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雙色球一等獎一注多少錢?不是五百萬,是五千萬。
我中了一等獎,而且是十注,五個億。
真的,我不騙你。五個億啊,五個小目標。
我是在大舅哥的婚禮上得知的這個消息。儀式結束了,我們開始吃飯,有個人拿出手機,驚呼道,這期雙色球有一個人獨中五個億,老天爺!人們開始議論,五個億,好家伙,太厲害了。我偷偷拿出之前買的彩票,對著手機上的號碼,一個數對上了,又是一個,又是一個……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全對上了。
五個億,是我的。
心跳得厲害,有點難受,我極力掩飾從鼻孔和口腔進出的龐大氣流,站起身走到外面,鉆進一片小樹林。我對著一垛麥秸,張開嘴哈哈大笑,接著眼淚出來湊熱鬧,流到嘴邊,咸咸的。
林冉過來問,你怎么了,哭什么?
我回過頭去,把淚水塞回眼窩,說,沒什么,出來透透氣。
林冉說,我哥結婚,你至于激動成這樣嗎?
我心說,我當然激動,但不是因為你哥。我說,有點控制不住,大齡剩男終于解決了個人問題,可喜可賀。
該死,我的自制力太差。下午,我實在忍不住,再次跑掉了,到村外河邊,把頭浸到水里搓洗了一番。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我們回到了城里。林冉追問我她是誰。我哪兒知道她是誰。林冉說,你坦白吧,她到底是誰。我說,哪個她?她說,你很不正常,我覺得你出軌了。天地良心,雖然我也有出軌的潛意識,但哪有人會跟我?
后來,林冉開始撕心裂肺地哭,像白天的我一樣,哭得稀里嘩啦。
沒忍住,跟她說了實情。
接下來的半小時,她經歷了我的整個白天。眼淚,鼻涕,都蹭到我臉上。
五個億不是小數目,夠我們賺一兩千年的。怎么分配也是個問題。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忙得不可開交,計算著自己留多少,給家人多少,我家多少,她家多少。我們差點打起來。她說我弟弟是弟弟,她哥就不是哥嗎?憑什么這個一千萬,那個才三百萬?
有錢比沒錢還頭疼。我決定先換個大房子,一般的別墅已不能滿足,要帶花園的大別墅。現成的有嗎?想馬上搬進去。
什么都還沒搞定,徐達找上門來。
開門見山,他說,借我點錢。
我說,我哪有錢?小記者一個,你比我混得好。
他冷笑幾聲,說,別騙我了,你有了五個億。
我說,你別開玩笑。
他說,我都知道了,你買彩票賺了五個億。
我說,林冉這張臭嘴。
他說,不是林冉說的,我反正知道。
他說,給我五百萬吧,我想換個房子。
我考慮了一下,五百萬,九牛一毛。看在我們多年同學的份上,給他也不是不行。但總感覺心里沉甸甸的,我的大別墅還沒搞定,就要給他換大房子,沒有道理。他說,就這么定了,買房前,我們可以出去瀟灑一下,你懂的。
他遞給我一個曖昧的眼神。
我什么都不懂,我是傻子。但我心動了,徐達門路廣,對一些事門兒清,以前跟著他去過幾次,很舒爽。我說,別讓劉雅倩和林冉知道。他說,你以為我傻嗎?
我們相視嘿嘿笑。
我一激靈,醒了。林冉瞪著一雙牛眼,問我,笑啥?是不是做春夢了?
我茫然若失,說,五個億,就這么沒了。
2
我做了個夢,雙色球中了十注一等獎,總獎金五個億。徐達來找我借錢,我還沒給他,五個億就沒了。
做夢很正常,做發財夢也正常,春夢也不是沒做過。不正常的是徐達的電話。
剛上班,徐達打來電話。我還在生他的氣,不想接。響第二遍時,接了。
徐達劈頭蓋臉罵我,能聽出電話那頭他的憤怒。他說,吳越,我昨晚夢見你雙色球中了五個億,去找你借錢,你答應給我五百萬。不是借,是給我五百萬。我們約定去耍一下,還沒動身就醒了。你還我的五百萬。
夢里的事當不得真,讓我還錢,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正要發作,罵他混蛋。一下子愣住了。
我說,你夢見什么了?
他說,算了,就是個夢而已,你要真有五個億,起碼得給我五千萬。
我說,我也做這個夢了,和你做的夢一模一樣。
他說,你說什么?
我說,我夢見自己雙色球中了十注一等獎,五個億,興奮得又哭又笑。最后,你來找我借錢,五百萬。我們決定去放飛自我,還沒放飛就醒了。
他說,哪有這么巧的事?
我說,就是這么怪,我的夢和你的分毫不差。你啥時候鉆進我的夢里的?
他說,有點意思。
我們又感嘆了一會兒,要是真有五個億該多好。十分之一吧,五千萬也行;百分之一吧,五百萬也行;千分之一吧……不太行,還不夠一套房子的首付。但五十萬憑空砸來,也不錯,供我們瀟灑走十回。
好好工作吧,我說,不然你領導又要罵你了。
他說,唉,今天還沒罵我。我去干活了,伺候老總真不容易,還是個女的,更年期,我就是個小太監。我說,別這么說,你是辦公室主任。他說,那就是總管大太監。我說,別侮辱太監。他說,老板來了,掛了。
我和徐達經常去買彩票,按照他的觀點,一個號守了這么多年,如果不堅持,真獲獎了,整個人生都會被轟毀。我也跟著守,中過五塊、十塊,最多的一次中了二百。很興奮,請徐達喝酒。徐達給我分析,你這個號廢了。我問為什么。他說,中了四個號,就剩三個了……是五個號?那就更廢了,以后不可能再有這幾個號同時出現了。我想了想,就差兩個號,離五百萬距離如此之近。二百塊,還不如不中。
彩票當然只是生活的調劑,我們繼續耕耘在各自的生活中。我和林冉,徐達和劉雅倩,四個大學同學剛結束了一起群租的生活,去年各自買了房,結了婚。
過去徐達喜歡釣魚,半夜去野釣,釣回來的鯽魚、鯉魚偶爾分給我。我揶揄他,受這份罪干啥。他無奈指出,這是老板的愛好,老板什么愛好,他就得愛好什么。還別說,現在他也喜歡上了釣魚。我說,你這是虛假性喜歡,堅持不了多久。果然,上一任領導被調離了,新領導是女的,喜歡購物。他陪著去過幾次商場,不受新領導待見,現在整天窩在辦公室里,成了真正的辦公室主任。至于釣魚,這個虛假的愛好已離他遠去。
我們住處離得不遠。林冉不是我們班的,同學院不同專業,現在也成了劉雅倩的閨密。兩個人互通有無,互相串聯,我和徐達有什么風吹草動,都在她們眼里。我和徐達也學會了互通有無,互相串聯。我出去喝酒,就說跟徐達一起,自然,那天他也在外面喝酒,但并未和我一起;我干的是正經事,喝酒就是喝酒,至于他除了喝酒還干點什么,我不太清楚。
這一晚,徐達又要我為他掩護。我說我沒有理由不回家,總不能為了他而在外面獨酌吧。他邀請我也去,說是幾個客戶,一起出去玩。我對他們金融圈沒興趣,不愿去。我無奈道,我再為你當次好人吧。我獨自一人去了小區里的扎啤屋,那里有一些熟人,不用預約,坐下就跟他們嘮嗑。
坐在扎啤屋里,我滿腦子還是昨晚的夢。可惜了,五個億。但我知道這是夢,還沒傻到陷進去的地步。自然,幻想一下自己有了五個億也是一件美事。該干點什么呢?總不會像農民幻想當了皇帝一樣,用金扁擔挑糞吧?不,我要干點大事,捐出一部分,為貧困山區的孩子做點貢獻,再設個基金,為窮困的作家詩人提供一點幫助。
回到家,林冉沒太給好臉色。她問我工資到底什么時候發,都拖欠了兩個月了。我說,你也知道,現在紙媒遇到麻煩,單位揭不開鍋;不過快了,據說進了一筆大錢,發工資沒問題。她不耐煩了,我看你這個工作以后也別干了,你看你們公眾號的點擊量,還不如一個小自媒體。我說,我們維護的是報紙的尊嚴、文化的尊嚴。她說,狗屁,一幫窮酸。
刷了會兒微博,沒什么太值得關注的新聞。
放下手機,不一會兒睡著了。
3
徐達開著一輛勞斯萊斯停在我面前。他下車,打開副駕的車門,我坐進去。
他握著方向盤問我,這車還不錯吧?
我說,挺好,坐著舒服,以后你就給我開車。
他說,還是你自己開,我偶爾借用一下。
我說,你是想免費用我的車?
他說,咱倆誰跟誰。
我說,我們準備去哪兒?
他說,跟我走。
我們轉過了幾條街,開上高架橋,鉆進一個山洞。漫長的黑暗過后,眼前豁然開朗,鳥語花香,一座巨大的庭院出現在面前。徐達先下車,隨后給我打開車門。我們走進這座庭院,兩排黑衣男子夾道迎候。穿過幾道回廊,來到最大的廳堂,坐下,有美女過來倒水。
我問徐達,公司注冊好了沒有?他表示一切就緒,資金已入賬,第一筆業務正在開展,投進去一億,起碼賺一倍。我覺得不錯,看了他拿來的報表,一切蒸蒸日上。員工也都有了,除了男的,都是美女。公司里還有一個溫泉中心,可以供我們休息。
那就去吧。
來到溫泉中心,一個叫小雅的女孩把我領到一個浴池旁。我脫了衣服邁進去,大半個身子躺在水中,差一點睡著了。接下來有點不可描述,我對小雅很滿意,水有點燙,她的身體更燙。房間里,還有一張床供我們休息。一覺睡到第二天,醒來,小雅半躺在床上朝我微笑,酥胸半露,好像一團甜美的棉花。我想起了林冉的牛眼,咽了一口唾沫。
徐達對我說,總這樣不行,事業為重。我覺得他說得對,準備去工作。他又說,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養好了身體才能好好工作。我覺得他說得也對,就讓小雅陪我去打網球。他說,不換一個嗎?我們這兒姑娘有的是。我看看小雅,說,不了,我覺得小雅就很好。徐達說,那你隨意。
我和小雅一組,徐達和另一個姑娘一組,在一個碩大的球場上展開對決。四個人跳躍的身影,彰顯出一股青春的力量,仿佛多年前在大學校園里和同學一起打羽毛球。眼前人究竟是誰?看不清楚。
后來就清楚了,小雅給我擦汗,給我遞水,午飯后把我引到床上。我們在黃昏時一起醒來。
晚上我宴請公司所有員工,一起吃燒烤,每人發一個大腰子,我最喜歡的麻辣蟹鉗每人一大盆。徐達平時不能吃辣,那就兩盆,直吃得他面紅耳赤,往一個女孩懷里鉆。我旁邊的女孩依舊是小雅,我們碰杯。
我和小雅約定一起醒來,我希望她再次酥胸半露,為我開啟明媚的生活。
醒來,眼前一個模糊的人影,掐著腰站在床前。我說,小雅,你起這么早?
她吼道,你看你這孫子樣,誰是小雅?
4
我來到護城河邊的一家銀行,銀行還沒上班,我走到后門門口。保安認識我,放我進去。走進徐達的辦公室,看到一根破魚竿扔在墻角,它怕是不會再接觸到水了。我坐在他的位子上,想象他埋頭打游戲的樣子。我打開電腦,要輸入密碼,算了,便無聊地隨便敲擊鍵盤。
徐達走進來,一看是我,愣了片刻,說,別亂動我東西。
我說,我問你一件事。
他說,我也想問你一件事。
還是我先說吧,我說,你是不是昨晚又做夢了?
他說,你逼我吃麻辣蟹鉗,辣死我了。
果然,我們從頭捋了一遍,我倆的夢分毫不差,共同組成了一個不斷延伸的景象。我和他一起完成了一個夢,太不可思議了,他有他的視角,我有我的視角。夢的源頭是那五個億,我們一起建了一個公司,招了一批人。我們在夢里奮戰、享受,那是個世外桃源。
我們又感嘆了一會兒,他上班時間到了,老總隨時會過來,他讓我趕緊走,有話下班再說。
我走出那座破樓,到護城河邊看水。昨晚的夢揮之不去,在夢里,欲望被打開,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應該還算好人。不提好人壞人了,這個沒意思。關鍵是徐達,沒有他,我的夢就是不完整的。第一次做夢的時候,林冉也在里面,還有婚禮上她的哥嫂,但他們都是被動參與的,他們自己渾然不覺,只有徐達,不僅闖入了我的夢,我也闖入了他的夢。
我沿著護城河向北走。清澈的河水緩緩流動,我跟著河水進了大明湖公園,沿著亭臺樓閣間的小道,慢慢行走。經過秋柳園時我停下站了一會兒。清朝初年,王漁洋在秋柳園賦詩,并成立秋柳詩社,一組秋柳詩震動文壇,后來他登上了文壇領袖的寶座。寫秋柳詩時,王漁洋不過二十三歲,比現在的我小多了。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公孫憶往年。果然是好詩。
不一會兒走到單位,聯系了一個采訪,對方沒時間。跟同事嘮了會兒亂成一鍋粥的中東局勢。下午,徐達發來微信,約我晚上在牛鎮見。
如何請假是個問題,昨天用了徐達的名額,今天再用,不太合適。還有,早晨叫著小雅的名字起床,被林冉一腳踹在胸口,現在還有點不舒服。她今天不會給我好臉色。考慮了一下,還是回家吧。
徐達說,你連林冉都搞定不了?等我消息。
五分鐘后,他發過來一個OK的表情,表示林冉已同意了。
我問他怎么搞定林冉的。他說保密。
于是,我們就有了充足的時間,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規劃一下我們的夢。
徐達給我點了一個大腰子,勒令我迅速吃下去。我不吃,告訴他我最惡心的就是腰子,太腥。他說,你昨晚讓我們每人吃腰子,我都吃吐了。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又控制不住節奏。他說,你先吃了再說。
好吧,我吃。用兩杯啤酒把腰子壓了下去。
他說,別擺你的老板架子,我在辦公室受老板欺負,在夢里還要受你欺負,以后絕不吃辣。
他問我,你怎么老把著小雅不放?反正是夢,你也給我個機會。我說,不行,小雅是我的。他說,你還當成真的了?我想了想,說,給你機會也可以,但我控制不住,現在說了,到了夢里有可能變卦。他說,你答應了就好。
我繼續分析,不能老是找姑娘,時間長了也沒意思。但他不同意,說現在才剛開始。我部分同意,但提出要去開疆拓土,干一番事業。他說,現在事業還不夠大?已經賺了不少了,現在資產直奔十億。要不要把錢存我們銀行,給我漲點業績?我說,你是辦公室主任,哪需要什么業績。他說,今天老總吩咐了,現在銀行不好干,讓網上支付給頂了不少,下一步全員背任務。我嘆口氣,我單位也是,拉不到廣告,現在是全員經營,我還有一百份訂報任務,你要不要幫幫忙?他說,我的權限,只能訂十份。我說,十份就十份,謝了。
回到家,林冉坐在床上發呆。我問她怎么還不睡,她氣鼓鼓地說我變心了。我有點心虛,把手機丟給她,讓她查,絕對清白。她說,聽說你要和徐達合伙創業?我說,哪有的事。說完覺得不對,就問她知道了什么。她說徐達都告訴她了。今晚你們商量得怎么樣?我說,還行,我們準備開包子鋪。
林冉睡著了。我一想到夢里的輝煌,想到小雅,就想趕緊睡著,但越想睡著越睡不著。睜著眼看天花板。徐達發來微信,問我睡了沒有。我如實相告。他說他也是,今晚劉雅倩想跟他親熱,被他拒絕了,夢里用力過猛,身子有點虛。我說,晚安吧,夢里見。
他說,晚安,夢里見。
5
面前是碧藍的大海。現實的冬天一掃而去,現在是涼爽宜人的夏天。
游艇,美酒,徐達,小雅,還有幾個年輕男女。我們準備去探索大海,向著遙遠的太平洋發出吶喊。海風呼嘯,我扯開嗓子問徐達,我們不是要發展事業嗎,怎么又玩起來了?他說,我們去海上發展事業,你說是吧小雅?小雅看他一眼,抿嘴笑。我把小雅摟緊了,警惕地盯著徐達。
徐達拿出魚竿,準備釣魚。我問他,怎么又釣起魚來了?他說,沒試過海釣,試一下。不一會兒,一條大魚騰空而起,女孩們一陣歡呼,向他投去贊賞的目光。我點燃一支煙,向遠方看去。
后來玩累了,我們走進船艙,開始享用徐達釣的魚。我向徐達咨詢,中東的戰事,要不要參與一下?他考慮了幾秒,問我,怎么參與?我說,搞一批軍火送過去,幫幫他們。他說,你一聲令下,馬上執行。我說,那就先弄一些戰斗機和坦克吧。他撥通一個電話,下達了命令。我很滿意,覺得自己終于完成了一件大事。
晚上就睡在船上,我走進一個房間,躺在搖晃的床上。小雅遲遲沒有進來,我忍不住出去找她,見她正和徐達站在船舷邊看夜景。我心里有點不舒服,就參與到里面。徐達咳嗽了幾聲,發出信號,之前陪他的兩個女孩走過來,給我披上一件衣服。我隨便拉起一個女孩的手,回到房間,兩個人一起躺著。
心跳有點加速。我盯著她,又是一個完美的女人,但我總感覺缺了點什么。想到明媚的小雅,我跟她說,實在對不起,你出去吧,我一個人睡。
我睡到半夜醒來。窗外波浪拍打著窗子,一輪圓月升起在海上。月光下,一個人影在身側一動不動。是小雅。我驚喜地摟住她,又睡著了。
不知什么時候,一聲驚天巨響響徹耳際。游艇劇烈晃動,好像還翻了一個身,我和小雅飛離了床鋪,在空中亂舞。她的尖叫聲和呻吟聲沖進我耳朵,我說,小雅,這是怎么回事?
船晃了十幾分鐘,終于停止不動了。但沒有停穩,船身側著。我們被擠在床的一角,紋絲不動。沒有海浪,沒有月光。我們相互抱著等了很久,也許幾個小時,外面什么聲音都沒有。
直到天亮,我們才艱難地打開門,爬出去,站在了一片沙灘上。回頭看游艇,已經破爛不堪。除了我們兩個,一個人也沒有。我喊徐達,沒人應。其他的幾個男女也不見了。
6
還好,這一次不是在林冉的注視下醒來的,應該是自然醒。外面陽光明媚,一束光打在我臉上。林冉上班早,已經走了。我理了理思緒,把昨晚發生的故事梳理了一遍,沒什么問題,但最終的結局沒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自然要問徐達。他也不明白,船開著開著就天昏地暗,他應該是昏過去了,后來沒了知覺。我不會死了吧?他說。我說,有可能,這次海浪挺大,船被海浪掀翻了。他有點沮喪,說,我被掃地出門,脫離了這個夢?他嘆口氣,不過也還好,這幾天沒白忙活。遺憾的是,我到現在也沒碰小雅一下,小雅確實是個好姑娘。
我問,她怎么好了?
他說,我跟她聊過。怎么說呢,這個姑娘既單純又風情萬種,既博學又樸實,集萬千麗質于一身。
我說,有這么好嗎?
他說,關鍵她只愛你一個。
我嘿嘿笑。
他說,這應該是你潛意識中創造出來的,你這些年對異性的所有需求,都在她身上得到了體現。總的來說,這是你的夢,我只是客串。
看他傷心的樣子,我很滿意。
不過,說徐達現在就退出了這個夢,還有點早。
又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們再次相遇。
兩次的夢銜接得很好,我依然和小雅站在沙灘上,為我們接下來的命運忐忑不安。我們首先回到游艇,查看有沒有可用的東西。找到了一些紅酒,一些食物。紅酒沒什么用,食物先存起來。
徐達還沒出現。
累了,我們坐在沙灘上,吃了一點東西。小雅安慰我,不要絕望,會有人來救我們的。這句話提醒了我,這是在哪兒?不知道,無法考證。吃完東西,我們越過沙灘,朝一片樹林走去,準備查看一下這里的地形。樹林很大,還向上延伸,走著走著腳下成了山坡。一條河出現了,河水嘩嘩響,營造出一個世外桃源的假象。正在這時,我們聽到了一陣呼救聲,側耳細聽,竟然是徐達。
我們趕緊朝呼救聲響起的地方奔過去,看到一群人,手拎長矛,皆用獸皮樹葉遮著身體。他們中間的空地上,徐達和一個姑娘被綁在兩根柱子上,柱子下邊,有人正在點火。細看,徐達和那個姑娘皆一絲不掛。
我拾起一根木棍,大喝一聲,沖上前去。趁人不備,用木棍開辟出一條道路。野人們看到我,發出一片驚呼,為首的一個,拍著手掌叫好。我沖到徐達和那個姑娘中間,用木棍護身,面對人群,擺開迎戰的架勢。那群人沒有上前,愣了片刻,為首的那人朝我走來。我舉起木棍,準備迎接他手中的長矛。他卻扔掉長矛,撲通跪了下來。
我大驚,不知他要干什么。他嘴里嗚哩哇啦說了一通,我沒聽懂。我讓他講漢語,這當然是一句廢話。所有人都給我跪下了,我松了一口氣,有點明白了,起碼我們現在還不會有危險。我指了指徐達,指了指那個姑娘,又指了指自己。頭人很聰明,理解了我的話,叫人把火熄滅。
小雅脫掉外套,跑過來試圖給那個姑娘披上,但姑娘被綁在半空中,小雅夠不到。我指了指一個野人,又指了指那個姑娘。那人跑過去,松開姑娘身上的繩子,姑娘掉在地上,發出恐懼的呻吟。小雅給她披上衣服。后來我得知,這個姑娘叫宋勤。
頭人拉住我的手,嘴里繼續嗚哩哇啦,我聽了半天,還是沒聽懂。他又加上手勢,眼圈還紅了,最終落下淚來。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應該把我認成了他的什么人,或者他們部落的什么人。看他對我那么尊敬的樣子,我應該不是普通人。是他們的首領?有可能。我握住他的手,對他點了點頭。
徐達喊道,吳越,你真是王八蛋,就讓我一直掛在這兒?
我指了指剛熄滅的火堆,對他說,小心我讓他們再點上火。
一個野人很會領會我的意思,舉著火把就要點火。徐達大怒,說,我看你們誰敢點?我抓住那人的胳膊,搖搖頭,又指了指徐達腳下的繩子。那人過去給徐達松綁。
野人們送還了徐達和姑娘的衣服。我們四個人聚齊了,找了一片開闊地坐下來,一旁不遠處就是那些野人。我問徐達,怎么落到野人手里了?他說,船上的人都死了,我本來以為你也死了,帶著宋勤出來察看情況,就被他們捉住了。他們要烤了我們,幸虧你來得及時。我說,這是在哪兒?他說,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吧,具體不太清楚。我說,就一會兒的工夫,游艇能跑這么遠?他說,誰知道呢,反正我們就在這兒。我說,是不是離馬六甲不遠?他說,嗯,那些野人怎么成了你的人?我說,我可能是他們的首領。
我們在島上待了很久,沒計算時日,應該至少一個月。這期間,我們摸清了島上的情況。這兒有兩股野人勢力,親近我的這一股有四五百人,另一股至少兩千人。他們世代為敵,互相攻伐。我和他們老酋長的兒子長得挺像,或者就是同一個人,他們深信我是被敵人捉住后迷了心智,不會說話了。
我們漸漸地能跟他們進行簡單的交流了,說話加比畫,有點效果。他們聽從我的命令,在徐達的帶領下,用樹枝和棕櫚葉蓋了兩所房子。我和小雅,徐達和宋勤各住一間。小雅當起了管家,管理我們的日常吃穿,野人們供她調遣。
敵人偶爾偷襲,殺死了我方十幾個人。我方本來人就少,寡不敵眾,被趕到了小島最北邊的一隅之地。之前蓋的房子也丟了,又得重新蓋。
我和徐達每天都去海邊,察看有無船只經過。紅酒讓野人們很興奮,喝多了手舞足蹈。這一天,一艘貨船開過來,馬達聲轟鳴,響徹小島。我們揮舞著衣服,點燃一堆柴草,筆直的煙沖向空中。
輪船發現了我們,向這邊開過來。
7
再次見面,徐達為自己還在夢中感到慶幸。但他嚴肅批評了我,說夢有點走偏了。我問他,為什么?他說,我現在才明白,這個夢完全是按照你的意識在進行,不僅小雅是你的意識,故事脈絡也是。我說,你說得準確一點。他說,你是不是網絡小說看多了?
我說,偶爾看點,怎么了?
他說,荒島求生,這個套路有點俗。流落孤島,被野人搭救,然后帶領野人走向文明世界,開拓疆土。這種小說我看得多了,我們能不能不這樣?
我說,這也不是我控制的,誰讓你非要駕船出海。
他說,反正我們得從那個島突圍出去,太沒勁了,我們慢慢活成了野人,開始不講衛生,宋勤身上的味,我聞了就想吐。
我說,但小雅沒有。
他說,你竟然不救我,讓我赤身裸體掛在桿子上。
我說,你得講良心,我怎么不救你了?
他說,也是。然后岔開話題,告訴我劉雅倩好像發現了點什么。他說,今天早晨,劉雅倩拿著手機質問我,你和吳越每晚互道晚安,是什么意思?還夢里見,你們隱藏得夠深的。我哈哈大笑。現實中有林冉,夢中有小雅,我很幸福。想到林冉,心生一股愧疚,這些天對小雅太好了,有點忽略她,應該補償一下。
晚上,我補償了林冉一頓火鍋。
林冉不吃這一套,問我最近到底在干什么。我一邊攪著火鍋,一邊告訴她,最近有個采訪,關于鄉村振興的,明天就得出去,準備工作做了一段時間,還不知道出去幾天。她說,你就不能不去嗎?我說,我也沒辦法,省里和單位都定好了,我不去沒人去。她也就釋然了,告訴我,劉雅倩最近偶爾找她,跟她聊天。我問她,你們見面了?她說,沒見,微信聊的,劉雅倩好像挺失落。
我讓她不要擔心,劉雅倩這種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多愁善感,有我們中文系女生慣有的毛病。她說,我可不是中文系的,我學新聞。我說,對,你是新聞系的,但你沒有干新聞,我替你干了新聞。
這天晚上,我和林冉睡在一起。她跟我聊了許多,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在這座城市里,我們相依為命。我說還有徐達他們。她說,誰也顧不上誰,只有我們自己顧自己。她讓我看她的肌膚,比以前松弛了,從二十歲到三十歲,她把自己給了我。而我,事業越來越鉆牛角尖,人生也越來越狹窄,才三十歲就萎靡不振,身體也不行了。我告訴她,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她說,得了吧,你看你這熊樣。留下一個狡黠的眼神。
為了讓她不再小看我,我只能用身體兌現承諾,我依然是以前的我。但腦海里揮之不去小雅的身影,該死,夢境和現實合二為一,不分彼此。我極力讓自己清醒一些,告訴林冉我依然是十年前的吳越,依然是那個在校園里為她寫詩的男生,我依然懷揣理想,要為某種自己熱愛的東西赴湯蹈火。
她已經睡著了。
這一晚,沒有徐達的微信,沒有夢。我第二天醒來,發覺自己依然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身側有林冉留的字條:飯在鍋里。
我收拾行李,直奔高鐵站。
8
晚上躺在賓館里,比平時要自由一些。同屋的小高,是本省日報的記者,出去應酬一夜未歸。我更自由了,給林冉打了個電話,就躺在床上聯系徐達。
他說,昨晚反思了一夜,我們一切正常。
我問他反思的什么。
他說,我覺得我們要認清自己,好好努力,你不知道,有些東西并非我們想象得那么簡單。
我馬上警惕起來,對他說,睡吧,困了。
他回復了一個OK的表情。
手機并不在他手里,我確信。
這天晚上,我終于又回到了小雅身旁。她正在我們的房子周圍種菜。我走到她身后,叫了一聲,她立即回過頭來,驚喜地撲進我懷里,開始啜泣。我問她,怎么了?她用柔嫩的拳頭使勁砸我的胸,說,你還知道回來,這些天死哪兒去了?
我說,我一直都在啊。
她說,自從你被那艘貨船擄走,都快一個月了。
我馬上明白,現實中一日,夢中已一月。我問她,那艘貨船哪兒去了?她露出驚訝的表情,問我,你難道不知道?我說,你說說看。她說,貨船卸下一些坦克、機槍就走了,你忘了嗎?你帶著大家去接收那些武器,并帶著軍隊進攻綠人(我們對敵人的稱呼),他們投降了,都歸入了你的麾下。后來有一天,你去巡視大海,再也沒回來。
原來如此。我讓她收拾好行李,我們馬上走。至于去哪兒,我一時還沒想好。不一會兒,徐達跑進來,跟我說,一切就緒了,我們走吧。我點點頭,告訴小雅,不要留戀,我們馬上回去。她問,什么都不帶嗎?我說,不帶,除了你,什么都不帶。
臨走前,我任命之前的野人首領,也就是我名義上的二叔為新的首領,讓他帶領大家治理好這個島。我還確定,這個島位于印度尼西亞南端的大洋之上,確切說它應該屬于印度洋,也是東南亞的一部分,但從沒被人發現過,應該是無主之地。那就好了,等回去之后,我將為我龐大的郵輪編隊提供一個休憩的好地方。
插一句話,之前那艘貨輪,正是我讓徐達安排的,我們的軍火本來要送往中東,留下來一部分在島上,加強了島上的防御力量。
臨走之時,叔叔拉著我的手,告訴我,一定要回來。我肯定要回來,這里有我另一個世界的父兄的事業,我會回來看他們的。巨大的貨輪開始發動,逐漸遠離了小島。我站在甲板上,緊握著小雅的手,望著這座生活了兩個晚上,或近半年的小島,不禁有些感慨。我說,徐達,我們回去繼續經營我們的公司。沒人回答我。我四下張望,沒有徐達,也沒有宋勤。
小雅說,我陪著你。
岸上,一個黑影越來越遠。我朝他揮手,他躲進一旁的叢林,不見了。
我猛然驚醒。四下環顧,昏暗的走廊燈映照在洗手間那邊。我喊了一聲小雅,沒人回應。敲門聲響起,很小。小雅回來了。我過去開門。
一個踉蹌的男人闖進來,一下子撲倒在另一張床上。我走過去,問他是誰。他抬起頭,哽咽著說,兄弟不好意思,喝多了,回來晚了。
9
我拼命做夢,試圖找到一點什么。有時成功了,也有時會失敗。夢老是不全,一會兒在大海上,貨輪踏著海浪,不斷向前進;一會兒在陸地上,我走進我的公司,把溫泉關閉了,坐在辦公室里發呆。小雅走進來,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在沙發上,我問她等了我多久,她說每次都等幾個月,等得心都荒蕪了。
我覺得這樣不行,采訪結束后,用一天時間寫完了稿子,就回家了。我回到家,向林冉報到,告訴她這幾天在外面采訪的一些事。她挺感興趣,問了我一些問題。現在的農村,確實比我們之前的故鄉好多了,美景越來越多。我告訴她,我去了我們老家的一個村子,村莊整體搬遷,留下了老村莊,做旅游開發。那些形態各異的石頭房子,也有很多可圈可點之處。游客來了,首先贊嘆這些房子的外形,繼而滿意房子內部的設施,住起來很舒服,又能享受山村的美景,覺得不虛此行。關鍵是,這個村子是好些影視劇的拍攝基地,比如黃渤、周迅等人出演的影視劇,都曾在這里拍過。
我決定,把我的一部分錢投資鄉村。我還要建一個鄉村詩歌館,讓活躍在詩壇的一些專寫風花雪月詩歌的人走進大山,去體驗某種久違的生存現狀。
林冉表示贊許,問我,你哪兒來的錢?
我啞口無言。
于是我狡辯,這是一種理想,像我這樣的所謂文人,就不能有理想嗎?她說,你的理想真是這樣嗎?難道不是有了錢去花天酒地?我說,你真把我看扁了。林冉說,告訴你個事。
我說,什么?
林冉說,劉雅倩今天跟我說,徐達在家里睡了好幾天了,恐怕現在還在睡覺。
10
我說過,我很難睡著,睡著了又很難入夢。真真假假,無可名狀。小雅有時進入我的夢,有時遠遠看著我。有時,我覺得自己在睡覺,卻是坐在單位辦公桌前,昏昏欲睡,被總編罵了好幾次。
我想到徐達跟我說的,這個夢是我主導的。是的,我主導的。但它好像已經結束了。也不是結束,現在距離結束還早,一切都還沒有定論,我的五個億還在夢里發酵,我的小雅還在空中縹緲,我的哥們兒徐達,現在已經睡了五天五夜了。
我和林冉不得不住進徐達家里,林冉和劉雅倩住次臥,我和徐達住主臥。沒辦法,沒人能拖動他一百八十斤的軀體,劉雅倩不想和一個死豬睡在一起,只有我去了。劉雅倩還跟我說,要跟我算賬。有什么好算的,又不是我讓徐達一睡不醒。他的女老總快要把他開除了,還辦公室主任呢,還大內總管呢,再不上班連飯也吃不上了。這個死豬發出愉悅的鼾聲,正在夢里快活。
我想起有一年,我們四個人回到他位于泰山腳下的老家,在他家住了一晚。他家四周遍布櫻桃樹,恰逢櫻桃熟了,我和徐達爬到樹上摘櫻桃,林冉和劉雅倩站在樹下,一人拿一只籃子,接過我們摘的果子。近處的泰山,巍峨挺拔,好像一口巨大的鍋,蓋在我們身側。徐達告訴我們,這不是泰山,只是泰山的余脈,玉皇頂還在這座山的北邊。我至今沒爬過泰山,問他,你去過沒有?他說,去過兩次玉皇頂,一次夏天,差點累死,一次冬天,差點凍死。玉皇頂好玩嗎?他說,不好玩,好像要掉下去,我感覺我隨時都能掉下去,掉到一千多米以下我家的櫻桃樹上。
在徐達身側,迷迷糊糊,我睡著了。
這一次,我終于抵達了那個世界。我坐在一輛車里,從泰山腳下的某個村子出來。那個村是按照最標準的現代鄉村樣貌而設計的,村民安居樂業,山上有茂密的櫻桃園,還有一座座別墅式的房子。我終于明白了,之前我選擇的公司辦公地點,正是這里。
車很快駛到海邊,一艘巨輪停在那里。車門打開,小雅陪我走下車,登上巨輪。接下來,我們來到海上,帶著整船的建筑材料、電腦、手機、電視、洗衣機,以及所能想到的任何現代化設施。
經過不知多久的奔波,終于抵達了那座曾經熟悉的海島。我邁步下去,一陣海風吹來,風很涼,這在熱帶的島上有點讓人覺得意外。但也不至于冰冷。一陣風是最好的見面禮,我相信,徐達還在這座島上。
傳統的樹林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形怪狀的建筑,類似于碉樓,又不像,像一只只巨大的貝殼。我帶著眾人繼續向前走,迎面碰見一個穿戴和我們差不多的人。我問他,還記得我嗎?他茫然失措,不認識我。我繼續穿梭,有要攔我的人,都被我的手下推開了,有要硬來的,被一拳打在臉上,鼻子和嘴巴開了花。
最后,到了一個類似于城市的地方,無數行人走在街上,對我們這群闖入者視若無睹。我逮住一個人,問他這里誰是主政者。他有點茫然,用漢語對我說市政府在街的盡頭,別的不知道。我們直奔市政府。
一個彬彬有禮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們。他自稱市長,問我從哪兒來。我說了自己從哪兒來。他向我致敬,說許多年前,他們就是接受了我所在的國家的文化,才有了現在的城市。我問,那是哪一年?他說,好多年了,我也記不清了,市政府檔案里應該有。我說,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徐達的人?他站起來,露出嚴肅的表情說,你是說徐老?
徐老?
是,徐老,現在早就退休了。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
市長依舊面帶狐疑,打量著我,不敢相信我這樣一個年輕人,會是他們徐老的朋友。但我既然說出了徐達的名字,他自然趨向于相信我的身份,尤其是我身后的隊伍,讓他猜到我并非等閑之輩。
他帶著我,走出市政府,來到一個偏僻的巷子,敲響了一扇柴門。
柴門打開,一個老頭站在門口。
我一眼認出,這就是徐達。我見過他父親,那年摘櫻桃時他在樹下和我們說過話,他臉上慈祥的表情,和現在的徐達一模一樣。不,徐達比他老多了。我問,你是徐達?老頭打量了我半晌,沒認出來。我說,我是吳越,來接你了。他怔了一下,身體有些抖動。身后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問誰來了。他轉身說,雅倩,你看,吳越來了。
一個老太太出現在門口,盯著我看,沒什么表情。她看到我身后的小雅,露出驚喜的表情,說,林冉,你怎么來了?
我正握著小雅的手,那只手抖動了一下。我轉頭看了她一眼,果然是林冉。
我們四個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坐在徐達家的院子里,談論起過去的事。徐達和劉雅倩已經老了,花白的胡須和花白的頭發,映襯著我和林冉也已不再年輕的面容。我想起小雅,她肯定也不再年輕了。我問徐達,是不是該回家了?徐達感嘆道,在南洋漂泊多年,是該回家了,吳越你看,這座城市怎么樣?我說,非常棒。他說,有雅倩陪我,這些年挺好的,遺憾的是這一生只有一個女人。我心說,就你,沒有比你經歷多的。看他嚴肅的表情,我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自然,我帶來的一切現代化設施都成了擺設,但我還是把它們送給了這里的市長,隨他處理去吧。我們也沒有乘船回去,那艘貨輪,滿載著這里出產的石油,自行回國去了。新的航線開通了,我相信,將來會有更多的貨輪前來。
幾乎全城的人都來送行,立在馬路邊,目送他們的“國父”離開。我們到了機場,登上一架客機。俯瞰窗外越來越小的島嶼,以及茫茫大海,一些記憶化為烏有,一些新的記憶迸發而出。
11
徐達訂了五百份報紙。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慷慨?他說,老總喜歡,沒辦法,公司留一些,送VIP客戶一些,如果需要,可以再訂,還有不少客戶。我問他,你的存款任務搞定了?他說,嗯,一家東南亞的外資公司,通過我把整個公司在這兒的流水都給了我們銀行。
他說,還有一些提成,今晚請你喝酒。
我最近挺煩,林冉要買二套房,已經有點發瘋了。她總跟我說,現在的房子太小,一旦有了孩子就不能住了,總不能讓孩子在這個五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度過童年吧?我愛莫能助,告訴她我也沒辦法,單位工資還沒發,哪兒有錢買房。
她說,我們假離婚,可以付30%的首付,我算了一下,五十萬就可以,一百二十平,足夠了。
我說,我們哪兒來的五十萬?
她說,只能借了。我去借,你也去,撒開網借,先湊一湊再說。
借了一圈,林冉借到了十幾萬,我這兒一分也沒借來。面對親戚朋友,怎么才能張口?我很焦慮。這還不算,林冉竟然不經過我,向徐達借錢。雖然我們四個人彼此很熟悉,但有些事應該有底線。我和徐達是好友,她和劉雅倩是好友,她完全可以向劉雅倩借錢,跟徐達借,是什么意思?
徐達問我,要不要我資助一些錢?
我說,不用,別聽林冉的。
徐達說,五十萬,給你了。
我說,你哪兒來的這么多錢?
他說,保密,你盡管用就行。
這天晚上,我揣著徐達送我的卡回到家,卡里有五十萬。林冉已經睡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把卡放在床頭上,盯著這張像親人一樣的臉,想吻一下,沒下去嘴。我拽過自己的被子,在旁邊躺下。
凌晨,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徐達急促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吳越,劉雅倩現在很不正常,一直在嘿嘿笑,還胡言亂語,吵得我睡不著,怎么拍都弄不醒。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看看林冉,是不是也這樣?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冉,她正面帶微笑,露出一副癡傻的嘴臉,對某個虛擬的人說,帥哥,你們怎么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