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視域下的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創作理念與方法研究

天津理工大學藝術學院/ 曹易

一、概述

1.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中的一個重要命題，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根源，這種主客結合的高度統籌思想與西方主客二分的哲學思想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這也是造成中西方文化藝術差異的根源性因素。[1]

2.綜合材料繪畫

綜合材料繪畫既不是一個獨立的畫種，也不是一種風格流派，而是一個復雜的藝術現象，其概念是具有動態性的，在西方藝術史上并沒有綜合材料繪畫這個藝術概念，這種藝術概念是從表現形式與材料媒介角度定義的，是東方審美視角對畢加索、基弗、馬蒂斯等以綜合媒介材料，并采用拼貼形式的立體主義繪畫與新抽象表現主義的繪畫藝術以及裝置藝術的誤讀。綜合材料繪畫的概念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綜合材料繪畫主要指在20世紀80年代末由西方現代藝術衍生出的綜合材料媒介繪畫藝術，[2]廣義的綜合材料繪畫作品主要指以各種材料媒介創作的繪畫作品。綜合材料繪畫是一種獨特的創作方式，這種創作方式可以充分發揮材料媒介在藝術創作中的表現力，突破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因創作材料媒介單一化所產生的對形式的慣性思維束縛。[3]

二、中國傳統藝術中的綜合材料繪畫性

關于綜合材料繪畫概念的探究，如果脫離西方現代繪畫發展歷程，回歸到中國傳統藝術語境中重新解讀其概念，我們會發現中國畫、壁畫、版畫、雕刻藝術等都具備綜合材料繪畫的概念屬性。如中國畫創作所使用的宣紙、水墨、礦物顏料等材料，壁畫創作所用的大漆、金銀箔、巖彩等多種材料技法，除此之外，版畫、雕刻藝術所運用的材料工藝更具有綜合性，而這類藝術形式并不能一概而論地被認定為綜合材料繪畫藝術，因為這些藝術形式都擁有獨立的藝術理論與發展史以及創作方法、評價體系，且每一類藝術表現形式都有其最“適宜”的材料語言，如果從藝術創作材料媒介的視角將這些藝術形式統一認定為綜合材料繪畫藝術，勢必會使綜合材料繪畫藝術走向泛化、虛無化，因此這類運用多種材料媒介進行創作的藝術形式（中國畫、壁畫、版畫、雕刻）可暫且稱之為具有綜合材料繪畫性的藝術表現形式。

綜合材料繪畫雖然不是某一個風格流派或畫種，但也絕不能簡單地按照藝術作品的媒介材料種類來定義，綜合材料繪畫藝術是從集合材料、技法以及作品表現形式等多方面因素進行判斷劃分的。綜合材料繪畫是將多種材料技法的結合作為一個最“適宜”的媒介來進行繪畫藝術創作，如運用多種材料技法創作的壁畫、漆畫可以被定義為綜合材料繪畫，以潑墨、潑彩等突出材料物性的技法創作的中國畫作品也屬于中國傳統綜合材料繪畫范疇，潑彩暈染效果除了藝術家對水墨、顏料的控制之外，還受水墨、顏料、宣紙材料自身的濃淡、生熟因素影響，潑彩技法所營造的畫面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正是這種偶然性才使得中國畫的潑彩與潑墨作品成為“天人共作”的藝術作品。

三、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發展歷程與創作觀

作為概念的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是包含時間屬性與現當代藝術概念在內的一個復雜藝術現象，是以東方的文化視角對西方現代藝術誤讀后在西方現代藝術理論框架基礎上進行的中國化實踐。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國內藝術家們開始了自發性的“本土化”實踐，試圖通過以材料媒介轉化的形式來實現中國綜合材料繪畫藝術的構建，到90年代中央美術學院與中國美術學院相繼開展的綜合材料繪畫方向的課程，以及2010年中國美術家協會綜合材料繪畫與美術作品保存修復藝術專業委員會的成立，通過四十多年的探索實踐，綜合材料繪畫本土化現象日益突出。

近十年來國內很多藝術家都意識到對于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的探索不能建立在西方藝術的基礎上，同時也不存在所謂的“中國現代藝術繪畫”問題。中西方在審美思想與價值觀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西方審美注重材料、色彩語言與造型結構，中國審美則注重意境、意象的營造。因此對于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藝術的創新轉換，并不是單一的材料媒介與表現形式的轉換，而是藝術思想與審美視角層面上的轉換，將綜合材料繪畫融入中國畫藝術體系中，讓綜合材料繪畫成為突破中國畫藝術材料語言與表現形式的一個選擇，在中國文化藝術核心思想下將中西方綜合材料繪畫表現技法相融合，創造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藝術作品。

因此，在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轉向過程中，對于中國畫的揚棄問題成為當前首要解決的問題，中國繪畫藝術的表現形式與載體具有多樣與多變性特征，而蘊含在形式與載體之中的核心要素主要為以下五點：

1.思想觀念

中國傳統藝術思想體系是建立在“天人合一”統籌思想下的藝術哲學，以儒、釋、道思想為主體，突出強調藝術作品的傳道教化功能與怡情悅性的審美功能，而“圖形非止于藝，承當與易象同體”，《敘畫》的藝術與哲學的同一性，則是中國畫藝術的核心精神。

2.意象塑造

中國繪畫藝術在表現形式上整體以寫意為主，宋代之前的繪畫藝術表面上是以寫實性具象繪畫為主，但與西方的古典繪畫藝術相比，中國畫是注重神似而不強調形似的“傳神寫照”，而“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則是中國畫“托物言志”審美思想的核心內容，同時也是中國傳統“天人合一”“萬物一體”哲學思想下的產物。

3.隱喻表達

“隱喻”是藝術家通過藝術表達思想觀念的重要手段，也是人類最初的思維方式。[4]從人類早期的巖畫到中國傳統水墨繪畫都具有“隱喻”的特性，受儒家“比興”思想影響，藝術家通過托物言志的方法在繪畫創作中通過被賦予著不同寓意的主題元素來訴說內心的告白。

4.意境營造

意境是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也是中西方審美的差異所在，意境是情景交融，主觀意與客觀境結合的產物，是中國人獨特的審美精神，也是東方美學的核心概念，而中國畫藝術本身就是一種寫意藝術，追求的是“象外之象”“畫外之意”的意境美。

5.綜合技法

“技進乎道”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個重要概念，也是東方藝術特色所在。在中國畫理論中自古就對技法方面的內容格外注重，如南宋學者陸九淵的“藝即是道，道即是藝，豈唯二物”的觀點，將藝術創作中的技法提升到了道的層面。受儒家“禮”文化影響，中國畫中的技法并不是單一的創作技術方法，而是被賦予了文化傳承意義的一種藝術形式，是中國繪畫藝術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

四、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創作方法

1.“隨心造象”表現形式

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的表現形式比傳統中國畫與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綜合材料繪畫更加豐富多元，在藝術表現形式方面將中國畫與西方現代繪畫形式相融合，這種表現形式具有“隨心造象”的特征。

“隨心造象”是中國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體現，也是中國寫意繪畫的核心思想，相比于傳統中國畫與油畫、壁畫、版畫、雕刻等其他藝術形式，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具有形式、材料、技法的豐富性與突破性特征，藝術家在創作中可以擺脫一定程度上的材質與技法的束縛，更加自由地進行“隨心造象”的藝術實踐。

由于每一種表現形式都有其獨特的意象表達，因此使得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的意象更加強烈豐富。如本人在2021年創作的作品《開山圖》（圖1），該作品采用紙本水墨的表現形式，紙本水墨是中國傳統繪畫藝術中最具特色的表現形式，水墨與宣紙的耦合可以在平面的二維空間中營造出三維空間的視覺效果，給觀者帶來無限的遐想空間與視覺審美享受。該作品所描繪的是不斷崩裂、分解、聚合的山體，重現出洪荒初開、凝氣化形的玄幻場景。中國山水文化是中國自然審美視域下比興思想的產物，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山水空間，因此這幅作品所呈現的不是現實世界的景象，而是超脫了物理層面上的時間與空間限制的異境山水。中國傳統山水畫中呈現出的山水空間是藝術家以人視角進行觀物取象的結果，而本人的山水題材繪畫作品則是以天人視角來觀物，將宏觀的山體形勢與微觀的山石肌理融為一體并與衛星遙感圖的圖像形式相融合，塑造出全新意象的山水空間，進而喚醒觀者對觀物視角的反思。

圖1 曹易 開山圖

2.“就地取材”材料媒介

在綜合材料繪畫藝術中材料不僅是一個媒介還是被賦予了符號意義的元素，而材料所代表的符號意義則是材料的物性與審美文化相融合的產物。由于審美差異使得中西方藝術家在綜合材料繪畫的材料媒介方面有著不同的理解，因此綜合材料繪畫的材料媒介應以“就地取材”為原則。“就地取材”中的“地”并不是指所在地區，而是指地域審美文化，而“取材”的方式是從材料物性出發，選取物性具有“天人合一”生生之美的材料作為創作媒介，如大漆、木屑、礦植物染料、宣紙、金銀箔、纖維、毛發等材料語言不僅可以營造出東方獨有的審美意蘊，還可以對中國畫觀念的深度有著更好的表達。如本人2019年創作的綜合材料繪畫作品《藝海揚帆》（圖2），該作品采用大漆、金箔、金銀粉、雞蛋殼、礦物顏料等具有東方審美意蘊的材質，作品圖像形式融合了印章的形式語言，將大篆與青銅器紋飾相結合，使觀者對中國詩、書、畫、印的審美文化機理產生更為深刻的思考。

圖2 曹易 藝海揚帆

3.“以境傳意”觀念表達

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藝術的觀念表達方式主要以隱喻為主，相比于傳統中國畫藝術與西方的觀念藝術，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的創作更加注重對于意境的營造，通過“以境傳意”的方式來表現作品的思想內涵，因為意境是一種審美狀態，通過不同的審美意境來傳遞作品思想的方法可以使作品的觀念更加多元。

如我在2022年創作的作品《春秋物語》（圖3），該作品采用紙本水墨的形式，運用抽象與意象結合的表現手法，營造出季節交替變幻、山水交融生生不息的幻象世界，從而引發觀者對生命與時間意義的多元化思考。

圖3 曹易 春秋物語

4.“天人合一”技法運用

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的表現技法是在壁畫、中國畫的基礎上對西方現代繪畫的技法進行融合。綜合材料繪畫的技法主要是指材料技法，材料技法不僅是藝術創作的技術，同時也是解讀綜合材料繪畫作品的重要途徑之一。由于材料性因素使得綜合材料繪畫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特征，藝術家通過繪畫技法與材料物性的耦合作用將藝術創作中的“偶然性”轉化為“可控的偶然性”，而這種具有“可控的偶然性”的技法正是中國“天人合一”思想的體現。在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創作中，“可控偶然性”突出表現在作品肌理與色彩方面，肌理技法主要體現在潑灑法、拓印法、拼貼法、堆砌法、皺紙法的運用中，色彩方面主要體現在礦植物染色過程中。

結語

本文概括闡述了天人合一思想與綜合材料繪畫創作的關聯問題，并針對當前中國綜合材料繪畫藝術的轉向問題，從表現形式、觀念表達、審美意境、技法應用等方面提出了較系統化的創作理念與方法，在促進并豐富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同時，也為藝術學理論研究與相關藝術形式的創新發展提供了參考與借鑒。

注釋

[1]田虹，《儒家“天人合一”思想與和諧社會的構建》，《沈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

[2]邢士強，《綜合材料繪畫的觀念表達及意義探尋》，《美術觀察》，2019年第12期。

[3]胡偉，《綜合材料繪畫的過去、現在與將來》，《西北美術》，2018年第2期。

[4][蘇]維果茨基，《思維與語言》，李維譯，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