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修圖：“優化”人類記憶

朱婧婧

對很多人來說，手機相冊就像電子日記。但如果照片里的內容比實際完美呢？

最近，網上總出現這樣一條廣告：一位快樂的爸爸正和兒子在海灘上玩耍，媽媽用她嶄新的谷歌手機記錄下了這一切。爸爸把兒子輕輕向上拋起大概一英尺左右，媽媽眼疾手快地按下快門，捕捉到了兒子騰空到頂點時“咯咯”笑的瞬間。接下來，媽媽在手機屏幕上點了一下“魔法編輯器”，將剛才照片里的兒子單獨選中，輕松地把他調整到更高的位置，離爸爸伸出的手臂更遠一些。然后，她又輕點一下屏幕，立刻提高了照片背景中灰白天空的對比度，讓云朵變得更加清晰。在編輯過的照片里，男孩正在一片光彩奪目的天空中翱翔。一張好照片變成了絕佳之作。

這條廣告想讓你知道，谷歌手機內置了一套全新的人工智能圖片編輯工具。只需輕點幾下，你就能像廣告中的媽媽那樣隨意拖動照片里的人物，或是使用“魔法橡皮”功能輕松去除討厭的搶鏡者。“最佳拍攝”功能則可以讓你瞬間拍下多張照片，單獨圈出人的臉部，然后對這些照片進行合并，使照片中的每個人都完美地看向鏡頭。所有這些功能，都迎合了拍攝者按下快門時的想法。然而，最終的結果真實嗎？

誠然，對照片進行美化無可厚非。幾十年來，精通修圖的人都在做類似的工作，智能手機和圖片編輯軟件更是讓許多人擁有了輕松美化照片的能力。不過，類似“魔法編輯器”這樣的工具可能很快就會成為便攜電子設備的標配，讓修圖更加易如反掌，從而微妙地改寫我們生活中的小細節。

對很多人來說，手機相冊就像電子日記，是幫助我們回憶過去的一份個人記錄。我的第一只愛犬佩吉去年5月離世后，我花了好幾周時間沉湎于手機相冊里如馬賽克般排列著的狗狗照片中。很多照片都沒拍好，有些模糊不清，因為每次我試圖讓佩吉擺個姿勢，它都會飛奔出鏡頭，但這些照片都顯得無比真實。在最悲痛的時候，我竟找到了一張完全沒印象的照片，這一發現讓我驚愕不已。

如今，這些僅僅保存了我們生活片段的相冊正在慢慢扭曲生活本身。之前我曾因為硬盤損壞或重裝操作系統丟失過照片，導致記憶中的那些部分也像是被抹去了一樣。那些沒有照片支撐的時光，總讓人感覺不那么鮮活。不斷記錄周圍的世界會讓人產生錯覺，誤以為快門一按就存住了真實的記憶。

難怪谷歌宣稱這款工具能“讓你的照片與你的記憶同步”。美國知名科技媒體編輯艾莉森·約翰遜指出，谷歌相冊將其宣傳語從“所有照片和視頻之家”改為“所有記憶之家”。這聽起來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但照片和視頻同記憶之間的區別至關重要。記憶可能與當時真實發生的情況大相徑庭。就像第一次在醫院里抱起自己的孩子，也許真實情況并不完美，但之后回憶起來，那一幕總是沐浴在完美的柔光里。隨著時間的推移，記憶中的真實與感覺逐漸融在一起。

人工智能修圖工具的出現，預示著我們的相冊將會發生微妙的變化，也許我們自己也會如此。大多數對人工智能的擔憂都過分著眼于未來，但如果這些變化也影響我們對過往的認知呢？點擊幾下屏幕，照片中的眨眼、打噴嚏等不完美之處就會減少，整個相冊看起來有點像是發布在社交媒體上的精修圖集。這些變化一開始可能微不足道，但其潛移默化的影響就讓人難以忽視了。這并不是說修圖讓照片失去了人情味，只有保留世界上各種雜亂細節才是真性情，而是說人工智能修圖工具的普及是對虛榮假象的公然追捧。在這場“優化”和真實之間的較量中，前者贏了。對修圖工具的癡迷，以及為了拍出好照片而連拍十幾張的做法，都表明大多數人并不太看重照片的真實度。

“魔法編輯器”僅僅是人工智能深刻影響人們對過去認知的一個例子而已。谷歌和蘋果相冊都在運用人工智能技術。使用者已經習慣將修過的照片剪輯成一段段飽含情緒的短片，有時還會加上配樂，比如網上常出現的“寵物朋友”合集。回想一下你那滿是老照片的童年相冊吧。那些照片通常由家人或朋友精心挑選，以便讓我們更好地追憶過往。如今，這項任務被外包給了互聯網巨頭們的模型算法，它們將“優化”后的內容呈現出來，充當我們的記憶。

人工智能修圖工具并不會抹去我們的記憶或破壞我們的自我認知，但未來的相冊可能會因為丟失一些不完美細節，使我們難以回憶起那些時刻里真正發生的事。科技總是宣稱可以減少我們生活中的不如意，甚至讓我們能以更加光鮮亮麗的形象示人。一張由人工智能處理過的完美照片現在看起來很誘人，但多年后再次看到它時，可能會讓人覺得索然無味。由一張張完美照片組成的相冊，并不是一個完美相冊。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