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濟舉國搬遷之路

李倩

受氣候危機影響，斐濟數(shù)十座村莊即將沒于水下。重新安置這么多社區(qū)是項艱巨的任務，不過，在萬眾矚目之下，現(xiàn)已有了一個計劃。

過去幾年，斐濟政府成立了一個特別工作組，致力于制定一個舉國搬遷的方案。他們最終提出的方案密密麻麻寫了130頁，其間還夾雜著繁復的蛛網(wǎng)圖和詳細的時間線。文件名為《搬遷計劃的標準執(zhí)行程序》，標題平淡無奇，卻涵蓋了有史以來最周全的計劃，旨在解決氣候危機帶來的一大燃眉之急：如何遷移那些家園即將或已經(jīng)被水淹沒的社區(qū)。

這項任務相當艱巨。斐濟位于南太平洋，澳大利亞以東3000公里處，擁有300多座島嶼，人口直逼100萬。和大多數(shù)太平洋島國一樣，斐濟極易受氣候危機影響。西南太平洋部分地區(qū)海表溫度和海洋熱含量的增速是全球平均增速的三倍。強氣旋風暴頻頻來襲。2016年，颶風“溫斯頓”席卷斐濟，造成44人死亡，各項損失高達14億美元，相當于斐濟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的1/3。此后，斐濟又遭受了六次颶風襲擊。全球15個最易受氣候事件影響的國家，有5個位于太平洋。斐濟排在第14位。

斐濟的舉措可謂史無前例。多年來，政治家和科學家一直在探討氣候移民的可能。而在斐濟和太平洋許多地區(qū)，這種移民已經(jīng)開始了。在這些地方，問題早已不再是社區(qū)是否不得不搬遷，而是究竟該如何搬遷。目前，受氣候危機影響，斐濟已初步選定42座村莊，可能需要在未來五到十年內(nèi)進行搬遷。其中6座已搬遷完畢。

斐濟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山地，在這種地形上進行整村搬遷是項極其復雜的任務。“我們一直在解釋這一點。”斐濟駐聯(lián)合國大使薩滕德拉·普拉薩德表示，“搬遷不僅僅是‘拔起村里的三四十棟房子，遷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便罷。要真這么簡單就好了。”他一口氣列舉了一大堆需要和房子一起搬遷的東西：學校、醫(yī)療中心、道路、供電、供水、基礎設施、村里的教堂。“就算這些都遷走了，還要替村民遷墳，那才真叫難。”實際上，普拉薩德這席話還是低估了搬遷的挑戰(zhàn)，僅是物流方面的問題就足夠令人頭疼了，此外還有財政、政治乃至精神方面的挑戰(zhàn)。

| 第一次搬遷：一個還算成功的故事 |

萬努來霧島是斐濟第二大島，島上有個村莊名叫武尼多戈洛亞，大約住著140名村民，是斐濟因氣候危機而被迫搬遷的第一個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座村子驗證了氣候移民的概念，也因此吸引了大批游客。賽洛西·拉馬圖經(jīng)常帶領(lǐng)游客參觀新村和舊址，解說詞已倒背如流。

拉馬圖現(xiàn)年62歲，2014年搬遷時是村長。武尼多戈洛亞距離島上的主要城鎮(zhèn)拉巴薩有兩小時車程，我最近去了一趟村子，拉馬圖帶我參觀了舊址。他在這里出生，也一直以為會在這里死去。未料，這里如今已是一座荒村。村里依然矗立著大約20棟廢棄的老宅，風呼嘯著穿過一扇扇洞開的大門和破損的百葉窗。屋頂塌陷，地板缺損，處處雜草叢生。人們曾經(jīng)聚在一起大擺宴席的林間空地，現(xiàn)在成了一片沼澤。

2004年，武尼多戈洛亞開始認真商討搬遷事宜。兩年后，當?shù)卮迕衽c省政府接洽，請求協(xié)助遷村，最終花了近十年時間，新址才建成。那里距海岸線更遠，大約遠了1.5公里，海拔也更高。

搬遷實屬萬不得已。在舊址的沙灘上，拉馬圖讓我看沙地中露出的一些混凝土殘垣，那是他故宅的地基。幾十年來，水位不斷上漲，他家先后兩次把房子往后搬。他指給我看離岸三四米遠處，有一道海堤的遺跡。那是繼第一道海堤被巨浪和風暴摧毀后，村里建造的第二道海堤。然而，這一道也不頂用了。

自上世紀50年代海平面開始上升以來，當?shù)鼐鸵恢痹诳紤]遷村。因此，最終搬遷時，村民們都認為這是得到了祖先的保佑。即便如此，離開依舊很痛苦，特別是不得不把逝者留下。拉馬圖說：“我們丟下了祖輩，丟下了父輩，丟下了一切，簡直像要搬去異國他鄉(xiāng)。村民打包行李，裝上卡車……離家前紛紛落淚，因為這是最后的告別。”

新武尼多戈洛亞村有30棟淺綠色的房子，星星點點地散布在一片綠意盎然的山坡上。那天我去了塞拉·奈杜阿家，墻上掛著五彩斑斕的織物，清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她在地板上鋪了一張格子布，上面放著裝餐具的塑料桶和彩色玻璃盤，這些是餐前準備，午餐吃芋葉椰奶湯和木薯。一只橘貓依偎在她身邊。

74歲的奈杜阿一邊將涼茶倒入色彩鮮艷的塑料杯中，一邊動情地說起了老村子。她回憶起小時候在村子的海岸邊撿拾迪羅樹的果實，用來打彈珠。但最終她說：“搬來這里是正確的決定。以前我們總因颶風擔驚受怕，現(xiàn)在安全多了。”

一個社區(qū)搬遷，最好要有兩樣東西。“村子要有土地，其次要有資源：木材、砂礫、石料、沙土。”現(xiàn)任村長西蒙內(nèi)·博圖說，“如果沒有，就不好辦了。”武尼多戈洛亞至少在這兩個方面還算幸運。村子不必與鄰近部落或政府協(xié)商搬遷用地的問題。他們部族的領(lǐng)地內(nèi)本就還有一塊地，很安全，可以用來建造新村，另外還有一片森林，可以提供建房的木材。因此，雖然斐濟政府為搬遷提供了大部分資金，國際勞工組織也撥款支付了建筑工人的工資，但大部分資源是村子自己出的。

即便如此，還是出了岔子。與制定斐濟搬遷指導方案的人員交涉時，村民一再提到一個疏漏。武尼多戈洛亞新村的房子沒有廚房。按照政府最初的計劃，在房子主體結(jié)構(gòu)完工后，第二階段要為每棟房子建一個獨立的露天廚房，結(jié)果卻沒有落實。最終，廚房都是村民自己建的，有些人還從老家的廚房里拆了些材料來用。

氣候?qū)φ劷M織致力于在鄉(xiāng)村地區(qū)開展氣候危機教育，其成員馬凱萊塔·瓦卡沃諾沃諾說，這項失誤遠非經(jīng)費不足或施工爛尾這么簡單，而是體現(xiàn)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整個項目僅僅征求了幾個男性村領(lǐng)導的意見，沒和村里人商量。提及武尼多戈洛亞遷村帶來什么經(jīng)驗教訓時，瓦卡沃諾沃諾說：“房子沒有建廚房，這說明了什么呢？說明全程沒有女性參與。”

新址也帶來了新問題。雖然靠近公路，便于村民前往大城鎮(zhèn)就醫(yī)和求學，但交通便利也讓酒精進入了這個以前滴酒不沾的村落，造成了村長博圖所說的“犯罪行為”。搬遷后，村里成立了一個委員會，按照規(guī)定行監(jiān)管之職，特別是管控飲酒、噪音和反社會行為——博圖說以前壓根沒有這些問題。另外，新址位于內(nèi)陸，很難捕到魚。奈杜阿說，許多村民依然走回老村子捕魚，一周要去兩三次。

不過，奈杜阿仍表示，大多數(shù)村民認為搬遷利大于弊。新房子有化糞池、太陽能板和抽水馬桶。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房子，而以前，一棟房子里可能住著兩三家人。這里遠離潮濕的鹽堿地，更利于種糧。總的來說，這是個成功的故事，是個順利搬遷的范例。

|“零號草案”：如何從頭開始策劃搬遷 |

鮮少有人比萊巴·高納維納卡更了解《搬遷計劃的標準執(zhí)行程序》的細節(jié)，她是斐濟氣候變化部的技術(shù)專家。我們打視頻電話時，她展示了大量圖表，講解了搬遷的必要步驟。他們的方案猶如一本自選式冒險小說：如果土地為原住民所有，搬遷申請就提交給地區(qū)咨詢委員會；如果非原住民所有，就向住房和社區(qū)發(fā)展部申請；如果社區(qū)面臨的風險是地震和山體滑坡，應由礦產(chǎn)資源部進行風險評估；如果風險是颶風，就由斐濟氣象局負責評估。總之，要預見所有可能的情況。

自2020年啟動“零號草案”以來，《標準執(zhí)行程序》已歷經(jīng)數(shù)輪修訂。德國國際合作機構(gòu)是德國政府的主要發(fā)展機構(gòu)，在斐濟搬遷項目中擔任國際合作伙伴，負責協(xié)調(diào)《標準執(zhí)行程序》的磋商。該組織的一名顧問和斐濟政府深入探討后，擬定了“零號草案”。經(jīng)過兩年的進一步研討，《標準執(zhí)行程序》已根據(jù)當?shù)貙嶋H情況作出相應調(diào)整，還納入了最新的實踐經(jīng)驗。“迄今為止，我們已經(jīng)遷移了六個社區(qū)。”高納維納卡說，“所有經(jīng)驗教訓都匯入了《標準執(zhí)行程序》。”

《標準執(zhí)行程序》所作的其中一項調(diào)整是讓女性參與進來。“誰都會說，所有決策應該要有女性參與。”德國國際合作機構(gòu)的克里斯蒂娜·馮說，“然后，你就會看到女性在會議上點頭稱是，但要是深究，你會發(fā)現(xiàn)，那并非女性真正的心聲，因為在文化上，斐濟女性大多會聽從男性的意見。”

馮女士表示，《標準執(zhí)行程序》為解決這一問題，開始分別征求女性和社區(qū)里其他群體對搬遷計劃的意見。在請政府來作相關(guān)評估和探討搬遷事宜之前，執(zhí)行預案不僅要確保90%的居民都同意，還要獲得社區(qū)里90%男性、90%女性、90%老年人、90%年輕人和90%殘障人士的認可。

預案制定者往往將《標準執(zhí)行程序》稱作“活文件”。2022年8月，民間社會組織、宗教團體的各位領(lǐng)袖匯聚斐濟首都蘇瓦市中心開會，仔細研究搬遷計劃，包括預演他們將如何向居民傳達計劃的某些內(nèi)容，看看有無隱患。“就是說，每個月都會遇到新情況，然后我們就組織開會，討論如何在《標準執(zhí)行程序》中以最佳方式解決這個問題，以免再次犯難。”馮女士說，“因為這些情況的確存在，而且牽涉到人，注定會不斷變化。”

斐濟政府希望《標準執(zhí)行程序》能解決搬遷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目前看來，一個村莊是否有資格搬遷、最終能否搬遷成功，很多時候要看村領(lǐng)導的影響力。“這不僅要看村長的決斷，還取決于負責搬遷的政府機關(guān)和社會機構(gòu)。”斐濟社會服務理事會的執(zhí)行主任瓦尼·卡塔納西加說。該組織一直在為政府的搬遷計劃提供咨詢服務。

有了《標準執(zhí)行程序》，搬遷流程將變得標準化。一旦同意搬遷，政府就會著手進行一系列評估，確認社區(qū)的需求和面臨的風險等級，并調(diào)查可用的搬遷地。政府也將嘗試所有適應性措施：開墾周邊地區(qū)、疏浚河床、建造高腳屋、改善排水系統(tǒng)。若所有替代措施都行不通，政府才會在與社區(qū)廣泛協(xié)商后實施搬遷。

但即便所有人都認為有必要搬，也可能會因為兩點受阻：沒錢和沒地。

| 陷入困境的村莊：準備搬遷，但搬去哪里？|

納巴瓦圖村的問題在于土地。該村建在萬努來霧島的一座小山上，俯瞰浩浩蕩蕩的德雷凱提河。直至2021年，村民都從未考慮過搬遷的問題。他們沒有體會過海平面逐漸上升、土地日益鹽堿化的滋味。孰料那年1月，颶風“安娜”席卷了村子。“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遭遇颶風。”66歲的副村長埃塞羅瑪·拉瓦說，“那天我害怕極了。”

災后18個月，這座古老的村子仍然滿目瘡痍。村里的禮堂本是颶風來襲時的疏散點，卻已被摧毀。天花板坍塌，窗戶和遮光板都被吹跑了。颶風過后，暴雨傾盆，山地變得泥濘，住宅、道路和其他建筑下方的土地紛紛發(fā)生滑坡。大多數(shù)建筑從地基到屋頂都出現(xiàn)了深深的裂痕，就連村里至高無上的榮耀——佇立山頂?shù)陌邤探烫茫参茨苄颐狻Ｕ蓙淼目辈礻牳嬖V村民，這里的地質(zhì)極不穩(wěn)定，不宜居住。他們必須離開，永遠離開。

我到訪時，全村近400人已在救災帳篷中生活了一年有余。38頂帳篷全搭建在一間教堂的院子里。這里沒有通電，村民只能依靠小型太陽能電池在陽光充足時用用電。入夜后，為了繼續(xù)讀書或做功課，有條件的孩子會用手機的手電筒照明。供水時斷時續(xù)，廁所也不夠用。“這么多人都使用教堂的廁所，三間女廁，三間男廁。”拉瓦嘆息道。

日落時，拉瓦的女兒萊薩娜·比洛西利瓦在帳篷外的臨時廚房里，用一個水泥槽給剛學步的孩子洗了個澡。帳篷里住著七個大人、六個小孩。比洛西利瓦說，隱私固然是個問題，但更讓人惱火的是溫度。白天帳篷里太熱，小孩受不了，大部分時候，她只能帶著女兒躲在戶外一棵芒果樹的樹蔭下。但到了晚上，帳篷里又冷得要命。

搬遷一事，村民無有異議。問題是他們部族的領(lǐng)地內(nèi)沒有合適的土地。我造訪前不久，村里才和政府就一塊五公頃的國有土地達成了協(xié)議。順著他們的臨時住處往下走便是那塊地。新址上豎著一塊手寫的標牌：“納巴瓦圖搬遷項目，由斐濟政府資助，與納巴瓦圖村委會協(xié)商開展。本項目旨在應對氣候變化。”

|“圖庫拉基教訓”：緣何會出錯 |

名單上需要搬遷的42座村莊，每一座都要解決土地問題。在斐濟，原住民的土地不能買賣，但部落之間可以達成協(xié)議，出借部分土地給對方建新村。這類協(xié)議不涉及錢款。“這不是為了錢，”一位參與搬遷的消息人士稱，“讓一個家族或一個村子借住，純粹只為救急。一般也都是閑置土地。這么做實際上旨在增進與鄰近部落的關(guān)系。”

但沒有經(jīng)濟協(xié)定也可能讓事情變得更復雜。維提島高地上的圖庫拉基村接連遭遇天災，后于2017年10月搬到附近部落的土地上。新村有11棟房子，供圖庫拉基村民遷入。然而，據(jù)知情人士透露，他們搬來后，與出借土地的部落之間一直關(guān)系緊張。后者不滿新建的房子配有廚房、廁所和浴室，比他們自己的房子還好。項目發(fā)展合作伙伴還給圖庫拉基村修了魚塘、禽舍和蜂箱，讓村民遷入新村后有辦法創(chuàng)收。“我想這就是人性吧，地是你出的，結(jié)果卻眼見別人一下子發(fā)展得有模有樣、蒸蒸日上。”氣候?qū)φ劷M織的瓦卡沃諾沃諾說。

瓦卡沃諾沃諾表示情況相當復雜，兩個部落間的協(xié)議條款含糊不清，當初與圖庫拉基村達成協(xié)議的老村長又去世了。知情人士告訴我，雙方正在協(xié)商，只是還需要些時間和空間。我造訪斐濟時，兩方關(guān)系依然很緊張，圖庫拉基村領(lǐng)導不愿接見訪客。

德國國際合作機構(gòu)的馮女士稱之為“圖庫拉基教訓”，為解決這一點，《標準執(zhí)行程序》制定者再次修訂了文件。“文件現(xiàn)在明確指出，在促進新社區(qū)發(fā)展的同時也要兼顧東道主社區(qū)的發(fā)展。”

|“微乎其微”：尋找資金的難題 |

解決了土地問題，還有搬遷費的問題。搬遷很花錢，斐濟政府和當事村莊都無力承擔。2021年，斐濟的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才45.9億美元。

國際援助只是杯水車薪。“你可以查一下氣候適應的專項援助金，”斐濟氣候變化部長艾亞茲·賽義德–海尤姆說，“給太平洋地區(qū)的撥款微乎其微。”但對這筆資金的需求卻與日俱增。賽義德–海尤姆還兼任斐濟財政部長，他表示，需要搬遷的沿海村落為數(shù)眾多，50年后斐濟的地圖會大變樣。“斐濟65%的人口居住在距離海岸線不過5公里的范圍內(nèi)。”他說，“那可是一大批人……以后還會有更多人要遷往內(nèi)陸。”

斐濟政府試著另辟蹊徑，為搬遷籌措經(jīng)費。2019年，斐濟宣布設立全球第一個搬遷安置信托基金，幫扶因氣候變化而流離失所的群眾。該基金的啟動資金來自斐濟環(huán)境與氣候適應稅的部分稅收，征稅對象包括酒店、酒吧、夜店、電影院、餐廳、游輪和渡輪，還有年收入超過27萬斐濟元（約合人民幣85萬元）的群體。不過，斐濟總理在聯(lián)合國大會開會間隙發(fā)表演說，坦言基金啟動時，“資金仍顯不足”。為確保搬遷安置基金正常運作，斐濟還需要國際合作伙伴的捐助。2020年2月，新西蘭成為首個直接向該基金捐款的國際合作伙伴，捐款金額為200萬新西蘭元（約合人民幣852萬元）。

然而，這筆資金顯然無法滿足每個社區(qū)的搬遷需要。《標準執(zhí)行程序》既是斐濟政府制定的方案，也是一次大膽嘗試。這份文件的意思是：這是我們的計劃，現(xiàn)在請協(xié)助我們付諸實踐。

| 離開的人與留下的人：墓地仍是最大障礙 |

對許多太平洋島民來說，墓地仍是搬遷的最大障礙。村民都面臨選擇，要么留下祖先的遺骸，要么挖出來帶去新村。無論怎么選，都是種深深的傷害。

有個叫托格魯?shù)男〈遄樱嚯x蘇瓦大約45分鐘車程，村里只有六棟房，墓地已被海水淹沒。漲潮時，魚兒就在拉維尼亞·麥古恩祖先的墓碑周圍游動。70歲的麥古恩仍想留下來。據(jù)村民說，他們的祖先自19世紀初就在此定居了。托格魯村很小，常住的大約只有20人。許多村民來來去去，有些人返鄉(xiāng)前曾在斐濟其他地方工作生活過一陣子，還有些人平時外出工作，周末和節(jié)假日才回來。

我去的時候，麥古恩正在接待幾位澳大利亞游客。一群孩子打算去探險，還有個年紀小的正躺在吊床里酣睡，吊床就懸掛在兩棵棕櫚樹的樹蔭下。“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多美好啊！那么美麗，那么寧靜。”她說，“我現(xiàn)在和孫輩同住。丈夫在2013年去世了，但我過得很好、很快樂……要是想吃魚，我就站在這兒，拋出魚線。我們賣些椰子之類的東西，足夠過活了。”

這里確實猶如世外桃源——直至你走到海岸邊。麥古恩正單槍匹馬與大海展開絕望的斗爭。她在海灘上鋪滿了裝滿石子的舊輪胎，以抵御漲潮時海浪對陸地的猛烈沖擊。

據(jù)估計，每年托格魯?shù)暮０毒€都會后退1.5米。但麥古恩說，單是2022年上半年，就后退了5米。麥古恩并未把這些損失全歸咎于氣候惡化。她說，還有修水壩的緣故。為了讓村子周邊的土地能種植水稻，人們在附近一條河上修了水壩。“違背自然規(guī)律會遭報應。一旦觸怒海洋，就全完了。”

泡在水中的墓地或許最能代表村民蒙受的損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墓地、逝者、故親都備受敬重，會得到妥善安置。”麥古恩說，“但如今，看到墓地變成這樣，實在令人痛心。”

托格魯村沒被列入搬遷計劃，不在42個村莊之列。政府曾建議村民搬遷，但他們不愿意。第一道海堤被海浪沖毀后，政府向麥古恩承諾會再建一道。她打算在此度過余生。“我老了，沒辦法重新開始了。”她覺得托格魯已沒有未來，“我跟孫輩說，要努力過上更好的生活。去上學，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工作、賺錢，然后移居海外。因為，其實我們都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