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仲勛對清遠經驗的支持與推廣

【摘 要】清遠經驗是改革開放起步前后中國縣級工業管理體制改革邁出的第一步。習仲勛以其領導廣東改革開放的部署和對經濟體制改革深層次的思考，充分總結、支持并推廣清遠經驗。囿于當時的主客觀條件，清遠經驗自誕生即遇諸多阻力，推廣不盡順利，但是在習仲勛大力推廣和中央有力支持下，逐步成為廣東省乃至全國工業企業體制改革的學習對象。習仲勛為清遠經驗形成和推廣，進而推動廣東在改革開放上“先走一步”，作出了奠基式的貢獻。

【關鍵詞】習仲勛；清遠經驗；國企改革；改革開放

【中圖分類號】K27；D23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6644（2024）06-0088-13

中國改革在農村率先突破后，逐步轉向城市。改革開放前，在傳統計劃經濟體制束縛下，國有企業缺乏自主權，對社會經濟發展產生消極影響。習仲勛南下主政廣東后，大刀闊斧地推動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在此背景下，廣東省清遠縣開啟了“超計劃利潤提成獎”和“精簡管理機構”等體制改革探索，形成清遠經驗。目前學界對清遠經驗已有一些研究，但主要是從歷史脈絡的角度梳理清遠經驗產生、發展等，而對于結合時代背景探討習仲勛與清遠經驗的關系則缺乏專門研究，尚有不少探討空間。受限于當時的客觀環境和主觀認識，清遠經驗誕生伊始遭遇諸多阻力。在眾多反對聲中，剛到廣東任職的習仲勛為何初識清遠經驗即果斷肯定與支持？又是如何在歷經波折后，逐步總結、完善并加以推廣？這一過程與習仲勛領導廣東改革開放的總體思考又有何聯系？本文擬綜合運用相關史料，對上述問題進行深入考察，以期深化對習仲勛以及廣東改革開放史的研究。

一、支持清遠經驗的緣由

清遠的國有企業改革是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應運而生的。1978年4月，在葉劍英“堅決支持仲勛出來工作”并向華國鋒和胡耀邦提議下，中共中央決定派習仲勛到廣東任職。當時中國經濟管理體制存在明顯弊端，如混亂的管理和生產秩序影響企業的正常生產和發展。以1978年為例，“國營工業企業每百元工業產值提供的利潤比歷史最好水平還低三分之一”。而清遠縣工業企業“1978年前3個季度，產值、利潤都完不成計劃”。面對困境，清遠縣委、縣革委會認識到只有改革才能改變這種持續虧損的局面，決定在虧損嚴重的氮肥廠等企業進行超計劃利潤提成獎試點，取得了較好效果。其中氮肥廠出現建廠以來前所未有的生產熱情，“總產值增長8.5%，利潤增長2倍以上，稅收增長30%”，企業有了復生的活力。

但是，基層長期以來形成的觀念要實現轉變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中共中央提出的發揚經濟民主，擴大廠礦企業自主權等思想，難以迅速且深入地改變基層的認知。這也導致清遠縣發放獎金被視作資本主義“物質激勵”而遭到批判，“差點被扣上‘私分國家財產’的帽子”。然而，剛到廣東赴任的習仲勛對此的態度卻截然不同。究其原因，既有他對改革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緊迫性的思考，又有推動廣東改革開放“先走一步”的籌謀。

（一）契合對國企體制改革的思考

改革開放前夕，習仲勛對計劃經濟體制下企業管理冗雜、職工消極怠工等問題已有深入思考，對解決的思路、途徑進行了積極的探索。清遠縣撤銷局一級機構，減少層次，擴大企業自主權等為企業“松綁”的改革措施，精準契合了習仲勛解放思想、支持各行各業改革創新的主張。1978年7月，習仲勛在惠州市主持領導干部座談會時提出：“在經濟管理體制上，要普遍推行合同制度，嚴格按照經濟規律辦事”。11月16日，習仲勛在參加中央工作會議中南組討論時明確提出：“經濟管理體制要按新形勢、新任務的要求作出相應改變。要充分發揮各級、各部門、各企業的積極性”，“希望中央能給廣東更大的支持，多給地方處理問題的機動余地”。清遠試行的“超計劃利潤提成獎”，遵循了經濟規律，貫徹了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原則，極大調動職工生產積極性，產生立竿見影效果。這與習仲勛提出的遵循經濟規律、提高積極性等思考不謀而合。

改革權力過于集中的管理體制是習仲勛對于國企改革的又一思考。他在多個場合就此發表意見。1979年1月9日，習仲勛在傳達中央工作會議和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省委四屆二次常委擴大會議上指出：為適應現實需要，應對權力過于集中的經濟管理體制下決心進行改革。要擴大企業權力，運用經濟手段促進企業改善經營管理，貫徹按勞分配原則，實行獎懲制度。1月25日，他特別強調，“經濟管理體制如何改革，機構如何設置”，“都要很好考慮”。“必須整頓和加強各級領導班子；堅決精簡機構，改變機構臃腫、層次重疊、人浮于事的現象”。4月23日，習仲勛在中央工作會議中南組會議上指出：“在我們的機構設置和規章制度上，也必須下決心改革。這個問題的解決，需要通盤規劃，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看準了的、可以先改的，就要早些動手。”這充分體現了習仲勛對改革經濟管理體制的迫切性和重要性的正確認識。

（二）破解經濟發展窘境的良方

自參加革命擔任領導職務以來，習仲勛始終高度重視經濟工作。他曾指出，“解放思想，要講求經濟效益”，大至國民經濟計劃制定，小至個別企業經營管理改進，都必須以經濟效益的有無、大小來權衡。清遠經驗是廣東“土生土長”的發展生產、搞活經濟的寶貴經驗，為習仲勛“以點帶面”謀劃廣東改革發展、破解經濟發展窘境提供了可靠借鑒和實踐試點。

改革開放前十多年，廣東工農業增長速度連續14年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經濟發展緩慢。1978年6月，習仲勛到毗鄰香港的寶安縣調查研究。此行使其深受震撼，“粵港兩邊貧富懸殊，對比鮮明”，“一條街兩個世界，他們那邊很繁榮，我們這邊很荒涼，怎么體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呢？”有鑒于此，習仲勛指出：“一定要下決心改變這個面貌，要在全黨統一認識，要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我看主要還是政策的問題，只要政策搞對頭了，經濟很快就可以上去”。通過此次調研，習仲勛認識到廣東經濟發展面臨的窘境。這在國營企業上主要表現為職工生產情緒低迷、企業連年虧損、生產入不敷出。與此同時，清遠縣在試行“計分計獎”的基礎上，將其總結為“超計劃利潤提成獎”并予以推廣，效果十分顯著。1978年10月，清遠縣試行后的第四季度總產值比前三季度增加28.8%，較前三季度盈利總和還多35%。這一做法在縣里、韶關地區推廣后，也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這證明它是一條推動發展生產、活躍經濟的可行之路，正符合習仲勛推動廣東經濟發展的意圖。

（三）推動廣東改革開放的試點

廣東是中央探索改革開放方案的先行試點地。“三中全會確定了改革的必要性，但是改革的具體方案還有待在實踐中逐步探索。” 中央鼓勵地方積極探索實踐以打破僵化的局面，而習仲勛探索廣東改革開放具體方案需要可供解剖的典型，清遠經驗適時出現了。

清遠經驗是對工業企業管理體制改革的“一種大膽的、可貴的嘗試”，它與習仲勛主政廣東期間的執政風格和政策主張相適應：在思想上，提倡解放思想，擺脫僵化體制束縛，使企業經營好壞同職工利益直接相關，把國家、企業和個人利益統一起來；在體制上，提倡精簡機構，減少行政層級，擴大企業自主權，提高工作效率；在經濟上，引導工作重心轉移，講求經濟效益，促進生產發展，依靠政策把經濟搞活。在經濟體制改革中“殺出一條血路來”，是廣東省乃至全國縣級國營工業企業改革的示范，也是習仲勛領導廣東改革開放的一個縮影。習仲勛曾表示，只有將清遠經驗確定下來才能促進廣東省經濟管理體制改革。他在不同場合，“以清遠為例，主張要解放思想，敢于創新，敢于改革”，更要求各地學習清遠在改革工業管理體制所體現的實事求是精神。這推動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風氣的進一步確立，并為廣東探索改革開放道路提供具體范例。

二、支持與推廣清遠經驗的舉措

盡管中共中央一再提倡“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但廣東仍有不少干部對很多重大問題認識不清，導致不能很好地貫徹執行中央的路線方針政策。在這種情況下，清遠經驗試行時遭遇諸多阻力。因此，作為省委主要負責人的習仲勛在統一全省思想認識，推廣清遠經驗的過程中經歷了一些波折，呈現出層層遞進、向縱深發展的特點。

（一）明確支持清遠的改革試驗

作為縣級工業企業的改革創舉，清遠經驗在誕生之初并未被習仲勛所知。改革舉措由縣—地區—省，經歷了試行、完善和產生影響的過程。清遠經驗因試行后取得顯著效果，得到了韶關地委的支持，并在全區推廣。在推廣過程中引發了越來越多的爭議，這才引起習仲勛的關注。

1979年4月，韶關地委在清遠召開全區企業管理經驗交流會，推廣清遠縣的做法和經驗，并在會后向省領導及有關部門作匯報。對于這一新興改革舉措，省里有關部門看法不一，莫衷一是。劉田夫聽取匯報后，派副省長李建安帶省經委干部到清遠調查。調查結束后，專門向習仲勛、楊尚昆等人作匯報。習仲勛聽完匯報后，當即表示贊同，并建議推廣。他認為，清遠經驗是解放思想的產物，“是三中全會以后出現的新生事物”，“對國家、集體、個人都有利，國家始終占大頭，可以解決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值得肯定”。這是習仲勛初聞清遠經驗時給予的明確肯定。他是站在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全局高度來肯定清遠經驗價值的。

然而，基層對清遠經驗的爭論卻沒有平息。有人擔心上級會施加干預來取締獎勵辦法，使基層堅持不下去；還有人認為，“超計劃利潤提成獎好是好，但沒有文件根據”，“合理不合法”。因此，盡管得到習仲勛等省領導的肯定，清遠經驗仍持續引起爭議，甚至受到某些部門的反對。1979年5月25日，省財政局在內部刊物中刊登題為《清遠縣違反規定亂發獎金減少盈利》的文章，明確指出：“清遠縣未報省勞動部門批準，于去年10月開始在氮肥、水泥、印刷、電瓷等4個廠試行按月提取超利潤獎，……從去年10月至今年3月止多提獎金31.8萬元，擠占國家收入12.7萬元”。文章明確反對清遠縣的做法，公開指責超計劃利潤提成獎擠占國家收入，對其提出嚴厲批評。7月30日，廣東省勞動局、財政局、人民銀行聯合下發《關于當前獎勵工作問題的通知》，要求對個別地方“擴大獎勵范圍、提高獎金標準的，應進行整頓”，并“應堅決停下來”。試行一年有余的清遠經驗被直接勒令停止。長期以來形成的僵化思維和唯恐違反現有政策的環境，致使清遠改革舉措的試行面臨重重阻力。據時任韶關地委書記馬一品表示：“當時我們對三中全會的路線、方針、政策理解還有差距，對林彪、‘四人幫’的流毒還未肅清，還不敢于肯定這個辦法。”由此可見，清遠改革舉措試行和最初推廣并非一帆風順，反而可能面臨風險。

與此同時，旗幟鮮明地支持清遠改革舉措的意見也出現了。1979年7月6日，省委工交政治部調查組在調查報告中表示：“清遠縣實行超計劃利潤提成獎是運用經濟手段管理經濟的一種嘗試，體現了社會主義按勞分配的原則方向是對的。”7月26日，韶關地區革委會向省革委會的報告中表示：“通過9個多月的實踐，我們認為是好的，方向是對的，效果是明顯的。”

在總結各方面意見的基礎上，習仲勛從肯定清遠改革入手，將清遠一系列改革的做法總結為清遠經驗，指出其主旨是要把經濟“搞活”。他認為清遠經驗主要包括解放思想、擴大企業自主權、自負盈虧、按勞分配等內容，“是扭虧增盈的一個好辦法”，不能把學習清遠經驗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歸罪清遠經驗，是他本身搞不好，并不是清遠經驗本身出了問題，實際是學偏了”。

習仲勛還在公開的會議上總結、支持清遠經驗，以統一在此問題上的認識，進而在全省推廣。1979年8月，全省工業交通增產節約工作會議召開，習仲勛希望通過該會將清遠經驗推廣開。會前，習仲勛提議將新華社廣東分社記者史美泗所寫的《廣東省清遠縣國營工業試行超計劃利潤提成獎的調查》、尹伯榮的信及《南方日報》記者林雨所寫的《他們把群眾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了——清遠縣實行超計劃利潤提成獎的調查》整理成材料并印發給與會同志討論，以便統一認識并完善經驗。會上，與會者圍繞對清遠經驗的態度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如財政部門的同志“怕企業富了，怕工人得獎多了，怕財政收入少了”。面對質疑，習仲勛指出，清遠等地的試點經驗，說明要把企業搞活，必須擴大企業自主權，改善企業的經營管理，把企業好壞同職工的切身利益，把國家、企業和個人利益密切聯系起來，調動企業和職工的積極性。在參加韶關小組討論時，習仲勛還強調：“這次會議的目的，就是要把企業生產搞上去，這就要總結各種經驗，研究各種做法。清遠的經驗給我們許多啟發，主要的是如何用經濟辦法管理經濟。這是把經濟搞活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習仲勛此番公開表態，推進了全省統一清遠經驗認識的進程。與此同時，習仲勛還在會上提出在全省推廣清遠經驗的要求。“決定在全省選擇一百家企業作為第一批進行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點，選擇三百家企業試行利潤留成，并要求各地在縣屬工業企業中推廣清遠縣超計劃利潤提成獎的辦法。”會后，省革委會研究確定在韶關、江門和高州、東莞、翁源商業系統以及廣州市百貨行業試行擴大企業的自主權、產品銷售權及超計劃利潤提成獎的分配權。由此開啟清遠經驗在省內首次大范圍推廣。

習仲勛在接觸清遠經驗后，無論是在會議上給予總結、公開支持，還是決定在廣東省內推廣，都在表明其支持清遠縣改革的決心，這堅定了當地繼續推動改革的信念。

（二）大力推廣清遠經驗

清遠經驗雖然獲得了習仲勛明確的公開支持，但是其最初推廣并不順利，有些地方在實際貫徹執行過程中仍然面臨一些阻力。究其原因，主要有兩點：其一，基層對清遠經驗認識不統一，導致改革行動遲緩。 其二，基于以往的經驗，基層對于這一改革政策的連貫性存有疑慮。“職工情緒波動很大，因為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黨的政策多變！”因此，對省委的決定依舊持觀望態度，清遠經驗進一步推廣步履維艱。甚至在中央明確賦予廣東在改革開放當中“先走一步”的權限，清遠經驗的推廣獲得政策支持后，仍然有阻力。為了排除障礙，習仲勛有針對性地采取了一系列舉措：

第一，習仲勛身體力行在不同場合宣傳清遠經驗，努力統一思想。1979年9月，習仲勛在地委書記會議上贊許清遠縣積極主動地探索和勇于創新的精神，號召其他地區學習這種精神。“清遠縣擴大企業自主權的經驗之所以值得注意，就是他們不是坐等上級給他一個現成的好辦法，而是勇于實踐，去試驗，去闖，上面有些部門提出不同意見時，他們也冷靜分析，繼續認真搞試點。我認為這種精神是可貴的，可惜這種精神現在太少。”習仲勛說的“這種精神”，實際上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在實踐中探索改革的路徑、總結改革的經驗教訓、認識改革的規律。1980年1月25日，習仲勛在省委召開的干部大會上指出：“對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點單位和推廣清遠經驗的企業，獎金提取的辦法可以不變”，繼續表明省委堅定支持清遠經驗、堅持推進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心。6月，省工交會議的報告只字未提清遠經驗，“使這一經驗幾乎夭折”。這引起了習仲勛的不滿。為打破外界的疑慮，習仲勛再次肯定清遠經驗，指出：“省委肯定了清遠經驗，沒有懷疑、動搖過”。他一再重申必須認真推廣清遠經驗，“不但要繼續搞好第一批擴大企業自主權試點，而且要鋪開第二批試點，并在縣辦工業企業中全面推廣清遠經驗”。會后不久，《南方日報》刊文指出：“經過實踐檢驗證明了的好經驗，就要下決心進一步推廣。……只要我們大家解放思想，就能夠出現第二個‘清遠經驗’，第三個‘清遠經驗’。”這配合了習仲勛主張大力解放思想，持續推廣清遠經驗的要求。7月18日，習仲勛在廣東省委黨校結業大會的講話中指出：“各級黨委和各部門要為推廣和發展清遠經驗創造條件，主動研究涉及自己部門的問題，改進自己的工作”，但是“不要生搬硬套，照搬照抄，一定要結合自己的實際，找出妥善的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鑒于該輪訓班學員均為廣東各地領導干部，此番講話對全省進一步推廣清遠經驗起到強有力的推動作用。

在習仲勛的大力支持下，清遠經驗在全省的推廣取得了一定的突破和進展。截至1980年3月，清遠經驗在全省50個縣（市）全部企業中推廣，在50個縣部分推廣。在全省2010戶地方國營企業中，有1000戶推廣清遠經驗。

第二，為更深入了解并支持、推廣清遠經驗，同時回擊質疑的聲音，習仲勛發揚黨的優良傳統，堅持黨的群眾路線，到當地開展調查研究。1980年7月5—15日，習仲勛赴韶關檢查工作，實地走訪縣部門、企業和職工，了解當地實際情況。當時有職工直言：“清遠縣的經濟改革，是工業部門30年來最得人心的政策。”基層的反響和群眾的擁護，使習仲勛愈發堅定推廣清遠經驗。習仲勛此行通過調查研究，結合實際情況，“解決清遠的問題。把清遠的經驗真正地確定下來”。8日下午，習仲勛在清遠縣干部會議上，首先肯定“清遠經驗總的是要把經濟搞活，給企業以自主權。中央允許我們搞新體制的試驗，這就是推廣清遠經驗的依據”。其次，習仲勛表示“我這次來，是向你們學習，把你們的客觀反映到我們腦子上來，加以總結”，要求各地方各部門“今后一定要進一步解放思想，開動機器，使這一經驗不斷完善提高，各有關部門要積極地支持這個新生事物，以促進本身的工作”。最后，鼓勵并動員改革者，“中央給了我們權，我們給縣里也要分權。不要以為上面的什么文件，就神圣不可侵犯，不敢越雷池半步”，“你們這樣搞是對的，不但要搞好，還要推廣”，“不但要向全省推廣，還要向全國推廣”。他還要求韶關所有礦場和全省107個縣，無論盈虧、大小企業均要推廣。這無疑增強了當地干部群眾繼續推廣清遠經驗的決心和信心。

在傾聽群眾呼聲的基礎上，習仲勛從肯定清遠經驗的正當性和積極意義入手，盡可能消除干部群眾的思想顧慮，并動員改革者堅定意志，對清遠經驗的推廣起到了關鍵作用。習仲勛更加意識到，改革刻不容緩，經濟體制改革步伐關乎生產發展，應早下決心全面推廣清遠經驗。

（三）在全省堅決推廣清遠經驗

通過親自宣傳和實地調研，習仲勛對清遠經驗的認識進一步加深，推廣的決心也越發堅定，開始豐富推廣的形式和方法。

首先，以省委、省政府名義，作出在全省推廣清遠經驗的決定，并提供政策指導。1980年7月29日，廣東省委、省政府下發《批轉清遠縣國營工業企業試行超計劃利潤提成獎和改革工業管理體制的情況報告》，指出：“清遠經驗的出發點是為了探索擴大地方國營工業企業自主權、把經濟搞活的路子，具有促進經濟管理體制改革的重要意義。這是一種大膽的、可貴的嘗試，應當予以肯定，并使之逐步完善起來”，決定“今年底或明年初，召開全省推廣清遠經驗的經驗交流大會”。該文件加快了清遠經驗推廣的步伐，同時宣揚了清遠解放思想、勇于創新的改革精神。正如習仲勛所言：“省委批轉清遠改革企業管理制度的經驗，最主要的就是提倡清遠解放思想，勇于創新的可貴精神，以及他們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而這種精神和態度對于廣東推進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亟須加以倡導的。

其次，加大媒體宣傳力度，掀起學習清遠經驗的熱潮。在習仲勛實地考察后，人民日報社、羊城晚報社和廣東電視臺等新聞媒體相繼來到清遠氮肥廠采訪并做了大量報道。《羊城晚報》公開稱贊清遠經驗“靈就靈在把國家、企業和個人利益結合起來”。1980年7月24日，《南方日報》刊文贊揚清遠縣敢于實踐、大膽創新，指出清遠經驗是用經濟方法改革縣一級工業管理體制，促進生產發展的好辦法，推廣清遠經驗對發展全省的經濟有重要意義。8月，為進一步凝聚改革共識，《南方日報》接連推出評論員文章。如8月3日的文章指出：“要認真貫徹省委、省人民政府的指示，在推廣清遠經驗的實踐過程中，從實際出發，放寬政策，改革體制，進一步把經濟搞活。”8月7日的文章強調各地要貫徹省委指示，大力推廣清遠經驗，勇于跨出體制改革的第一步。8月19日頭版刊登的文章報道了韶關各縣從實際出發，靈活運用清遠經驗，經濟效果十分顯著。這些新聞報道和評論表明了廣東省委、省政府在全省推廣清遠經驗的決心，為其在全省推廣做足了思想上的準備；并且擴大了清遠經驗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進而在全國范圍內引起廣泛關注。

不論是身體力行宣傳、深入調查研究、出臺政策推廣還是組織輿論宣傳，清遠經驗得以克服阻力，獲得廣泛推廣，都離不開習仲勛的重要貢獻。時任清遠縣委書記陳國生后來在接受訪談時明確表示：“沒有習書記來幫，我看清遠經驗也就推廣不了。”

三、清遠經驗推廣的影響及成效

以推廣清遠經驗為契機，廣東開啟了改革開放后的第一輪國營工業企業管理體制改革。這不僅在短期內實現了職工收入、企業利潤和國家稅收的三贏，也為全國的國有企業管理體制改革提供了經驗，示范帶動效應進一步擴大。

（一）實行按勞分配制度，切實提高職工福利待遇

不考慮職工利益，就難以保障企業生產持續發展。國企分配制度改革是圍繞打破職工吃企業大鍋飯展開的。在過去，職工收入與勞動數量、質量并不直接相關，“進入企業就像吃‘皇糧’一樣，干多干少一個樣”。職工拿著平均的固定低薪，難以維持生活。清遠縣每月發工資后仍有20%以上職工向儲金會借款。而清遠經驗摒棄了過去簡單平均主義的做法，根據個人勞動表現進行獎罰，鼓勵職工超額勞動，給予合理報酬，“體現了按勞分配原則，多的多獎，少的少獎”。這提高了職工生產積極性，增加收入，改善生活條件。如糖廠1978年10月后的6個月間，共獲得超額利潤24.65萬元，平均每人每月也多獲獎金18.04元。廠里的職工困難補助也從1977年底的810元降低為108元。

推行按勞分配原則還“為企業發展集體福利事業和改善職工生活開辟正當的經濟來源”，企業將利潤用作留存基金，用于改善職工生活條件。清遠縣企業將年終利潤分成“50%用于興建職工宿舍”，僅1979年清遠17間廠就興建職工宿舍3300多平方米。至1981年清遠縣企業共建職工宿舍8200多平方米，購買電視機12臺、冰箱5臺，改建職工飯堂6座以及職工娛樂場地2800多平方米。這大幅改善了職工生產生活條件，“搬進新房的技術人員和職工，真是喜笑顏開，歡天喜地”。

（二）擴大企業自主權，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和收益

清遠經驗成功之處在于擴大了企業自主權，改革了生產管理制度，提高了企業生產效率。《人民日報》報道指出：“清遠經驗實際上是通過擴大企業自主權，進一步處理好國家、企業和職工三者關系的經驗。”只有切實擴大企業自主權，才能增強國有企業的發展活力。如果企業缺乏自主權，“產供銷、資金周轉和勞力調配等問題”就無法迅速解決，導致效率低下，難以有所作為。習仲勛指出：“清遠經驗就是企業自主權的問題，企業有沒有自主權、自主權大小和它的關系大得很。”而在過去，“企業要求解決一個問題，要過幾道關，蓋幾個公章，公文來回轉，到處‘扯皮’”。

實行清遠經驗后，企業經營自主權得到擴大，能及時更新、完善生產設備和組織生產資料。如清遠17間廠用利潤分成添置生產設備38臺，完善生產流水線6條，改造廠房一萬多平方米。糖廠用提存資金改造紙機，使紙機生產能力從日產3噸提高到6～7噸。“電瓷廠新建了一座隧道窯，生產出口的釉面瓷磚。”同時，經濟部門也開始摒棄過去消極的“管”“卡”，立足為生產和基層服務。如食品廠、醬油廠在生產中缺乏好煤，經委便積極組織200多噸好煤，助其發展生產，使其生產效率獲得明顯提升。

生產效率提高使企業效益增加。在廣東省內，凡認真試行清遠經驗的企業，在經濟效益上均取得長足發展。以全省970戶國營輕紡企業為例，1980年1—8月，利潤凈增7300萬元，比原訂的全年計劃還多3300萬元。各地推廣清遠經驗后也取得良好效果。如原為虧損大戶的廣州、韶關鋼鐵廠試行清遠經驗后變成盈利大戶，跨進“百萬利潤廠”行列。高州縣17間國營工業企業試行后，實現利潤較上年同期增長7倍，其中橡膠廠更是三個月實現超計劃利潤8萬多元。樂昌縣燈泡廠投產十多年，連年虧損，推行后四個月就盈利8萬元。可見，推廣清遠經驗，給企業帶來良好的經濟效益，形成“國家增收，企業增盈，職工增益”的喜人局面。

（三）增強在全省全國示范效應，推動了國有企業體制改革

清遠經驗的示范效應迅速波及全國，推廣范圍進一步擴大，推動了廣東省乃至全國的國有企業體制改革。

首先，清遠經驗推動廣東省內的國企體制改革。1980年7月，廣東省委根據國務院有關規定精神，決定從7月1日起，“在廣州市、佛山市、江門市和省直屬企業中選擇廣州自行車工業公司、佛山陶瓷工業公司、凡口鉛鋅礦等79個企業作為第二批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點”，開啟了在全省范圍內第二批推行清遠經驗改革經濟管理體制的試點。同時，各地市也均效仿清遠經驗進行工業管理體制改革。如云浮推廣清遠經驗，按照自身實際實行包干制，改革創新，“工業發展一路高歌”。珠海在推進經濟特區的建設實踐中，在工業方面也學習清遠經驗，推行盈虧小包干的經濟責任制，進而逐層建立包干責任制。惠陽地區改革工業管理體制，在196個國營企業推行清遠經驗，扭轉了前幾年的連續虧損局面。到1981年底，全省100個縣和縣級市中，有63個學習清遠經驗，改革工業管理體制，48個縣市實行財政包干。

其次，清遠經驗在全國范圍內開始逐步產生影響。它形成于中共在探索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關鍵時期，改革路徑與中央有關國企體制改革的思路相吻合。在習仲勛的支持和推動下，清遠經驗很快引起了中央的注意，并以多種形式擴大了在全國的影響。如《人民日報》刊文贊揚清遠縣“改革后21個月來的經濟效果十分顯著”，在全國引起很大反響。1981年2月，國務院以政策文件形式推廣清遠經驗，發布《工業管理體制改革座談會匯報提綱》，決定在全國1/3的縣中學習和推廣。同年6月，國家經委副主任趙蔭華在調研清遠時指出：“清遠的做法不僅在廣東省有普遍意義，而且對全國縣級工業體制改革都有普遍推廣意義。”直至1982年11月30日，清遠經驗被正式寫入《關于第六個五年計劃的報告》當中，向全國各地推介，稱其不僅利于精簡機構、提高效率，還有利于推動企業組織機構和生產力布局的合理化。

經《人民日報》報道和中央肯定后，全國各地紛紛學習借鑒清遠經驗，進行經濟管理體制改革。到1981年，全國已有363個縣和17個小城市學習清遠體制改革的經驗。如廣西派人到清遠參觀學習后，便決定在全區推廣清遠經驗。四川的廣漢、新都、邛崍三縣學習清遠經驗后，制定具體改革方案，對工業管理體制進行有步驟改革。連內蒙古自治區都派了達140多人的參觀學習代表團來學習清遠經驗。到1983年底，全國各地來考察學習清遠經驗的有3萬人次。據當時氮肥廠廠長王昌浩回憶，最多的一天“接待了1000多個參觀學習人員”，“上班講得喉嚨都干了”。

正是在這種形勢下，在改革開放初期誕生的清遠經驗，因其切實符合當時經濟發展需要，迅速在全國推廣開來，客觀上推動了國有企業管理體制乃至經濟體制的改革。

四、結語

清遠經驗是廣東改革開放初期國有企業管理體制改革的重要成果，也是習仲勛大力推動廣東改革開放“先走一步”的典型。習仲勛支持、推廣清遠經驗的實踐表明，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的路線方針政策從上到下的貫徹執行需要一個過程，當時推行改革創新舉措時不時會遇到一些阻力。雖然中共中央、廣東省委一再號召解放思想、大膽進行經濟體制改革等，但基層仍有不少人選擇觀望，害怕“犯錯誤”。出現這種局面，一方面是緣于傳統計劃經濟體制桎梏人們的思想，另一方面也表明，連續的政治運動，使得各級干部仍然心有余悸。清遠經驗作為地方的改革創新舉措，經歷了由地方到中央，又由中央自上而下推廣到全國各地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習仲勛給予了明確肯定和大力支持，并排除各種阻力加以推廣，既體現了他對改革開放戰略決策的堅定支持，并因地制宜，結合廣東實際情況推動改革破局的深謀遠慮，也彰顯了他敢為人先、解放思想、人民至上和注重調查研究的崇高風范。

清遠經驗是改革開放起步前后中國縣級工業管理體制改革邁出的第一步，是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期間的重要探索。盡管受時代所限，清遠經驗并沒能徹底解決國企改革問題，但它對繼續推動國企體制改革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經驗借鑒。“實踐發展永無止境，解放思想永無止境，改革開放也永無止境。”站在新的歷史起點，要破解在發展過程中面臨的各種難題，更需要以巨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推動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周云，歷史學博士，華南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王文杰，華南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

Xi Zhongxun’s Support and Promotion of Qingyuan Experience

Zhou Yun" "Wang Wenjie

Abstract： The Qingyuan experience was the first step taken in the reform of China’s county-level industrial management system before and after the start of Reform and Opening-up. Xi Zhongxun fully summarized， supported， and promoted the Qingyuan experience through his leadership of Guangdong’s Reform and Opening-up deployment and deep thinking on economic system reform. Due to th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conditions at that time， the Qingyuan experience encountered many obstacles since its birth， and its promotion was not smooth. However， with the strong promotion of Xi Zhongxun and the strong support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it gradually became a learning object for the industrial enterprise system reform in Guangdong Province and even the whole country. Xi Zhongxun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formation and promotion of the Qingyuan experience， which in turn propelled Guangdong to take the lead in Reform and Opening-up.

Key words： Xi Zhongxun; Qingyuan experience; state-owned enterprise reform; Reform and Opening-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