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馬里：沙漠吞噬沿海城鎮

何琪

2023年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一年，過去十年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十年。在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大的非洲，部分地區正變得愈發不適宜人類居住。這對這個全球人口最年輕的大陸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侯賽因·卡什正在索馬里港口城市霍比奧郊區的一片沙漠上走來走去。柔軟的白色沙丘下面是他1993年為家人蓋的房子，有兩間臥室。這棟房子現在就只能露出幾根木棍，其他部分全被掩埋在沙丘下。卡什在此生活了20多年，靠賣羊養活一家人，他的六個孩子都出生在這里。

可是，2011年肆虐的沙塵暴淹沒了房子周圍的土地。第二年，沙塵不斷襲來，逐漸在外墻角堆積，并侵入室內。一開始，卡什還能用手或者小鍬把沙子鏟出去，但他漸漸發現，這些努力都是徒勞的。卡什只能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的沙子進入室內。

意識到自己無力阻止這一切后，卡什決定在附近重新建一棟房子，并盼望著定期造訪印度洋這一段海岸線的沙塵暴能有所減弱，以及當地政府能對受到影響的人口給予幫助。

可這兩個愿望都落空了。三年后，新建的房子也被沙子淹沒，卡什一家只能再次搬家。

卡什已年過七旬，曾是索馬里空軍的一名技術員，現在和妻女住在兩頂帳篷里，帳篷用布、硬紙板、汽車輪胎和其他廢品搭成。每天早上，他會趕著羊群去內陸尋找草場。干旱頻發，他有時得走兩天才能找到可以放羊的草地。

1991年，索馬里中央政府崩潰后，卡什從首都摩加迪沙搬到了霍比奧，想著這里位于索馬里中部的穆杜格地區，應該比那些受內戰影響嚴重的地區安全。但他哪里能知道，氣候變化會再次讓他無家可歸。

卡什說：“你也看到了，我第二次建的房子也被埋在了沙子下面。”那棟房內的沙子已經及膝，金屬屋頂在風中吱吱作響。“我在霍比奧待了30多年，這就是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什么都沒有，只剩回憶了。”他感嘆道。

霍比奧于13世紀阿朱蘭王朝時期建成，后逐漸演變成海盜的大本營。海盜活動在2009至2010年間達到了頂峰。隨著海盜的沒落，人們的注意力逐漸從犯罪活動轉向了該地區日益惡化的環境。

盡管索馬里對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的貢獻量不足0.08%，卻是世界上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隨著全球升溫加劇，干旱、大風、水土流失等問題在過去20年里越來越嚴重，給當地人民造成了深重災難，部分地區甚至發生了饑荒，導致大量人口流離失所。

沿海地區的居民表示，沙塵暴已經淹沒了住宅、商店、學校和醫院，對他們的影響比原來大多了。霍比奧大約有1.1萬名居民。2018年，當地居民謝赫·侯賽因出資建造的醫院，僅僅一年后就被沙子掩埋了。

人們擔心，如果不采取措施，當地最主要的醫院也會被掩埋，因為醫院外墻邊的沙子已經堆積了一米之高。

索馬里環境保護組織“環境觀察信托基金”的穆罕默德·馬哈茂德說：“氣候變化的影響非常廣泛，風就是其中一項。問問海邊居民就能知道，和30年前相比，現在的風更猛烈了。他們說，以前也有大風，但現在的風速更高。”

霍比奧社會事務局主任沙里夫·舒爾說，2011至2023年，包括卡什一家在內，約有600戶人家的房屋被沙子淹沒。他說：“我自己的家也在2010年被沙子掩埋了。”

37歲的穆納·艾哈邁德是一名寡婦，有六個孩子。“我曾試過在丈夫留下的土地上給孩子們建一棟房子，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這樣他們的父親就能以另一種形式和他們在一起了。”她說，“我賣掉了所有的牲口來建房子，但在2021年，由于沙丘的高度不斷增加，所有工作都停止了。現在我只能和孩子們住在臨時帳篷里。我想建造的家變成了沙子下的一堆廢墟。”

除了霍比奧，其他地方也面臨同樣的困境。中南部的城鎮，如狄諾達、瓦爾謝赫、阿達萊、馬沙葛衛、茨爾德海爾、胡德雷和哈拉爾代雷，也正在經歷沙丘的侵襲。

“沙子正在淹沒阿達萊，當地唯一的中學已經失守。我前些日子剛去過那里。還有，巴拉維的同事告訴我，他那里的情況也是如此。”馬哈茂德說。

狄諾達在霍比奧以北150公里，2021年2月，當地800戶人家因房屋被掩埋而無家可歸。學校、清真寺、衛生設施都被埋在了沙子下。

2023年3月，從博薩索港到狄諾達之間運輸食品和其他重要物資的道路，因不斷堆積的沙子中斷。之前每月會運達三批物資，現在只有一批能夠順利到達，食品價格因此翻倍。因為沙子，水井也無法使用，水井里的水也被污染了，造成了水資源短缺。

“我目睹了在狄諾達發生的一切。沒有人采取任何措施。當地社區作了一些努力，但政府在袖手旁觀。”索馬里國立大學環境科學學院講師、環保組織“為了環境行動起來”的負責人阿卜杜拉蒂夫·奧馬爾說，“同樣的情況正在霍比奧上演。如果政府再不采取任何有效措施，霍比奧就會被沙子淹沒，我們的歷史就中斷了。”

奧馬爾和馬哈茂德認為，氣候變化造成的影響正在加劇。奧馬爾說：“氣候變化確實是主要因素。全球氣溫升高會帶來很多環境問題，比如干旱。但如果沿海地區能采取一些增加降水的措施，海岸線也不至于被沙漠侵襲到這種程度。”“在這些沿海地區，沒有智能氣候設施，沒有規劃，沒有管理，所有這些導致人們喪失了自己的家園、衛生設施和教育機構。”馬哈茂德補充道。

45歲的謝里夫·阿里居住在霍比奧。他認為，濫伐森林也是一個重要因素。當地人會伐木建房，或者生產做飯用的木炭，這造成了水土流失，同時也削弱了森林對霍比奧的保護作用。

阿里說：“政府原來對伐木是有監管的，只有少數獲得許可的人可以伐木。但1991年中央政府垮臺后，法律秩序隨之崩潰，大范圍濫伐隨之而來，直到今天仍是如此。在距離霍比奧35公里的德赫穆拜，濫伐現象非常嚴重，幾乎所有樹都被砍掉了。干旱在那里頻發，當地人民生活非常艱難。”

索馬里環境與氣候變化事務部長哈迪佳·阿瑪佐米說，環境部已注意到環保人士的關切，并提到政府將采取措施防止海岸線被進一步侵蝕，比如在年底之前栽種3萬棵樹。阿瑪佐米指出，政府已發起“綠色索馬里”倡議，通過了一部環境法，還頒布了禁令，禁止出口木炭。

然而，霍比奧正在逐漸消失。“沙子太深了，我們都沒法走路，汽車也沒法通過。”45歲的瑪麗亞姆有八個孩子，九年前搬到了霍比奧。

她說：“2015年，我和孩子們從哈拉爾代雷（更靠近海邊）逃離，搬到了霍比奧。當時我和鄰居們還會用手去刨沙子，但沙子越來越多，我們只好放棄，現在只能聽天由命。”

瑪麗亞姆站在屋外，指著不遠處的沙丘說：“我的鄰居以前住在那里。現在什么都沒有了，都被埋在沙子下面了。如果情況繼續惡化，我們也會面臨同樣的命運，只能搬家了。”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