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水的歐洲“菜籃子”

劉可澄

2023年夏天，歐洲創下高溫紀錄，有歐洲“菜籃子”之稱的西班牙陷入歷史性的干旱危機。水資源短缺、農業面臨嚴峻挑戰，西班牙的經濟模式正承受著氣候變化帶來的巨大考驗。

貝赫爾–德拉弗龍特拉是安達盧西亞地區最美的村莊之一。村中有一家名叫“光芒”的餐廳，三道菜僅售十歐元，量大味美，是當地農戶最常光顧之地，讓人在通貨膨脹的日子里能吃得心安。餐廳中的小電視不間斷地播放著新聞，男女老少看得津津有味。新聞主角是一位名叫何塞·桑切斯的牧羊人，正介紹著自己遷徙放牧的經歷。為了逃離埃斯特雷馬杜拉地區的旱災，2023年5月14日，桑切斯趕著1700只羊踏上了艱苦征程。他花了40天的時間，跨越600公里，從卡塞雷斯省北上前往萊昂省。如此長途跋涉，只為了羊群能夠活命。電視屏幕上，干裂的大地塵土飛揚，羊蹄踏于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食客們神情沉重，議論紛紛：“如此嚴重的問題必須有解決方案。”“今天遷徙的是羊群，明天遷徙的就是我們！”“還好我把牛都賣了，170頭牛最后只留下了11頭。”

| 高溫炙烤下的農田 |

這位賣了牛的老農今年61歲，名叫馬諾洛·多明格斯。他自覺再也無力應對新一年的高溫以及隨之而來的諸多困難。他早已疲憊不堪，心灰意冷。多明格斯的獨生女不愿接手農場，甚至不想聽見任何相關話題。多明格斯不怪她，也不怪任何人。赫蘇斯·莫利納是多明格斯的鄰居，家中經營農場。2023年1月，他種下了14公頃向日葵，但顆粒無收。和想象中綠油油、金燦燦的大片向日葵不一樣，現實中的田地里只有凹凸不平的土塊，一片荒蕪。他的麥田從遠處看倒是濃烈的金黃色，但靠近了就會發現，麥稈不過40厘米，麥穗短小，果實稀疏。高溫炙烤著大地，這片麥田干旱、脫水，已被判了“死刑”。莫利納說：“我們不求施舍，更不求發財，只求來點水，讓我們能靠著祖傳的農耕技藝活下去。現在，很多農戶都將耕地改造成了太陽能農場，既有租金收入，還能少操點心。然而，難道我們的宏圖大業是為了發展大型太陽能發電站嗎？”

| 環境災難 |

歐洲空間局“哥白尼計劃”的觀測數據顯示，雖然歐盟土壤2023年的干旱情況有所改善，但西班牙卻是例外：受旱情影響的國土面積達79.48%，其中64.94%的土壤缺乏水分，14.54%的土壤已處于警戒狀態。西班牙是歐洲最干旱的地區，也是發生火災最為頻繁的地區。自2023年1月起，已有4.62萬公頃土地被大火燒毀。2023年5月，埃斯特雷馬杜拉北部拉斯烏爾德斯山谷的8500公頃山林又在烈焰中化為灰燼，使當地環境進一步惡化。2022年，西班牙的過火面積是法國的兩倍。不過，高溫并不是山火頻發的唯一原因。西班牙生態轉型部的數據顯示，八成火災由人為因素造成，既有疏忽大意導致的意外，也有蓄意縱火事件。大火不但摧毀了生態系統，火焰釋放出的二氧化碳還加劇了氣候變暖，使地球溫度升高。

2023年5月，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西班牙政府出臺了一項計劃，預算高達21.9億歐元，以期扼制旱情發展，拯救困苦不堪的農業。其中14億歐元將用于管理水資源、建設海水淡化廠與污水處理廠。余下的784.4萬歐元用于援助農戶、養殖戶及奶農，避免農產品價格暴漲。

“西班牙當局的政策和本土環境越來越割裂了。西班牙是歐洲的菜籃子，而政府選擇的農業發展方向無異于把水資源出口至他國。”一位研究區域可持續發展政策的高級政府官員說道。歐盟最干旱的國家卻為他國超市輸送著大批種植過程中耗水量巨大的西紅柿、黃瓜、牛油果及紅色漿果，甚至還有需水量是其他作物五倍的水稻。環境經濟學家將這一現象稱作“虛擬水出口”，其中“虛擬水”指的是農產品種植生產過程中的需水量。

“西班牙向其他國家出口果蔬，雖然經濟指標很漂亮，但實際上輸得一塌糊涂。這相當于用低廉的價格把自家的水賣給了別人，還引發了國內的旱情。”莊園主佩德羅·多梅克說。多梅克家族除了飼養斗牛外，也種植小粒白麝香葡萄，在巴爾巴特河畔還擁有100公頃的肥沃稻田。然而，莊園2023年獲批的灌溉用水量大幅低于往年，根本不足以澆灌作物。幸運的是，多梅克家族產業規模龐大，收入來源多樣，還不至于餓肚子。

| 關鍵資源 |

受旱情影響，西班牙這個世界最大橄欖油生產國的橄欖產量直線下滑、價格翻番。希夫拉萊翁市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社長安東尼奧·羅德里格斯表達了擔憂之情：“因為缺水，2022年每公頃田地只收獲了1500公斤橄欖，而以前是4000公斤。2023年的收成更加糟糕。沒有水的西班牙是沒有未來的。”

西班牙農業需水量極大，農業用水占比高達80%。因此，雖然該國是水資源匱乏的國家之一（年人均水資源低于3000立方米），但人均用水量卻名列前茅。這不禁讓各方質疑起了西班牙經濟模式的可行性。高度專業化的農業發展趨勢似乎遇到了瓶頸。

該節儉還是揮霍？該優先滿足眼前的用水需求，還是看得長遠些、為后代留下更多資源？在同一片土地上，有著不同需求、目的、價值觀的用水者意見不一。如何管理水資源成為了熱議話題。左翼政黨及環保主義者要求退減耕地灌溉面積，拆除束縛了河流的水泥大壩。而右翼政黨則承諾擴大耕地灌溉面積，并嚴厲譴責破壞大壩的行為。

西班牙境內水道長達18.78萬公里，橫跨多個地區，為國家所有。然而，各自治區都認為自己有權管理流經自家地盤的水資源。缺水地區希望大家能在水利方面團結一心，公平分配這一寶貴資源。這一訴求雖然合理，但不易實現。在過去的兩年中，西班牙拆除了241座水壩及水庫，數量遠多于其他歐洲國家。此項行動遵循了歐盟保護生態多樣性的戰略方針。歐盟希望成員國能在2030年前為至少2.5萬公里的河道解除束縛。

環保主義者認為，水壩不僅會影響水質，導致地下水位下降，還會引發諸多問題，比如侵蝕河岸、排放溫室氣體、使洄游魚類消失等。盡管歐盟試圖踐行環保主義，但地方卻強烈反對摧毀水壩，比如埃斯特雷馬杜拉地區的巴爾德卡瓦列羅斯大壩。西班牙生態轉型部下令拆除該大壩，但地方政府拒不聽從，農民也通過絕食表達抗議。面對地方的強烈反對，國家機關開始退縮。這座大壩本是為了給巴爾德卡瓦列羅斯核電站提供冷卻水，但卻從未投入使用。“在這個國家，憑空蒸發的除了水，還有公款。”牧羊人桑切斯吐露道。

在加泰羅尼亞的吉萊里斯國家森林公園，薩烏水庫原是著名的旅游勝地，也是為首府巴塞羅那供水供電的重要設施。這座人工湖于2009年建成，而如今的景象令人咋舌。因為干旱，湖水水位降低，昔日沉沒于湖底的村莊遺跡重見天日。從前在湖畔休閑度假的人們早已離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懷好奇或憂心旱情的徒步者。

如今，由于缺水，弗朗科利河畔埃斯普盧加村的供水方式走向了極端。村莊規定，夜間22點至次日7點限制用水。自2023年8月起，每天會有5至15輛卡車為3600名村民送來從埃布羅河抽取的河水。然而，如此限制用水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