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我的女兒當然達不到升入高中的水平了,不然她也不需要在包容性班級上課!”熱羅姆并不贊同學校的教育方式。他是一名企業高管,也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的女兒卡羅琳今年15歲,患有自閉癥譜系障礙,目前在巴黎一所公立中學的包容性班級讀初三。在包容性班級中,殘障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節奏,和正常學生一起學習常規課程。最近,熱羅姆被學校老師告知,自己的女兒尚未達到升入高中的水平。“他們說卡羅琳有溝通問題,不能專心學習。”卡羅琳的母親蘇尼說,“她在這方面確實有所不足。但是從智力上來看,她學習知識肯定沒有問題。現在這個老師已經是她的第三個老師了。他人倒不壞,只是不知道如何與自閉癥患兒相處。他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2022年,卡羅琳還能在伴讀人員的陪同下上課。伴讀人員由當地的殘疾人之家為殘障學生分配。“然而,卡羅琳的上一任老師把伴讀人員趕走了,因為他不喜歡教室里有太多成年人。”蘇尼說。如今,卡羅琳大多數時間都是獨自待在教室角落,學習上幾乎沒有任何進展。“班里的老師和其他同學把卡羅琳當作白癡,她可是會說英語和韓語兩門外語!包容性學校?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蘇尼激動地說。
法國國家教育部網站顯示,包容性學校希望能在兼顧兒童的特殊性及特殊教育需求的同時,為他們提供高質量的課堂教學。2012至2021年,入讀包容性學校的殘障兒童的數量增加了一倍。然而,這個過程中仍阻礙重重。部分兒童的殘障程度較為嚴重。對他們來說,包容性學校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兩年來,阿希爾每日待在家中足不出戶。“在我們這里,包容性班級留給殘障兒童的名額只有個位數,一般來說需要排隊好幾年。阿希爾已經14歲了,根本不可能獲得名額了。我們作為家長也很不好過。”阿希爾的母親說。她還認識一名多重殘疾兒童,幼兒園時就讀的是包容性班級,現在卻身處特殊教育學校,每周的上課時間只有短短兩個小時。“據估計,法國至少有6000名特殊兒童未能得到應有的教育服務。”法國殘疾人士家屬協會會長帕特里克·曼桑表示。
2011年,奧莉薇婭·馬沙爾在巴黎創建了一所實驗性中學——向日葵中學。學校設有三個班級,共有學生30余名,年齡介于11至20歲之間,均為唐氏綜合征患者、閱讀困難癥患者或是自閉癥患者。向日葵中學為每名學生量身定制了相應課程。馬沙爾說:“前段時間,一名學生的媽媽給我打電話。她的孩子是自閉癥患兒,寫字、說話、閱讀都有困難。她說包容性學校把她的孩子安排到了六年級。他根本不可能跟上進度。開學當天,這位媽媽懇求我給她的孩子在向日葵中學找一個學位。幸運的是,我們當時恰好還有一個名額。”
社會推崇包容性教育的同時,也引發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反響:最初,許多殘疾兒童的父母認為將孩子送往特殊教育學校似乎是錯誤的決定,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部分家長開始意識到,他們對包容性教育過度理想化了。“我們不應不計代價地追求讓孩子就讀于普通學校。如果普通學校不能為我們的孩子提供適當的教學調整,孩子只會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一位自閉癥兒童的母親在其博客中這樣寫道。
卡羅琳的老師建議熱羅姆將孩子轉到特殊教育學校去學習。這類學校專為殘障兒童設置,能夠因材施教,讓他們獲得最合適的教育。然而問題是,熱羅姆發給特殊教育學校的郵件石沉大海,她擔心這類學校早已沒有名額,排隊時間或許長達好幾年。實際上,讓殘障兒童入讀包容性學校已是大趨勢,部分特殊教育學校因此而關閉。2021年,伊澤爾省的殘障兒童家長游行抗議,反對關閉特殊教育學校。讓殘障兒童入讀包容性學校雖然是一項值得贊賞的舉措,但不少家長認為這類學校并不如外界宣傳的那樣好,反而是折磨孩子的精神病院。
2004年,一名重度自閉癥患兒的母親創立了瑪雅自閉癥患者協會。協會負責人阿娜·比貝介紹道:“我們為自閉癥患兒提供幼兒園及小學的教育服務。此外,我們還有特殊教育項目、家庭護理服務以及患者寄宿服務。自閉癥患兒的家長需要休息時,可以讓患兒寄宿在我們協會。”

瑪雅自閉癥患者協會組織的游戲活動,為自閉癥患者提供社交機會。
然而,能夠享受到瑪雅自閉癥患者協會教育服務的患兒數量極為有限。該協會的服務面向就讀于特殊教育學校的殘障學生。根據法律規定,即便這些學生年滿20歲且已完成學業,只要社會上的成年殘疾人機構沒有空余的接收名額,他們就依然可以繼續留在特殊教育學校中。法國的成人殘疾機構非常稀缺,這導致特殊教育學校的學位長期被占據,阻礙了其他需要幫助的殘疾兒童的入學機會。因此,瑪雅自閉癥患者協會面臨著無法擴大服務范圍以幫助更多患兒的難題。
相比之下,殘障人士的就業情況較為樂觀。在法國,殘疾人的失業率已降低至14%。“失業率有所降低不假,但是也要注意到,許多殘疾人不再在就業指導中心登記信息了。”曼桑說。這就意味著有一部分“分母”游離于統計之外,“有所改善”的殘疾人失業率并非那么亮麗。在企業里,促進殘疾人就業是所有人都關注的議題。“我們一直在公司內部宣傳雇用殘疾人,各地區的分部也設立了適合他們的崗位。我們招聘時只看應聘者的能力,歡迎一切類型的人才。”道達爾能源公司負責殘疾人項目的克里斯蒂娜·阿莫說。最近,她招聘了一名視力不佳的年輕女子,讓她帶著導盲犬一起上班。“招聘過程非常順利,她上手也很快,現在那條狗也成了我們公司的吉祥物。”阿莫說。

殘障機構也會組織體育活動。

年輕職場人與殘障人士在“友愛之家”成為了合租室友。
不過,殘障人士的就業情況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雇用一定比例的殘疾人已被定為企業招聘的硬性指標,每家企業至少應有6%的雇員為殘疾人。然而30多年來,法國企業殘疾雇員的平均比例僅為3.5%。
為了逃避孤獨,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了合租。埃馬紐埃爾·德卡拉永是“友愛之家”公寓的共同創始人,為年輕的職場人及殘障人士提供合租服務。他說:“當時我們想,為什么不把合租服務開放給不同的人呢?我們的合租形式很新穎。普通租客和殘障租客之間并非是幫助與被幫助的關系,他們就是合租室友而已。”杰里米·舍瓦利耶是房屋服務機構“愛彼迎”的一名裝修工人,住在南特的“友愛之家”公寓。公寓面積500平方米,共有九名租客,其中五人是殘疾人。“我不后悔作了這個選擇,和殘疾人相處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馬克西姆說話不是很清楚,有時候我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得讓他重復兩三次。我們會比賽,看看誰能最快聽懂他的意思。”
德卡拉永計劃今年夏天在雷恩市中心再開一處“友愛之家”。此外,他還打算開設幾間面積較小的公寓,供可自主生活的自閉癥患者租住。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