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歌聲長出翅膀

一、引子

富寧縣位于我國西南邊陲的東南部，南與越南接壤，東隅與北壤則緊緊依偎著廣西百色。

在距富寧縣城82公里的一座山坡上，隱匿著一個被絢爛黃飯花簇擁的村落。這里，孕育出了一支以遠古悠揚歌聲吟唱愛情與自由的天籟之團——坡芽歌書合唱團。

壯語“坡”是山坡的意思，“芽”是一種灌木的黃色小花，人們把它稱為“黃飯花”，是壯家人制作五色花糯米飯用的黃色染料。“坡芽”可以理解為“山花爛漫的地方”。村民們以花泡水，那水便擁有了神奇的魔力，煮出的米飯金黃誘人，成就了世間獨一無二、遠近聞名的花米飯。

壯族是一個伴歌而生、伴歌而長的民族。山野田間勞動，有高亢激昂的山歌；月下河邊，有深情依依的情歌；節慶酒宴，有熱情洋溢的酒歌；隴端節，更是歌的海洋，悠揚的歌聲和調子讓人流連忘返。

在這片被黃飯花點綴的山坡上，流傳著一部古老而神秘的民歌集——坡芽歌書。它以81個簡約而靈動的圖畫符號，記錄著壯族兒女世代相傳的深情厚誼與愛情密碼，堪稱壯族音樂詩篇中最璀璨的瑰寶，閃爍著智慧與情感的光芒。

當晨曦初曉，稻香彌漫于田野，炊煙裊裊升起之時，壯家男女在勞作之余，以悠揚的歌聲傳遞著彼此的情愫。在壯語的低吟淺唱中，那歌聲如清泉般純凈，如甘霖般滋潤著這片土地與人們的心田，那是人類與大自然完美相處最動人的旋律。

這個仿佛曾被歷史遺忘的角落，深藏于大山的秘密，在一支文藝普查隊的探訪下，逐漸揭開了神秘的面紗。2011年5月23日，坡芽情歌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顆璀璨明珠。2012年，坡芽歌書合唱團正式成立，他們懷揣著這部古老的歌書，唱響了富寧的每一個角落，歌聲在云南的山水間回蕩；歌聲飛過群山，唱響到全國青歌賽的璀璨舞臺上；甚至跨越國界，飛向世界合唱比賽的最高殿堂。他們的歌聲，帶著黃飯花的陽光色彩，展翅飛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二、坡芽歌書合唱團的誕生

坡芽歌書合唱團的誕生，與坡芽歌書這一珍貴的文化遺產緊密相連。

2002年，隨著國家全面普及九年義務教育的推進，富寧縣組建了“普九”文藝宣傳隊，成員來自全縣各地具有一定歌唱、表演特長的人。“普九”文化宣傳隊成立后，編排了一系列的小品、舞蹈、小合唱等節目，深入全縣13個鄉（鎮）進行演出，宣傳“普九”政策的意義。宣傳隊還成立了一個由男聲6人組成的“百越組合”小合唱，意為“展示百越民族文化藝術精髓的文藝組合”，它以富寧壯族山歌為主調，成了宣傳隊下鄉時受歡迎的組合。

這支宣傳隊不斷創作出新的作品，走遍全縣村村寨寨，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同時，挖掘民間藝術，整理出許多民族民間文化素材，通過演出活動進行傳承和弘揚。

2006年，富寧縣壯學發展研究會對壯族文化資源進行全面普查。縣文化產業發展辦公室的劉冰山、黎盛根、李寧三人，陪同許六軍（文山師專宣傳部原部長）到坡芽村采錄壯族民歌。在坡芽村農鳳妹家，發現在一張兩尺長、一尺寬的土布上，繪有星、月、樹、稻葉、犁、斧、馬、人、衣服、鳥籠等81個圖案，每個圖案約一寸大小，是用削尖的竹簽蘸上天然的紅色仙人掌果實汁液畫上去的。當地村民把這些圖案叫作“布瓦吩”，意為“把花紋圖案繪在土布上的山歌”，即“歌書”。

農鳳妹 1965年出生，小的時候，跟奶奶學壯族山歌，奶奶曾拿出一張繪有圖案的土布，告訴她，這是祖輩傳下來的坡芽歌書，唱歌時如果忘記了，看到對應符號便能想起。

歌書內共有81個符號，每個符號代表一首情歌，講述著一對壯族青年男女從相識、相知、相戀到白頭偕老、共度一生的感情故事。這些符號既與愛情有關，也與村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

這81個神奇的符號，至今仍然完整地保存在這個散發著古老文明氣息的地方。

2007年，“百越組合”更名為“坡芽組合”，融入坡芽歌書的曲調參加文山州舉辦的青年歌手大賽，獲得金獎。

隨著坡芽歌書的發現，其獨特的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逐漸被人們所認識。為了傳承和弘揚這一文化遺產，富寧縣決定組建坡芽歌書山歌隊，以傳承弘揚好這一文化遺產。

2009年，“坡芽組合”增加了人員，更名為“坡芽歌書山歌隊”，在云南省第三屆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上，奪得原生態組金獎。

2010年3月，坡芽歌書山歌隊首次登上央視舞臺，參加第十四屆CCTV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拿下了團體決賽原生態類別的最高分。榮獲團體決賽三等獎。

2012年，在富寧縣委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由國家一級作曲、云南藝術學院音樂學院原院長劉曉耕、著名指揮家葉明菊、云南藝術學院音樂系教授吳渝林、業原等專家學者共同創建打造的“坡芽歌書合唱團”正式成立。坡芽歌書合唱團在坡芽歌書山歌隊的基礎上組建，開始在全縣范圍內選拔合唱團成員。

選拔除了要求具備一定的演唱技巧外，更重要的是對坡芽文化的熱愛和情懷。此次選拔，吸引了來自全縣一百多位各行各業的音樂愛好者報名。

通過專家的考核選拔，坡芽歌書合唱團正式成立，團員來自富寧縣各行業，包括壯劇演員、音樂教師、電影放映員、農民、公務員等不同身份、不同民族的團員，人員由原來的10人擴大至48人。

三、唱歌之路

合唱團成立后，以演唱坡芽情歌為主。首要任務是讓合唱團成員認識坡芽符號，矯正壯語的發音，并學習地道的壯語。

現任坡芽歌書合唱團團長黃祥回憶道：“合唱團成立時，大家都是新手，要學的東西非常多。學校里學的音樂知識遠遠不夠用，何況團里還有成員不是學音樂的、不會說壯語的、不懂五線譜的。老師們真的是嘔心瀝血，我們的團員也非常努力。那個時候，好多團員每天晚上睡覺、做夢都在學習，我也常常在夢中背譜，生怕背不得被老師點名。”

十多年過去了，回憶是美好的，過程卻是艱辛的。

在沒有成立坡芽歌書合唱團前，坡芽歌書山歌隊已經在努力傳唱著坡芽山歌。

黃劉燁，37歲，是坡芽歌書合唱團元老級人物。她的父親劉會明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壯族民歌歌手，對民族音樂和民族文化非常熱愛，寫山歌、編快板、寫小品，傳遞著他對生活的熱愛、對家鄉的深情厚誼。黃劉燁的父母當年就是通過對山歌，相識、相知并相守的。父親對壯族山歌的熱愛，在黃劉燁的心中播下種子，黃劉燁從小就喜歡唱歌，嗓音條件也非常好。童年時在家里、院子里聽到的，都是帶有濃郁風格的民歌，跟著父親，她學了很多山歌。

初中畢業，黃劉燁考進了文山師范學校音樂班，畢業前夕，聽到文山州壯劇團要招人的消息，喜歡唱歌的她向老師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家向爸爸學習山歌，并告訴父母她想考文山州壯劇團，父母非常支持。

一周時間，黃劉燁跟著父親突擊練習壯族山歌。

兩個月后，憑著出色的嗓音和專業素養，她順利考進文山州壯劇團。

進入壯劇團后，天生的好嗓音、甜美的長相，加上謙虛刻苦，她被選入坡芽歌書山歌隊。

黃劉燁在壯劇和壯族山歌之間切換自如。“好多曲調和意境是相通的，好像不算太難，如果有太難的。我會找爸爸幫我解決的。”

在劇團，黃劉燁認識了蒙森，在排練由黃祥編劇的壯劇《愛你在心口難開》時，因戲生情、因歌生情，男女主角把劇中的情歌對唱由臺上演繹到了臺下，換下戲裝，兩個人還在對歌，“愛你在心口難開”那就用歌聲把愛唱給對方吧。

2009年，經過雙方父母同意，兩個年輕人開始準備婚禮。日期和時間，是老人算好的良辰吉日，按照壯族的風俗，早上5點男方要到女方家接親，然后按照壯族習俗舉行婚禮儀式。

結婚是一對年輕人最幸福的時刻，兩個人都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8月，坡芽歌書山歌隊接到通知，到昆明參加云南省第三屆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大家歡呼雀躍，能去省上參加比賽，這可是第一次，全隊所有人都摩拳擦掌，鉚足勁加班排練，希望能取得好成績。

不負眾望，坡芽歌書山歌隊一路過關斬將沖進了青歌賽決賽。進入決賽后，黃劉燁開始焦急起來，因為婚禮的日子也越來越近，而她還在昆明參加比賽。山歌隊的同事打趣她：“你趕快打電話給蒙森，叫他打印一張跟你一樣高的海報。如果結婚那天你趕不回去，就叫蒙森跟你的海報站一起，也是一對新人。”也有小伙伴同情地悄悄問她：“要不跟蒙森商量一下，婚禮改期？”

“這是雙方老人訂好的時間，親戚朋友都通知好了，怎么能改期呢？”黃劉燁焦急萬分，難道真要打印一張海報，讓丈夫跟自己的海報結婚，那不成一輩子的遺憾了？

黃劉燁結婚的事傳到富寧縣政府，富寧文旅局專門派了一輛車在比賽現場等候，比賽一結束立即接她趕往富寧。

黃劉燁心安了，全身心投入比賽，把壯族女兒柔情甜美的感情，用歌聲傳遞給臺下的觀眾。

演出的大幕徐徐合上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再過7個小時，迎親的隊伍就要來家里接親。黃劉燁來不及換演出服，她必須在凌晨5點前趕回家，要知道那個時候，昆明到富寧，沒有高速，也沒有動車。

司機笑著對黃劉燁說：“妹子，你們山歌隊為富寧爭了光，比賽到現在你也累了，你在車上睡一覺，醒了就到家，我保證！”

黃劉燁合上雙眼，眼前還是比賽閃爍著燈光的舞臺，仿佛她還站在舞臺中央，黃劉燁搖了搖頭，睜開雙眼，眼前是黑漆漆的路，只有她坐的車，車燈在前面發出兩道齊刷刷的亮光。

“會不會堵車？路上連輛車都沒有，怎么會堵？黃劉燁搖頭否定了。”

“我要有一對翅膀就好了，我可以一下就飛回家。”

“這車，5點前能不能趕到家呀？現在父母肯定還沒睡，他們不知有多著急。”黃劉燁向往的婚禮可不是這樣著急慌忙的。出嫁的自己，一定是一生中最美的，平靜、幸福。可現在的自己，焦急、煩燥，即將開始的婚禮虛幻在遠方那漆黑的夜里。

十多年過去，那天晚上在黑漆漆車里的小細節，黃劉燁至今還記憶猶新。每當回憶起當年，黃劉燁眼中滿是幸福與驕傲，這是只屬于她的，獨有的愛與情。

準時趕回家的黃劉燁，馬上被小姐妹簇擁著，脫下戲裝，卸下舞臺妝，換上新娘裝，化上新娘妝。

她幸福地嫁給了唱山歌的白馬王子蒙森。

“我們有時會錯過我們認為最幸福的時刻，實際上，幸福的時刻不會錯過，因為幸福不是一瞬間，是一輩子。”現任合唱團團長黃祥給我講述他看著黃劉燁幸福地嫁給蒙森的幸福時刻。

2013年，剛成立一年多的坡芽歌書合唱團要去美國巡演，當時黃祥妻子已經懷孕，預產期正好在美國巡演期間。“你放心去，沒事，我一切正常。再說，還有爸爸媽媽呢，你不用操心，我們的寶寶肯定會順利出生的，你就等著聽好消息吧。”妻子挻著大肚子，一臉輕松地對黃祥說。

只有黃祥知道妻子輕松話語背后隱藏的不安。

這天，合唱團在夏威夷剛演出完，黃祥的手機響了，是遠在萬里之外的家鄉打來的，黃祥有點小激動，按了接聽，手機里沒有聲音，黃祥一陣緊張，拿手機的手開始顫抖。幾秒鐘后，聽筒里傳來一聲孩子清脆的哭聲，那是嬰兒來到世上發出的第一個聲音，黃祥激動地只會反復說一句話：“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

等掛了電話平靜下來，黃祥才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對著大洋彼岸，黃祥在心里默默地說：“對不起，老婆，我要一輩子對你好。”

四、通往金獎的路

“卜樂（注：‘卜’是壯族妻子對丈夫稱謂，‘樂’是孩子的名，意思是叫‘樂’這個孩子的爸爸。）合唱團要到俄羅斯參加世界合唱比賽了！”韋孟言一到家，喜形于色地對丈夫農永杰說。

“咩樂（注：‘咩樂’是壯族丈夫對妻子稱謂），你要去俄羅斯？”丈夫抬起頭，驚訝地問道。

“是的，我要跟合唱團去俄羅斯索契。”韋孟言臉上泛著光。

“你？”農永杰看著韋孟言，不等韋孟言說話，“可你已經懷有身孕，那么遠的路，不能去。”

“我想去，我們合唱團是第一次參加世界合唱比賽，那可是世界級的大賽呀。”韋孟言臉上的光沒有消失。

“可你肚子里懷著我們的孩子，那么遠的路，你又是出了名的暈車、暈機，你不能去！”

“卜樂，我真的很想去，我沒跟團里說我懷孕的事，我打算先不說，不能給他們壓力。”

“可你給我壓力呀，再說，媽媽也不會同意的。”

“媽媽的工作我去做，你得先同意。”

“我不同意！”

韋孟言臉上的光消失了，賭氣不理丈夫。

“咩樂，合唱比賽不是才比一次，以后有的是機會，你就為了孩子放棄一次吧，孩子出生，你干什么都行。”

“這是坡芽歌書合唱團第一次參加世界大賽，老師說那是合唱界的‘奧林匹克’，最最頂級的比賽，我真的不想放棄。”

“你別沖動，好好想想，我倆都好好想一下。我是怕你出意外。”

“今天團長一宣布，大家都非常興奮，我是想了一天才跟你說的。我身體好，你身體也好，我們的孩子身體一定很好。他現在來，是跟我們有緣，‘命好才相會’歌就是這樣唱的。再說，如果他跟我們沒緣，那我整天躺在家里，孩子也會離開的。”韋孟言說完，眼淚掉了下來。

丈夫用手給韋孟言擦了擦眼淚，握住韋孟言的手，眼眶也紅了：“我們再商量一下，不著急。”

接連幾天，韋孟言就這樣哭著說，說到后來，丈夫哭著聽。

最后，丈夫哭著同意了。

送韋孟言走時，農永杰抹著眼淚，團里同事打趣他倆像新婚別離似的，只有農永杰心里明白，他是擔心妻子兩個多月的身孕。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合唱團終于抵達俄羅斯索契，一下飛機，同事才發現韋孟言的臉色極差，腳腫得像饅頭一樣，大家都關心地詢問著她。

“沒事沒事，我就是暈機，休息一下就好的。”只有韋孟言自己明白為什么這次暈機這么嚴重。

在索契的日子，團員們最怕的就是吃飯，因為壯族是中國也是世界上最早發明水稻人工種植技術的民族之一，合唱團員都是來自云南富寧，大家習慣吃米飯，而索契基本沒有米飯，口味也不是合唱團成員能夠接受的。男團員還好，幾天后慢慢適應，而韋孟言正在懷孕反應期，一點也吃不進東西。

“我們住的周圍有一個小超市，里面的方便面都被我們搶購一空，有一天沒吃的，我們三個人只吃了一碗方便面，一人夾一筷。”韋孟言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比畫著。

“苦不苦？”采訪時，我問韋孟言。

“當時覺得太苦了，孕反又嚴重，還好每天排練，基本上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就硬撐著。現在想起來嘛，也不覺得那么苦。”韋孟言笑嘻嘻地說，好像講的是別人的事。

“是因為第一次參加世界合唱比賽就拿了一個最高獎，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也許吧，主持人宣布我們獲得金獎后，我們沒有歡呼，主持人還重復了一遍，說我們太淡定了。實際大家心里只是松了一口氣，都在想：終于可以回家了，我們沒有辜負所有人對我們的期望。”

“我去的時候97斤，回到富寧，我只有90斤。我老公來接我，一見到我就哭，我問他怎么回事，送的時候哭，現在我回來了還哭，孩子在我肚子里好好的，哭什么呀。”

“不過我沒敢去見媽媽，因為我真的是瘦得不成樣子，見到媽媽她肯定難過，等我把自己喂胖一點，臉色好一些才去見媽媽。”

幾天后，富寧縣政府給坡芽歌書合唱團開了個慶功會，在會上，許多團員哭得稀里嘩啦。

坡芽歌書合唱團現任團長黃祥說：“合唱團女團員比男團員辛苦，無論是懷著寶寶或者是剛生小孩的女團員，這份辛苦是真的苦。有時在演出時，主持人會說，臺上的演員誰誰誰即將當媽媽，臺下總是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只有自己明白掌聲背后的辛苦。”

一次，懷著孩子的黃劉燁在臺上演出時，肚子里的孩子猛踢了她一腳，黃劉燁一驚，連忙平靜下來，心里對寶寶說，“你在幫爸爸打節奏吧，好好打哦。”她的丈夫蒙森，已加入合唱團男高聲部，同時還兼合唱團用各種壯族生活器皿敲打節奏。

2015年，剛生完孩子的李燕，為了參加央視合唱先鋒的比賽，立即給孩子斷了奶，等捧回獎杯時，李燕看著瘦弱的孩子，實在不忍心，又把奶給孩子喂上，可能是好長時間沒有吃到媽媽的奶，孩子使勁吸，把乳頭都吸破流血了，李燕痛得邊哭邊對孩子說：“吃吧，慢慢吃，是媽媽欠你的。”

在上海演出時，坡芽歌書合唱團引起極大的轟動，主辦方臨時加演一場，全團把飛機票延遲一天回家。

加演完后，大家回到住地，這個晚上可以輕松了，可以去向往已久的外灘觀賞夜景。女團員都在相約，這時，懷孕的農星艷突然大出血，黃祥立即抱起農星艷就跑，邊跑邊叫其他人打電話叫救護車。

夜深了，從醫院傳過來的消息是農星艷宮外孕，剛脫離危險，大家長長舒了口氣。心有余悸的黃祥從醫院回來說：“如果不是今天加演這一場，我們今天晚上是在飛機上，不能想象會出什么事。”

坡芽歌書合唱團成員的真實故事，很打動人，但坡芽歌書合唱團取得的那些輝煌的成績，就是“苦”出來的嗎？不是的，合唱團的成功，背后有許多對坡芽有情懷的人。

五、藝術之路

在坡芽歌合唱團還沒組建，仍是坡芽山歌隊時，一天，時任云南省藝術學院音樂學院院長的劉曉耕在辦公室里，外面傳來一陣富有穿透力而又細膩、柔美的歌聲，從遠方輕輕地、靜靜地飄來。尋著聲音，是五樓排練廳傳出來的，整幢樓在一種類似音樂廳的環繞聲中，如天籟之音，從頭頂傾城而下，使人有一種如癡如醉的感覺，這聲音一下子把劉曉耕吸引住。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柔美的原生態聲音。”劉曉耕想起當年自己循聲去尋的情景，還對那美妙的聲音回味無窮。

經過交談，得知正在排練的是坡芽山歌隊的隊員，他們來自大山深處的富寧。劉曉耕驚嘆之余，對這個來自壯鄉的原生態唱曲很是欣賞。

劉曉耕作為國家一級作曲家、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同時擔任云南藝術學院音樂學院首任院長、云南省音樂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云南省高校學術委員會委員等職務。他創作了不同體裁的音樂作品，包括交響樂、舞劇、合唱、獨唱、獨奏、電影、電視、大型廣場音樂等，在音樂界享有較高聲譽，曾任CCTV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評委；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五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開幕式音樂總監及作曲，多次獲得中宣部、文化部、廣電部等頒發的國家級和省級獎項。

劉曉耕問自己：我們的少數民族音樂，這樣優美的旋律和歌聲，為什么只能在大山里通過口傳心授的方式，存在于日常生活和民族節慶之中？能不能通過現代合唱的方式，讓這些音樂和歌聲走入高雅的音樂殿堂？

2012年，坡芽歌書合唱團成立。劉曉耕、葉明菊、吳渝林、業原等音樂家組成專家組，劉曉耕擔任合唱團藝術總監，葉明菊擔任指揮。在原有坡芽情歌演唱的基礎上，專家組對古老的坡芽歌書進行了二次創作，用多聲部的形式把歌曲重新編配。

合唱是一種群體性、多聲部的聲樂表演藝術形式。其音域寬廣、音色豐富、和聲性強，具有多層次、立體性的聲響效果。它以人聲抒發感情、以人聲表現音樂，因此極富震撼力和感染力。西方的合唱起源于教堂，在音樂風格上注重和聲的運用和結構的嚴謹，中國合唱藝術也有著十分悠久的歷史，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合唱就已經盛行，《詩經》、宮廷雅樂很大部分其實是以合唱的形式演繹的。熟悉東西方合唱作品的劉曉耕想到了弱聲唱法，結合坡芽歌書委婉、綿長的曲調，讓東西方合唱藝術融合在一起，營造出一種優美的合唱旋律。

坡芽歌書具有詩經的味道，為了讓坡芽歌書加大傳播的范圍，延續歌書的生命力，多次試驗后，專家組決定用多聲部無伴奏合唱來講述“坡芽故事”，再現壯鄉生活。他們為坡芽歌書合唱團量身定做了一個特殊的和聲體系，這種和聲從他們的語言、歌唱腔體中來，最大特點是真假聲混搭及兩者的自然轉換。四個聲部真假聲同時“掛”、同時轉換，出來的和聲效果和聲音的純度、天然度都非常美。

合唱版“坡芽故事”保留了坡芽山歌原汁原味的韻味，加入了專家組的“和聲體系”后，在演唱風格和舞臺呈現上更接近當代人的審美，成為多聲部民族合唱的一種新嘗試。這樣的編排，使坡芽歌書更符合當代審美意識，極大地豐富了曲目的內容和藝術內涵，大大提升了舞臺藝術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合唱曲目編寫完成后，剩下的就是排練，排練的重擔落在了劉曉耕和葉明菊身上。合唱團成員是專家組親自挑選的，他們音樂方面的知識參差不齊，對于合唱，大多數人可以說知之甚少。知識不足那就培訓，合唱團里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學習能力強，接受力快。

老師們就從最基礎的開始授課，邊授課邊排練，當時劉曉耕和葉明菊都在云南藝術學院任職，每周給學生上完課，周末就自己開七八個小時車趕到富寧，那時昆明到富寧的高鐵還沒通車。到了富寧，老師們來不及休息，合唱團員都等著他們，加班授課、排練，然后趕回昆明。有幾次，家里老人沒人照顧，葉明菊就把老人也一起帶到富寧，排練完再帶著老人回昆明。

每天排練必須準時到場，遲到一次罰款100元，排練時一切聽從指揮，不準講小話、不準玩手機、不準接電話，老師以身作則認真教，學生如饑似渴認真聽。有時看到排練的團員很累，葉明菊就會給大家講一些小故事來調節氣氛，“你不知道葉老師頭腦里到底有多少知識，上到天文，下到地理，與音樂無關的知識，她都跟我們講。葉老師還特別懂心理學，一眼就能看穿我們心里想什么。”久而久之，團員私下里親切地叫葉明菊“葉媽媽”。

葉媽媽對合唱團員說：“我們大家都給自己在內心定一個目標，一個長遠目標，我的目標是把你們帶到世界舞臺，讓世界認識坡芽文化，你們的目標是站在世界舞臺，讓更多的人認識你們、認識坡芽文化。”

“我以前特別不自信，對自己不自信，對我在合唱團的角色也不自信，自從葉媽媽來后，她教會了我很多，我整個人都變得自信起來。”

“葉老師排練太投入了，一站就是幾個小時，不喝水、不去衛生間。”

“你們呢？”我問道。

“老師都這樣以身作則，我們哪敢有半點松懈。”

合唱團現任團長黃祥說：“劉曉耕、葉明菊、吳渝林、業原他們是坡芽歌書合唱團的恩人。”

為了讓合唱團成員了解世界合唱的水平，老師們把能找得到資料、光碟都帶到了合唱團，合唱團買了一臺電視，一臺播放機，休息時，大家圍坐在一起，邊看光碟邊討論，觀摩學習國內外不同國家、不同時地區、不同民族的合唱，開闊了眼界，增強了信心。

采訪原坡芽歌書合唱團高聲部部長羅元麗，她說在合唱團的日子，跟老師們學到很多東西，“嚴格要求自己，嚴謹對待事情。”遇事不慌，即使在舞臺上出現意外，也要從容面對，不能讓觀眾看到舞臺上的不完美。

“在這幾位老師的指導下，你們一直都很順利地拿獎。”

“不是的，我們也有發揮失常的時候，在“歌聲與微笑——合唱先鋒”比賽中，我們第一場第一首歌就沒唱好，下臺后大家都很沮喪，情緒低落。葉老師卻對我們說‘你們表現得很好，能走到這個舞臺已經很棒了，這可是國家級舞臺，有幾個縣級合唱團能像你們一樣？你給我舉個例子。’大家都笑了，氣氛一下子就輕松起來，后面的比賽我們越比越好。”

至今，她還記得葉明菊老師在比賽前，要求所有團員一定要讓自己的心平靜，她自己也是這樣做到的。在演出前或者比賽前，她一律不見朋友、不見學生、不逛街、不熬夜。羅元麗講述，坡芽歌書合唱團在全國巡演時，葉明菊的一位學生正好在他們巡演的城市，學生打電話想見老師一面，葉明菊婉拒說等演出完。當天晚上演出完，第二天他們就趕往下一個城市，學生沒能見到老師，這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但葉老師就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從不妥協。

六、輝煌成就

2013年3月，坡芽歌書合唱團把坡芽情歌唱到了美國夏威夷。

2014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參加由中央音樂學院主辦的首屆“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周”活動，在國家大劇院、清華大學、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中央民族大學等進行專場演出，得到專家、學者及媒體的廣泛贊譽。

2015年9月，坡芽歌書合唱團在央視音樂頻道“歌聲與微笑——合唱先鋒”比賽中一舉奪得周冠軍、月冠軍、年度總冠軍以及最佳組織獎。

當姑娘小伙們純凈柔美的歌聲響起時，全場觀眾和評委頓時被吸引住了。演唱結束時，全場靜場幾秒鐘后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幾年時間，坡芽歌書合唱團在國內、國際參賽、巡演，其原汁原味的演唱風格使“坡芽山歌”具有無與倫比的美妙、獨一無二的魅力，得到音樂界專家的高度贊譽。巡演時，農鳳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坡芽情歌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農麗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坡芽情歌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常常是合唱節目的開場引子。隨著優美流動的歌聲，兩個人在舞臺中央展開81個字符的坡芽歌書，主持人介紹每個密碼所代表的意思，現場觀眾都被古老的坡芽歌書所折服。

在一次比賽上，點評嘉賓閻肅、徐沛東聽了坡芽歌書山歌隊的演唱后，連聲夸贊。兩個人都是歷屆青歌賽的老評委，但當他們聽完《哪里鷓鴣叫》后，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這純天然、渾然天成的歌聲簡直是天籟之音，他們各個音轉得都非常自然，選手們對音樂的感覺比我們都強。”

有一次演出完，評委上臺握住藝術總監劉曉耕的手說：“你們把古老的坡芽山歌編排得那么好，還加有音效，特別生活化，我都想到坡芽去了。我發現有一句唱詞后，還加有嬰兒的哭聲，真的太用心、太妙了。”

劉曉耕爽朗地笑著說：“竹筒、竹竿那些是真音效，嬰兒哭可不是音效。因為嬰兒的媽媽在臺上唱歌，孩子在后臺聽到媽媽的聲音，要找媽媽。”全場響起掌聲，那是黃劉燁的第二個小孩，剛出生不久，跟著媽媽來演出。

坡芽情歌無與倫比的美妙、獨一無二的魅力，得到音樂界專家的高度贊譽。坡芽歌書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以一種活態化的傳承方式發展，它為中國音樂文化增添了新的光彩。壯族是水的民族、水的生活、水的性格和水的山歌，“水柔美”和“醇甜潤”是壯族民歌特點。坡芽山歌在演唱時，無伴奏的多聲部合唱，布景是噴繪的青山綠水，沒有華麗的服裝，只有壯族手工做的粗布衣服，還有他們日常生活的竹筒、簸箕、小竹凳、土布、紡車，他們把這些生活用具搬到舞臺上，以細膩，柔美，恬靜的演唱風格，渾然天成的自然和聲和默契的配合，真實地展現了云南壯族民間音樂特色和生活習俗。

聽，他們娓娓道來的故事：

月亮睡了嗎，星星正在唱。

山花輕輕舞，風兒和著拍。

爐火為你旺，米酒飄著香。

竹筒五色飯，幸福粘蜜糖。

大地已睡了，情妹與我伴。

夜鶯在歌唱，情郎眼欲穿。

我在火塘等你來，

等你來到我心懷。

我在梳妝等你來，

歌書傳情歌唱愛。

我在閨房等你來，

秋水伊人魂魄開。

月亮已睡了，星星還在唱。

風兒依偎著，山花還在想。

這是一首李玉昆創作的名叫《月亮》的歌曲。壯族謙遜的性格，使他們在表達自己的情感時顯得特別地委婉、含蓄。葉明菊要求女高聲部在唱這首歌曲時，從內心要有一種甜蜜、一種幸福，一種等待心上人的期許，表演的神態上，要嬌羞。當男聲三、四部進入時，女聲的合音要收一些，把嬌羞藏起，音色向男聲靠，這樣四個聲部的聲音融在一起時，才具有立體感。

2016年第九屆世界合唱比賽，共有來自76個國家和地區的283支合唱團參賽，參賽隊員超過1.2萬人。坡芽歌書合唱團獲得冠軍組無伴奏民謠組別金獎，這次亮相，讓世界上更多人聆聽到了流動的“坡芽歌書”。

隨后，坡芽歌書合唱團打破了坡芽調的局限，大膽加入了富寧其他地區壯族的作品。在全國巡演音樂會上，曲目單中又加入了傣族歌曲《崴薩啰》、布朗族歌曲《月亮今晚要出嫁》等少數民族合唱作品。坡芽情歌不僅富寧能唱，其他地方也能唱，坡芽山歌合唱團不僅能唱坡芽情歌，還能唱其他各民族的歌。

只有打破壁壘，才能走向世界。

2016年8月，坡芽歌書合唱團參加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

2016年10月，在上海交響樂團、復旦大學等五地成功舉辦滇滬合作20年專場音樂會。

2017年，參加在北京中共中央外聯部舉辦的云南脫貧攻堅專題宣介會演出。同年，參加中國文化部對外文化交流協會組織的“愛的密碼·海上絲綢之路文化行”世界巡展項目，在歐洲西班牙、馬耳他，東南亞泰國、斯里蘭卡，澳洲澳大利亞演出。

2017年至2019年，獲國家藝術基金2017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愛情密碼坡芽歌書 ——坡芽情歌”合唱音樂會在北京、上海、南京、西安、杭州、武漢、濟南、開封、廣州、深圳、廈門、昆明等地巡演23場。

2018年6月，應邀參加張藝謀導演作品《對話·寓言2047》觀念演出國家大劇院首演，并在天津、西安、武漢等地成功巡演。

2019年11月，受邀參加在廣西桂林舉辦的“第四屆中國民歌合唱節”開幕式演出。

2020年12月，受邀到中山市藝術中心進行專場演出。

2023年8月，應邀參加國家大劇院“八月合唱節”開幕式演出和專場演出。

2023年10月，應邀參加第三屆“一帶一路”音樂教育聯盟國際大會閉幕式音樂會。

2023年10月，應邀參加創意云南文化產業博覽會“非遺之夜”演出。

2024年7月，參加中國香港“2024世界青少年合唱節暨第一屆大灣區合唱節”。

合唱團在全國巡演時，有位老奶奶成了合唱團的鐵桿粉絲，追著合唱團去了幾個城市，當合唱團在清華大學演出時，主辦方把老奶奶請到了臺上，她激動地說，這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歌聲。

在香港演出開始之前，合唱團以維多利亞港為舞臺，以香港的摩登高樓為背景，即興“快閃”，現場演唱了《命好才相會》。演唱完，許多游客紛紛與合唱團合影，還有好奇的香港市民詢問合唱團穿的服裝和頭飾，有些游客甚至加合唱團成員的聯系方式，他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歌聲背后的故事。

這是2023年在國家大劇院八月合唱節上，坡芽歌書合唱團音樂會的演出曲目：

《今天好日子》《命好才相會》《哪里鷓鴣叫》《妹要嫁何方》《夢里情相牽》、《只愛你一個》《小妹猜猜看》《妹來把家當》《舍得舍不得》《跟孃討晌午》《難得醉一回》。

上半場的這11首曲目，均是根據文山地區壯族山歌改編的合唱作品，下半場的演出曲目加上其他少數民族民歌改編的曲目。《久久見過還想見》是海南黎族風格的民歌，《哦然》是景頗族風格的民歌、《谷雨梯田》是哈尼族風格的民歌，《薩》是傈僳族民歌，《月夜》是一首藏族風格的歌曲，《月亮今晚要出嫁》是一首具有布朗族音樂素材和風格的歌曲。《回家》這首歌曲的創作靈感，來源于1997年香港回歸這一歷史性重大事件。

每一首歌都凝聚了創作者、演唱者真心和愛，每一首歌，都在娓娓道來一個動人故事。《回家》的歌詞“回家，回家，我的媽媽在盼。回家，回家，兄弟姐妹在望，回家的路不再遙遠。過去的時光就在我眼前，童年的夢幻今天要實現，走遍了世界才知道回家，鄉情鄉音纏繞我心間。”

“走遍了世界才知道回家，鄉情鄉音纏繞我心間。”正是對鄉音鄉情的熱愛，才讓一群大山里的孩子和音樂家、指揮家的完美結合，從小山村走向世界舞臺。

“讓更多的人喜歡上我們少數民族的歌，都來唱我們少數民族的歌。”這是合唱團所有人的心愿。

七、傳承之路

文化遺產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是推動增強文化自信的精神力量。

坡芽歌書自2006年發現以來，以其巨大的藝術魅力和獨特的傳承方式，吸引了世界的目光和廣泛的關注。中國語言學專家周有光將坡芽歌書譽為“文字之芽”。清華大學教授趙麗明一行考察了坡芽后指出，坡芽歌書在文字形態上，比東巴文字更古老，在文學形態上，具有詩經的韻味，坡芽歌書的文字印證了文字發展的過程，是祖國民族文化的瑰寶。中央民族大學壯學權威教授梁庭望稱坡芽歌書是“富寧乃至文山壯族社會的百科全書”。中國壯族古籍專家黃桂秋認為坡芽歌書堪稱“世界級”的發現，是“駱越族群原生自創的圖畫文字，壯鄉兒女天籟歡歌的情愛密碼”。云南壯族學者黃懿陸撰文稱坡芽歌書是“天下第一部圖載歌書”。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會專家考察組認為坡芽歌書 是云南省民族文化遺傳中可以與東巴文化并相輝映的寶貴民族文化資源，是我國活著的圖畫文字之一，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和認識價值以及開發價值。壯族詩人、音樂家瑙尼認為，坡芽歌書是一部象形詩歌或者歌詞，這種集圖、詞、曲為一體的民族民間作品實在罕見。

掩藏于大山深處，神秘美麗又靜謐的坡芽山歌和它的文化密碼，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為將坡芽歌書這個文化遺產傳承和推廣，更好地將坡芽歌書傳唱，文山州、富寧縣下力氣打造坡芽文化，特別是坡芽歌書合唱團的成立后，坡芽文化走向全國、走向了世界。

坡芽歌書合唱團通過演唱坡芽情歌，將壯族的文化傳統和婚戀習俗等民族文化元素傳遞給更多的人。他們的演出不僅在國內的舞臺上贏得了觀眾的喜愛，還在國際舞臺上展示了壯族文化的獨特魅力。這種跨文化的傳播和交流，有助于增進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間的了解和友誼，推動文化的傳承與弘揚。

坡芽歌書合唱團從成立至今，一直堅守著這片由祖先創造，延續至今的文化，他們愛自己的家鄉、愛坡芽文化、愛23個壯族山歌調、愛81個字符、愛中華民族最原始的根。

在縣文化館，館長農尚春、副館長羅元麗（坡芽歌書合唱團高聲部原部長）熱情接待了我們。他們對于坡芽文化，都有極深的感情，農尚春說：“我們從小就在這塊土地上長大，太有感情了，已經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問：“你們的下一代呢？他們學業完成后，也許會走出富寧，走出云南，甚至走出中國。他們對這片土地，會像你們一樣懷有深深的感情嗎？如果他們有了下一代，從小就沒有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還會有感情嗎？坡芽歌書是國家級遺產，需要保護，是不是說明它有可能會被時間的長河淹沒？”

農尚春說：“你說的也許會存在，所以我們要做好傳承的工作。”

羅元麗說：“現在非遺傳承不僅走進校園，我們還準備走進機關、走進企業。我們文化館專門有兩位老師，負責編寫富寧山歌的教材。”

館長送我們三本書，《富寧壯族傳統山歌系列叢書——常見對歌》，書里每一首山歌，有壯音、對譯和意譯。在《富寧壯族民歌原生態歌集》和《富寧坡芽山歌鄉土教材》中，書中的每一首歌，有簡譜、壯語，歌曲后有漢譯。

《富寧壯族民歌原生態歌集》的前言中，有這樣一段話：

近年來，在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坡芽情歌”項目保護傳承工作中，富寧縣文化工作者進一步深入壯族村寨，對壯族山歌進行田野調查發現富寧壯族山歌調有：“吩呃哎”、“吩喂嗨咧”、“吩標乖”、“吩打勞”、“吩丫玉”、“吩果麻”、“吩單”、“吩莫漏”、“吩傲悶”、“哼央細”、“哼細”、“哼冷”、“吩央”、“吩傲”、“吩擁跟”、“吩歇咧”、“吩龍芽”、“吩莫”、“吩就弄”、“吩侗”、“吩勒乜”、“吩囊立”、“吩玉章”等23種。其中主要流傳在阿用鄉、谷拉鄉、花甲鄉等壯族村寨的“吩打勞”在剝隘鎮坡芽村稱為“吩玉章”，唱調大有不同；在剝隘鎮龍芽村流傳的“吩龍芽”和隆安山歌的“哼細”是同一個調；主要流傳在歸朝鎮老街三寨的“吩傲悶”已經失傳；流傳范圍最廣的“吩囊立”凡有摩公、婭摩的壯族村寨都有此調。以上這些壯族民歌都是文化工作者多年來采集整理的，還有很多壯民歌仍然蘊藏在民間，等待文化工作者更深入地去揭開她們的神秘面紗。

我看到了其中有一句話：“流傳在歸朝鎮老街三寨的‘吩傲悶’已經失傳。”

在坡芽村坡芽傳習館里，見到國家級傳承人農鳳妹、省級傳承人農麗英、州級傳承人農加興、縣級傳承人農建斌。農建斌是90后，很善談。

“你們會教學生唱坡芽山歌嗎？”

“教呀，學校會請我們去教，還有一些年輕人，他們喜歡就來學，我們都教。”

“你們教過多少人？”

“太多了，沒數過。有些把我們唱的錄下來，回去學。”

“我們還教繡歌書中的符號，教描歌書中的81個符號。”

“為什么坡芽歌書里的符號是紅色的？”

“是用竹子蘸仙人掌果實的汁液畫的，仙人掌果實的汁液就是紅色的。”

紅色，一定有寓意。

農迎春，女高聲部團員，從合唱團成立就在合唱團，去年正式回到縣一小教音樂。談起學生，她一臉自豪。在學校，農迎春帶有兩個山歌興趣班，每班有30人，去年她的學生在參加省民委主辦的瀾湄文化合作項目，去昆明參加云南電視臺的節目演出。今年，縣文化館組織的“非遺成果展演”，她的學生也參加了。在隴端節上，他們組成“學生非遺方隊”，2分鐘的展演，在整個活動的游行方隊中，成了最亮眼的方隊。

農迎春的父親農志剛，是壯戲的省級非遺傳承人。從小受家庭的熏陶，農迎春山歌唱得美，這也許就是她骨子里遺傳的生命密碼吧。

縣民中教師李廷躍說：“壯族的老一輩人都會唱山歌，不會唱歌，老婆都找不到。我教的學生上大學了，假期回來向我要歌譜。”

“他們是要學唱嗎？”

“是呀，還把他唱的發給我，叫我糾正。”

“一般會學什么歌？”

“學迎賓歌，敬酒歌的比較多。一定是想在學校晚會上露一手。”

農富貴說：“我們有個群，周末時，會在群里對歌。”

“這個群是些什么人？”

“都是喜歡山歌的人。年輕人也很多。對歌可熱鬧了。”

“我們老師回到學校，都開有興趣班，教坡芽山歌，年齡小的孩子，我們就編一些簡單的山歌教。”

韋孟言告訴我，兒子的班上要表演一個節目，老師找到她，請她出一個節目，韋孟言設計了一個場景，媽媽坐在簸箕前縫衣服，一個孩子跑過來，問：“媽媽，你在做什么？”“要過新年了，我在做過年的新衣服。”幾個小朋友興奮地跑了過來，媽媽就領著孩子們唱坡芽童謠。節目表演完，好幾個家長跑過來拉住韋孟言，“下次有這樣的節目，一定要讓我的孩子參加。”

在我采訪合唱團員時，他們總會忍不住張口就唱，仿佛覺得，語言不能說明白，一定要用山歌把剛才的話補充完整。采訪吳渝林教授時，他記得很清楚，2003年第一次聽大河調時，聽哭了，說完他就開始唱。

著名指揮大師小澤征爾曾多次重復過：“音樂是沒有國界的語言”。音樂用聲音傳承民族文化的思想特質，帶著民族精神的特定代碼跨越時空，匯成一條民族歷史的悠悠長河。

合唱團有一首經典曲目叫《命好才相會》，歌詞是“命中情相系，夢里情緣牽。相會心歡喜，牽手意綿綿。百年當一日，別說各一方。我倆同方向，命定結成雙。”這首歌是劉會明參加填詞的一首壯族的山歌，合唱團在排練這首歌時，劉會明正生病，為了不影響合唱團排練，他帶病一字一句地教，在一些滑音處理上，更是親自示范。“命好才相會”這首歌的歌名成了大家的口頭禪，我到富寧后，也會對見過面的朋友會說：“我們命好又相會了。”

現任團長黃祥說：“演出讓不同語言的民族通過音樂、情歌聯系在了一起，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價值體現。”帶著熱愛和堅持，黃祥在工作之余收集整理各民族文化素材，創作了《爺爺》《壯繡緣》《美麗家園》《布瓦吩》等打動人心的文藝作品。今年9月，黃祥將“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個人”的殊榮帶回了家鄉。他說：“這份榮譽屬于坡芽歌書合唱團，屬于文山州、富寧縣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奮斗的人。”

常務副團長李玉昆專業是美術，最早在合唱團里負責道具、服裝設計制作。他從五線譜開始學習，是男低聲部主力，需要用筆對合唱團進行宣傳時，他又寫、又畫。在2017年合唱團全國巡演的時候他主動為合唱團撰寫推文線上發布，提前做好演出宣傳。在一些文藝演出活動上，需要編排一些獨唱、小合唱曲時，他立即加班加點，混聲合唱《聽見和聲》（作曲劉曉耕），《期待陽光》《情緣》《幸福歌謠》也都是由他作詞。

八、存在問題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

“坡芽情歌”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而坡芽歌書合唱團作為這一文化遺產的重要傳承者，通過不斷的演出和交流活動，提高了公眾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識和保護意識。他們的努力，有助于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讓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得以延續和發展。

回顧坡芽歌書合唱團走過這十多年，全國、全世界都拿到了最高獎，是不是合唱團就完成了使命？后續合唱團應該怎么發展？目前坡芽歌書合唱團里的12位老師都已回學校正常上課，他們回到學校后，在文化傳承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由于合唱團人員減少、沒有正規的排練場地以及缺乏持續排練的條件，合唱團需要新鮮血液補充，目前合唱團人手不足、青黃不接，必然影響以后的持續性發展。

坡芽歌書具有很高的人類學、文字學、民族學等范疇的研究價值。保護、傳承和開發好“坡芽文化”，對研究壯族文化，促進文化事業、文化產業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坡芽歌書合唱團在世界、在全國，均享有盛譽，怎樣讓合唱團的巨大影響回到富寧 ，在富寧發揮它的作用，帶動富寧經濟？

坡芽歌書經過拓展之后有價值的未知數還有很多，諸如歌書涉及商業與旅游業的關系、農耕文化、壯族社會文化與漢民族文化共存共榮的關系等，還有待于更進一步地進行開發和綜合性研究，坡芽歌書的無窮魅力和廣袤而可觀的燦爛前景，遠遠超越了歌書本身。

由熱愛到傳播，到傳承，這條路很漫長。

坡芽歌書承載著壯族代代相傳的文化氣息，它帶著民族精神的生命代碼，跨越時空，匯成一條中華民族歷史的悠悠長河。

壯族的先民駱越人，在富寧、文山等留下了許多巖畫，巖畫是紅色的，世界上遠古時期人類最早的巖畫，是紅色的。坡芽歌書是用仙人掌果汁寫在土布上的符號，也是紅色的。紅色是血液的顏色，而血液是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紅色是生命的顏色。

用手撫摸著那些古老的圖案，仿佛能夠穿越時空，與古人對話。

遠遠地，優美的歌聲傳來，那是從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歌聲，回蕩在靜謐安詳的坡芽村，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唱著同樣的歌，這歌聲，滋潤著壯鄉人的心。我們可以感受到壯族先民的生活場景，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這是一種生命密碼、遺傳基因，它讓我們意識到，人類的歷史是如此悠久，我們的文化是如此豐富多彩。

無論現代科技發展到一個什么階段，人類的根，就在這些非遺文化中，就在這象征著生命的紅色中繁衍生息，它豐富和滋養著我們的精神需求，傳遞著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們和祖先同音共律、生生不息。

坡芽歌書合唱團用歌聲講述著壯鄉的故事，傳遞著民族的情感，他們的歌聲長著翅膀，帶著坡芽文化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讓我們一起努力 ，讓坡芽歌書在新時代中傳承、發揚、光大。

【作者簡介】樓琳，筆名風鈴、樓上風鈴。中國散文協會會員、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昆明兒童文學研究會理事、副秘書長、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員。在《詩刊》《散文》《散文詩世界》《滇池》《含笑花》《昆明作家》《春城晚報》《昆明日報》《臺灣好報》等報刊發表過散文、詩歌、小說、紀實等作品。十多次榮獲全國、省、市詩歌及散文獎項，出版的散文集《花開無聲愛也悄然》榮獲“茶花獎”。