場上日益重要的機構投資者。2015年以來，中東家辦數量也大幅增加。阿聯酋70%的家辦設在迪拜。迪拜大力度吸引全球投資者設立家辦，為其雄心勃勃的“十年計劃”注入強大動力，力求將迪拜打造成為全球金融中心之一，并最終推動阿聯酋經濟的多元化發展。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課題組多次前往迪拜調研，以深入理解中東財富管理行業的發展趨勢與前景。

迪拜家族辦公室的發展源流

歷史上，中東海灣地區以部落為組織形式聚居。沙漠內陸主要由半游牧的貝都因部族占據，而沿海地區則是從事珍珠采集和貿易的商人長期定居。在經濟起步階段，政府為刺激經濟發展，向特定企業家授予國際品牌的獨家代理權。而另一些企業家通過與政府建立緊密合作關系，在建筑、零售、石油貿易等領域拓展了商業版圖。這些舉措為眾多中東民營企業奠定了堅實的財務基礎。

中東民營家族企業在國家經濟發展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阿聯酋經濟部數據表明，阿聯酋高達90%的私營企業為家族企業，雇用了國家70%以上的勞動力，對GDP的貢獻約為40%。中東海灣國家的財富家族起初將其資產交由歐美私人銀行管理。因應家辦行業在全球的崛起并滿足自身的個性化需求，一些財富家族開始設立家辦，以尋求更加專業化的財富管理解決方案。

中東大多數家辦位于迪拜，早期以單一家辦（SFO）為主，其代表有由沙特親王Mishaal A.T.Al-Saud設立的ZAD投資公司（ZAD Investment Company）、由阿聯酋商人Al Ghurair家族設立的Al Ghurair I nvestment、由黎巴嫩商人Michel Daher設立的Daher Capital等。

迪拜政府2 0 0 4 年成立了迪拜國際金融中心（DIFC），旨在吸引國際金融機構和企業開展業務，推動經濟多元化發展。為實現這一目標，迪拜政府以立法形式確立了DIFC的離岸性質，使其管轄范圍擁有獨立的司法體系和法院，并享有金融自由和稅收優惠。DIFC通過其法律許可的“在岸—離岸”性質，確保在DIFC注冊的機構仍可享受阿聯酋本土金融機構的服務。

迪拜家族辦公室發展的政策“組合拳”

為推動家辦行業發展，迪拜陸續推出多項政策，包括：2008年《家族辦公室計劃》；2011年《單一家族辦公室條例》；2015年進一步明確單一家辦的定義（為單一家族服務的私人財富管理公司，其服務包括投資管理、資產配置、財務規劃、家族治理和財富傳承等），并探討為多個家族服務的可能性；2019年《家族辦公室規定》，以取代2011年條例。作為中東重要的商業中心，迪拜世界貿易中心（DWTC）2020年為在迪拜設立的單一家辦（SFO）和聯合家辦（MFO）引入了新的法規和許可。

2023年1月生效的《2022年第37號關于家族企業聯邦法令》和同年2月發布的《DIFC家族辦公室安排條例》，進一步完善了法律規范、金融服務等體系。該規定對單一家辦和聯合家辦實施分類監管原則：單一家辦無須在DFSA（DIFC的獨立監管機構）注冊，僅聯合家辦須完成注冊程序。

近年來，阿聯酋尤其是迪拜政府在政策和法律層面上大力支持民營家族企業和財富管理行業的發展。阿聯酋副總理兼財政部長謝赫·馬克圖姆·阿勒馬克圖姆2022年9月指出，“迪拜將繼續打造全面的生態系統，以支持家族企業的增長和可持續性發展，并提供最佳的投資環境，幫助其蓬勃發展”。

2023年3月，DIFC成立全球家族財富中心，成為迪拜財富管理和資產管理領域的關鍵里程碑。DIFC按照英美法系打造特別司法管轄區，為國際企業和家辦提供熟悉且透明的法律環境。據了解，迪拜DIFC有超過300家財富管理和資產管理機構以及超過4300家企業，域內公司管理資產規模超過4450億美元資產。截至2022年，DIFC中超過460個實體采用家辦架構，占企業總數的近10%。

2023年5月，阿聯酋副總統、總理兼迪拜酋長謝赫·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宣布成立迪拜家族企業中心。該中心為家族企業提供領導力傳承、繼任計劃方面的培訓，以及包括法律、財務、家族治理在內的專業咨詢服務，幫助家族企業探索技術創新和新的業務機會。

上述密集“組合拳”體現出迪拜政府對家族企業和財富管理行業的重視程度。迪拜大力發展家辦行業的背后，有多重現實因素考慮。其一，迪拜的石油儲量相對較少，這使得發展國際金融中心的需求尤為迫切。與國內石油儲量占比超過90%的阿布扎比相比，迪拜為尋求經濟振興，自20世紀70年代起便開始探索經濟多元化的發展道路。其二，高度國際化的迪拜匯聚了來自世界各國、為數眾多的高凈值群體，外來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高達近85%。迪拜DIFC有望把握中東地區近1萬億美元財富代際傳承的重要歷史機遇，成為覆蓋經濟總量超過8萬億美元GDP的中東、非洲和南亞（MEASA）地區的全球財富管理中心。根據畢馬威與A g r e u s 2 023年報告，阿聯酋家辦客戶資產分布為：53%家辦的客戶資產管理規模為2.5億～5億美元，7%為5億～10億美元，7%為10億～20億美元，20%為20億～50億美元，7%為50億美元以上，另有7%小于2.5億美元。

迪拜家族辦公室的發展環境

國際局勢、政策環境和市場需求等因素共同推動迪拜成為當前熱門的家辦設立地。迪拜以其發達的金融體系和友好的政策環境，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國際家辦入駐。

便利程度。DIFC允許外資企業建立100%控股的分支機構，入駐DIFC的企業沒有外匯管制，允許資金自由流動，企業利潤可100%匯回母國。在地理區位上，阿聯酋依托海灣腹地，是“一帶一路”的重要節點，占據歐洲、亞洲和非洲“十字路口”的戰略區位。迪拜國際機場2023年客運量超過8000萬人次，與200多個國際目的地相連，具有全球范圍內的可達性和便利性。

司法體系。DIFC的司法體系是在歐美海洋法系的基礎上新建立而成的，擁有系統的法律和監管框架，為家族企業和家辦量身定制了法律法規，囊括公司法、信托法、隱私和數據保護法、破產重組法等。DIFC實行一體化管理模式，其內部管理機構在代表阿聯酋官方進行監管的同時，又負責實際經營管理。在自由區內，企業可以免于適用部分阿聯酋聯邦和地方法律，提供了相對寬松和自由的經營環境。

DIFC自身擁有獨立的司法管轄權。這一權限的行使由迪拜國際金融中心管理局（DIFCA）、迪拜金融服務管理局（DFSA）以及DIFC法院共同負責。這些機構不僅制定了詳盡且專業的法律法規，還為公司、證券、信托等提供全面的法律服務。DIFC設立了倫敦國際仲裁院（LCIA），針對國際商業糾紛制定了專門的仲裁與調解細則，有利于促進國際商業糾紛的有效解決。通過這些舉措，DIFC構建了既符合國際標準又適應本地需求的法律體系，為吸引全球金融機構和企業入駐創造了良好的法治環境。

稅收優惠。相較于新加坡和我國香港地區，阿聯酋在企業所得稅率方面具有顯著優勢。根據阿聯酋聯邦法令，自2023年6月1日起征收9%的企業所得稅。阿聯酋設立了4 0多個自由貿易區，提供更具競爭力的稅收優惠。DI F C為入駐的合資格單一家辦提供了長達40年的零稅保證，涵蓋了零所得稅、零資本利得稅、零遺產稅和零公司稅等多個方面。由于DIFC實際是一個在岸的金融中心，轄區內的資產管理機構在稅收和監管方面與在岸機構享有同等條件，可以享有阿聯酋與各國的稅收協定優惠，并擁有更多在阿聯酋的投資機會。DIFC還擁有阿聯酋監管機構與央行的征稅豁免條約認證，這進一步確保了稅收的合理性和透明度。

專業人才。2021年4月，阿聯酋正式啟動“吸引和留住全球人才”的戰略計劃，旨在將阿聯酋打造為全球人才競爭力的前十強國家，以確保國家發展知識經濟的人力資源。為實現這一目標，阿聯酋推出一系列吸引人才的舉措，包括十年黃金簽證、“每天100名程序員”計劃、迪拜商業英才項目（DBA）、退休居留簽證計劃。根據DIFC 家族財富中心官方文件，域內就業人數已超過4萬人，來自全球150多個國家，均為高技能的國際化人才，在迪拜所有經濟部門中對人均GDP的貢獻最高。

投資者關系。中東已成為當前國際政經環境下資產管理機構和高增長企業的重要募資地。盡管中東主權財富基金近年來加快了對外投資步伐，但由于語言、文化、距離等客觀因素的阻礙，外界與中東的深入溝通和有效合作仍面臨一定的困難。在迪拜設立家辦成為加強與主權財富基金等中東重要機構投資者互動的有效方式。通過這一方式，企業不僅能夠及時獲取中東第一手的政策信息和商業資訊，還能更好地與當地資方建立聯系和聲譽，為未來合作打下堅實基礎。

迪拜家族辦公室的挑戰與前瞻

家辦核心職責是實現財富的長期保值增值，而這需要有效的資產管理和傳承規劃，因此家辦所在地還需要具備強大的軟實力。與其他國際金融中心相比，迪拜家辦行業仍有進一步發展空間。

第一，相對于中國香港、新加坡的家辦，阿聯酋本土家辦的準入門檻較高。香港地區家辦的最低設立門檻為2.4億港幣（約合3000萬美元）；新加坡根據申請類型的不同，最低門檻分別為13O的2000萬新幣（約合1486萬美元）和13U的5000萬新幣（約合3716萬美元）；而阿聯酋家辦的最低設立門檻為5000萬美元。

第二，迪拜仍須形成家辦的差異化比較優勢。新加坡以其高度自由的外匯兌換、優良的法治環境和較低的地緣政治風險等特征，受到國際資本的青睞。香港地區則憑借其發達的金融市場尤其是活躍的證券市場和強大的人才優勢，扮演著東西方“超級聯系人”的角色。迪拜作為后起之秀，在地緣政治、政策環境和法律稅務等方面的長期發展態勢仍有待歷史的檢驗。

第三，迪拜面臨著如何在國際監管與吸引外資之間取得平衡的挑戰。DIFC對資金來源和投資要求并無特殊限制，其包容開放的態度雖然為其發展帶來了新的機會，但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日益關注。2022年，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曾將阿聯酋列入需要加強審查的“灰名單”，引發國際社會關注。但其后，阿聯酋展現出打擊金融犯罪的決心和行動力，如征收高額罰款、廣泛開展檢查以及依法扣押涉案資產，同時進一步加強監管，成立反洗錢、反恐融資法庭和執行辦公室。2024年2月，FAiJ4ikyl0MQQraX0rXlKnCg==TF終將阿聯酋從“灰名單”中刪除，標志其國際金融地位進入新的發展階段。

迪拜家族辦公室的監管體系

迪拜家辦監管主要由迪拜金融服務管理局等政府機構負責，監管重點包括家族企業治理結構、財務管理、風險控制等方面。近年來的關鍵政策文件是《家族辦公室規定2019》（簡稱“2019家辦新規”）以及《2022年第37號關于家族企業聯邦法令》（簡稱“37號法令”）。

“2019家辦新規”明確了家族辦公室、家族企業的定義和業務范圍，詳細介紹了在DIFC設立家族辦公室的流程，包括設立要求、豁免條例、經營準則和費用支付這四方面。申請資質時，申請人須向注冊官證明擬設立的家辦將為家族提供專業服務，且單一家族的凈資產須至少達到5000萬美元。此外，申請人還須提交財富來源、凈資產金額以及所須服務類別的相關文件。在特定情況下，注冊官有權撤銷已認證家辦的營業資質。

“2019家辦新規”的豁免條例主要包括會計記錄、私人注冊和私營企業狀況等方面的規定。家辦需要保留作為注冊人根據《經營法》要求的會計記錄，雖然豁免了提交賬目和審計的義務，但注冊官有權在必要時獲取相關會計記錄。此外，股東和董事的詳細資料須保存在私人登記冊內，在DIFC設立家辦不受股東數量限制。

“37號法令”在“2019家辦新規”基礎上進一步完善，適用于阿聯酋境內的家族企業。根據“37號法令”第四條規定，家辦必須在與主管機構共同建立的專項登記冊中進行正式注冊。此外，還須準備一份備忘錄以概述其基本架構和運營方式。家辦可在自貿區內成立離岸實體——自貿區機構（FZE）或自貿區公司（FZCO）——管理家族資產和公司，并允許所賺得利潤100%回流到境外。

根據“37號法令”，家辦有權選擇制定家族憲章，以更詳細地管理辦公室與家族相關的各方面事務，包括但不限于股權結構、家族價值觀、家族成員在家辦及其子公司中的任職資格、家族糾紛的解決機制，以及其他規則和條款。“37號法令”第六條提出可制定“家族憲章”選項，憲章明確規定了在家辦及其附屬公司中任職的股東和家族成員所應具備的最低學歷及經驗要求。

“37號法令”對股份向非家族成員轉讓設立了嚴格的監管措施和操作流程。根據第九條第五款，當單一股東持有95%或以上的具有表決權的股份時，其有責任向其他家族成員股東通知其收購股份的意向。

作為“追趕者”的迪拜立足中東獨特地緣政治和金融市場優勢，憑借其優越的地理位置、健全的法律框架和大力度的稅收優惠支持，努力建設國際家辦的友好營商環境，為其提供訂制化和創新的產品和服務。阿聯酋為國際企業家提供了高度透明的發展環境和便捷的支持服務，成為值得高度關注的全球財富管理中心。

（高皓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主任，孫子謀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研究專員。責任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