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筆記

丁小龍

遠航筆記

生銹的日子，長出青苔的思想，

你守護暮冬的離散者，等待記憶歸航。

到底何時才可以完成自己？到底何為自己？

你在去年種下的心事，如今開出了新的薔薇。

那份愛彌散在荒野與荒野之間，

你聽到了海在退潮，聽到了島嶼在召喚。

何謂永恒，此種問題不再操縱你的心，

而你學會了在具象的愛中領(lǐng)悟神的美意。

在那兩畝掛在你名下的土地，你想建造菜園，

播種絲瓜與南瓜，培育土豆與西蘭花——

渴望再次扎根結(jié)果，并把不安交還于大地。

就這么等待著、祈禱著、行動著、領(lǐng)悟著，

那夢想顛倒的人，那終究涅槃的人，

終究會在橋上相遇，而我們都是橋上的孩子。

忘 川

無法涉過忘川，唯有體悟河流的美意。

在此岸踟躇，你以理念囚禁心中的獸。

依舊無法與更深的恐懼把酒言歌，

這無法顯現(xiàn)的苦澀，是你人生的圣杯。

一方面，沉重的靈魂渴望漫游；

另一方面，輕盈的肉身渴望扎根。

在一次次的詰問中，語言關(guān)閉了門，

而你以沉默為筆，書寫我們共同的懺悔。

人生的中途，你也來到了這片黑暗森林。

看不清世界時，但丁成了你的引路者——

上升的路與下降的路，終究成了同一條路。

你是路，讓他們經(jīng)過你并且忘記你。

時間也是路，把我們同時引向天國與煉獄，

而此刻的頓悟，是我愛你的證言。

慢

在一本思想史中緩慢航行，

收集眼前的風，打撈水中的淚，

并在每一座燈塔前駐足，仰望，默禱。

你給自己的時間裝上了減緩器，

你愛上了慢，愛上在慢中求索與領(lǐng)悟，

那迅疾的愛戀，如今化為歲月的墓志銘。

在曠野中漫步，在愛情中漫游。

即便是無聲的告白，也好過細微的喧嚷，

正如山谷的明亮好過山巔的寂寞。

不是為了抵達，不是為了消散。

你在這緩慢中擦亮了心中的鏡子，

并在鏡中瞥見了各自命運的寓言。

寓 言

這是對世界啟示錄的揭示——

既是符號，又是癥候，

既是航船，又是海洋。

無相在顯現(xiàn)，無名在召喚——

你領(lǐng)受了這命運的啟明，

以無言的形式，寫下真言。

收獲我們的，必將埋葬我們；

埋葬我們的，必將照亮我們——

唯一的門打開了共同的風景。

甘 露

九月，大地是藏著秘密的鏡子。

他們收獲了葡萄，剝開了痛苦，

并在一次長達半世紀的對峙中，

認領(lǐng)了各自命運中的甘露。

時間背著巨石在山野跋涉。

那些立在影子中的人等待奇跡。

上一次的大火焚燒了他們的記憶，

也焚燒了語言，而他們以沉默對話。

所謂的歡喜并沒有如期降臨，

而你也沒有到來，這正是分手的意義——

那些滾燙的情話，如今成了引航者的頌歌。

鏡與光

你來到了人生中途，身處于灰森林，

唯有不停地潛行，才可領(lǐng)取短暫的平靜。

那些折磨你的，或許是命運在試煉你，

而時間成了治愈你我的人間秘藥。

唯有創(chuàng)作，唯有在無中創(chuàng)造出有，

唯有在這有中為虛妄建造家園，

你才可以在夢里休憩，在空中領(lǐng)悟。

體內(nèi)的鏡子，映出了命中的光。

你渴望在黑夜里寫出關(guān)于光的啟示錄。

那些在大門前等待接管命運的慢人，

都是你的幻影，都是心的征象。

在漫游中消化心中的鐵，

在匱乏中領(lǐng)受詞語的艱澀與豐盛——

樹教會了樹吟唱，人教會了人靜默。

眼 淚

哭泣吧，我和我的靈魂。

為這無法分享的痛苦，

為這無法擁有的明媚——

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在荒野，在商場，或在河邊。

抱住情人或是仇人而哭泣；

抱住來往的風或是眼前的云而哭泣；

抱住虛妄或是幻夢而哭泣。

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哭一場，

向死去的親人訴說自己的念想，

向彌留的記憶陳述自己的卑微，

向倒下的神靈闡釋自己的悔意，

而眼淚會清洗你、照亮你、抹掉你。

哭泣吧，我和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