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妻子開門的時候呂木正站在客廳看天花板上的吸頂燈,剛才吸頂燈閃了一下。妻子帶回來一只叫奶牛的貓。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很久都沒說話。
新聞上說墨西哥首都下了很多天暴雨,從直升機拍攝的畫面看,體育場像個巨大的游泳池,很多人在街道上拉網捕魚。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呂木遞給妻子一杯水。妻子接過水杯放在茶幾上,從手提袋里掏出一袋貓糧,還有香煙。她抽出支煙遞給呂木,呂木搖了搖頭。
“這不關你的事。”妻子吐了口煙霧說。
呂木看著妻子。妻子戴著一副金屬框眼鏡,鏡片后面的目光像兩根沒系牢的鞋帶在他臉上掃來掃去。呂木能感受到,妻子的目光并沒停留在他臉上,或者說并沒有停留在這個家里——如果他們租住的這間像鞋盒一樣小的公寓可以稱之為家的話。妻子的眼睛在看很遠的地方。
“你又準備去哪兒?”呂木看著妻子的眼睛說。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妻子撫了撫鼻梁上的鏡框,對呂木說,“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們長話短說。奶牛需要你幫我照看幾天,可能是七八天,也可能是半個月。最近我會很忙,不可能抱著奶牛在天上飛來飛去。總之,等我把這邊的麻煩事全都處理完。好了,鑰匙我現在就交給你,這樣我什么都不欠你了,過幾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然后帶著奶牛永遠離開。”
“墨西哥?”呂木說。
“我不想和你吵架。”妻子說。
“和那個墨西哥人?”
“我說最后一遍,在我發火之前你最好把臭嘴閉上!從今天開始,無論我去哪里,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妻子情緒很激動。她站起來,沙發“噗”地發出一聲細響。
呂木看到妻子夾著香煙的手指在顫抖,煙灰落進沙發縫隙里,身體上的脂肪也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結婚三年,妻子胖了很多,肚子上積累了很多贅肉。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裙擺,重新擠進沙發。
“奶牛你也要帶去墨西哥嗎?”呂木問妻子。
“奶牛和我在一起只會生活得更好。”妻子撫摸著奶牛黑白相間的花紋,語氣開始變得平緩。
“這么說,我什么都沒有了。”呂木說。
“除了這只貓,我又剩下什么?生活在這間屋子里的三年,除了肚子上增長的一圈贅肉,還有鼻梁上的這架眼鏡,我又剩下什么?”
“好了,鑰匙就放在這兒。我之前從沒對你說過謊,更不想在最后的時刻說謊。我巴不得快點把鑰匙交給你,然后馬上逃出這間屋子,繼續待在這里讓我喘不上氣,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呂木點了點頭。
妻子把奶牛放在呂木大腿上,握了下呂木的手,又立刻松開了。
“你真應該出去走走,去樓下也好,去公園也好,隨便去什么地方走走。”妻子說。
呂木看了眼茶幾上的鑰匙,鑰匙旁邊是一把水果刀。
電視機里一位司機駕駛著裝滿石塊的卡車沖向決堤的河道,隨后身手敏捷地跳出車門。所有人都在為司機的壯舉歡呼。
“再見。”妻子說。
妻子走后,呂木逗了一會兒奶牛,看著奶牛吃光盤子里的貓糧又喝了點水。呂木洗過澡,又刮了胡子。洗澡的時候他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毛發很濃密,無論上面還是下面。睡前,呂木打開手機,沒有人給他發信息。他在手機上考察了兩條路線。第一條是青銀高速,440公里,4小時51分鐘,過路費207元;第二條是青蘭高速,367公里,4小時20分鐘,過路費139元。呂木決定走第一條路線。
第二天,天一亮,他開著車子去汽修廠。工人給他的車更換了汽油濾芯和機油濾芯,檢查了底盤并給輪胎充了氣。他的車是輛二手的黑色雪佛蘭轎車,是三年前妻子送給他的33歲的生日禮物,當初妻子為他買下這輛車時里程表上只有6萬公里,如今已經10萬公里了。車開出汽修廠,呂木接到一個電話,他本以為是妻子打來的,掏出手機才看到是位曾經租過他車的顧客。失業后,呂木做過一星期的滴滴司機,后來感覺賺不到錢就放棄了。顧客說他今天中午要去濟南,第二天上午返回,問呂木有沒有時間。呂木說他與女兒正在去往海邊的高速公路上。呂木在給汽車加油的空當,想起一件關于妻子的小事。某天晚上,他和妻子一起吃面包喝啤酒,妻子在面包上涂了厚厚一層煉乳,然后咬一口面包,喝一大口啤酒。
高速公路上車輛不多。透過前擋風玻璃呂木看到了路面上蒸騰的熱氣流,公路兩邊鱗次櫛比的塑料大棚像翻涌著白色泡沫的浪花,上下起伏。現在距離大海還很遠,至少200公里。中途呂木在高速公路服務區的麥當勞吃午餐。呂木很想喝一瓶冰鎮啤酒,因為還要開車,只喝了一杯冰可樂。吃過午飯呂木去衛生間洗臉。天氣炎熱,他打開所有車門讓熱氣散發出去,重新開車上了高速公路。駛出服務區10公里,呂木看到遠處有一大團雨云,他連忙升起車窗。車開到雨云下的瞬間,暴雨降臨,密集的雨滴敲打在車頂上,仿佛很多石子從天上掉下來。
呂木交了過路費。導航提示他再往前開36公里就會到達預訂的賓館。天上還在下雨,比剛才小了很多,汽車行駛在雨云的邊緣。前方公交車站牌下有兩個人沖呂木揮手,呂木停穩車子,落下車窗。是一對情侶。男孩告訴呂木他要和女友去火車站,公交車估計是被剛才的暴雨耽誤了,出租車更是一輛都看不到。他詢問呂木:“可不可以搭你的車去火車站?”呂木示意兩個人上車。男孩道過謝,把行李放進后備箱。
上車后男孩對呂木說:“我們在這兒傻站了足有一個鐘頭,沒有一輛車肯停下。”他嘆了口氣,隨后問呂木:“你是來海邊旅行的嗎?很多游客會選擇這個季節來海邊,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間,海水被陽光曬得正熱,有很多靠近海邊的民宿,晚上可以在民宿喝酒到深夜,然后去海邊游泳,哪怕是裸泳也沒人管你。”男孩接著又問:“你是自己來的嗎?沒準兒你還會有一場艷遇,因為晚上有很多女孩穿著比基尼在海邊游泳。你肯定不會白來一趟。”
坐在男孩身邊的女孩發現了副駕駛上的貓籠,還有貓籠里的奶牛。“好可愛的貓,”她打斷男孩的話,“很久之前我們也想養一只貓,可惜大學里的宿管阿姨不允許。”
“我們都很喜歡貓,連貓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插話道。
“這是個秘密。”女孩笑著說。
“今天真不錯,雖然剛下過一場大雨。”男孩說。
“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女孩吻了下男孩的臉頰。
男孩問呂木:“你猜我們準備去哪兒?”
“去火車站。”呂木回答。
男孩笑了笑:“上個月我通過中介租下一間公寓,可惜又破又小。”
“但是很溫馨。”女孩馬上說。
“這只是我們的過渡期,”男孩摟緊女孩,“而且房東允許我們養一只貓。”他強調道。
女孩又吻了下男孩的臉頰。
“你準備在海邊住幾天?”男孩問呂木。
呂木搖了搖頭,說:“我母親生了一場病,如今在醫院里。”
“對不起。”男孩說。
女孩松開男孩的手臂,也抱歉地說:“我們不知道你母親正在住院。”
“沒什么,”呂木說,“她已經康復了,我現在去接她出院。”
女孩說:“祝你母親身體健康。”
下車的時候男孩和呂木握手,并遞給呂木一張50元的鈔票。呂木沒有接,只是說:“認識你們很開心。”
“你的貓很可愛。”女孩笑道。
呂木把車子停在賓館停車場,這是一家距離海邊兩公里的賓館。他不想住在推開窗子就可以看到礁石的沿海民宿,他不討厭大海,但不愿忍受潮濕的被褥和充滿海水味的枕頭。
天空放晴,氣溫馬上回升。呂木向賓館前臺扎馬尾辮的女孩要了兩個紙杯和一把剪刀,把紙杯的上半部分剪掉,杯底倒滿貓糧和水。奶牛餓壞了,一口氣吃光了貓糧又喝了很多水。賓館空調的制冷效果不是太好,房間里很悶,呂木身上出了很多汗,他決定在吃晚飯前先洗一個澡。洗澡洗到一半,手機響了起來。呂木從浴室出來接聽,水哩哩啦啦地流到地板上。電話是妻子打來的。
“奶牛怎么樣?”
“奶牛很好,像以前一樣好。”
“你不要一次喂它太多貓糧,可以分開幾次喂。你還可以喂它喝點牛奶,超市賣的最普通的牛奶就可以。”
“奶牛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喜歡喝牛奶。”
“奶牛和我單獨在一起之后開始喜歡喝牛奶。”
“還有那個墨西哥人。”
“我不想和你吵架。”
電話被掛斷。呂木看向奶牛,它睡著了,在車上時它不停地用爪子撓女孩牛仔褲上的破洞。
這里距離市中心很遠,窗外沒有高大的建筑物遮擋。呂木打開窗子,看到了遠處蔚藍色的大海。他決定去海邊走走,順便解決掉晚餐。呂木沒有開車,他想等會兒可以喝幾瓶啤酒,剛才他已經用手機在一家名叫“小矮人海鮮館”的餐館里購買了雙人套餐。呂木下樓路過前臺,前臺換了一個短發女孩。呂木問女孩:“這附近有沒有超市可以買到牛奶?”女孩指了指靠近電梯位置的自動售賣機。
沿海公路附近幾乎遍地都是餐館和民宿,礁石上站著一些穿泳裝的游客和拍婚紗照的戀人,很多孩子在沙灘上用鏟子挖來挖去,興奮地追逐嬉鬧。呂木看到了那家餐館,招牌被陽光曬得發白。招牌上寫著“小矮人海鮮館”,上面還畫了兩個和白雪公主手牽手的小矮人。
餐館面積不大,有五六張桌子,幾乎都坐了人,一架舊鋼琴突兀地擺在餐館中央。老板娘是一個侏儒,40歲左右,看到呂木走進店里很高興,熱情地從吧臺的椅子上跳下來。那椅子似乎比她還要高出一截。她笑著問呂木:“您從哪里來?”呂木說:“我就在這座城市工作。”老板娘說:“我還以為您是來旅游的,這個季節來店里的顧客幾乎都是外地來的游客。”呂木說:“傍晚工作結束,恰好路過這里。”老板娘問呂木:“妻子沒有一起來嗎?”呂木說:“我還沒有結婚。”“那女朋友呢?”呂木又搖搖頭。“不好意思,”老板娘解釋道,“這樣問您請不要生氣,因為我看到手機上有人預訂了一份雙人餐,以為來的會是一對情侶或者夫婦。”
關于鱸魚,老板娘介紹說,無論清蒸還是醬燒她丈夫都很拿手,既然是第一次來她家店,她推薦呂木嘗試一下清蒸鱸魚,因為這是今天早上她丈夫去碼頭買回來的最新鮮的鱸魚。“那就清蒸好了。”呂木說。配餐有貝類拼盤、涼拌海木耳、清炒時蔬,可以任選一份。呂木選了蒜蓉空心菜,湯是小銀魚湯,主食是一盤鲅魚水餃還有米飯。老板娘說:“如果米飯不夠吃,自己可以隨意添,蒸鍋就在那里。”老板娘坐在吧臺里指給呂木看,呂木看到老板娘的手指很像超市里賣的迷你香腸。鱸魚的味道很不錯,跟老板娘說的一樣。呂木正吃著鱸魚,老板娘送來一瓶冰鎮可樂。“送你的,歡迎你來我家小店做客。”老板娘說。呂木道完謝,想起剛才忘了要啤酒,又詢問道:“可以幫我拿兩瓶冰鎮啤酒嗎?”老板娘說:“當然。看你一直埋頭吃魚,我別提有多開心,是不是像我說的一樣?我老公的廚藝是最棒的!”呂木說:“這是我吃過的最鮮美的鱸魚。”
呂木坐的位置緊挨窗子,窗子外邊是公路,公路外邊是防浪堤,這會兒有很多人坐在防浪堤上喝啤酒聊天。靠近餐館門口有個男孩,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件藍色條紋的海魂衫,正趴在桌子上寫毛筆字。呂木猜這是老板娘的兒子。他和男孩中間隔著一張桌子,還有幾位吃飯的顧客,呂木看不清他寫的什么。站起來眺望大海的時候,他才發現男孩是站在椅子上寫毛筆字的,老板娘的兒子也是一個侏儒。男孩正看著字帖臨摹東漢的《禮器碑》,呂木看了看他寫的字,感覺寫得還不錯。他想起自己讀大學時也學習過一段時間的書法,不過結婚后沒有堅持下來。妻子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呂木坐下,接通妻子的電話。
“剛才忘了問你,昨天晚上奶牛排便了嗎?”
“沒有。”
“今天早上呢?”
“也沒有。”
“一直到現在?”
“都沒有。”
“這么算,它已經三天沒排便了。如果方便,麻煩你去寵物商店買罐番茄沙丁魚罐頭,它最喜歡的口味。”
“奶牛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喜歡吃罐頭。”
“奶牛和我在一起之后開始喜歡吃罐頭。”
“還有那個墨西哥人。”
“我正忙得焦頭爛額,不想和你吵架。”
呂木聽到電話那頭的另一部手機響了起來,隨后妻子掛斷電話。
呂木打電話的這會兒,落日正淹沒進大海。公路上車流少了很多,吃過晚飯的人換上泳裝朝沙灘聚集,防浪堤上坐滿了喝酒聊天的人。呂木打算喝完手里的啤酒之后再離開這里。
一個廚師模樣的人,扎著滿是油污的圍裙從后廚走出來。他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餐館的老板,也就是做清蒸鱸魚的那個人。同樣,他也是一個侏儒。所有人都看著他搖搖晃晃地爬上鋼琴旁邊的矮凳,站在上面如同一位正準備長篇大論的政治家。他說他代表妻子和兒子歡迎大家來到海邊旅游,更歡迎大家來他家餐館吃飯……老板說了很多客套話,除了老板娘在吧臺里滿臉幸福地看著他,沒有人理會他的演講。緊接著,他好像終于要講到重點了,一臉神秘地問大家想不想聽他和他老婆相識相愛的故事。然后,還不等有人開口,他就自顧自地講述起來。呂木興味索然,聽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喝了一大口啤酒。故事的開頭是他倆在一個民間殘疾人藝術團相識,他老婆跳舞,他彈奏鋼琴,一來二去,兩個人就好上了,然后就是戀愛結婚。他們藝術團的演出大部分都局限于附近農村的紅白喜事或廟會,因為市場不景氣,沒堅持幾年藝術團就解散了。后來他們的兒子出生,再后來一家三口來到海邊開了這家餐館。
老板心潮澎湃地講完他的故事,餐館里安靜了很長時間。夫妻倆滿懷期待地看著大家,或許是在期待眾人能送上一點掌聲、幾句驚羨的感嘆,但是等了很久,什么都沒有。面對大家的沉默,老板似乎仍不甘心,站在矮凳上顫顫巍巍地說:“請允許我再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樣向我老婆求婚的?”
餐館里一點聲音都沒有。
沉默仿佛持續了很久。終于,有個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舉著啤酒杯結結巴巴地對老板娘說:“請老、老板娘講講,你、你是怎么愛上老板的……大家歡迎!”他估計是喝醉了,剛才一進餐館呂木就注意到他了,因為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著十幾個啤酒瓶,呂木認為世界上不會有人能一次喝下這么多啤酒而不醉的。這個男人的幾句醉話,打破了剛才略顯尷尬的氣氛。老板娘忙擺了幾下手,看似羞澀地推脫著,但醉酒男人開始起哄,老板也用滿是愛意的目光注視著老板娘。隨后老板伸出手將老板娘一把拉上了矮凳,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幸虧矮凳足夠大,夫妻倆能一起站在上面。老板娘吸了吸氣,開始對大家講述。那時藝術團還沒解散,她丈夫用攢了幾個月的工資買了一枚金戒指,在某天午飯的時間,趁著幫她打飯的機會用一塊創可貼把戒指粘在碗底。當她喝完帶著膠布味兒的大米稀飯后驚喜地發現了碗底的金戒指。
終于,餐館里稀稀拉拉地響起了夫妻二人盼望已久的掌聲。他們倆很興奮,堅持不懈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之后,老板開始磕磕絆絆地彈奏鋼琴,老板娘故作妖嬈地翩翩起舞。老板彈奏完一支曲子,醉酒男人歡迎他再彈一首;老板娘跳完一段舞蹈,醉酒男人歡迎她再跳一曲。老板娘還找出她兒子獲獎的書法作品請所有人欣賞。
呂木一口氣喝光了瓶里的啤酒。正當他認為這場光怪陸離的晚會終于要落下帷幕時,他看到老板和老板娘抬出了一個巨大的紅色木箱,不客氣地說,那只木箱大得足可以塞下他們一家三口。
“接下來,請允許我為大家獻上我的保留節目。這個節目也是以前我在藝術團的壓軸大戲,我期待通過這個節目為今天這個愉快的夜晚畫上完美的句號。話不多說,請大家欣賞大型魔術表演——箱中逃脫。”老板充滿激情地對所有人說。不過這會兒留給老板的觀眾已經不多了,剛才他們夫妻講述愛情故事的時候有一桌客人離開了,之后兩個人彈琴跳舞的時候又有兩桌客人離開,現在餐館里只剩下呂木、醉酒男人,還有一個老婦人和她的女兒。
老板說話的這會兒,老板娘已經用一根繩子把老板的雙手捆扎結實。老板舉起雙臂讓大家看他的手腕,呂木清楚地看到老板娘給繩子系了死結。“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老板說,“大家肯定認為我會在箱子里用牙齒咬開繩子。大家又猜錯了。接下來請我妻子把紗巾拿過來。”老板娘用一條紗巾蒙在她丈夫的嘴巴上,在腦后同樣又打了一個死結。緊接著,老板娘打開箱子,老板如同慷慨赴死的英雄一般向大家揮了揮手,邁步躺進箱子。箱內的空間相對于他的身高來說綽綽有余,隨后蓋子被合上了。
等了足有一分鐘,箱子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呂木期待那個老板快點從箱子里爬出來,然后盡早結束這場荒唐的晚會。又等了一分鐘,終于,箱子“咣”的一聲被老板從里面打開了。老板跳出箱子,驕傲地望著大家,像一個凱旋的勇士。他手上的繩子和紗巾也不見了,應該是被丟在了箱子里。
只有老婦人哈哈大笑,還有她女兒象征性地拍了幾下手。呂木本以為這一切終于結束了,但老板仍在沒完沒了。他大聲詢問:“大家想不想知道這個魔術的奧秘在哪里?大家有沒有興趣上臺嘗試下這個魔術?勇于嘗試的顧客會得到一份本店準備的驚喜大禮。”老板娘在一旁幫腔,似乎還沉浸在丈夫表演成功的喜悅中。老婦人鼓勵女兒去臺上參與表演,她女兒微笑著擺手拒絕。那個醉酒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這會兒,很顯然只剩下呂木一個人能夠配合演出了,那對母女還有老板夫婦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呂木。他在心里煩躁地咒罵著,這真是一場糟糕透頂無聊至極的晚會!呂木只想盡快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讓人厭惡的餐館。他不情愿地伸出雙手,隨后被捆綁著關進了箱子。
箱子里漆黑一片,呂木努力伸了伸腳,什么都沒觸碰到,他發現箱子比在外面看起來要寬敞許多。他又動了動兩只被捆緊的手,仍是什么都觸碰不到,這讓呂木有了一絲恐懼。他想大聲呼喊,想讓那兩個矮子把箱子打開,但是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已被絲巾堵住了,絲巾一定也像剛才那樣被打了死結。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費力地移動手指,從襯衫左側的口袋夾出手機貼在額頭上。屏幕的亮光十分微弱,他看到電話是妻子打來的。呂木艱難地點了下手機屏幕接通了電話。
“喂喂喂!你為什么不開門?我敲了這么久別說你沒聽到!馬上把門打開!你聽到沒有?我現在就要帶奶牛離開!”
呂木聽到妻子正在電話里用力敲打房門。
“說話!你啞巴了嗎?快點把門打開,你這個混蛋!”
呂木想對妻子解釋現在正發生的一切,可惜,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把門打開你這個混蛋!說話!混蛋!”
妻子仍在憤怒地喋喋不休。突然,一大口海水嗆進了呂木的鼻腔,他感覺無數海水正在通過木箱的縫隙瘋狂地涌進來。呂木猜想自己正在幽暗無際的深海里快速下墜,他仿佛看見一頭抹香鯨擱淺在沙灘上,月光暗淡,耳邊傳來大鯨漸弱漸緩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