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麗麗
【導讀】《滿蒙八旗裝備圖》是現(xiàn)存最早最權(quán)威的綏遠城駐防典籍,記載了乾隆中晚期綏遠城駐防官兵配備的各種武器裝備形制及圖樣,對研究清代駐防制度及軍器管理制度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對書中的盔甲、棉甲進行梳理,與史料文獻、存世實物進行分析比對,論述其重要的史料價值。
甲胄是單兵個體防護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古代戰(zhàn)爭中護衛(wèi)身體最有效的防護兵器。根據(jù)文獻記載,我國歷史上出現(xiàn)了多種不同材料、不同結(jié)構(gòu)的甲。清朝時大量使用的甲胄是棉甲,大致分為三種類型:鐵葉甲、鎖子甲、棉甲(綿甲)。在清代棉甲胄系統(tǒng)中鐵葉甲和棉甲數(shù)量最多,形制最為復雜。
綏遠城是清政府為加強對西北地區(qū)的統(tǒng)治而建立的軍事駐防重地,曾對北疆防御和蒙古地區(qū)治理起到重要作用。從乾隆二年開始,綏遠城就有三千左右的官兵駐扎防護。按照《大清會典》等文獻記載,駐防兵丁中的馬兵和步兵都配備甲胄。清代綏遠城駐防八旗兵丁配給甲胄數(shù)量和類型主要記載于《綏遠旗志》《綏遠城駐防志》中。由于兩部文獻記載的文字非常簡短,所以學術(shù)界對綏遠城盔甲的研究考證比較欠缺。除上述文獻外,還有一部不為學術(shù)界所知悉的文獻《滿蒙八旗裝備圖》記載了兩大類十小類甲胄的形制和圖像,為研究清代綏遠城甲胄形制提供了重要的史料線索。
一、綏遠城甲胄配給制度
《大清會典》記載,順治五年規(guī)定馬兵配鐵盔甲一副、步兵配棉甲一副,乾隆朝開始,前鋒、馬兵既可配鐵盔甲也可配棉甲。按照此慣例,八旗兵丁中的馬兵和步兵都配備盔甲和棉甲。清代綏遠城駐防八旗兵丁配給盔甲和棉甲數(shù)量和類型主要記載于《滿蒙八旗裝備圖》《綏遠城駐防志》中,兩部文獻記載的甲胄分配制度和每種甲胄數(shù)量都不同。
《滿蒙八旗裝備圖》按照駐防八旗的旗分記載盔甲配比,沒有按照兵丁類別記載盔甲數(shù)量。綏遠城兵丁兩千七百名,其中馬甲兩千名,步甲四百名,養(yǎng)育兵三百名。存盔甲一千八百五十五副,棉甲九百二十二件,按照順治五年規(guī)定分配,馬甲盔甲缺一百四十五副,棉甲盈余五百余件,按照乾隆年間規(guī)定,盔甲數(shù)量與棉甲數(shù)量總和與兵丁數(shù)量相差無幾。
《綏遠城駐防志》記載光緒末年綏遠城兵丁三千三百名,其中馬甲兩千名,步甲七百名,養(yǎng)育兵六百名。存盔甲一千六百六十四副,綿甲八百件,總計兩千四百余件,盔甲和棉甲的總數(shù)遠遠小于兵丁總數(shù)。同時甲胄的分配制度發(fā)生了變化,前鋒、領催每人配給盔甲一副,馬甲中原為箭手者配給盔甲一副,原為鳥槍手配棉甲一副,養(yǎng)育兵不配給甲胄,步甲既不配備盔甲也不配棉甲。
二、《滿蒙八旗裝備圖》甲胄的種類和數(shù)量
《滿蒙八旗裝備圖》共有盔甲和棉甲兩種甲胄,其中盔甲一千八百五十五副,棉甲九百二十二件。
(一)盔甲
《滿蒙八旗裝備圖》中的盔甲分前鋒盔甲和八旗盔甲九小類,其中滿洲蒙古八旗前鋒盔甲二百副,鑲黃旗滿洲蒙古盔甲二百一十副,正黃旗滿洲蒙古盔甲二百一十副,正白旗滿洲盔甲一百四十五副,正紅旗滿洲盔甲一百三十五副,鑲白旗滿洲蒙古盔甲二百一十五副,鑲紅旗滿洲蒙古盔甲三百八十副,正藍旗滿洲盔甲二百四十五副,鑲藍旗滿洲盔甲一百一十五副,總計盔甲一千八百五十五副。
盔甲由盔胄、甲身、裝具三部分組成,盔胄包括盔口、盔纓頂、盔纓、遮耳、盔尾幾部分;甲身包括甲面、護肩、肢窩、遮胯、遮襠、甲裙幾部分。描述文字分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按照由上而下的順序介紹盔甲各組成部分的尺寸、重量、顏色等信息;第二層次介紹甲面、甲里顏色、材質(zhì)、裝飾、紋飾、重量;第三層次主要介紹盔甲、盔胄的裝具質(zhì)地和尺寸;圖像部分的描繪非常繁復、精致、華麗,盔纓顏色由上而下漸變,呈現(xiàn)出立體的美感;盔胄整體涂色深淺不一,很好地表現(xiàn)出金屬的質(zhì)感;甲身極具繁復之能事,盤龍、燈籠、葵花、火焰、甲釘、甲葉等裝飾圖案都描繪得非常形象、立體,給人以視覺的沖擊。前鋒盔甲與馬甲盔甲的區(qū)別有二點,一是前鋒盔甲有袖,八旗兵丁盔甲無袖;二是前鋒盔甲有裝具,馬甲盔甲文字沒有記載裝具。
(二)棉甲
相對盔甲而言,《滿蒙八旗裝備圖》描述棉甲的文字和圖像略顯簡單,主要介紹了棉甲組成部分及尺寸和棉甲的材質(zhì)、尺寸、重量。
三、《滿蒙八旗裝備圖》盔甲形制
清朝甲胄承襲明代工藝傳統(tǒng),又吸收了各民族制甲工藝的優(yōu)點,防護能力和外觀裝飾都有進步。入關(guān)以前,清軍采用通袍式形制,入關(guān)后改為上衣下裳分體式制式。康熙時期的甲胄形制已具備清代甲胄的典型形制特點,有前擋、左擋、護肩、護腋等基本組成部分,還增加了紋樣裝飾,但形制尚不固定。乾隆朝經(jīng)濟繁榮,國力昌盛,乾隆帝通過修訂典章制度嚴格規(guī)范清代軍戎服飾制度,使甲胄結(jié)構(gòu)逐漸完善,形制逐漸固定,其中變化最大的是棉甲的形制。清初,兵丁使用的棉甲主要是鐵葉棉甲。乾隆年間,因戰(zhàn)事減少,盔甲主要用于大閱等禮儀場合。為了減輕兵丁負擔,乾隆二十一年,乾隆帝決定對盔甲制度進行改革,并很快施行至駐防各省。經(jīng)過近二十年的改革,清代棉甲形制基本固定,此后歷朝基本沿襲乾隆時期的盔甲制度而僅略有改動。
從《滿蒙八旗裝備圖》文字描述看,前鋒、馬甲甲身形制如下:前鋒甲面和甲里是藍細布,帶鑲邊。馬甲甲面顏色隨旗色,甲里白布,有鑲邊,鑲黃旗鑲紅細布、正黃旗鑲紅青細布、正白旗鑲白細布、正紅旗鑲紅青細布、鑲白旗鑲紅細布、鑲紅旗鑲白細布、正藍旗鑲紅青細布、鑲藍旗鑲紅細布。前鋒、馬甲盔甲甲面裝飾基本相同,甲面繡五色絨繡金線的立龍、燈籠、葵花等樣式圖案。前鋒裝飾大甲葉一百六十四塊,柳葉八十六塊,共三百二十八塊,甲釘共九百四五十個不等,甲裙明露柳葉鐵七十八塊,暗藏甲葉若干;八旗馬甲裝飾明露甲葉一百六十塊,數(shù)目不明的暗藏甲葉,五百三十至五十個不等甲釘,甲裙沒有鐵葉。
經(jīng)筆者考證,《滿蒙八旗裝備圖》成書于乾隆三十七年至四十三年之間,該時期距離棉甲制度改革已有十余年的時間,按照常理駐防官兵盔甲也普及為大閱棉甲。但從《滿蒙八旗裝備圖》的記載來看,該時期綏遠城駐防官兵配備的甲胄具有繡甲、藍布甲面、有鐵葉等清代早期盔甲的特征。與《大清會典圖》《皇朝禮器圖式》等圖像文獻比對后發(fā)現(xiàn),上述文獻記載和描繪的前鋒、馬甲盔甲都是乾隆二十一年改革后的大閱棉甲,唯有《滿蒙八旗裝備圖》保留了清早期鐵葉盔甲的形制。
四、《滿蒙八旗裝備圖》棉甲形制
《大清會典》《皇朝禮器圖式》等文獻將“棉甲”“綿甲”混用,但實為同一種棉甲。如嘉慶朝《大清會典圖》護軍校、驍騎校用甲寫作“綿甲”,《皇朝禮器圖式》,有前鋒甲和前鋒棉甲,從圖像看都是乾隆二十一年改革后的棉甲,但《滿蒙八旗裝備圖》所繪棉甲形制與《皇朝禮器圖式》《大清會典圖》等文獻記載的棉甲極為不同,應為傳統(tǒng)全棉甲。
全棉甲至少在明代就被廣泛應用于戰(zhàn)爭中。史料記載明末時,闖王李自成的“老營”里的騎兵就穿戴過這種棉甲:“綿甲厚百層,矢炮不能入,一兵倅馬三四匹,冬則以茵褥籍其蹄。”清軍在與明軍的戰(zhàn)斗發(fā)現(xiàn)棉甲十分方便,清軍也開始使用棉甲。
明朱國禎《涌幢小品·卷十二》記載了這種棉甲的制作方法。在布料中夾入七斤棉花,縫成棉襖的樣式,兩臂超過肩膀五寸,下身長度過膝。用粗線逐行細納,縫緊后入水浸泡。浸透后取出鋪在地上用腳不斷踩踏將其踏實,壓緊后曬干,一副棉甲就制作完成了。這種棉甲下雨不吸水,不霉爛也不怕槍擊。純棉甲重量輕、防寒性和保暖性好,特別適合氣候寒冷的北方用兵。對早期火器有不錯的防御力,明清時代的士兵們往往會在穿戴鐵甲同時外穿純棉甲。
從《滿蒙八旗裝備圖》來看,綏遠城兵丁配備的棉甲是純棉甲。這一發(fā)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因為《綏遠城駐防志》《綏遠旗志》沒有記載綏遠城棉甲形制,通常情況下,人們只能從《清實錄》里的記載以及《皇朝禮器圖式》等文獻來推測綏遠城棉甲的形制,如果沒有《滿蒙八旗裝備圖》,很容易誤認為綏遠城官兵穿戴的棉甲是改革后的大閱棉甲。
五、《滿蒙八旗裝備圖》盔甲的研究意義
清代甲胄是清代武備傳統(tǒng)與漢文化融合制度化建構(gòu)的生動實證,是清王朝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物證,具有非常重要的史學意義。由于存世實物不夠集中、多樣,記載清代甲胄形制的文獻不多,清代甲胄的研究仍停留在標本分析的層面上。
第一,《滿蒙八旗裝備圖》雖然僅僅記載了前鋒盔甲、驍騎盔甲、棉甲,卻是唯一一部詳細記載每個部件的重量的文獻。康熙、雍正兩朝《大清會典》成書年代最早,但其中甲胄記述極為簡略;乾隆朝以后的《大清會典》《大清會典則例》記載重點在不同級別甲胄的裝飾、材質(zhì)、顏色、組成部分名稱及尺寸,沒有記載重量;《皇朝禮器圖式》成書于乾隆年間,是較早描繪清代甲胄的文獻,該書與嘉慶、光緒等朝《大清會典圖》同樣僅記載甲胄形制和裝飾、顏色等信息,也沒有標注部件的重量。
第二,《滿蒙八旗裝備圖》是唯一一部記述、繪制傳統(tǒng)棉甲的文獻。上述文獻也記載棉甲,但從文字與圖像看,該棉甲是乾隆二十一年甲胄改革后的緞面銅釘大閱甲或八旗兵丁棉甲,不是純棉甲。《滿蒙八旗裝備圖》如實記載綏遠城兵丁的甲胄,保留了純棉甲的重要信息。
第三,《滿蒙八旗裝備圖》對上述文獻有補充作用。其一,《大清會典》等文獻記載盔胄高度、周長,遮眉、舞擎寬、盔椀、盔管、盔槍長幾部分的尺寸。《滿蒙八旗裝備圖》除了記載盔胄周長高度外,還記載了盔纓頂高高度、重量,鬃纓長度、重量,遮耳長度、寬度,盔尾長度寬度,雖然失載盔胄遮眉、舞擎、盔椀、盔槍構(gòu)件的信息,但記載了《大清會典》失載的遮耳、盔尾的數(shù)據(jù),對《大清會典》有補充作用。其二,乾隆朝《大清會典則例》《滿蒙八旗裝備圖》都記載了馬甲鐵衣尺寸及鐵葉數(shù)量,兩種文獻記載的甲衣各部分尺寸除甲袖、遮擋、遮胯相差略大外,其他部分基本接近。鐵葉數(shù)量區(qū)別較大,可以相互補充。
第四,《滿蒙八旗裝備圖》是唯一記載和描繪盔甲裝具的文獻。前鋒盔甲條記載有盛裝盔甲和盔胄的裝具白色牛皮甲包及盔套,但每幅圖例均并未繪制裝具。在棉甲圖前有一幅文字缺失的裝具圖,應該為盛裝盔甲和盔胄的盔套和甲包,二者作用是收貯和保護盔甲。裝具的使用方法是將脫卸的盔胄的護耳、護項、護頸全部上翻,用護頸上的細帶系扎固定后裝入盔套中,同時將盔甲折疊放入牛皮甲包。嘉慶、光緒《大清會典圖》和《皇朝禮器圖式》均無此項記載。
《滿蒙八旗裝備圖》是新發(fā)現(xiàn)的綏遠城駐防八旗檔案,比《大清會典》《皇朝禮器圖式》等記載清代甲胄發(fā)展歷史及形制、圖像的各類傳統(tǒng)文獻內(nèi)容更為豐富,比《綏遠城駐防志》《綏遠旗志》描述更為詳細,生動還原了乾隆中晚期綏遠城駐防八旗的甲胄裝備,對清代甲胄、八旗駐防、綏遠歷史等方面研究都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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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馮麗麗,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圖書館。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代綏遠城駐防新史料《滿蒙八旗裝備圖》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022EY08)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