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不一定公開

摘"要：對于學生“順手騎車”的行為，沒有在全班公開真相，而是選擇嚴寬并濟，在糾正學生的認知偏差時堅守“嚴”的標準，在學生陷入“雙避沖突”時適當放“寬”要求。面對學生的“書面認錯”，選擇維護學生的自尊心，為其保守秘密，讓未公開的真相成全學生的成長。

關鍵詞：班主任工作；教育合力；教師角色；自尊心

一、 案例描述：發現自行車“買賣”的真相

某天上午，我突然收到學校其他年級一位班主任何老師的消息：他們班上大寬同學的自行車被他人以100元的價格賣給我們班上的小強同學了。作為一個學情復雜班級的班主任，我隱約感覺不妙。

第二天中午，何老師和車主大寬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我們班。根據大寬的描述，前兩天因為下雨，他急著沖進教室上課就沒鎖車，直接把自行車停在了學校車棚。沒想到，放學時，自行車就失蹤了。第二天，他在校門口意外撞見我們班的小強，發現小強騎著的正是他丟失的愛車。于是大寬上前理論。小強則辯解說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花了100元從一個小學同學手上買來的。

接著小強也陳述了一番。聽著小強流利的說辭，我與何老師忍不住提出了一連串問題：“你的小學同學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你是在哪里遇見他的，為什么會花100元從他手里買下一輛來歷不明的自行車呢？”……大概是我們連珠炮似的發問讓小強有點措手不及，他顯然慌了，支支吾吾，怎么也說不清。幾個回合下來，小強已然是面紅耳赤。于是，我決定讓小強心理上緩沖一下，也給他個臺階下。我首先向大寬同學表示歉意，并承諾一定會幫他找到“小偷”，查清事實的真相；然后勸何老師帶著大寬先行離開。

等到走廊上只剩下我和小強時，我又耐心詢問了幾句。鑒于小強根本無法描述出那位“賣家”的關鍵信息，卻又堅持100元的“贓款”已經要回，沒必要再去糾纏自己的小學同學，我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我依然佯裝不知，給他下了最后通牒：“既然是你的小學同學把偷來的車賣給你的，那你今晚想辦法聯系上這位同學，要求他出面向車主道歉。否則我們就報警，請警方協助處理這件事……”我仔細地觀察小強的表情，他嘴唇翕動著，不太情愿而又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沒有逼迫他，揮揮手讓他回班里了。

單獨給小強布置了聯系“賣主”的任務后，我便安安靜靜地等待，沒有將此事告知他的父母，也沒有泄露給班里的任何一位同學，更沒有向學校申請調取車棚的監控。我相信，第二天小強會給我一個交代的。

沒想到，當天下午三點多，我的微信上就收到了心理老師的一連串消息。兩張小紙條分別是小強寫給我這個班主任和那位車主的，歪歪扭扭的字跡，簡單的幾句話，概括了整個事件并表達了他的歉意。心理老師告訴我，她已經帶著小強去相關班級找到了車主大寬同學。小強當面向他道了歉，也得到了對方的原諒。

此時的我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什么滋味。首先，我是欣慰的，小強很快承認了錯誤并主動尋求心理老師的幫助，“圓滿解決”了這個問題。其次，我又是憂心忡忡的，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小強犯了這個重大錯誤？為何他不敢來找我當面認錯？真相背后是否還有隱情？我選擇繼續等待，每天若無其事地進班上課。但直到寒假來臨，我也沒能等到小強來到辦公室的身影。顯然，他在火速處理了這件事之后，選擇了逃避……

二、 處理方法：讓真相成為被保守的秘密

寒假第一天，一直沒有等來小強的我撥通了他父親的電話。從他的口中我了解到，小強的父母都是非常要強的人，小強進入初中之前，他們一直在為了自己的事業而拼搏奮斗。也就是說，小強是爺爺奶奶撫育成長的，父母雖給他提供了較為富足的物質生活，但“缺席”了他的整個童年生活。電話的最后，小強的父親用低沉的聲音訴說著他對兒子的歉意：“老師，孩子這次犯下這樣的錯誤確實是不應該的，我們做家長的有責任。爺爺奶奶太寵他了，我們在他小的時候陪伴太少了。我們今天一定會好好和他交流，您等我的消息。”“好的。你們千萬別對孩子大聲吼叫或者嚴厲批評，還是要先了解事實的真相，再循循善誘，以啟發引導為主。”小強的父親一口答應。

第二天，小強的父親就打來了電話。原來，事情發生的那天是個陰雨天，小強沒有騎車，是父親開車送來學校的。放學后，小強本打算走路回家，但好友約他一起騎行。他便打算找個同學借一輛車，可又始終開不了口，畢竟沒有人愿意在這樣濕答答的天氣將自己的自行車借給別人。苦惱萬分的他突然看到一輛未上鎖的自行車，外表也非常新。沖動之下，他騎走了這輛車。第二天，他剛騎到學校門口的小路上，就迎頭撞見車主。當時因為緊張、害怕又內疚，他便隱瞞了真相，編造了他花費100元從某位小學同學手中買了這輛車的故事。

故事并沒有結束。追查到真相的我，要求小強接聽了電話。我用平緩的語調對小強說：“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了，寒假之前你沒能鼓足勇氣來見老師，沒關系。現在老師給你增加一個小小的寒假作業，相信你一定能高質量地完成。請你用漫畫的形式，圖文并茂地還原一下整個故事好嗎？最后別忘了附上你的總結和思考。”

開學第一天，我在辦公室見到了有點拘謹的小強。他雙手遞上了自己的漫畫作品并為他寒假前的行為誠懇道歉。我笑了，遞上早就準備好的《左傳》送給他：“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小強藏在黑框眼鏡后面的眼眸灼灼閃亮，他連連道謝，還向我鞠了個躬。新學期開始了，我始終信守承諾，對小強上學期的“順手騎車”守口如瓶。因為小強精心繪制的漫畫和認真寫下的反思讓我堅信：誰能年少不犯錯？這個孩子值得我為他保守秘密。我還任命小強為班級的“綠植守護人”，他愉快地答應了。此后的每一天，他關注著天氣的變化，適時調整綠植的位置，不定期灑水并在有必要時為綠植補充營養液。而我這個班主任，也持續關注著他的動態。

三、 案例反思：真相，不一定公開

案例中，小強同學“順手騎車”的行為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如果教師不能審時度勢，不疾不徐地處理好這個棘手的事件，后果不堪設想。一方面，小強同學可能因“東窗事發”感到顏面掃地，雖表面屈從認錯但背地里不改，從此破罐子破摔。另一方面，教師若只是向家長“告狀”，陳述孩子的罪行，家長教育行為不當則會破壞親子關系，日后更加叛逆；教師若是在全班公開小強同學的“偷車”真相，不僅嚴重毀損師生關系，也會讓其他學生對小強指指點點，影響生生關系，更是會徹底擊潰小強的心理防線，斷了他改過自新的可能。

（一） 未公開真相不等于掩蓋真相

學生在成長過程中都會出現或多或少的問題。每個班級的幾十位學生，有不同的個性。因此，班主任在班級常規管理中首先要“以誠待人”，坦誠面對學生犯下的錯誤，既不能一味斥責、鎮壓或嘲諷，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敷衍處理。了解事件的全貌和掌握事件的性質之后，把握尺度對于班主任而言尤其關鍵。

教育要做到嚴寬并濟。班主任在塑造學生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時，在糾正學生的認知偏差時，必須堅守“嚴”的標準。在上述案例中，當我和何老師第一次聯手教育小強時，我立場堅定，態度鮮明，嚴厲地指出“事先不經過其他同學的同意，騎走屬于別人的自行車，這樣的行為本質上就是偷車，是違法的……”當我發現小強含糊其辭，企圖蒙混過關，讓臆造的“小學同學”替自己背鍋時，更是用一系列尖銳的問題讓小強在內心放棄這樣的幻想。但當我察覺到場面有點難堪，小強的情緒出現波動時，立刻停止了嚴詞說教。畢竟在何老師和大寬同學這樣的“外人”面前，小強還是有自尊心的。因此，班主任在學生陷入“雙避沖突”（學生犯了嚴重的錯誤，想承認錯誤卻又怕被老師批評；拒不認錯又怕老師查出真相后受到更嚴厲的處分）的兩難境地時要適當放“寬”要求，給予學生一定的喘息時間和空間。這有利于棘手事件出現轉機。

教育更需要班主任將“冷處理”與“趁熱打鐵”的藝術有機融合。自始至終，我都扮演著一個“觀察者”的角色，從小強的語言和神態的細微變化中，真相呼之欲出。但我并沒有當場戳穿小強的謊言，也沒有通過申請學校車棚的監控調查來揭開真相。因為此時的小強正處于激烈的思想斗爭中。因此，我采用了“冷處理”的方式，靜候小強的自我調整和后續行動。這種留白和等待的藝術有效緩解了小強的焦慮感和師生之間的緊張氣氛，有利于學生平復情緒后更有效地解決問題。令我欣喜的是，當天下午，小強就主動尋求心理老師的幫助，向自行車主大寬及何老師認錯并得到了對方的諒解，還用寫紙條的方式向我這個班主任認錯。

但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小強雖向我這個班主任“書面認錯”卻始終不敢直面我，眼看著漫長的寒假即將來臨，教育的最佳時機即將錯過。我不禁想到美國著名教育家、心理學家簡·尼爾森在書中提到的“正面管教”策略，要講究不懲罰、不驕縱，和善而堅定，既要和學生有比較好的情感連接，又要劃分清晰的界限。于是我趁熱打鐵，立刻與小強的家人取得聯系，通過家校合力的方式給他布置了一份特殊的作業。小強在完成作業的過程中，回顧了自己的心路歷程，既是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深刻反省，也是對未來新生活的展望，可謂經歷了一次心靈的洗禮。

（二） 讓未公開的真相成全學生的成長

俗話說得好：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每個學生都是獨一無二的，教師應多發現學生身上的閃光點，多用激勵性評價語言。小強也不例外，他成績尚可，不屬于典型的“學困生”。正因如此，當從何老師那得知此事時，我的內心是錯愕的。真相浮出水面后，我有兩個選擇：一是狠狠地懲罰小強并向全班公布真相，以儆效尤；二是默默地為小強保守這個秘密，另辟蹊徑地引導小強改正錯誤。

我給了自己充足的時間進行冷靜的思考，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回響：是人就會犯錯，更何況是一個青春期的熱血少年呢？小強“順手騎車”的錯誤雖比較嚴重，但他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向各方承認錯誤并得到了當事人的原諒；撒謊的動機也很簡單，源自他本能的恐慌與敏感的自尊心。倘若我在全班公開這一真相，無異于在他的傷口上撒鹽，踐踏他的自尊心。從此，他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不說，還可能會引發“破窗效應”。況且，無論采取什么措施，最終的教育目的并不是想方設法批評學生、整頓學生，而是引導學生在認識錯誤、承認錯誤的基礎上糾正錯誤，在錯誤中成長啊！于是，我決定隱瞞真相，秘而不宣。怎樣在保護小強自尊心的前提下幫助他深刻地反省錯誤并糾正彌補呢？我一頭扎進了圖書館。偶然翻到一本《華應龍與化錯教學》，書中的核心教育理念——“教育即融錯，教育即化錯，教育即化人”一下子觸動了我的內心。這不正是我一直在苦苦尋求的答案嗎？我帶著這本書回到家中仔細閱讀，反復品味，眼光無意中掃到譯林版初中英語教材的單元導入板塊：漫畫中的Eddie調皮又滑稽，也經常犯錯。我眼前一亮，心中豁然開朗。平日里學生犯錯，班主任傳統的做法是向家長通報實情，讓當事學生寫下檢討書或保證書。但文字是冰冷的，而且這樣流于形式的東西寫多了，學生早就膩了，教育效果有限。新學期，我用一本《左傳》交換了小強的漫畫作品，用“保守秘密”換來了小強的“心領神會”。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筑牢了師生間的情誼之橋。

教育，是一場溫暖的修行。班主任在遇到棘手事件時，應當運用教育機智，不急不躁地應對。有時候，維護學生的自尊心比公開真相更重要。恰如其分地保守秘密，成全學生的自我成長，促進師生間的雙向奔赴，才能看見教育最美的風景。

（顧"茜，江蘇省南京市雨花臺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